第38節
在場的俱是王公貴戚,若是認真算起來,倒也算是彼此聯絡有親,又當著乾元帝的面兒,自然格外要做個融洽的模樣,唯有齊王哪個也不理,自然也沒哪個去理他來礙乾元帝的眼,只一個人獨坐在席上,一盞盞吃酒,酒宴未開已有三四分醉意。 偏皇帝萬壽賜宴,領宴的諸王貴戚近臣們多寫賀壽詩進上,便是那些武將們,也有使家中幕僚捉刀,再來萬壽宴上進上的,何況是齊王。只為著他從前與乾元帝爭過太子位,如今萬貴太妃又在乾元帝手上,只得忍氣吞聲,每年賀壽,都是打頭一個獻詩的,今年亦不例外。 齊王到從前是永興帝愛子,也是仔細教養,算得允文允武,做這樣的應制詩不過是尋常事,只心上不平罷了。爭奈形勢不如人強,只得起來道:“臣賀圣上萬壽。” 詩云:“金天誕圣千秋節,玉醴還分萬壽觴。試聽紫騮歌樂府,何如騄驥舞華岡。連騫勢出魚龍變,蹀躞驕生鳥獸行。歲歲相傳指樹日,翩翩來伴慶云翔。” 齊王到底心上有怨,這詩做得虛情假意了些。可虛情假意又如何?再不情愿也要屈從,乾元帝毫不在意,正要笑夸兩句,就看著昌盛匆匆過來,臉上帶些憂急之色,就住了口,把雙眼盯著昌盛。 到底玉娘已過了產期將近半個月,乾元帝自是掛心,且今日是萬壽節,他在這里宴請群臣,李皇后那邊也是要設宴宴請內外命婦的,乾元帝只怕萬一玉娘有事,李皇后以此為借口,故意拖延,故此就將昌盛留給了玉娘。只說是若是婕妤有事,立刻來報。是以這會子看著昌盛腳下匆匆過來,也就猜著了幾分,別是玉娘發動了。 果然,昌盛走到席前雙膝跪倒拜了下去:“圣上,婕妤發動了。” 乾元帝聽著這話一下就站了起來,臉上頓時帶出喜色來,道:“果然發動了?哈哈哈哈,倒是個會挑時辰的孩子。” 因知玉娘發動了,乾元帝在席上便坐不住,到底身份在這里,再沒為個婕妤生產就不顧數十個臣子去守著個偏妃的,不然明兒御史的奏章只怕要將書案都演了,若是皇后還好說,只得勉強在席上坐了。 因乾元帝心掛著合歡殿,不免心神不屬,屢次走神,連著賀壽詩也沒好生聽,又過得一兩個時辰,乾元帝再坐不住,命散了,自當下坐上肩輿就往合歡殿去了。 這番舉動做了來,在場諸王勛貴近臣們都是親眼看著的,有事不關己只想著乾元帝果然偏愛昭婕妤的有之;覺得乾元帝太過嬖愛昭婕妤的有之;而護國公李源、高鴻兄弟等外戚等人看著乾元帝這般喜歡,對著昭婕妤愈發忌憚起來。 又說未央宮宮旁的妃嬪們身邊都有不能單獨開殿的妃嬪附居,唯有昭婕妤,乾元帝私心偏愛,不許人擾了她清靜,是以偌大個合歡殿只住著玉娘一個。這會子臨產,人就挪在偏殿,地方大且不說,瞧著正氣,空氣也通透些。 產婆看著玉娘已疼了一陣,就道:“婕妤您別慌,頭一回生產都是這樣,你忍忍,再起來走兩步,產道也好開得快些。”就指揮了跟進產房的珊瑚、辛夷、將玉娘從產床上拖起來,扶著她在殿內挪步。又問人參雞湯在哪里,趁著這會子不疼喝幾口好接接氣。 秀云忙將在一旁溫著的雞湯端了過來,奉在玉娘唇邊,玉娘喝了口,只覺得胸腹脹滿,再吃不下,正搖頭推卻。產婆們倒是急了,未央宮里哪個不曉得昭婕妤是圣上的心尖子,她平安生下這胎,她們自然有功,若是有什么不好,莫說是功勞了,便是苦勞也不會有,連著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在兩說,故此又苦口婆心地勸導著玉娘又喝了幾口。 