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謝逢春抬手按了按額角:“玉娘會記在太太名下?!?/br> 作者有話要說: 把庶出記做嫡出,那是哄自己,不是哄別人的。謝家雖有錢,也不過是商戶人家,所以有這種自說自話,自欺欺人的盤算。 ☆、第21章 往事 孟姨娘手上正拿著一柄湘妃竹的紈扇慢悠悠地替謝逢春扇風,聽著這話芙蓉面上的血色頓時褪得一干二凈,手上一松,紈扇落滴溜溜落在地上。孟姨娘臉上一笑道:“婢妾失手了?!倍紫律碜尤旒w扇,眼中墜下的兩滴淚恰恰落在扇柄上。 謝逢春預備著若是孟姨娘舍不得玉娘,同他撒嬌耍賴時好好撫慰幾句,又想著,孟氏不過是個姨娘,來告訴她這事已是抬舉了她,她要是不肯便是不識抬舉。再不想孟姨娘竟然一句話也沒有,笑中帶淚的模樣,格外叫人可憐。 謝逢春看著這樣,到底孟姨娘打十六歲上就跟了他,這些年來溫婉嬌媚,頗知心意,不由也心軟起來,過去將蹲在在地上的孟姨娘拖起來,攬在懷里道:“胭紅,你也不要傷心,玉娘總是我們的女兒,她若是有出頭之日,也不能忘了你這個生身之母?!?/br> 孟姨娘終于哭道:“婢妾知道老爺是為著玉娘好,都是婢妾的出身提不起。那地方的女孩子,哪個不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兒?獨她是這個出身,可不要叫人看得輕了,能記在太太名下,日后說出去也好聽,婢妾只有歡喜的。只是婢妾統共這么一滴骨血,婢妾,婢妾心里疼。”說了幾句,到底悲從中來撲在謝逢春肩頭哭了起來。 若是孟姨娘哭鬧不肯,謝逢春許還能覺得她不識抬舉,不想孟姨娘滿口答應,話又說得委屈凄切,謝逢春便不忍起來,攬著孟姨娘的纖腰,一手拿過孟姨娘手上的帕子,替孟姨娘拭淚,道:“你即知道是為著玉娘好,該高興些才是,哭什么呢?且玉娘在家也呆不了多久,總是一樣的。你即怕膝下空虛,再養個孩子也就是了?!?/br> 孟姨娘含淚道:“自打那回小產后,大夫就說婢妾不能生了,老爺何苦說這話來刺婢妾,全然不顧婢妾心疼。”說了放聲大哭,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命苦,又說,“老爺即嫌婢妾不能再生,當日怎么就要救婢妾呢?叫婢妾同那苦命的孩子一塊兒去也就罷了。”直哭得謝逢春手忙腳亂。 原來孟姨娘自生了玉娘之后,還懷過一胎,在六七個月上時誤食了燒在魚湯里的薏米杏仁豆腐,竟是活生生滑落了一個男胎,又因失血過多,險些兒性命不保,好容易救回來了,也傷了身子,導致不能再孕。孟姨娘這一胎,滑得很是蹊蹺,哪家會把薏米杏仁豆腐燒在了魚湯里,分明是有人做的手腳。謝逢春當時就懷疑馬氏。馬氏滿臉冷笑,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已有兩個兒子,哪個還忌憚個庶子,又說要回去娘家評理。謝逢春也覺理虧,只得罷了。又當時謝逢春只得衛氏一個姨娘,便懷疑衛姨娘,罰她在院里跪了一日一夜,衛氏抵死不認。當時正值深秋,露水寒重,衛氏就此得了病,一直纏綿至今。 