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乾元帝緩緩張開眼,又按了按額角,道:“你去告訴玉卿,憑外頭有什么傳說,或是有人要見她,一律不用搭理,自己早些歇了,朕今兒就不過去了?!辈w快地瞧了乾元帝眼,躬身退下。 乾元帝這話說得已晚了,原是他這里發作了景淳,高貴妃見求不到他,竟是將景明尋了來,母子兩個一塊兒去了合歡殿。 玉娘素來是個與人為善的模樣,自然不好不叫高貴妃母子進去,不想進得合歡殿,玉娘還不及說話,高貴妃已對著玉娘深深一福。 高貴妃如今雖不得帝心,到底位份在玉娘之上,玉娘如何當得起她的禮,只能上去雙手攙扶:“娘娘行此大禮,妾如何敢當?!眳s叫高貴妃一把將兩只手都抓著了:“好meimei,你今兒親眼瞧見了那只貓,你也該知道當日我是冤枉的,如今景淳叫人用那只貓害了,你我都是一樣的,合該同仇敵愾,將幕后那人揪出來才是。這個道理,meimei難道不明白?” 玉娘遲疑道:“貴妃娘娘這話妾不明白,那黑貓如何了貴妃娘娘了?”高貴妃見玉娘不接話,一把將景明推得跪在玉娘面前,哭道:“好孩子,你求求你昭母妃,叫她在你父皇跟前為你哥哥說幾句好話兒。你還在你父皇跟前夸過她呢,你昭母妃素來是個慈悲的,如今你求她,她不能不答應你?!?/br> 景明雖叫高貴妃推得跪在地上,臉上卻是帶著倔強,盯著玉娘道:“昭母妃,我從前當你是好人,還替你在父皇跟前說話,不然父皇也不能知道昭母妃,還是若是昭母妃還記得,就請昭母妃在我父皇跟前替我哥哥分辯幾句,我這里謝過昭母妃了?!闭f了對著玉娘就磕下頭去。 高貴妃母子這話不獨是挾恩圖報,更有暗指玉娘當時利用皇三子爭寵的意思,玉娘氣得臉上飛紅,指著景明同高貴妃道:“連著大殿下做下什么事兒都不告訴妾知道,毫無來由地要妾去求情,貴妃娘娘這是什么道理?這還罷了,妾竟不知道,圣上寵誰,是由三殿下說了算的,多虧娘娘今日教導。妾謹受教!” 高貴妃只不信玉娘身為寵妃,竟能不知道皇長子被貶的事兒,見她一推二五六不說,更將乾元帝扯進來說話,一時也有些懊悔,就將帕子捂著臉哭道:“好狠心的meimei。景淳也要喚你一聲昭母妃,他雖有過犯,到底還小,你就一些兒也不心疼嗎?景明才多大,說錯了一句半句也是有的,你就扯著不肯放,這也是你的慈悲!” 玉娘見高貴妃氣勢已弱,也哭道:“分明是貴妃娘娘不容分說就來教妾為大殿下說情,妾連事情也理明白,自然不好說肯不肯,可娘娘就叫三殿下說了一堆兒妾不明白的話,妾的委屈又向誰說呢?” 高貴妃原先是看著玉娘肯替她求情,只以為玉娘也知道那黑貓是旁人放的,是以帶了景明來,先拿著那黑貓說話,意圖使玉娘與她同仇敵愾,不想玉娘要自己說個明白。高貴妃也知景淳做的那事兒,雖是著了人的道兒,錯處卻也是實打實的,并無情可講,只得另辟蹊徑,想打玉娘個猝不及防,只要玉娘為著景明向乾元帝替她說話的事辯解一二,便是說不清了。有了這個話柄,也好要挾她替景淳說話,不想玉娘不肯接話,又知若是方才那話要是傳在乾元帝耳中,只怕連著景明也得不了好,一下呆了呆,又醒過神來,忙又道:“好meimei,原是jiejie一時情急。meimei如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知道孩子有了苦楚,當娘的只有心痛十倍的,是以胡言亂語,還請meimei勿怪?!?/br> 玉娘這才道:“娘娘固然心疼大殿下,也請替三殿下想想,謹行慎言才好?!