這才喝了半碗雞湯,玉娘只覺得腰腹直直往下墜,仿佛有只手要將她下身撕開一般,這一疼來得突然,玉娘不禁叫了聲。她這聲才落,就聽著外頭有乾元帝的聲音只說是:“玉卿,玉卿,朕在這兒呢,朕陪著你,不要怕。” 辛夷等臉上都有了喜色,只同玉娘道:“婕妤您聽,圣上來陪您呢,您抓緊些,若是小皇子和圣上一日出生,可是了不得的大福氣。”玉娘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實在是玉娘覺得乾元帝此人靠不住,他從前帶著高貴妃也好算專寵,如今棄如敝履一般,焉知日后不會這樣對自己?是以一聽著腹中這胎的產期和乾元帝生日離得頗近就拿定了主意,只消和乾元帝同一日出生,就不管她這胎是男是女,不怕乾元帝不高看一眼。這才威逼利誘了楚御醫為她所用。 這一波的疼痛來得又疾又長,痛得玉娘兩耳嗡嗡,竟是聽不見身邊人說話,好容易這一波疼痛過去,已是雙眼朦朧,卻看著聽著其中一個產婆急道:“快去回圣上,已兩個時辰了,婕妤只開了三指就不能再開。” ☆、第123章 產育 作者有話要說: 宮中貴人娘娘們嬌養得厲害,產道無力的多,常有開了幾指便開不了的,產婆們早有經驗,常趁著產婦神智還清明時,扶著產婦在房內疾走,或是使產婦直著身子依靠在墻邊柜旁,如此往復可使胎胞順下。這回伺候的昭婕妤更是圣上的心尖子,就是為著自家的身家性命也要盡力,自然更是使出百般手段來。只玉娘血氣原就有些虛弱,懷胎之際多思多慮,胎胞幾回受驚,又強以藥力使胎胞不下,幾處湊在一起致使產道難開。 乾元帝在外頭聽著產婆們一聲聲叫著婕妤如何做,婕妤用力,只不聽見玉娘聲音,當真是站立難安,只在偏殿的門前來回踱步,不時地看一眼緊閉的殿門。 李皇后聽著玉娘臨產,到底不敢大意,散了席趕了過來,與乾元帝也算是前后腳到的,看著乾元帝焦急,只抿了抿唇,也懶得上前相勸,只領著高貴妃,陳淑妃等在一旁站著。 玉娘是在巳時發作,乾元帝收著信趕至合歡殿已交未時,又等了這會子,天色已漸漸昏暗,乾元帝起先還喝過杯茶,后頭聽著偏殿中忙亂,心焦起來,竟是不覺得渴餓了。 李皇后與諸妃們看得刺眼,卻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刺乾元帝的心,陳淑妃還上來勸道:“圣上坐會罷,婕妤是頭胎,又養得嬌,自然慢些,您多少總要用些膳,不然便是婕妤在里頭知道圣上為著她這樣,也不能安心的。” 她話音未落,就聽著屋內玉娘一聲痛呼,其聲慘痛,只聽著耳中也是身上一凜。乾元帝素來又將玉娘看得極重,聽得這聲如何忍得,直著聲叫著玉娘的名字,總算還知道自己是萬金之體,產房污穢,這才沒闖進去。 又等得會天色已暗透了,眼瞅著偏殿里頭已進了三回參了,只是不見動靜,眼瞅著將交戌時,只見到偏殿門一開,一個產婆張著兩只血手出來,臉上都是汗,撲在乾元帝跟前:“圣上!婕妤只開得三指,已然無力了,還請圣上拿個主意。” 乾元帝聽著這話,腳下幾乎一軟,虧得昌盛在一旁伺候,忙伸手扶住了:“圣上,您快拿個主意。” (上接作者有話說) 宮妃產育,多有長與千金科與兒科的太醫預備著有萬一好隨時診治開方的,只他們雖是太醫,卻也是男人,只好在外頭候著,進不得產房。