謝逢春只好將廚房里能摸著菜的都拷問過了,竟是沒人認的,最后也只好將廚房里的人統統換過一遍,這事才算告一段落。只是打那以后,謝逢春將孟姨娘看得緊,所以才能在那回馬氏要發賣她時將她救了下來,而衛姨娘自此失寵,將近十年,謝逢春絕足不去她處,要不是她是馬氏的陪嫁丫頭,同洪mama有些舊情,只怕連安穩日子也夠不著。 今兒謝逢春無意間一句話,就將這件事勾了起來,孟姨娘也不知自己哭得是那落地時眼耳口鼻,四肢都全了的兒子還是活生生給了搶了去的玉娘,只是委委屈屈,悲悲切切,哭了好一會。謝逢春倒也知道自己理虧,頗為忍耐了一回,見孟姨娘哭個不住,也有些不耐煩,就道:“好生和你說話,不過說錯一句半句,你就沒完沒了,顯見得是我平日太寵你了,寵得你一些規矩也沒有!”摔了帕子,起身就要走。 孟姨娘一行哭兩只耳朵卻聽著,見謝逢春發作,忙探出手去扯著謝逢春袖子,抽抽噎噎道:“老爺莫惱,婢妾不敢哭了。婢妾只是想起了那孩子一時傷心。若是他還在,婢妾哪還管什么玉娘呢?總是有個孩子依靠,也不至于膝下荒涼?!闭f了,自己取過帕子來擦淚。 謝逢春叫孟姨娘這幾句話又攔住了腳步,低頭想了想道:“罷了,罷了。你也別哭了,你不是怕膝下寂寞嗎?回頭把云娘抱給你養也就是了。”又看孟姨娘哭得臉上脂粉落得七七八八,雙眼紅腫,回頭叱道,“都傻呆著干什么,還來服侍你們姨奶奶洗臉梳頭?!?/br> 彩霞彩云等丫頭見孟姨娘再同謝逢春鬧,都不敢向前,聽著謝逢春一聲招呼,忙擁過來,簇擁著孟姨娘到了妝臺前,先冷水絞了手巾來給孟姨娘敷眼,這才凈面梳頭,重又梳了頭,換了沾了淚水的衣裳,又是一個嬌滴滴的美婦人模樣,只是雙眼依舊微腫,看著倒是比平日更可憐可愛些。 謝逢春笑道:“這才象話。你也別著急,等玉娘上了族譜,就將云娘給你抱過來。”孟姨娘道:“余meimei怕是不肯的?!敝x逢春道:“我是夫主,我說了還由得她嗎?你瞅著什么時候同玉娘先說聲,即記在了她太太名下,母女間也要親近些才好?!泵弦棠锖瑴I答應,又說:“婢妾想著,二姑娘同玉娘不大合稱,還請老爺太太緩些告訴二姑娘才好?!?/br> 謝逢春原本倒是沒想著這事,叫孟姨娘一提,心上一凜,忙道:“你這話有理,你且歇著,我晚上再來看你?!闭f了提腳就走,卻是往馬氏那去的。 孟姨娘看著謝逢春去了,把彩霞格外看了會,臉上帶些冷笑:“今兒老爺的話誰哪個敢傳出去,可別怪我不念主仆情分了。一個丫頭是配小廝還是管事,不獨太太,老爺也是做得主的?!?/br> 彩霞原本真想著一會覷個空往馬氏那里走一遭,把老爺要將余姨娘的四姑娘抱給孟姨娘養的事回了,聽著孟姨娘這句,哪里還敢有這個念頭,心下暗道:要把四姑娘抱給孟姨娘養這樣的大事,老爺總要同太太說的,無所謂我去不去的。自己深覺有理,悄悄地松了口氣,只不知道她瞬間轉換的神色叫孟姨娘瞧在了眼里。 到了晚間,孟姨娘說是在花園里納涼,卻是走到了玉娘房中,又以消食為籍口將玉娘帶了出來,又說在自家花園里也沒外男,只不許秋葵秋紫跟著。玉娘便知孟姨娘有話同她講,就道:“今兒氣悶,怕是蚊蟲多,你們拿著艾草好生熏一熏?!鼻锟镒现坏么饝?。 