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在場諸位閨秀們看得昭婕妤坐定,這才過來拜見。玉娘仿佛這才看見人一般,一個個看過去,又向身邊的陳淑妃笑道:“瞧著她們倒象瞧見了三年前的妾,也是這個時候,也是這樣年紀,如今再看她們,倒覺得自己老了?!?/br> 陳淑妃聽了,瞥了玉娘眼,輕啐道:“壞蹄子,你才多大,就說自己老了,叫我們這些人可沒地方站了?!庇痔ь^向李皇后笑道,“殿下您說昭婕妤這胡言亂語,該罰不該罰。” 高貴妃只盼著有人出來說些話,好講尚薰的事混過去,因此忙接口笑道:“可不是該罰,依著我的意思,你即肯說自己老了,少不得要破費些,這里十五個女孩子,你一人給份表禮罷。” 玉娘將眼光從閨秀們身上一一掃過去,又笑道:“罷了,誰教妾在殿里呆不住呢。只是妾也替她們向殿下,兩位娘娘討個情,也一并兒賞了罷,好容易進宮一回,可不能叫她們空了手回去?!?nbsp;陳淑妃自然答應,高貴妃也無可無不可,李皇后一樣不能推脫,各自叫了人回去備禮。 因玉娘過來是打著替謝懷德相看的幌子,總要做個姿態來好在乾元帝跟前交代過去,故此慢慢地將女孩子們一個個看過,瞧著樣貌出色些的,格外和氣地問上幾句。其中尚薰因一臉的嬌矜也叫玉娘瞧上了,格外叫到眼前,多問了幾句,倒叫高貴妃有些膽戰心驚,只怕李皇后順著玉娘的話,再轉頭來問自己這位尚姑娘如何。 可也不曉得為著什么,李皇后只笑看著玉娘同尚薰說話,倒是沒尋著高貴妃不是。高貴妃哪里知道,李皇后見玉娘待尚薰親切,竟是起了別樣心思,恨不能將尚薰送去合歡殿,好給玉娘添些不痛快,有了這樣的念頭,倒將景淳擱在了一旁。 便是此時,就聽著有個女孩子尖叫了聲。這些女孩子們出身雖有高低,卻都是閨秀,家中教導嚴格,絕不能有失聲尖叫的事,更何況是在上林苑中。 ☆、第113章 事發 作者有話要說: 險些忘了感謝天階夜色的手榴彈,破費了。 =================================================================== 眾人循聲看過去,那一叢木芙蓉畔站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兩個互相攙扶著瑟瑟而抖。許是叫那聲尖叫嚇著了,芙蓉樹上一道影子朝著那兩個女孩兒撲了下來,正撲在其中一個女孩兒身上。那兩個女孩子原就嚇著了,再叫畜生一撲,哪里還站得穩,跌在一堆,那畜生一聲凄厲的“啊嗚”,旋即跳了開去,眾人這才看清,正是只黑貓,身上皮毛黝黑油亮,雙眼猶如綠火一般。那只貓對著在場諸人露了露雪亮的牙齒,轉頭跑了下去。 高貴妃一見這個情景,便想起昭婕妤原先就是叫只黑貓撲了,累得自己叫乾元帝禁足,這會子見著貓,哪里還顧得李皇后在場,立時喝道:“沒看著婕妤都嚇成什么樣兒了!還不將這只畜生捉了!扒皮抽筋了好給昭婕妤壓驚出氣!” 李皇后待要發怒,又看玉娘正靠在身邊的宮女身上,粉面上一片慘白,櫻唇顫抖著,顯見得是嚇壞了,心上竟是有些快意,也道:“還不快追!捉住那只畜生,不然圣上知道了,饒得過你們哪個!” 到底乾元帝才是真正的后宮之主,昭婕妤又是他心尖子上的人,便是沒李皇后這話在場服侍的宮娥太監們也要上趕著奉承,更何況有了李皇后這句,一時間竟是場上服侍的人竟是走得七七八八,一個個的都順著黑貓下去的方向追了下去,也不知怎么搞的,七轉八繞的,那只黑貓就不見了影子,眾人只以為叫那只黑貓跑丟了。