玉娘這里一發動,楚御醫與擅長兒科的韓太醫早叫乾元帝宣了來,此時也都在階下伺立。 雖是十月的天氣,聽著里頭昭婕妤的境況不太好,楚御醫身上的冷汗已出了一身又一身。這時聽著產婆出來求救,楚御醫再不敢遲疑,兩步過來在乾元帝跟前跪了:“臣請為婕妤請脈施方。”乾元帝握著昌盛的手,注目看著楚御醫:“速去。”頓了頓又說,“你同朕聽明白了,若有萬一,保婕妤要緊。” 這話兒一出,在場諸人都是神色變更。尤其這楚御醫,手上也握緊了拳,因有了乾元帝這話,便是皇子皇女保不住也無妨,只消婕妤平安,他便無過。可自家這回若是能保得昭婕妤母子平安,日后自然飛黃騰達,前程不可限量。當下竟是志氣昂揚,挺直著背,拎著藥箱隨著產婆進了偏殿。 阿嫮這個時候神智已有些昏昏,眼前仿佛見著許多親眷故人,都是一臉笑地對她招手,更有個婦人生得十分美貌,一雙眼睛尤其有情,面目與孟姨娘有幾分相似,阿嫮便是沒見過她也知道,這是生下她便撒手亡故沈如蘭的妻子連氏,張了口,喊了聲:“娘。”連氏過來牽了阿嫮的手,柔聲道:“好孩子,便是叫你報得仇又怎樣?他們總是回不來了,你何必苦著自己,隨娘去罷。” 阿嫮也聽過說若是死了的故人來拉了你走,是斷不可跟上的,要是跟了上去,便是性命不保。可這會子她忽然覺得身心俱疲,眼中滾下兩行淚來,不獨不退讓開,反回手握住連氏的手就要跟上。 楚御醫進來見著玉娘瞑目流淚,知道不好,顧不得診脈,先取出金針來,對準玉娘幾處要緊的大xue扎了下去。 阿嫮正要隨著連氏去,忽然手上一痛,再一看,卻是沈如蘭將阿嫮拉著連氏的手打開,對著連氏怒目而視:“無知婦人!”又一手將玉娘一推,喝道:“你在這里作甚?還不與我回去!” 產婆們原看著昭婕妤瞑目流淚,氣息漸弱,顯見得是不成的了,已嚇得手腳俱軟,卻見進來這位御醫在昭婕妤身上手上幾處大xue扎下金針。金針才入體,昭婕妤竟就張開了眼,氣息也漸漸穩了起來,頓時念起彌陀來。 楚御醫抬袖抹去額頭的冷汗,同玉娘道:“婕妤辛苦了這些日子,難不成就在這當口兒歇氣了?豈不是白吃了這些日子的苦?”他這里只拿著玉娘為著將產期延至乾元帝萬壽日吃的苦頭說話,卻不想正觸著玉娘心上隱痛。 為著復仇,玉娘可說是屈身事敵,更是百般算計,千種花樣,只要占住乾元帝的寵信,好逼得護國公一系自亂陣腳,若是這回死了,前頭種種豈不是都付諸流水,成了旁人的笑談,當下倒是提起了氣,轉動眼眸將楚御醫看了眼,緩緩點頭。 楚御醫這才半跪在牀前請脈,開出一劑《催生萬全湯》來,因知道婕妤這胎的胎胞是養老了的,藥力額外加重三分,使人速去熬煎,又叫再切一回參來與玉娘含了。自己在殿中轉了圈,看殿中燒著地龍還罷了,還燃著火盆,窗門緊閉,實在氣悶,與產婦也不利,就使人背著風將兩扇窗都開了一線好通氣。 楚御醫能說是御醫署中千金科第一人果然手段高超,這一番手腳下來,玉娘胸膈之間的氣悶脹痛已消退不少,便是精神也仿佛好了些。 片刻之后藥已煎了來,事關身家性命,楚御醫十分小心,只怕叫人動了手腳,親口嘗了辨過無礙,這才叫人與玉娘服下。自己在牀邊跪了,一手按著玉娘脈息,配以金針扎xue,好催動藥力發作。 