孟姨娘同玉娘走了會,眼見得離屋子遠了,孟姨娘才把謝逢春的話同玉娘說了。不想玉娘聽了,半點驚異之色也沒有,反是一笑道:“爹爹對姨娘倒也關愛。” 孟姨娘也是個聰慧的,聽著這話里大有深意,略想了想,也猜著幾分,就道:“莫不是這事是你的手筆?”說了就把玉娘上下打量了回,見她臉上依舊脂粉不施,淺淡裝束,在月色下裊裊婷婷,猶如明月梨花一般。 原來馬氏房里兩個大丫頭紅杏同青梅兩個,紅杏因生得俏麗,又胸有大志,漸漸地就不得馬氏喜歡,只信重青梅。紅杏是個掐尖要強的,自是不甘心叫青梅壓住,暗中要與青梅爭鋒。馬氏跟前她是得不了好了,便將主意打在了謝顯榮同謝懷德弟兄兩個身上。因謝顯榮已有妻子馮氏,他二人夫婦恩愛,馮氏又有了身孕,就把一腔情誼栓在了謝懷德身上。 玉娘雖不大往馬氏房前走動,只是她為人聰明謹慎,早瞧出了紅杏嫉恨青梅,更出手推了一把,攪得紅杏對青梅咬牙切齒,行事越發的沒看分寸。玉娘以有心算無心,不久就捏著了把柄。 要說月娘是馬氏的心頭rou的話,謝懷德便是馬氏的命根子。謝懷德之所以十八十九歲還未娶妻定親,全是馬氏要挑個高門媳婦耽擱了。要叫她知道紅杏糾纏謝懷德,便是幾句沒影子的話,只怕也能將紅杏打死。紅杏再有心氣兒也怕死,聽著玉娘的話當時就軟了,再不敢強。 玉娘自收服了紅杏,倒是一直沒用她,直到近日,玉娘教了紅杏一番說話,令她務必要叫月娘聽見。先說謝逢春連官家子弟的求親也拒是為著勾起月娘的嫉妒,提起孟姨娘出身不堪,是為著點醒月娘,可以利用此事老攻擊諷刺玉娘。而謝逢春同馬氏夫婦兩個,雖也急功近利,到底有這幾十年的見識,只要聽見這番說話,自然會想辦法彌補玉娘出身不足這一短處,只不想馬氏倒是雷厲風行,立時就下了決斷. 只是這一番計較,玉娘卻是不能親口同孟姨娘說,只是道:“姨娘說什么,我怎么不懂?不認作嫡女,我便不是爹爹的女兒了嗎?” 孟姨娘聽說,臉上神色變換,把玉娘看了好一會,臉上忽然一笑:“雖說記做嫡女也不過是哄著人玩的,也好過叫人笑有我這么個姨娘,也免得委屈你?!?nbsp;說話時一雙秋水眼滴溜溜亂轉,沒片刻安分,手中的紈扇也不住地轉動。 ☆、第22章 記名 孟姨娘那番話可說夾槍帶棒,不想玉娘瞧竟是一些兒不動容,只說:“如今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可真是笑話了。姨娘請仔細想想,若不是爹爹疼我,哪里會肯把我記在娘的名下,姨娘氣娘可還少了?且我記在娘的名下,姨娘也始終是我生母,我就能忘了姨娘不成。” 孟姨娘握著紈扇的手背幾乎爆出青筋來,斜著桃花眼睇著玉娘,細聲細氣笑道:“姑娘好孝心,可見從前都是我多慮了,只盼著姑娘心愿得遂,從此風風光光地做個貴人!”說了,重重哼了聲,甩手搖搖擺擺地走了。玉娘瞧著孟姨娘的背影,倒是委委屈屈嘆了聲道:“是姨娘要我爭上游的,這會子爹娘抬愛,給我臉上增光,姨娘怎么又不喜歡了呢?”說了也自去了。 她才走了沒一會子,就從路邊的樹叢里鉆出個丫鬟打扮的女子來,十七八歲年紀,梳著精光的頭,插了短釵,臉上鼻子極為生得俏麗,直而挺,只是眉淡而眼小,整個面目看起來就尋常了。正是馬氏身邊的青梅。 