他們尋貓時是分散的,待得尋不著,又湊在一塊兒商議了回,就預備著回去復命,這時倒是四五個太監湊在了一塊兒,一路往回去,恰路過一座倒廳。 這所倒廳所處的位置原也僻靜,平日里也沒人特意走到那里去,偏在這廳里仿佛傳出來幾聲喘息聲音。說來也是該出事兒,若是走在這里的是幾個宮女,聽著往日寂靜無聲的倒廳里發出聲音,只怕就快步走了開去,再不能湊過去細聽的,偏這回子是幾個太監。 太監們去了子孫根,心性上都有些異于常人,聽著這樣曖昧的喘息聲,便知道有事兒,相顧一笑,躡手躡腳地掩了過去,湊在門窗邊細聽,里頭傳來的聲音有粗重的喘息,又有輕聲討饒聲,只聽一把聲音道:“賤人,你自己勾引的我,這會子討饒,來不及了?!?/br> 這聲音雖在興奮頭上,卻還是有些熟悉,倒象是平日聽過的,太監們便以為是哪個不甘寂寞的妃嬪同個侍衛勾搭在一起,有意要抓個現行,一來也是他們心里失常,看不得這個,二來,也好討些好處,當下撞門的撞門,推窗的推窗,打頭那個哈哈笑道:“哈哈哈,叫老子抓著了吧!” 話音未落,就聽著屋子里頭驚天動地一聲尖叫。太監們注目一看,卻是皇長子景淳赤果果地將個白sheng生的身子壓著,尖叫的卻是皇長子身下那個人,一時都呆住了,全沒想著尋貓的那些人叫這聲尖叫都引了過來。 (上接作者有話說) 又說賞花宴那里哪里知道出了這個變故,陳淑妃看著竟是無人去瞧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兩個女孩子,心上憐憫,指了跟著她過來的兩個宮女過去將兩人扶了起來,兩個都是發亂衫皺,其中一個身量兒高挑些,身上穿著淡藍衫兒的女孩子手上更是叫那只黑貓抓出了兩道深深的血痕,只好在頭臉未動。 陳淑妃轉臉向李皇后道:“還請殿下請個醫女來替她瞧一瞧,女孩子家,手上留了傷也不好看?!边@話說得那個女孩子轉頭瞧了陳淑妃眼,杏眼一紅,滾下淚來。李皇后自然答應,就令她身邊兒的黃女官去宣醫女,自家又對著那女孩子溫言撫慰了幾句,一副兒慈愛的模樣,倒是將唬得臉色雪白的玉娘擱在了一旁。 玉娘只靠在秀云身上,星眸蘊淚,櫻唇微抖,一副唬得神魂不屬的模樣,便是鐵石心腸瞧著她這樣也要心軟,偏在場的,不是身份不夠不能道到她身邊兒說話的,就是瞧她不怎么入眼的,竟是沒人搭理她,玉娘黛眉微顰,眼中墜下一滴淚來,又抬手將眼淚拭去,這才向李皇后道:“殿下,妾心中害怕身上也發軟,怕是撐不住了。妾先告退?!?/br> 李皇后這才想起有這么個人似的,對了玉娘一笑:“去罷,宣個御醫好好瞧瞧?!庇衲锖瑴I答應,渾身綿軟一般地靠著兩個宮女扶著起身挪到肩輿上,四個太監扛起肩輿飛快地走了。 玉娘的肩輿出了園子往前不遠,恰是滄池,過了滄池往前便是承明殿、清涼殿??粗歼^了滄池,扶著肩輿的秀云才輕聲道:“婕妤只管放心,陳公公俱都安排得了,再不能出錯的?!庇衲锫勓?,微微抬起頭,口角掠過一絲笑影,輕聲道:“這會子該發作了罷?!毖┌椎拿婵咨夏睦镞€有半分驚惶害怕的模樣,柳眉暈染,秋波帶嬌,天然一副俊俏風流的模樣,動人心魄。 她這里自顧一笑,卻沒留意著承明殿的殿門外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著朱紅色皇子常服,白玉一樣的手掌按在欄桿上,微俯下身,注目看著玉娘的肩輿繞了過去,臉上也是一笑,他原本就眉目秀美,這一笑愈發顯得艷麗起來:“昭婕妤,謝玉娘。” 