藥力頃刻發作,這一回雖是一樣的痛,卻與方才不同,玉娘只覺身下又多了酸脹下墜,更有股子熱流淌了出來。就聽著產婆們歡天喜地地道:“好了,好了,又開了一指。” 楚御醫聽了這句,立時閃在了角落的屏風后,聽著產婆們一聲聲招呼:“婕妤您用力,已看見小殿下頭頂了,您吸口氣再用力,快快快,小殿下的頭出來了,婕妤您再用回力,小殿下就能生出來了。”聲音里透著許多歡喜,從來婦人產育,只要胎兒頭一出產道,余下的便容易了,是以話音才落,就聽著一聲嬰啼,就有穩婆道:“請銀剪子。” 乾元帝等守在門外,聽著一聲嬰啼,又說是請銀剪子,知道果然是個公主。看著玉娘轉危為安將孩子生了出來,乾元帝自是歡喜無限,哪里還管得男女,只管喜笑顏開。昌盛是個異常乖覺的,已然跪倒砸地,滿臉是笑道:“奴婢恭喜圣上賀喜圣上,能同圣上同一個誕辰,果然是福氣大的。”乾元帝聽了,果然笑得更歡了些,又輕輕將昌盛踢了一腳:“你個甜嘴,一會子領賞。” 叫昌盛這一說,李皇后、高貴妃、陳淑妃等都過來賀喜,雖對著玉娘死里逃生有所遺憾,可看著她這樣百般折騰,又挑在乾元帝萬壽日生子,偏生了個公主出來,無不稱意快意,是以這一回賀喜倒是賀得真心實意。 殿門一開,楚御醫這會子已全身濕透,仿佛水中撈起來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乾元帝跟前,雙膝跪倒:“臣幸不辱命,婕妤并無大礙。” 乾元帝聽著楚御醫也說玉娘無事,這才真放了心,已滿口說著好,又因血房污穢,乾元帝是萬乘之尊不好進去,就站在窗前囑咐了回,先叫玉娘仔細保養,又說公主他一樣喜歡。里頭玉娘身危氣弱開不出口,就有珊瑚代為領旨謝恩。 這時孩子已擦洗干凈,拿著大紅襁褓包了,由產婆抱到乾元帝眼前,笑吟吟地跪倒:“奴婢賀喜圣上,婕妤產了個公主。” 乾元帝這才在產婆手上將才得的女兒仔細瞧了。才出生的嬰兒通身紅彤彤的的,胎毛也濕漉漉地貼在小小的腦袋上,雙眼緊閉,全然瞧不出美丑來,可乾元帝卻笑道:“這孩子倒是長得好,給朕抱抱。” 不說產婆聽著一愣,就是在場的后妃們也都怔住了,從景淳起,連著早夭的皇四子與這剛落地的四公主,乾元帝到如今共有五子四女,可沒見過他伸手抱過哪個。看著產婆小心地將那個孩子放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哪會抱孩子,手勢僵硬,托頭的那個手低,抬腳的那個倒是高,這樣抱孩子自然不舒服,皺著小眉頭哭了起來,乾元帝自是手足無措,產婆身份低微也不敢上前指點,一時倒也尷尬。 高貴妃對著奪了自己寵愛的昭婕妤十分不喜歡,對著她的孩子又如何喜歡的起來,可看著乾元帝將這個孩子看重,自家如今又失了帝心,說不得要獻些殷勤,當時就走到了乾元帝身邊笑道:“圣上您這樣抱四公主才舒服。”一面將乾元帝的手勢調整了回,四公主哼哼了兩聲,果然不哭了。 高貴妃又賠笑道:“四公主可愛得緊,圣上賞妾抱一會罷。”乾元帝將高貴妃看了看,小心地將孩子交在她手上,倒還叮囑了句:“你小心些。” 這話說得高貴妃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陳淑妃只把帕子掩了掩口角,低了頭看自家裙角。