原是馬氏一時心熱,在謝逢春跟前說了要將玉娘記在名下,轉頭就后悔了,即怕是孟姨娘搗的鬼,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唆使了月娘來當說客,又怕孟姨娘舍不得玉娘,在謝逢春跟前哭鬧撒嬌,哄得謝逢春改了主意,到時反是她臉上無光。 想到這里,馬氏忙命人去將謝逢春追回來,不想謝逢春已往孟姨娘那去了,只得罷了。到底心中不安,行動間就有些帶出來,拉著洪mama道:“孟氏那個賤人,掐尖要強,再不肯吃虧的,這回還指不定怎么鬧呢?!焙閙ama見馬氏臉上不豫,只得過來勸她:“孟姨只生了三一個孩子,巴望著靠三姑娘日后揚眉吐氣呢。認在太太名下,是三姑娘臉上的光輝,只要孟氏不是個蠢的,再不肯不答應的。”馬氏又冷笑:“我不怕她不答應,只怕她答應得太快了。”所以叫了青梅過來,在她耳邊囑咐了,要她盯著孟姨娘去。 青梅對馬氏也算得忠心,當即答應了,到了孟姨娘房前,正想著怎么進去套話,好叫孟姨娘不察覺,卻見孟姨娘出來了,便悄悄跟在身后,萬幸孟姨娘沒有知覺,倒叫她聽著了孟姨娘同玉娘的那番說話,這對母女倒是心有嫌隙一般。起先青梅也有些不信,轉念又想:那孟姨娘跟著老爺前是個粉頭,且不是清倌人,迎來送往的,三姑娘覺著抬不起頭也是常理,換做我,我也要覺得沒臉的。青梅倒是信了。 她一信,回來同馬氏說話時便有了偏向。馬氏對青梅也算信重,聽了她的說話,這才放了心,只向洪mama笑道:“三丫頭倒也不糊涂,知道當誰的女兒好?!本痛税汛耸聛G過,只待冬至祭祖,開了祠堂,將玉娘的名字寫上。 孟姨娘生的三姑娘要記在太太馬氏名下充作嫡女這事,雖叫謝逢春同馬氏壓著不許人傳說,到底不肯瞞著謝顯榮謝懷德弟兄兩個。 在謝顯榮,他自詡是圣賢子弟,行事循規蹈矩,因孟姨娘的出身,謝顯榮不僅是不喜孟姨娘,根本連提著她都嫌,自然連帶著玉娘也不在他眼中。玉娘到家這幾個月,因他一直隨著岳父馮憲攻讀,以備接下來的秋闈春闈,不常在家,所以兄妹兩個見面只不過三回,謝顯榮對玉娘的印象僅止于孟姨娘之女罷了。還是馮氏在謝顯榮跟前幾回夸贊了玉娘溫婉順從,有閨秀風范,謝顯榮這才對玉娘印象好些,只是到底不喜歡,正想著怎么勸說謝逢春同,馬氏改了主意,他弟弟倒是先開了口。 謝懷德聽著馬氏要將玉娘記在名下,脫口而出:“不可。”馬氏將他拍了把,啐道:“做什么不可?三丫頭到底是你meimei,你要她日后被人笑嗎?”謝懷德頭上隱隱有汗:“娘前些日子才將三meimei帶去吳家,如今誰不知道她是庶出。這會子再記做嫡出,能哄得過誰?不查問追究也就罷了,查問追究下來,以庶充嫡,冒認婚姻,不大不小也是個罪名!” 大殷朝《殷律戶婚嫁娶》云: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長幼,當時理有契約。女家違約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者加一等。 若將玉娘記為嫡女許婚,不揭破也就罷了,一旦他日揭破,謝逢春身上是有罪名的,便是玉娘也要被逐。 