玉娘這里回在合歡殿,脫了外頭的衣裳,卸了釵環,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就聽得腳步匆匆,卻是金盛奔了進來,時值九月下旬他臉上已帶了汗。進得殿來,先四下一看,見玉娘在,也就松了一口氣,幾步過來道:“婕妤回來了便好,您可知道出事了?” 這會子高貴妃已瘋了,連上下尊卑也顧不得了,正扯著皇后哭呢,若是婕妤還在園子里,要叫高貴妃沖撞著了,可是后悔不及。 玉娘微啟櫻唇道:“出了什么事?”金盛從地上爬了起來,躬身走到玉娘榻邊,湊在她耳畔將事情說了。玉娘聽著事發,親眼目睹的太監宮女總有十數位,都叫人堵了嘴捆起來,連著乾元帝也趕了過去,知道那十數個人怕是都活不成了。饒這場局是她同陳奉兩個設的,那時已知道少不了有池魚之殃,可真聽著竟有這些人,心上還是一沉,不由自主地將手擱在了腹部。恰好腹中的孩子一腳踢在她手上,玉娘心上酸痛,眼中幾乎落下淚來,又怕叫人瞧見了起疑,將臉側在一旁,緩聲道:“知道了,你傳話下去,我合歡殿的人不許提這事兒?!苯鹗⑦隽寺?,躬身退了出去。 又說景淳事發,李皇后固然得意,當時就命來賞花宴的閨秀們各自散去,又叫了神武營的軍士來人將“人證”們都捆了,連著那個綠竹也沒放過,一樣拿繩捆住了,連著景淳與高貴妃一塊兒帶到了椒房殿,陳淑妃是個乖覺的,知道這事兒自己若是參和進去,高貴妃自然將自己恨毒,便是乾元帝那里也討不著好,故此要告退,李皇后只攔著不許。 高貴妃看著景淳狼狽形容,心如刀絞一般,只哭道:“景淳出了這樣的事固然是他自己不爭氣,可殿下是景淳嫡母,總要替景淳遮攔一二才是道理,如何不將這這賤種速速打死,還要留他狗命!”又哭又叫地只要人將綠竹拉下去活活打死。 又說景淳先是事出突然,一下亂了陣腳,而后回過神來,就知道自己壞了事兒,大位且不去說它,臉面體統自是丟得干干凈凈,頓時將綠竹恨得咬牙切齒。綠竹自然是叫李皇后命人捆著的,景淳是皇長子,縱然叫人撞見這樣不堪的事,也沒有捆著他的道理,自然行動方便,看著李皇后不肯處置綠竹,臉上也露了些猙獰之色,指著綠竹同李皇后道:“都是這個賤人勾引的我,母后若是疼兒子,就該將這個賤人拉下去打死,再來問兒子的不是也不遲!” 李皇后看著高貴妃母子兩個臉上猙獰,想起這十數年受的氣,只覺痛快,哪里肯輕易處置,倒是緩和了聲音道:“阿淳,你很不用著急,你即說是這賤人引誘的你,也總要問個清楚明白,看他到底是哪里來的膽子竟拉著皇長子做下這等賤齷蹉之事,也好還你清白。”說了就命人將堵在綠竹口中的布條扯了。 起先原是景淳瞧上了綠竹俊俏,以身份強令綠竹順從的,可從今日的舉動來瞧,指不定這個賤人不識好歹,心中懷恨,趁著今日未央宮中熱鬧,故意鬧出來,好將自己顏面統統毀去。是以這會子李皇后令綠竹說話,還能說出什么好的來,只怕要將從前的事也抖落出來,心下大急。 果然綠竹口中布條一叫人扯落,臉上頓時現出嬌媚之色來,含情凝涕看著景淳,哭道:“殿下救奴婢。當時殿下要奴婢順從時答應了奴婢,保奴婢一世富貴的。殿下?!边@聲殿下才出了口,就看景淳情急之下cao起一旁的紫檀玫瑰椅來,朝著綠竹的頭上就砸了下去。紫檀木原就沉重,叫景淳這般一砸,綠竹身子晃了兩晃,便倒在地上,殷紅的血從他白皙的額角流出,洇在椒房殿杏黃色的地毯上,仿佛開了老大一朵紅花。那綠竹雙眼瞪得老大,口角卻隱隱含了些笑,竟已一命嗚呼。 