李皇后卻是將高貴妃盯了眼,又同乾元帝道:“四公主的乳母保姆也都候著了,圣上要瞧瞧嗎?”李皇后雖在心計手段上頗為欠缺,處置庶務上卻是周到。大殷朝的皇子皇女落地就有四位乳母四位保姆,尤其乳母們,因小殿下是要吃乃的,算著產期,提前幾日就進宮了,玉娘這里四個乳母,早在二十余日前就進過一批,是乾元帝親自過目過的,不想玉娘這胎遲遲不發動,而母乳若是一段日子不吃是會倒回去的,故此前頭挑的那四個里已有兩個回了奶,是以李皇后又選了批,前日才進的宮。 乾元帝點頭,先將孩子還與珊瑚,使她抱回去給玉娘,自己同李皇后到合歡殿正殿坐了,這才命人將乳母與保姆都宣了進來。保姆因有教導之責,年紀略大,乳母們就年輕得多,都在二十上下,眉目端正。這些人進宮時也是受過規矩教導的,進得殿來齊齊跪倒叩首,乾元帝一個個看過,先問了些家事人口,聽著一個個口齒清晰,又見舉止也算大方,這才同李皇后笑道:“不錯。”又訓了回話,無非是仔細伺候公主云云,保姆乳母們拜倒領旨。 玉娘生了個公主,未央宮上下倒是無人不歡喜的,乾元帝這里疼惜玉娘,由母及女,自然喜歡;后妃們更是喜歡無限,看著乾元帝當時務必要保住昭婕妤的模樣,若是昭婕妤這胎是個皇子那還了得,如今只叫她得個女兒,可說是老天有眼。 只這份歡喜之情才延續了三日,在四公主洗三這日,乾元帝幾道旨意,又叫未央宮中裂帛聲一片。 ☆、第124章 寶康 因乾元帝疼惜昭婕妤,莫說是未央宮上下,便是皇親貴胄中也是無人不知的無人不曉的,是以昭婕妤所生的雖然是公主,可大伙兒都知道,乾元帝必然會將昭婕妤晉一晉位,九嬪是跑不了的,位次許還能在淑字上,不是淑儀便是淑容、淑媛,旨意下來后,倒又是叫諸人感嘆了回。 大殷朝規矩,設一后三妃九嬪九婕妤,昭婕妤位在婕妤,上頭還有九嬪,再往上才是三妃,如今貴妃淑妃已全,倒是賢妃位還空著,乾元帝特旨冊了玉娘為賢妃,旨曰: 昭婕妤謝氏,賦質溫良、丕著芳聲、彤管之徽音夙著、稟心恭順、表儀范于珩璜、以冊印、進封爾為賢妃。爾其祗膺晉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贊坤儀、迓鴻庥之方至。欽哉。 雖貴淑賢三妃位次已定,無奈因玉娘有封號昭字,是為昭賢妃,倒是在淑妃之前,與貴妃并肩了。旨意傳出之際,人都道這是大殷朝無有二貴妃,不然只怕如今便是昭貴妃了。 這旨意雖使未央宮中諸妃們吃了些醋,到底也算是料著了,不過略出格些,也沒甚大不了的,又不是封她做副皇后。 然四公主洗三這日,乾元帝又下了道旨,這回的旨意真真叫眾人側目。大殷朝的皇女們落地便是公主,只是都以排行呼之,待得及笄之后再行封號,四公主洗三這日,乾元帝一道旨意,便賜名景琰,琰者美玉也,景是從皇子排行;更封為寶康公主,不獨超脫與她三個jiejie,便是乾元帝四個還活著的皇子也未曾封王,這才三日的奶娃竟已是乾元帝子女中的第一人了。是以從李皇后而下,以至于諸位美人才人,一個個咬碎銀牙,又顧忌著乾元帝偏心,不敢砸東西,只好拿著絹帕衣裳撒氣,都剪做粉碎。 