原本將玉娘記為嫡女這事謝顯榮也不大喜歡,雖說記為嫡女,為的是日后好嫁些,備上一副妝奩也就罷了,礙不了許多事,可到底嫡庶是生出來的不是記出來的,這樣胡亂施為,平白惹人笑話。聽著謝懷德這話,接口道:“二弟說得有理,父親母親還是慎重些的好。” 謝逢春卻是笑道:“無妨,我同你們娘都商議好了。左右你娘在吳家也沒明說。到時若人要查問,只說是你們三meimei出生時病了場,險些死了。有算命先生替你們三meimei算了卦,說是命犯煞星,要寄在個賤命人名下才能養活。所以才暫時寄在了孟氏名下?!瘪R氏在一旁笑微微道:“這十四年總是委屈你們三meimei了?!?/br> 這是謝逢春同馬氏定了對外的口徑了,見父母計較已定,不能更改,謝顯榮不大情愿,也只得罷了,同謝謝懷德一并告退出來。 到得外間,謝顯榮想了會,同謝懷德到:“我會子想來,想是父親看三meimei顏色好,想將她配個高門,所以有了這樣糊涂的念頭。她到底那個出身,又是在庵堂長大的,還不知道識字不識字呢,貿然結親,萬一叫人知道真情,那可是結仇了。我隨岳父攻讀,常不在家,竟沒留意也是有的。倒是你,整日在家,也不知道留意些。你若早發覺了,娘素來疼你,總能聽進去一二?!?/br> 謝懷德瞧著謝顯榮這番模樣,低頭摸了摸鼻子,臉上一笑道:“哥哥說的是,都是我不留意?!币矐械≡僬f其他,搖著扇子走了。謝顯榮見謝懷德這樣,只覺自家弟弟沒個盤算,又跌足嗟嘆了回,回房去尋馮氏說話,意思是馮氏去勸一回馬氏。 馮氏倒是喜歡玉娘,不然也不能在謝顯榮跟前夸她幾回,聽說此事反勸謝顯榮道:“三meimei性子柔順溫和,若是為著出身受了委屈,也怪可惜的。且老爺太太也是疼三meimei的緣故,我們若是逆了老爺太太的意思,豈不是不孝?!?/br> 謝顯榮叫馮氏這幾句話氣倒,有意拿律法來駁回,又看著她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不好刺激,只得忍了,又道:“你即同她好,多勸著些,叫她謹言慎行,也免得找禍?!瘪T氏柔順,自是笑著答應了。謝顯榮同馮氏到底是少年夫妻,頗有恩情,看著馮氏柔和,也就將事情揭過。 謝顯榮謝懷德弟兄兩個見事無可挽回,也只得罷了。謝顯榮依舊不喜歡玉娘,便是偶爾在馬氏房前見了,也是視若無睹。倒是謝懷德,還肯同玉娘說上幾句。謝逢春看重兩個兒子,把事情與他們商議,卻是信不過月娘的性子,同月娘說話時,竟是拿著哄外人的說話來同月娘說。 月娘性子雖急,卻也不是個十分蠢的,想著玉娘才回家時馬氏對著玉娘頗有幾分不屑,哪里有半分親生女兒的樣子,自然不肯信,只是馬氏同謝逢春一口咬定,她也無可奈何。只是一想到玉娘是庶女時尚且有官家子弟求親,如今有了嫡女身份,只怕還能嫁得更高些。而齊家雖有些錢,也不過是商人,便是齊瑱能中秀才舉人,等慢慢熬上去,做得官了,她也老了,便對這門起先十分得意的親事不滿意起來,瞧著玉娘更不順眼了。 好在月娘婚期已定,就在來年二月初十,滿打滿算也不過只剩了半年有余,馬氏就月娘將拘在自己的房中繡嫁衣,等閑不許亂逛。只是自打馬氏要將玉娘記在名下之后,總將她攏在身邊,要做個母慈女孝的樣子來,所以月娘玉娘總免不了見面。 