边@便反將著高貴妃一軍了。高貴妃呆了呆,忍痛點頭,將景明攏在懷中,眼淚撲簌簌落下。 又說玉娘與高貴妃口角,服侍她們的宮娥原該過來勸的,無奈合歡殿中服侍的宮娥太監們眼看著自家婕妤將貴妃娘娘逼在下風,自然篤定,偏高貴妃只帶了兩個宮女過來,待要上前,又插不上口,只得干著急,好容易見這倆貴人偃旗息鼓,忙過來將高貴妃扶著,細聲勸慰。玉娘也在珊瑚等的攙扶下回在椅上坐了,這才閑閑道:“雖貴妃娘娘說的話兒妾不懂,也不知道大殿下究竟有了什么過犯,只如娘娘所說,妾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人同此心,若是圣上肯聽妾說話,妾自替大殿下分說分說,若是圣上不答應,妾也無計可施。” 起先高貴妃一句口誤不肯放,玉娘便訂死不放,是不肯輕易叫高貴妃得手,這來求人的都這樣盛氣凌人,若是叫她輕易遂心,日后只怕要得寸進尺。而看著高貴妃氣焰已弱,轉而答應,卻是有著兩重目的。,自然是高貴妃起先所說成理,即又有了只黑貓,她作為原先受害的,哪有不心驚的,要查問一二,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她置之不理,反倒見了情弊,無論高貴妃這里還是乾元帝知道,都要起疑,是以這求情的要求,正是不得不答應。 原先高貴妃叫玉娘那些話說得心灰,只以為這場是白來了,不想玉娘口風一轉,竟是肯答應說情,一時不可置信,張大了淚眼將玉娘看了回,忙推著景明給玉娘磕頭:“還不謝謝你昭母妃?!本懊麟m叫乾元帝與高貴妃寵慣了,有些任性,卻也是知道好歹的,是以這回的頭倒是磕得認真:“兒臣謝昭母妃援手?!?/br> 玉娘淺笑著使人將景明扶起,又同高貴妃道:“娘娘恕罪,妾身上倦,便不留娘娘說話了?!备哔F妃見得償所愿,倒也不介意玉娘下了逐客令,又使景明磕頭告別,便帶了他走了出去,才到殿門外,便看見昌盛走了過來,心上一動,也就站住腳。 昌盛在合歡殿前見著高貴妃,自然知道她泰半是為著請昭婕妤求情來的,又看她臉上帶些舒緩,便猜著昭婕妤只怕是答應了的,心上一嘆,過來與高貴妃見了個禮:“奴婢請貴妃娘娘安,三殿下安?!?/br> 高貴妃如今對著昌盛也不敢使出寵妃的氣勢來,臉上擠出一絲笑來:“昌內侍免禮,昌內侍這是去見昭婕妤嗎?” 昌盛一擺拂塵,微微笑道:“奴婢奉圣上口諭,與昭婕妤傳一句話兒。娘娘事忙,奴婢就不耽誤娘娘了?!闭f著向一側走了幾步,微微彎下腰去。 景明看見昌盛,便想起了乾元帝,到底還不足十歲,且從前乾元帝又疼他,性子也單純些,因問:“昌公公,我父皇在哪里?”昌盛移目看著景明,微笑道:“三殿下,圣上批奏章呢。” 卻是不說乾元帝在哪兒批奏章,分明是怕高貴妃母子過去打擾了,高貴妃聽明白了,景明卻糊涂,只嘆了口氣:“你同父皇說,說我好久沒見著父皇了,怪想他的。” 昌盛笑微微地喏了聲,又向一旁挪了挪,將腰彎得更低了些,高貴妃情知這是昌盛不愿再說往常自己得寵時,昌盛哪里有這樣不耐煩的模樣,不禁回頭瞧了眼,卻見合歡殿三個金字在夕陽下金光熠熠,心上一酸,到底不愿在個宦官面前失態,握著景明的手昂首走了開去。 昌盛見著高貴妃走開,這才順著漢白玉的臺階上去,殿門前,合歡殿的內侍總管金盛早立在殿門前接了,將昌盛引了進去,一面笑道:“老哥哥怎么這會子過來了,可是圣上有旨?” ☆、第116章 溫室 作者有話要說: 往常乾元帝也有不過來的時候,通常是隨意指了個太監過來說一聲也就罷了,今日卻是叫昌盛過來,十之七八是有要緊話同婕妤說,金盛故有此問。 