其中有個劉美人與玉娘是有舊怨的,從前為著玉娘叫乾元帝當著闔宮上下的面兒掌摑過,故此看著玉娘得寵格外不忿,如今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只在背后悄悄地道:“眼也沒睜開的小東西就這樣抬舉,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氣。” 又因玉娘這一胎生得十分辛苦,大傷元氣,一日十二個時辰,有**個時辰都是睡過去的,連著冊她為賢妃的旨意都不曾起身領,劉美人就巴望著玉娘一睡不醒才好。只是如今她一個小小美人還要附居在竇充容宮中,又拿什么與昭賢妃爭,洗三時還得忍氣前往慶賀,添盆禮也不敢少了,唯恐乾元帝以為她嫉妒不忿,只到底咽不下這口氣。 洗三禮是安排在合歡殿正殿,乾元帝親自坐鎮,李皇后在一側相陪,待得乳母將寶康公主抱出來,諸妃們一瞧,也就明白了乾元帝為著什么格外將這個孩子偏愛。三日下來,寶康公主長開了些,已瞧得出臉模子像乾元帝,偏一雙眼又似足了昭賢妃,更何況還同乾元帝一個誕辰,當真是占足了便宜。 看著乾元帝在洗三的金盆中放下他隨身帶了數年的玉佩時,諸妃們已顧不得嫉妒,無不額手稱幸是個公主。這若是個皇子,未央宮中還有旁人站的地嗎?只怕都要給她們母子騰位置了。 可當著乾元帝的面兒哪里敢露出痕跡來,不獨不敢露出嫉妒來,還得搜腸刮肚地撐著笑臉將景琰夸一番,又攀比著放下些好東西來,唯恐叫乾元帝看出自己的不滿來。 好容易洗三禮畢,乾元帝使乳母將景琰抱下去。后妃們也都知機,先后散了開去,其中有個趙才人倒是有些算計的,趁著這個當口想在乾元帝跟前露臉,只做個愁容道:“圣上,妾好去瞧瞧昭賢妃娘娘嗎?妾雖少領照拂,也就慕娘娘寬和憐下,看著娘娘這番吃了這樣的苦頭,妾恨不能以身相代。”一面說一面拿著帕子拭淚。 乾元帝正是十分心痛玉娘的時候,聽著這趙才人一番話,倒也動容,正要說話,就聽著寢殿里頭辛夷道:“娘娘您醒了?今兒小殿下洗三,圣上親自抱著的,這可是歐諾個沒有過的恩遇,只可惜您身子弱,不能瞧一瞧。” 聽著這話乾元帝就將趙才人拋在一邊,甩袖就往寢殿里頭去了,看看玉娘半靠著大紅繡金蟒云緞大迎枕靠,臉上依舊沒什么血色,白得可憐,粉頰也瘦得凹了進去,模樣兒十分可憐,十分心痛,看著她掙扎著要起來行禮,忙上前按住了,輕聲道:“你同我還拘什么禮?” 珊瑚辛夷等人看著乾元帝進來,相顧一笑,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寢殿,看著那位才人還站在殿中,珊瑚倒還忍得,辛夷卻是從乾元帝身邊過來的,眼里從來看不上這些不入品的嬪妾,便是玉娘,也是看著乾元帝偏寵她,辛夷才肯盡心服侍的,所以方才聽著趙才人那番裝腔作勢的話,故意大聲同玉娘說話好叫乾元帝聽著,果然將乾元帝引了回來。 這回子看這位志向遠大的才人還立在殿中,辛夷就上前笑道:“圣上與昭賢妃娘娘有許多話說,才人也想聽么?”趙才人臉上漲得通紅,淚水凝在眼中,只道:“妾不是看圣上,妾是想給娘娘磕個頭。”辛夷扯了嘴角笑道:“娘娘身子弱,見不得閑人,才人若是誠意磕頭,在這里磕了也是一樣的,奴婢會替您轉給賢妃娘娘。” 趙才人臉上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到底不敢不跪,咬著唇跪倒在地,磕頭道:“妾趙氏請昭賢妃娘娘安。”