再沒人能想著景淳竟然敢在皇后的椒房殿殺人,這一下變起俄頃,幾乎所有人都呆著了。高貴妃倒是先回過神來的,撲倒李皇后腳前就哭道:“殿下,都是拿賤人滿嘴胡言污蔑景淳,景淳這才暴怒傷人,殿下?!庇职咽秩コ独罨屎蟮娜箶[。 李皇后原是叫景淳這一番動作驚著了,叫高貴妃這一番做作,也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俞永福,請圣上過來!” 乾元帝原在宣政殿批奏折,忽然見著椒房殿的內侍總管連滾帶爬地從殿門外滾了進來,撲在案前以頭搶地,連聲音也抖做一團:“圣上!圣上!出大事了?!鼻凼稚蠄讨旃P,聽著俞永福大異常態,抬頭瞧了眼:“什么事,好好兒說話,這樣蝎蝎螫螫的,成何體統!” 俞永福口中發苦,若皇長子只是愛個男色倒也無妨,史上這樣的君主也不是沒有,連著漢文帝一樣寵愛鄧通,也不妨礙漢文帝一世英名,只是就因皇后盤問幾句,皇長子當著嫡母的面兒砸死了“人證”,這何止是個不孝忤逆,更是目無君上,是以額上冷汗涔涔而下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連著嘴唇也抖得厲害,好容易才抖出一句來:“大殿下出事了,皇后請圣上移駕?!鼻勐犞按境鍪?,到底是長子,自然關切,就問:“可宣了御醫了?”俞永福哪里敢開這口,只是搖頭。 乾元帝看著俞永福氣這樣,知道真是出了大事,不然不能唬得這樣,心上略略沉吟,就想起玉娘說的要娶妻賞花宴上走走,他是知道景淳脾氣,不大肯讓人的,別是怪著玉娘專寵,沖撞著了玉娘,是以連著皇后也不好處置,要請自己過去,忙問:“婕妤呢?” 俞永福伏在地上道:“婕妤身上不太好,早回了合歡殿?!鼻蹟S下朱筆,在鼻梁上捏了兩捏,松了口氣,便命令擺駕。朱筆上才蘸的朱砂,乾元帝這一擲,朱筆在打開的那本奏折上滾了滾,一抹殷紅,仿佛血染一般。 乾元帝到椒房殿時,就見椒房殿外跪了十數個宮娥太監,一個個繩捆索綁,口中塞著布條子,看著乾元帝依仗過來,一個個死命地往地上叩頭,通通有聲,用力之大,不過幾下就將額頭磕破了。 乾元帝看著這樣,不禁將眉頭皺了,轉頭對俞永福看了眼,正要說話,就聽著椒房殿里頭傳來一聲驚呼,卻是高貴妃的聲音,只聽她哭道:“圣上,圣上,有人心懷鬼胎,要害景淳,景淳是冤枉的呀。嗚嗚?!焙箢^只有嗚嗚之音,仿佛叫人將嘴堵上了,發不出聲來。乾元帝看著這樣,知道怕真是出了大事兒,腳下加快了,片刻就進了正殿,卻見皇后李氏高坐殿上,臉上一片鐵青,而高貴妃叫兩個太監按著,頭發散亂,身上衣裳也攀攀扯扯地不整齊,形容十分狼狽不說,地上更是觸目驚心地一灘血跡。 ☆、第114章 發落 作者有話要說: 太難交代了,阿冪熬到現在終于把這章寫完了,~~~~(gt_lt)~~~~ 真是倆行淚。 看在阿冪熬夜的份上,求評論。 ====================================================== 乾元帝見著這樣一大灘血,知道只怕是出了人命了,臉上也變了顏色,看著高貴妃掙扎著要與他哭訴,將手一指喝道:“閉嘴?!庇植荒蜔┞犂罨屎笳f話,倒是陳淑妃為人從來淡泊,因此乾元帝在李皇后讓出的正位上坐了,只叫陳淑妃過來說話。李皇后雖有些不平,好在陳淑妃為人她還是信得過的,倒也坐了下來,握著帕子雙眼看著陳淑妃。 陳淑妃緩緩挪步走在乾元帝座前,臉上一派躊躇之色,小心地先將李皇后瞧了眼,又把高貴妃看了,臉上不禁露出些躊躇來。