昌盛聽說,臉上露出一絲淺笑來,將眼角朝著殿外一瞥:“婕妤身子重,連圣上頭痛都不忍叫婕妤知道了擔憂,何況他人,若是日后再有人來,你們攔著便是,便是圣上知道了也無妨的?!?/br> 金盛飛快地抬眼瞧了瞧昌盛,躬身道謝,又請昌盛在外殿稍候,自己入內請玉娘。 因哭了一回,看著高貴妃回去,玉娘自回到后殿整理,才用冷帕子洗了臉,抹了香脂,正要梳頭,就看著金盛輕手輕腳地進來,立在她身邊三步遠的地方,躬身道:“婕妤,圣上遣昌內侍過來了。” 玉娘從菱鏡中望了金盛一眼。金盛上來一步,輕聲道:“昌內侍言說,圣上身上不大好?!庇衲镲A了顰眉,對鏡仔細瞧了瞧,這才將手上犀角梳往妝臺上一擱,散著發立起身來。她已是七八個月身孕,這猛一站起,唬得身后服侍的宮娥們紛紛上來攙扶,玉娘搭在辛夷胳膊上,就往外殿走。 昌盛見玉娘出來,忙堆了一臉的笑過來見禮:“奴婢見過婕妤。” 玉娘便叫金盛扶住昌盛不叫他行禮,又道:“昌內侍免禮,我剛在假寐,叫你久等了,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昌盛聽了,又瞥了玉娘眼,她雖是儀容整潔,也看得出雙眼微微紅腫,果然是才哭過的模樣,假寐那話顯見得是托詞,分明是不想提高貴妃那事,也不以為意,便將乾元帝的吩咐與玉娘說了。 玉娘喏喏謝恩,仿佛遲疑了會才道:“方才賞花宴后,我身上不太好就先回來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兒,我也不太清楚,可仿佛聽著圣上動了大怒,圣上無事吧?” 昌盛知道必是金盛將自己透的話告訴了昭婕妤,可聽聽昭婕妤這番話兒,一副兒關切圣上的模樣,毫不牽連旁人,又入情入理,怨不得圣上偏疼她。是以將腰彎得更低了些:“圣上有些頭痛,已宣了御醫,并無大礙?!?/br> (上接作者有話說) 玉娘素手捏著帕子,一副不知所措地模樣:“我想去瞧瞧圣上,昌內侍,你瞧使得使不得?”原是乾元帝這會子頭痛,若是自己過去,也好顯得自家待他關切,更好打動他的心腸,趁著他心腸一軟,許還能從他口中套問出景淳這事兒他是如何打算的。 后宮之中從來捧高踩低,昌盛又是乾元帝身邊最親近的,他待婕妤如何,昌盛自是看得明白,更何況,婕妤為人甚好,雖乾元帝將她愛若掌珍,待人依舊和氣得很,便是瞧他們這些殘缺人也不帶輕視,是以對昭婕妤觀感頗好。且昭婕妤想著趁乾元帝身上不好,體貼關懷一回以爭寵,也是人之常情,故此便笑道:“婕妤這話奴婢不敢當。只奴婢說句大膽的話,圣上見著婕妤,許輕快些也未可知。”這便是同玉娘說,你要去便去,你這會子去了,乾元帝只有喜歡的。 玉娘臉上露出些微笑來,一旁金盛早命人備肩輿,珊瑚又取了玫瑰紫云錦夾斗篷來與玉娘披上,秀云與夜茴兩個左右扶了,出了合歡殿上了肩輿。此時天色已暗,前頭又有兩個太監打著燈籠照路,就往溫室殿去了。 乾元帝這會子已吃了藥,頭疼得好了些。溫室殿中的七枝燈樹都已燃起,照如白晝一般,乾元帝半靠著錦榻下批奏章。卻見殿門一開,一陣風卷進來,吹得燭光晃動,乾元帝微一抬頭,瞥見是昌盛,依舊垂眼去看奏章,口中道:“婕妤用了晚膳沒有?” 昌盛走在案前雙膝跪下,先道:“婕妤已用過了,奴婢將圣上的話與婕妤說了,婕妤謝了圣恩,只是,只是奴婢去得晚了,貴妃娘娘已先去過了。”便將高貴妃去過合歡殿的事說了。 