就磕了三個頭,咬牙站起,又不敢在合歡殿落淚,腳下匆匆地出了合歡殿,到得殿門外才拿帕子捂著臉,一路哭了回去。遭得這番屈辱,這位趙才人自是和劉美人一樣,將玉娘恨得切齒。 又說,玉娘聽著乾元帝口中自稱的是我而不是朕,也是怔了怔,黑黢黢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乾元帝。乾元帝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來,將玉娘的手掌按在臉上:“你這孩子,真真嚇著我了。”眼中仿佛有些光亮閃動。 當日阿嫮“身死”后,李皇后也曾請問乾元帝要不要過去瞧一眼,當時乾元帝只覺著心上叫挖空了些,竟是不敢,只吩咐了趙騰好生安葬。后頭得了玉娘,與阿嫮“一模一樣”的眉眼,甚至笑起來都像得脫個影兒一般,乾元帝便將心思移了些在玉娘身上,玉娘性子可愛,溫柔嬌怯嫵媚時而有些不傷大雅的輕嗔薄怒,就叫乾元帝漸漸割舍不下。賜死阿嫮時,乾元帝雖不忍,到底還是狠得下心,可對著玉娘,乾元帝這會子也不敢想,若是玉娘沒熬過來會如何:當時產婆出來說玉娘危殆時,乾元帝當時就覺腳下踩著的是一片虛空,險些站不住腳。是以這會兩人相對,乾元帝便不肯對玉娘用朕。 玉娘看著乾元帝這副模樣,又是這個語氣,嘴角漸漸彎了起來,眼中卻是撲簌簌落下淚來。這些日子來,她處處逢迎,時時小意,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仔細謀劃過的費盡心思,只要引動乾元帝柔腸,可這回真瞧著乾元帝真情流露,情誼深重的模樣,一時間竟是滋味難言,即喜自己苦心孤詣終得償所愿;又悲自己處心積慮虛情假意全違本性;又恨乾元帝殺了她滿門逼得她走投無路。雖知自己該說著幾句,只章了張口,卻是發不得聲。 乾元帝哪里曉得玉娘心思,看著她落淚,抬手將她臉上的淚珠抹去:“傻孩子,保姆沒告訴你月子里苦了傷眼。”玉娘垂了眼,定了定神才道:“妾當時以為見不著圣上了,心里怕得很,怕保不住小殿下,白辜負了圣上的恩情。”說這話時,玉娘心上十分掙扎,是以語氣遲延,虧得她產后氣虛體弱,原就聲輕,乾元帝聽著也自然,倒是更心疼些:“傻孩子,我疼她是為著你。” 玉娘聞言抬睫瞧著乾元帝,她產后第二日從昏睡中醒來,珊瑚便一臉喜氣地將乾元帝保她不保孩子的話說了,又笑道:“娘娘忘了前頭凌才人的事嗎?圣上說的是皇嗣要緊,到了娘娘這里,圣上就只掛著娘娘安危,一步也沒離開過呢。”玉娘當時只以為珊瑚是討她歡心,將乾元帝的話夸大了說,以皇家慣例來說,后妃們難產,多是保皇嗣的,便是舍不得母體,也是兩個都要保住,舍子留母的,可說是鳳毛麟角一般,以乾元帝為人,玉娘如何肯信,不想這會子聽著乾元帝親口講了,他疼孩子只是為著她,這才信了幾分。 這一信,玉娘不獨不喜歡,反更難受了些,只強撐著不落下淚來。乾元帝從來看不得玉娘哭,見她這樣勉強,只好拿旁的話來開解她,又說:“我記得你說過,你父親不過是個商人,沒個見識,不敢叫他如今,我當時也答應了。只你如今已是昭賢妃,除了皇后,誰還能越過你去,再叫你父親住在陽古城與你名聲不利。” 