李皇后也將高貴妃剜了眼,這才同陳淑妃道:“你老實說來,也免得有人說我冤枉委屈了他們母子?!鄙頌榛屎?,這話說得就不太像,乾元帝臉上頗不好看,將李皇后橫了眼,又問陳淑妃:“你只管實說?!标愂珏吐暣饝?,遲遲疑疑地將賞花宴上的經過緩緩說了來,只說到景淳叫人撞破了私情時,臉上漲得紅赤,又瞥了眼高貴妃,素手把帕子扯著,一副不堪啟齒的模樣。 乾元帝聽著自己長子竟在青天白日做那等事,這才多大,這還罷了,竟叫外頭那些奴才都瞧見了,這丟的豈止是他一個人的顏面!當下恨恨瞧了高貴妃一眼,冷笑道:“你教的好兒子!” 李皇后在高貴妃母子圣上吃了多少苦楚,險些連皇后之位也叫高貴妃搶了去,這會子聽著乾元帝這話,正覺心胸大暢,半陰半陽地道:“貴妃從前忙得很。”還待再說,到底看乾元帝臉上沉得幾乎滴得出水來,又哈了聲,也就罷了。 乾元帝又一指地上那灘血,陳淑妃臉上發白,又看了眼高貴妃,頗為為難地將景淳如何將綠竹打殺的事說了,又替景淳辯解道:“想是綠竹胡言亂語,大殿下氣著了,這才,這才舉止失措,并不是故意的?!备哔F妃聽了這句,正是正中下懷,掙扎撲到乾元帝跟前,探手去拉乾元帝袍角,哭道:“圣上,景淳到底還小呢,叫那賤種當面攀扯污蔑,一時氣急了才動的手,并不是故意的,您一貫兒也知道他為人的啊?!?/br> (上接作者有話說) 乾元帝都氣樂了,他氣的倒不全是景淳同太監有不清不白的事,而是才十五都敢當著嫡母的面兒殺人滅口,由此可見,景淳并不曾將李皇后這個嫡母當回事兒。他如今能不把李皇后看在眼中,待得長成,豈不是連自己這個父皇也不放在心上了?日后只怕弒父殺母也未可知,這才是乾元帝不能容忍的,當下懶得再問,只道:“宣陳奉?!?/br> 陳奉是掖庭令,乾元帝這會子宣陳奉來還有什么好事?李皇后嘴角禁不住彎了起來,便是陳淑妃,雖低著頭,口角也有了絲笑影。 陳奉在掖庭自己的屋子里坐著,手邊的案幾上雖擱著茶,卻是一口也沒動,手上轉動著佛珠。今日這番布局,原是他同玉娘推演了許久才布下的,只是他一個掖庭令,玉娘一個手上無權的妃嬪,等閑也不能見面,只靠著一個秀云帶話,不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且玉娘不肯聽勸,非要選在今日發作,固然發作之后再無轉圜余地,可皇后叫了這些閨秀進來,若是扯進去一個半個的,也是麻煩。是以聽著前頭賞花宴開始,陳奉便在自己屋子里坐著,慢慢等消息,若是凡事順利,這會子差不多該是宣自己過去了。 片刻之后便聽著腳步聲急響,陳奉抬頭向門外看去,就見著昌盛扶著門框喘氣,當下定了定神,起身向著昌盛走去:“老哥哥怎么這會子過來了?我方才聽著外頭喧鬧,可是出了什么事?” 昌盛喘著氣將手點這陳奉方才擱著沒喝的那盞茶,陳奉回身端了來,遞與昌盛,昌盛接了過去,幾口喝干,將空茶盞塞在一旁的小太監手上,一把扯著陳奉手腕道:“圣上宣你,快隨我去?!标惙钜幻娴溃骸奥﹥?,到底出了什么事兒,老哥哥倒是先說些我知道才好。”一面腳下跟隨著走了出去。 椒房殿中,景淳跪在乾元帝腳前,臉上一片青白,雙眼緊緊地盯著膝下地毯上的寶相花,一聲兒也不出。一旁高貴妃看著景淳這副模樣,心如刀絞,待要哭幾聲,只一發聲,乾元帝的目光一掃,嗚咽之色就堵在咽喉,發不出聲來,只默默拿著帕子拭淚,不多久就將塊帕子哭得濕透。 