雖玉娘這里沒將高貴妃說的話透露,合歡殿中自然有人為著討好,學與昌盛知道。昌盛知道了,哪敢不告訴乾元帝。乾元帝聽了,把眉頭一皺,冷笑道:“倒是個有心思的,她若是肯將一半心思用在教兒子上,何至于此?!?/br> 昌盛不敢接口,又看乾元帝依舊在看奏章,復又叩首道:“奴婢有罪?!鼻圻@才瞧了他眼:“你這奴才又做什么了?”昌盛依舊叩首道:“奴婢在婕妤跟前說走了嘴兒,婕妤知道您身上不好,非要來瞧瞧您,奴婢攔不住,婕妤這會子等在殿外呢?!?/br> 乾元帝聽著玉娘這個時候過來了,當時就將筆擱了,立起身來繞過書案向殿門走去,經過昌盛時一腳踢過去:“朕以后同你算賬。”到得殿門前,雙手將門一拉,果然見玉娘裹著件深玫瑰紫的云錦斗篷,叫秀云與夜茴兩個一左一右地扶著,顫巍巍地站在門前,見他出來,臉上現出些笑容,就要行禮,只覺得一股子怒火沖上心頭,沉著臉將玉娘橫著抱起,回身進了溫室殿,又命:“關門?!?/br> 昌盛叫乾元帝踢了一腳時還有些擔憂,怕是自己拍錯了馬屁,這會子見乾元帝將昭婕妤抱進了溫室殿,一顆心也就落在了實處,顛顛地退出了溫室殿,順手將殿門關上了,又沖著在殿門外執役的諸人道:“退開些。”臉上卻是帶了些笑,知道乾元帝動怒,絕不是不想見著昭婕妤,而是昭婕妤這個時候過來,他不放心罷了。 “朕說了今兒不過去。你這會子過來做什么?”乾元帝口中責怪,手上卻是輕輕地將玉娘擱在椅上,又一摸她的手,手上倒是不冷,臉上便和緩了些。玉娘長睫顫了顫,輕聲道:“您頭痛。”聽著這話乾元帝臉上又和緩了些,口中卻還是冷冷地道:“朕是頭痛,可你又不是御醫?!?/br> 聽著乾元帝這話,玉娘臉上就帶出了些委屈,將乾元帝看著:“妾不放心圣上才過來的,您即生氣,妾就回去了。”一面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乾元帝看著玉娘雙眼之中帶著淚光,鼻尖也紅紅的,只以為玉娘是為著擔心他才哭的,心上就軟成一團,探手將玉娘攏在懷中,接過她手上帕子替她拭淚:“你這孩子,朕才說兩句就給朕臉色瞧,真是叫朕寵壞了。旁的倒罷了,仔細咱們孩子跟你學了,日后跟你一樣一說就哭,可怎么好?!庇衲锟诮锹舆^一抹笑影,口中卻道:“楚御醫說這胎是公主。” 這話玉娘是為著觸動乾元帝叫景淳氣著的心腸故意為之,果然乾元帝嘆息了聲,道:“好,是公主,公主任性些也無妨,有朕呢?!弊约涸谝紊献?,將玉娘抱在膝上,又問,“朕聽著今兒高氏過去煩你了?” 玉娘才道:“圣上如何知道的?倒也不是煩妾。貴妃jiejie說了許多話,仿佛大殿下做了什么錯事,惹得圣上大怒。妾雖覺得貴妃jiejie哭得可憐,可能叫圣上生氣,想來大殿下犯下的過錯,也是了不得的。是以妾并不敢答應替大皇子殿下求情的話。只是圣上也別怪貴妃,到底母子連心?!?/br> 乾元帝嗯了聲:“若是她日后再來尋你,你只管告訴她,你跟朕提了,憑她再說什么,只不用理。倒是你今兒見著那只貓,可嚇著沒?”玉娘聽乾元帝終于說在這里,便抓著乾元帝袖子道:“圣上,妾看著那貓時,心上慌得厲害,只怕它撲過來,是以才早早回去的,如今這貓跑去了哪里?可抓著沒有?” 乾元帝聽了冷笑道:“你這會子知道怕了?那怎么敢只帶了幾個人就過來了?你這是嚇你自己還是嚇朕?”玉娘低頭將乾元帝袖口扯著,輕聲道:“妾錯了,妾聽著您頭痛,便忘了。”聽著乾元帝又哼了聲,倒是沒什么怒氣,便知道他愛聽,便順著他的意思道:“您別生氣,妾以后再不敢了??