玉娘還待解說幾句,卻叫乾元帝在唇上輕輕一吻將話堵著了,乾元帝只笑說:“且阿琰是公主了,可外祖父只從七品,阿琰面上也不好看,故此我封了你父親承恩侯,又賞了座侯府,旨意昨兒就下去了,想來你嫂子明日就要進宮謝恩了。侯府里總要陳設,你看著賞,若是你私庫里沒的東西,只管問我要。”玉娘櫻唇微動,終于說了個“是。” 到底玉娘產后虛弱,又受了這些刺激,再撐不住,臉上露出倦容來,乾元帝親自扶玉娘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在一旁看著玉娘睡容坐了回,這才擺駕去了溫室殿,而那位在他跟前嬌怯怯說著如何關切昭賢妃的才人早叫乾元帝拋在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回來得晚,所以沒法贈送了。 ☆、第125章 不平 作者有話要說: 乾元帝這幾道圣旨,不獨未央宮中撕碎了多少羅帕衣裳,便是在宮外也叫多少人側目。 就有心思靈活些的,看著昭賢妃如今勢已成,只生了個公主乾元帝尚且如此看重,若是叫她生個皇子,以圣上的偏心,只怕立時就要立為太子。昭賢妃既能生,這回是個公主,焉知下回就不是皇子了?總要趁早奉承才好,故此都將眼光看在了昭賢妃一母同胞的兄長謝顯榮身上。 因乾元帝封謝逢春為承恩侯,又賞了承恩侯府下來,謝顯榮身為兒子自然是要替父親整理布置了,好預備著父母進京居住。是以趁著喬遷之喜往謝府送東西的頗不少,便是在京的幾位王爺,也往謝府送了東西,只其中齊王送來的,叫謝逢春為難的很。 誰人不知乾元帝不喜齊王,之所以還留著他爵位性命,不過是給世人瞧的,好顯得他寬厚賢明,暗中叫齊王吃了多少不能與人說的苦頭。這回自家收了他的禮,若是叫有心人說與乾元帝知道,乾元帝想也不能喜歡。只也不好就此退回去,只得另外造冊收了,待得日后馮氏進宮,拿與昭賢妃瞧了,好叫她拿個主意。 京中與謝顯榮送禮的頗多,護國公府卻是極少未送禮的。以護國公夫人唐氏的性子,看著乾元帝為著玉娘幾番下了皇后面子,早將玉娘銜恨。這會子看玉娘生了個公主,乾元帝這樣抬舉,愈發覺得玉娘狐媚惑主,哪里肯給她做這個臉。 護國公李源的幕僚看著這樣,只覺不妥勸了李源幾句,李源也覺著有理,回來同唐氏說了,卻叫唐氏啐了一臉。,當面兒埋怨李源硬將女兒送去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又不能與她撐腰做主,卻全然忘了采選良家女子的主意原是她與李皇后出的,而玉娘也恰是因著良家女子采選才入的宮。李源素來說不過唐氏,氣得罵了句:“無知婦人!”跺腳出去就歇在了小妾房中。 (上接作者有話說) 唐氏雖與護國公鬧了場,到底還是明白的,忍氣收拾了東西,一樣遣人送上門去不提。 又說乾元帝即封謝逢春為承恩侯,便要有人往陽古城宣旨,上回去的藍內侍不知何故犯了些小錯,叫陳奉捅在了昌盛跟前。昌盛同陳奉都是乾元帝東宮的老人,多少有些交情,看著陳奉特特地了一筆,昌盛心領神會,就將藍內侍貶了兩級,如今已不好稱內侍了,這出外宣旨封賞的肥差自也輪不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