陳淑妃在旁坐著,瞧了眼高貴妃,仿佛覺著她哭得可憐,觸動心腸一般,也拿著帕子拭了兩回淚,擱在膝上的手卻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那昌盛走得也太慢了些。待得聽見昌盛同陳奉兩個唱名進了椒房殿,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不免又偷看李皇后一眼。李皇后端坐在乾元帝下手,瞧著臉上倒是一派鎮定。 陳奉進得椒房殿先給乾元帝拜了三拜,而后又拜李皇后,待得要拜高貴妃,乾元帝已喝止了他,指著景淳道:“皇長子景淳性素暴戾,恣行酷烈,不堪教化,即日遷入掖庭圈禁,無朕明旨任何人不得探望?!?/br> 景淳這一進掖庭,除非是乾元帝兒子死絕,否則這一世總是與大位無緣的了。是以乾元帝旨意一出,固然李皇后與陳淑妃俱是心上石頭落地,高貴妃更是放聲而哭,跪在地上哀求,訴說與乾元帝從前種種,又把景淳兒時的事拿來講述,只求能打動乾元帝心腸,一聲聲如杜鵑啼血一般。她這會子已哭得發髻散亂,金釵翠鈿落了一地,臉上的脂粉也糊成了一片,形容十分狼狽,全然沒有往日光鮮模樣。 乾元帝瞧了眼高貴妃,又瞧著軟在地上的景淳,他如今已記不清景淳出生時的模樣。只記得那會兒他才被立為太子沒多久,大半日子歇在還是太子妃的李氏那里,雖御醫也說過太子妃身子沒大礙,可是李氏一直沒動靜。他一日沒子嗣,太子之位便一日不穩,心中哪有不著急的,直至高氏生下景淳,才算是松了口氣。到底是父子血親,看著景淳這副模樣,乾元帝如何不心痛,臉上也露了些疲色,連話也懶怠說,抬腳向殿外走了出去。 高貴妃看著乾元帝要出去,撲在地上將乾元帝腿抱住,哭道:“便是阿淳打殺了個太監,也不過是個沒根的賤人罷了,就這樣圈了他,圣上有了昭婕妤,就不念我們往日情分了嗎?”乾元帝抽一抽腿,無奈叫高貴妃抱得緊,竟是挪不動,反是一個趔趄。 一旁的陳淑妃連忙上來將乾元帝扶了,又彎下腰去勸高貴妃:“貴妃快放手罷,圣上還有事兒呢?!崩罨屎笠驳溃骸案呤希∧氵@般哭鬧,成何體統!”又指了殿中的宮娥太監們道:“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將貴妃拉開!” 宮娥們涌上去要掰開高貴妃的手,無奈高貴妃將乾元帝的腿抱得極緊,一時哪里扯得開,還是陳淑妃蹲下身去在高貴妃耳邊道:“圣上這會子在氣頭上,jiejie這樣哭,就不怕圣上更生氣嗎?”高貴妃楞了楞,才緩緩將雙手松開,乾元帝低頭看了高貴妃眼,高貴妃只以為乾元帝要說什么,卻聽乾元帝嘆息了聲,依舊出去了,高貴妃頓時失了渾身力氣一般,軟癱在地上。 李皇后看著乾元帝出去,雖知他泰半又去去合歡殿了,這會子也不在意了,只同立在一旁的陳奉道:“陳奉,圣上的旨意你沒聽著么?趁著天色還早,將大殿下帶過去罷?!标惙罟眍I了旨,彎著腰走到景淳身邊兒,輕聲道:“大殿下,您還起得來嗎?” 景淳到底是皇長子,乾元帝也曾就政事指點過他幾回,打六歲開蒙,又多少大儒博士教導著,實則也不算是個糊涂人,原是事發突然懵了神,到了這會子要已醒過神來,知道是著了別人的道。必是有人嫌著自己母子礙事,是以大費周章將綠竹也買通了過去,只恨他們母子一時不防著了道,若是論起可疑來,景淳頭一個想著的便是李皇后,她如今膝下有了養子,自然瞧自己這個長子如眼中釘rou中刺一般,不然也不能選了那樣可笑的人來充數。是以定了定神,景淳從地上爬起身來,同陳奉道:“容我同母妃說倆句,就隨公公走?!