赡秦埖降鬃ブ鴽]有?” 果然乾元帝聽著玉娘這樣倒也樂了,撫了撫玉娘肩背:“好了,朕已命趙騰去查了。只是這兒不是你能呆的地,一會子朕叫趙騰過來送你回去。” 沈昭華同趙騰幾乎好算是青梅竹馬,打她七八歲上在沈如蘭書房出入便時常見著趙騰,沈昭華是親眼看著趙騰是如何一點點得到沈如蘭信任的。 當時的趙騰還不象今日一般冷厲如刀,不過是比人都穩重些,又細心,知道沈如蘭疼愛她這個女兒,不著痕跡地在沈如蘭跟前表露出對他們父女的關切,以至于沈如蘭后來都動了招趙騰為婿的念頭,只待西北一役結束回來就提此事。卻不想沈如蘭西北一役,上了人惡當,因此獲罪,而趙騰便告發了沈如蘭,之后便是沈家滅門之禍。 是以這時聽著乾元帝要喚趙騰過來,玉娘不禁抬起頭來瞧著乾元帝,見乾元帝的臉在燭光的照映下,陰陰暗暗,竟有幾分猙獰。就是眼前人這人,全不念自己父親的從龍之功,下旨將沈門一家十六歲以上男丁處斬,又將沈門女眷沒入教坊,一百六十三條性命,飛灰湮滅。玉娘只覺心口叫人握住了一般的疼痛,額頭是沁出冷汗來,連著櫻唇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凈。 乾元帝見玉娘顏色忽然變更,握在手中的素手一瞬間也失了溫度,哪曉得玉娘心情瞬間的變換,只以為玉娘身上不好,將手在她臉上腹部來回撫摸,急道:“好孩子,你不要嚇朕,跟朕說,哪兒不舒服。”玉娘掙扎著回過神來,擠出一絲笑容來:“圣上,妾忽然腹痛得厲害?!遍L睫顫了顫,落下兩滴珠淚,滑過粉腮,沁如了鴉黑的鬢發。 溫室殿是乾元帝批閱奏章之處,乾元帝有時會在這里歇息,故此一樣有寢宮,一般的高牀軟臥,錦帳金鉤,墊褥被圍,色色精美,乾元帝將玉娘抱過去,輕輕放在牀上,又握了握玉娘的手,只覺觸手冰冷,只以為她痛得利害,心中憂慮,臉上依舊是個鎮定的模樣,安撫道:“好孩子不怕,有朕在,不會叫咱們孩子出事,朕這就宣御醫來。” 玉娘腹痛不過是托詞,哪里敢宣御醫過來,乾元帝這會子急赤白眼地盯著,哪個御醫都不敢當面兒扯謊,因此拉著乾元帝的手不放,含淚道:“圣上,您在這里宣了御醫,明兒就該有御史上奏章參您嬖愛偏妃,內帷失序了。妾還是回合歡殿罷,您叫御醫過去等著妾也是一樣的?!鼻郾静环判模植贿^玉娘拿淚眼看著他,又軟聲央求,只得答應。 乾元帝到底不放心玉娘一個人回去,先宣了趙騰來在外等候,又命將肩輿抬進溫室殿,親自將玉娘抱上肩輿,扯過錦被來親自蓋在玉娘身上,這才讓太監們抬出去,看著起輿時,肩輿晃得一晃,又怒道:“慢些兒,連個肩輿也抬不好,要你們何用?!?/br> 趙騰守在溫室殿外,聽著乾元帝為阿嫮這般著緊,正又聽乾元帝道:“好生將婕妤送回去,一路仔細著些,待得御醫請完脈你再回來?!壁w騰跪地領旨。 這時恰好玉娘的肩輿從溫室殿里抬出來,溫室殿外的回廊上都掛著燈籠,照如白晝一般,將玉娘眉眼照得清清楚楚,依稀是從前模樣,趙騰只瞧得一眼,便不敢再看。 ☆、第117章 真情 作者有話要說: 玉娘的肩輿從溫室殿出來,因有乾元帝的話,抬輿的太監們走得格外緩慢,好一會才離了溫室殿左近。玉娘便在輿上側過身,借著前頭引路的燈籠的光線將趙騰上下瞧了瞧,口角含些笑影:“趙將軍?!?/br> 趙騰正看著腳下的轎影,忽然聽著阿嫮喚他,腳下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阿嫮。 