但凡見著面,月娘總要譏諷嘲笑玉娘幾句。別說玉娘生就一副溫婉柔順的模樣,便是玉娘有性子,也不能當著馬氏的面兒發作,所以憑月娘如何,玉娘極少駁嘴的,倒叫月娘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出不得氣,又不敢再上去撕打,只得扭著馬氏撒嬌訴苦。 馬氏不免心痛,要哄著月娘,又怕玉娘見著這樣,覺得她這個當娘的偏心太過,籠絡不成反生了芥蒂,回身還要撫慰玉娘,直攪得馬氏焦頭爛額,心煩不已。 轉眼就到了冬至,謝家開祠堂祭祖,請出族譜。 其時馮氏才生了一子,尚未彌月。馮氏同謝顯榮結親已有兩三年,雖夫妻恩愛,因謝顯榮多在岳父馮憲處攻讀,一旬也難得回來一次,遲遲未有身孕,馬氏早有些怨怪的意思,這回一舉得男,一家子都松了口氣。謝逢春有了長子嫡孫,也自得意,抱著孫子道:“此吾家千里駒。”是以大名就叫做謝驥。 謝府規矩,媳婦要生有子女,才能入族譜,所以馮氏到了這時,才得以記入族譜,將謝驥記在謝顯榮,馮氏名下。玉娘的名字也落在了馬氏名下,自此塵埃落定。只是孟姨娘名下記沒了子女,自然不能記入。別說不能記入族譜,便是百年后身死,作為個無所出的姨娘,連祖墳也入不得,馬氏多少出了口惡氣,這是旁話。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的爸爸住院了,前列腺有個tpsa指標很高,阿冪很擔心。 ☆、第23章 不諧 乾元七年,二月初九。 月娘出嫁前日送妝,四十八抬嫁妝,也算得近十年內陽古城里數得上的厚嫁了,一路吹吹打打在城中招搖過去,引來許多羨慕。 二月初十,宜成親,求子,祭祀,祈福。 月娘出閣。 二月十三,回門。 馬氏見齊瑱年少英俊,且家資豐饒,倒是比大女婿李鶴更看重些。不想月娘回家,臉上不大有新嫁娘的嬌羞,頗有幾分羞惱,細問之下才知道,新婚次日齊瑱出了房門之后,竟是連房也沒進過。馬氏不由大怒,只是女婿是嬌客,且在新婚中,也不好就喊進來教訓的,不免口出怨言,竟是有怪顧氏不會教兒子的意思。 還是英娘機敏些,又知道自家妹子是叫娘寵成的,任性膽大。那齊瑱更是三代單傳,齊家老太太在世時,寵得眼珠子一般,一樣的嬌縱。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新懷初抱的,難免磕磕碰碰,要月娘聽了馬氏的話,只怪旁人,不責自己,只怕夫婦兩個就要漸行漸遠,在一旁勸解了番。馬氏情知有理,又同英娘一起教月娘些夫婦相處之道,只是月娘那性子,哪里是一時片刻就能說聽的,倒是責怪馬氏不若從前疼她,撒嬌撒癡了場,又把英娘冷嘲熱諷了回。好在月娘回門,玉娘知月娘不喜自己,只說是著了些風寒,沒往馬氏這里來,倒是躲過了月娘的遷怒。 自打月娘出閣,馬氏的心思倒是多了樁,只愁月娘同齊瑱不太和睦,兩個三天兩頭的要鬧一場。原先顧氏倒還肯關照媳婦,常令齊瑱與月娘賠罪。若是月娘懂事乖巧些,齊瑱低了頭,她那里也退一步,也就和睦了。偏月娘不太明理,看著婆婆回護她,自以為得了道理,越發的不肯容讓。那齊瑱起先就對這門婚事不滿意,見月娘這樣,愈發的不喜。