边@會子的景淳言語舒緩和氣,再沒了往日目下無塵的模樣。 陳奉看著景淳要與高貴妃說話,倒是求之不得,微微一笑,退后了兩步。 景淳走到高貴妃身邊將高貴妃扶起,又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而后松開手,退后幾步,跪在地上沖著高貴妃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大步就走了出去。高貴妃淚眼看得景淳人影不見,這才轉回身來,一聲不吭地沖著李皇后磕了三個頭,起身便走。李皇后看著高貴妃這般無禮,知道他們母子泰半是將自己恨上了,只是如今景淳叫乾元帝拘了,高貴妃更已失寵,已不足為慮,也就不以為意。 陳淑妃看著高貴妃退下,知道此事已塵埃落定,也過來告退,李皇后全不把陳淑妃放在心上,一面擺了手令她自去,臉上現出笑容來同黃女官道:“阿寧呢?抱來我瞧瞧。”陳淑妃退出的腳步略略停了停,這才走了出去。 今日這出戲,陳淑妃在一旁看著,也覺得驚心動魄,回在承明殿見著景和在,揮退了殿中服侍的人,講景淳是如何叫人發現的都說了景和知道。 那只黑貓才現身時,陳淑妃是借著貓動過手腳的,自然驚心,待得看著那貓傷了人之后竄出去,手腳更有些發冷,只怕是玉娘亦或高貴妃知道了前回是自己動的手腳,趁著這時要報仇,不想后頭竟引出了景淳與那小太監的事來。陳淑妃到那時才明白,這番手腳是沖著景淳去的。 陳淑妃又將李皇后如何將人帶回椒房殿,如何問話的,便是那綠竹說的話,也細細說了,又嘆道:“這回子再看,真是叫人后怕?!?/br> 景和輕聲道:“以兒子看來,在這未央宮中李皇后絕不能有這手筆,高貴妃更不能害了自家兒子,十之七八是合歡殿的昭婕妤出的手了?!?/br> 昭婕妤用黑貓,正是借著上回的手腳,雖當時搜到了只死貓,可這回又出現了只黑貓。相似的黑貓,誰敢說上回搜到的那只死貓便是撲了昭婕妤的那只,而不是這回這只?自然是要捉的,何況當時高貴妃又在,她是為此吃了冤枉的,更不能放過那只畜生去,這才能調動這許多宮娥太監,便使得景淳這事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二則,只怕也是為著洗脫嫌疑罷。雖逼得乾元帝不得不將景淳發落,可茲事體大,乾元帝哪里有不往下查的理。有黑貓在這里,只怕乾元帝第一個就將昭婕妤給摘了出去,誰叫當時叫黑貓撲得險些兒小產的人是她呢。 而綠竹叫太監們發現時他做的那事與在皇后跟前說的話,都是故意與景淳為難,尤其是在皇后跟前說的那些話,真真是算準了景淳的性子,知道他必然暴怒傷人。那綠竹分明是不知何時叫昭婕妤用手段收服了,竟是連性命也能豁出去不要。 景和微微笑道:“母妃在椒房殿時,昭婕妤從殿前經過,仿佛知道自己得手了,自顧一笑,真可說是明媚婉轉,怨不得父皇疼她?!焙靡粋€蛇蝎美人,她那孩子還沒落地,男女都不知道竟就先出了手,一擊致命,只是這番手腳,鋪局甚大,昭婕妤一人之力絕難完成,只怕她在未央宮中另有幫手。 ☆、第115章 打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了,求表揚。 ===================================================================== 昭婕妤進宮尚不足兩年,承寵更是才一年有余,竟能使得人與她賣命,這一出戲不知背后用了多少心機手段,外頭卻是鴉雀不聞。