阿嫮的眉眼,趙騰記得清清楚楚,當年還小,眉目間稚氣猶存,卻已如枝頭花蕾一般嬌嫩,如今長開了,當真明月梨花,既清且艷。 只是趙騰明白,那個嬌憨肆意的阿嫮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經不在了,死在他同乾元帝手上,口中如含著苦膽一般,定了定神才道:“趙騰在?!?/br> 玉娘坐直身子,瞧著黑黝黝的前路,緩聲道:“我聽圣上說,圣上差了趙將軍查 今兒的事?” 趙騰能叫乾元帝倚重,先是安排在沈如蘭身側,如今又將拱衛未央宮以及京城安全的神武營交在他的手上,自不是常人,聽著玉娘這番話,又想及她的來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過是這回的事是出她的手筆罷了:“是。婕妤只管放心,趙騰不敢有負?!庇衲锫犞@話口角微微一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偏勞趙將軍?!?/br> 玉娘不曉得趙騰到沈如蘭身邊便是當年的秦王,后來的太子,如今的乾元帝手筆,只以為是趙騰看著沈如蘭失勢才出賣的沈如蘭,而后他串通陳奉將自己的“尸身”從未央宮中偷出則是背叛了乾元帝。他即能背叛一回,兩回,自然能背叛三回四回。至于趙騰會不會再將她出賣,玉娘倒是一些兒不擔心。他將自己從未央宮中偷出,便是個要命的把柄,有這個把柄在手,不愁趙騰不替她周全一二。 (上接作者有話說) 趙騰聽著阿嫮的話,知道她如今全信不過自己,懊悔無及,又道:“臣必定給婕妤一個交代,好叫圣上與婕妤安心?!边@話說了卻不見阿嫮出聲,趙騰禁不住抬頭又看了眼,卻見阿嫮靠在肩輿的椅背上,闔著雙目,黛眉間微微皺起,哪有半分寵妃“快活得意”的模樣,甚是可嘆可憐,心口刀扎就如一般的疼痛,扶在劍柄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玉娘的肩輿到得合歡殿,金盛與珊瑚兩個早領著合歡殿諸太監宮娥在殿前跪接。 肩輿慢慢抬上漢白玉臺階,在殿門前停穩,夜茴與秀云兩個過來將玉娘扶下肩輿。玉娘攏一攏身上的斗篷,把眾人掃了眼,先道:“平身?!庇忠恢干砗蟮内w騰:“圣上關愛,命趙將軍護送,你們都見過了。”眾人又與趙騰問安。 金盛早瞥見了趙騰,見他臉上冷肅,又聽著玉娘的話,只以為他一從二品的將軍叫乾元帝指派了來護送一婕妤,臉面上不太好看,故此沉了臉,也就過來笑道:“勞煩將軍了?!壁w騰看了看合歡殿巍峨的正殿,便是在夜間,殿門上“合歡”三字依舊清晰分明,險些轉頭去看玉娘,到底忍住了,只點了點頭道:“不敢。” 又說自玉娘前回叫黑貓撲了,險些動了胎氣之后,乾元帝指給玉娘的楚御醫這些日子幾乎都住在了御醫署,以備昭婕妤隨時召喚。今兒聽著乾元帝命他去合歡殿,只以為昭婕妤又出了什么事,拎著藥箱子連奔帶跑地趕到合歡殿,不想昭婕妤竟不見人影,又不敢問,只好在偏殿候著。 才等了片刻,就聽著殿門外一陣啰唣,只說是婕妤回來了,又看金盛等人紛紛出了殿門,自然跟了過去,果然見那昭婕妤的肩輿搖搖晃晃地抬上來,一旁跟著個著紅袍,披黑甲的將軍。楚御醫常年在宮闈出入,自然認得是神武將軍趙騰。 趙騰素得乾元帝倚重,出現在內宮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昭婕妤的肩輿旁步步隨行,不禁又看了兩眼,倒是叫他發現趙騰的眼光時時瞥向昭婕妤,眼中帶些關切,自然詫異,臉上就露了痕跡,叫玉娘看在了眼中。 玉娘心知肚明是何緣由,只做不知道,自顧回在合歡殿,先進內殿,要了熱水來凈面擦手,將衣裳換過,這才出來,在上位坐了,楚御醫便過來參見。 玉娘便道:“楚御醫請起。我自今日午后見著那只黑貓,心上一直惴惴不安,方才又腹痛得厲害,出了好些冷汗,圣上關切,使趙將軍送我回來。你與我瞧一瞧,到底要緊不要緊,也好請趙將軍報與圣上知道?!边@話便是不著痕跡地解釋了為何趙騰不住地看著自己,楚御醫聽著,果然去了疑問。說來神武將軍是乾元帝心腹,護衛乾元帝倒是他的職責,可為個寵妃身上不爽,就叫這個從二品大員一路護送,又要聽完診之后回去復命,由此可見乾元帝對著昭婕妤母子何等偏愛,自然更打醒了精神伺候。 先有昭婕妤楚楚可憐地說了今日在滄池邊如何叫只黑貓嚇著,而后又有合歡殿掌事宮女珊瑚說昭婕妤下午哭了回在后,楚御醫自然明白了昭婕妤的意思,當下便順著昭婕妤的口風說,只說昭婕妤是驚悸勞累著了,雖動了胎氣,好在無大礙,只是不好再受驚,也不能再有悲喜刺激,又開了張溫補的藥方子下來。 因趙騰是乾元帝遣了來的,楚御醫十分知機地將脈案與藥方謄寫了份,一份交予金盛去抓藥,一份遞與趙騰,好給乾元帝過目的。趙騰接了,當時看過,折了折收入懷中,轉向玉娘道:“臣趙騰告退。”倒退三步,轉身大步去了,走動間猩紅的袍角翻飛如烈火一般。 趙騰回溫室殿覆旨,先將脈案藥方呈與乾元帝看了,又將楚御醫的話與乾元帝復述了回。乾元帝聽著楚御醫說玉娘是受了驚嚇在先,已傷了氣,又哭了回,更是動了根本,兩下里一夾攻,玉娘本就稟賦柔弱,自然扛不住。好在前些日子保養得好,還沒大礙,只是不好再受驚動,不然只怕有早產之厄,越發覺得今日設局的這人罪不可赦,就道:“朕許你同陳奉兩個便宜行事,與朕仔細查?!?/br> 趙騰領旨,轉身出來到了掖庭。 陳奉早知趙騰會過來,一早備了薄酒素菜相候,見著趙騰,離座一躬身:“趙將軍?!壁w騰在桌前坐了,自己斟了杯酒喝干了,將酒杯一放,把陳奉看了眼:“陳公公,這回偏勞你了?!标惙顚㈦p手攏在袖中,富家翁一般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彼此彼此,你我總不能辜負了圣上與婕妤?!?/br> 趙騰又替自家斟了杯酒:“在下一介武夫,不免不知輕重進退,凡事還要請公公指點一二?!?nbsp;聽著這話,陳奉便知趙騰肯出手收拾殘局了,臉上笑得格外和氣,又親手替趙騰斟了酒,又給自己倒了杯:“不敢當指點二字,圣上即有旨,你我總要精誠合作,不叫圣上與婕妤失望才好?!眱扇艘慌霰?,各自一飲而盡。 說來玉娘與陳奉安排下的這場局,算得是個妙局,幾乎將所有人都算了進來。 綠竹是唯一一個局中人,故意引得景淳春qing勃發,青天白日做那等事。又在行事故意弄出聲響來引人注意,以至于事發。更在李皇后跟前有意激怒景淳,也是賭景淳性子沖動,會當著李皇后的面兒動手。定下這條計時,玉娘就知道,一旦事發,不獨綠竹活不成,便是那個青柳也一樣不能活,果然景淳一叫乾元帝發落了,青柳立時就叫李皇后杖斃。且當時叫李皇后扣住的十數個宮娥太監不過是叫綠竹引過去的,對其中緣故全不知實情。即不知情,那便是嚴刑拷打都無用的,頂多熬不過刑頂多不過胡亂攀扯一番罷了。便是那只黑貓,也早叫陳奉殺了。 這條幾乎已好算絕戶計,唯一可慮的還是綠竹,他雖身死,可他家人還在。若是真心向下探查,可往他家去探查,也未必查不出究竟。 