更棘手的是,乾元帝偏寵她,如今已到了六宮虛設的地步,再過得幾年,恐怕這未央宮再也容不下旁人。景和能想明白的,陳淑妃在后宮十數年浸yin又如何不知道,母子兩個互看了眼,都覺得心上沉重。 又說乾元帝從椒房殿出來,也不上輿,只在當地站著,臉上發紅,顯見得是氣著了,昌盛一旁看著,過來將乾元帝扶住輕聲道:“圣上,圣上?!鼻郯戳税搭~角,上了肩輿道:“合歡殿?!辈⑦隽寺暎愿老氯ィ蹆x仗起駕,逶迤行了會,乾元帝忽然跺了跺腳,扶輿隨行的昌盛忙道:“住轎?!庇譁愡^去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乾元帝出椒房殿時覺得額角突突直跳,這會子更是頭痛欲裂,顧慮著玉娘素來嬌弱,身孕又到了要緊的時候,cao心不得,不忍驚動,便改了主意:“去溫室殿,宣侍御醫?!辈⒁娗勰樕霞t赤,額角有汗,一面宣下旨意,移駕溫室殿,又急令人去宣御醫往溫室殿候駕。 鑾駕到了溫室殿,昌盛與如意兩個過來將乾元帝扶進溫室殿,侍御醫孫三陽早跪在殿中候駕,待得乾元帝坐定,叩首問安,乾元帝道:“不必虛禮,你且在一旁候著?!壁w騰到得溫室殿,解劍進殿,在案前跪了:“臣趙騰,參見圣上?!鼻厶а矍屏饲期w騰:“今日的事趙卿知道了?” 趙騰略略遲疑,還是點了點頭,乾元帝將身子靠向椅背,輕聲道:“叫陳奉將人交給你,你給朕查?!?/br> 乾元帝發落景淳,倒不是為著景淳有龍陽之好,而是景淳性子暴戾悖逆,當著嫡母的面兒打殺人,可見他心上無有君父,只怕是早將自己看做了太子,這才是乾元帝不能忍的。 趙騰領著神武營,前回的黑貓也是他率人查的,只撈出兩人一貓三具尸體,線索便斷了,再查不下去。這回的黑貓,分明是有人借著上回未了的事來,好引出景淳的隱秘來,用心這般良苦,所謀非小。這樣一個人在宮里,可說是芒刺在背,誰也不曉得他下一步能干出什么來,乾元帝如何肯放過。是以他雖發落了景淳,卻沒將當時撞破景淳與綠竹私情的十數個宮娥太監打殺,正是要從這些人口中問出線索。趙騰領旨,回身退出溫室殿,隨后走了趟掖庭,提了人犯就出宮去了 上接作者有話說 乾元帝這才道:“朕頭痛得厲害,你來診個脈?!睂O三陽叩首領旨,膝行上去,左手請右脈,右手請左脈,診了片刻,又請罪道:“臣請圣上伸一伸龍舌?!鼻蹚埩丝?,孫三陽舉目看了看,又把頭低下,叩問:“圣上這是七情至傷,怒為肝之志,怒則氣上,大怒可致肝失疏泄,氣機不暢,肝氣上逆,血隨氣升,氣血并走于上,故致頭暈,頭痛,面紅目赤。” 乾元帝聽了,點了點頭道:“你擬個方子來朕瞧瞧?!睂O三陽答應,過去一旁提筆擬了張藥方,自己又仔細看了看,這才遞與昌盛,由昌盛轉呈乾元帝: 白茯苓一兩一分,去黑皮;遠志一兩一分,去芯;防風一兩一分,去叉;人參一兩一分;炒柏子仁一兩一分;龍骨一兩半;煅牡蠣二兩;棗二兩;去核去去皮,焙之;炙甘草一兩。上為細末,煉蜜為丸,如梧桐子大。初服二十丸,加至三十丸,溫熟水送下,一日兩次。 乾元帝看了,轉手遞與昌盛:“準。”昌盛喏了,將方子依舊遞了下去,孫三陽雙手接過,叩首退下,由御醫署照方制丸呈上不提。 昌盛回來復旨,因看乾元帝瞑目靠在大迎枕上,臉上頗有疲色,悄聲道:“圣上,您要不要去婕妤那里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