看著綠竹的言行,明白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為之,自尋死路。若是以常理推測,使人為之賣命,所能用的無非是威脅利誘。而能叫綠竹連命也豁出去,威逼二字只怕不夠,只怕還有利誘。又因這一回的利誘是買命,便不是些散碎銀兩,些許好處能做到的。既然綠竹在宮中的住所查不出東西來,那自然在他的家中。金錠銀錁首飾之類都有標記,來路清晰可辨。而若是大額銀票,票號更都有記錄,順著記錄看下去,不愁摸不著來路。再將綠竹家人一拘,仔細拷問了,問問綠竹可曾提過在宮中與哪些人交往密切,再從中排摸,多少總有線索。 是以玉娘同陳奉兩個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綠竹的那一對兒弟妹。倒不是怕在綠竹家中查出什么,而是怕查不出什么來。 若將這對兄妹一塊兒殺了,再將綠竹的家一把火燒個干凈,倒也能絕了后患??蛇@樣動刀動槍的事要做得不留后患,也非玉娘與陳奉能力所及,是以趙騰這里便十分緊要。 于是玉娘便趁著乾元帝歇在溫室殿,趕往溫室殿,假意看望乾元帝,實則尋機與趙騰碰面。是以玉娘故意在乾元帝跟前提著那只黑貓,做個害怕的模樣,引得乾元帝心軟,指令趙騰送她一路。 乾元帝這人,看似溫柔多情,實則是個反面無情的,只好以柔情打動。而趙騰此人,看著冷厲,卻是個多情的,要他做決斷,卻是要軟硬皆施。是以玉娘先用舊情相諷,引得趙騰愧疚,而后又做個哀傷模樣,借著趙騰對她余情未了將他心腸打動,使他肯出手相助。 趙騰即決定出手,便是雷厲風行,一面遣了心腹軍校扮成竊賊漏夜趕到綠竹家中。也不知是幸與不幸,綠竹家原是精窮的,不然綠竹也不能凈身做了太監,后來綠竹在宮中得了些銀子,就在離了原先住的地方,在城西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買了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子,是以綠竹的弟妹在被絞殺時就沒驚動鄰居。待得火燒得旺了,才驚動四鄰來救火,那時火勢已成,也不過是勉強沒殃及鄰居罷了。 趙騰自己在宮中又將押在掖庭暴室的那些個太監宮女提了來,一個個細細拷問。那些宮女太監都是受了池魚之殃的,便是酷刑加身,也招不出什么來,不過都是些胡亂攀扯的話。一夜拷問下來,未央宮中半數的太監宮女竟都有了嫌疑,照這樣看,未央宮里大半的妃嬪都脫不了干系,莫說是李皇后了,便是高貴妃竟也有了幾分嫌疑,這還如何查問得下去。 于是趙騰拿著供詞來見乾元帝,只說是問不出,又請旨要問景淳。到底景淳是乾元帝兒子,又不是犯下謀逆大罪,乾元帝自然不能答應。 趙騰這才將捉拿綠竹家人的話與乾元帝說了,只說是綠竹雖死,可他家人還在,許還能從他家人口中問出一二線索來,乾元帝自然準奏。趙騰便親點了八名神武營的軍士出宮,到得城外綠竹家中時,果然見一片火礫廢墟,圍著許多人,又有對兒中年男女圍著兩具尸首哭,想是綠竹的親眷,故意使軍士上前問了。 在當場哭的便是綠竹的叔父叔母,他們也是才得了信趕過來的,正哭綠竹的家當付之一炬的時候,看著趙騰是個大官的模樣,哪知道大禍臨頭,只以為有人好替他們做主,捉拿“謀財害命的江洋大盜”,過來哭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