鬧到后來,齊瑱竟是搬去了書房睡。 顧氏見兒子媳婦鬧成這樣,格外頭痛煩惱。她娶媳婦,自然是為著傳宗接代的,可兒子媳婦分房睡,孫子打哪兒來,倒是愁得頭暈病發,躺在床上起不來。又拉著丈夫的手哭:“都是我糊涂,只見她肯替meimei出頭,以為她是個好的,全不想她能大庭廣眾的就發作,自是個沒涵養的,都是我害了寶哥兒,如今鬧得這樣,叫寶哥兒白受委屈!” 更有樁,當日在吳家,顧氏見玉娘美貌,還惋惜了回她的出身。后來齊瑱同月娘說親之后,顧氏又往謝家去了幾回,同玉娘又見了兩回,更覺她品貌雙全。這回叫月娘一鬧騰,竟是生出了后悔的意思:“他們家那個三姑娘,嬌滴滴一個人,偏又溫柔又大方,早知馬氏會將她記在名下,當時不如就定了她!寶哥兒必定喜歡?!?/br> 齊伯年聽著這些糊涂話,自然大怒,把顧氏指著罵:“放屁!你個糊涂東西!媳婦再不好,也是明媒正娶來的,你當婆婆的慢慢教就是。這會子你滿口不如娶她妹子,要是傳揚出去,我們兩家子的臉面都叫你丟完了!你再說這等話叫我聽見,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直罵得顧氏臉上赤漲,頭也抬不起來,又指著房子服侍的人道,“你們奶奶病糊涂了,胡說八道呢。她的話你們只當沒聽著,若是哪個多嘴傳出去,一家子一起賣了!” 顧氏的陪房夏mama同春羅,夏綾兩個丫頭忙不迭地跪下。齊伯年又道:“兒子那里你也要緩緩勸解,少年夫妻鬧到這樣,叫我以后如何同親家老爺說話?總要生個一男半女下來,以后就由得他了?!闭f完搖頭嘆息了回,提腳出去了。 夏mama,并春羅,夏綾兩個丫頭看著齊伯年出去,這才擁過來服侍,倒茶的倒茶,絞面巾給顧氏搽臉的絞面巾。 顧氏擦了臉,又喝了幾口茶,這才向夏mama道:“我掙命一樣生了寶哥兒,一心只想著他好,方才也不過替寶哥兒委屈,老爺反這樣說我,實在叫人心酸心寒?!闭f了又掉了眼淚,自此更不喜歡月娘。但凡月娘同齊瑱起了爭執,顧氏總拿著女誡來教訓她,直把月娘氣得仰倒。 有一日月娘實在氣不過,在顧氏教訓她時頂撞了幾句,這婆婆怎么好和親娘比,罰跪也挨過。為此月娘也曾賭氣回過娘家,馬氏倒是心痛,謝逢春卻不肯答應,又說:“我得了消息,天使六月初就到了,家里有個才出嫁就鬧得回娘家長住的jiejie,你叫玉娘怎么參選?快送她回去,你親身陪過去,好好同親家母賠個親,也就好了。” 到了這時,月娘才知道為什么來向玉娘求親的,自家爹娘總是瞧不上,原來志向如此遠大。為著這個志向,竟是寧可委屈親生女兒,氣得渾身發抖,要去同玉娘理論。事到如今,眼瞅著要大功告成,別說謝逢春不肯答應,就是馬氏也不愿意月娘傷著玉娘,夫婦兩個合力將月娘攔住,半扶半抱送出了門,由馬氏陪著回了齊家。 顧氏雖不喜月娘,倒還是個講道理的,見馬氏親來賠罪,也笑臉相迎,當著馬氏的面兒竟還夸了月娘天性淳樸直率。馬氏便是老練,聽著這句似褒似貶的話,臉上也有些火蠟辣的,頭一回怪起月娘性子太直起來,卻全不想月娘養成這種脾氣,她馬氏居功至偉。 不想月娘雖有些任性妄為,也不是蠢到家的,知道如今靠不住父母,只得委委屈屈把氣焰收斂了些,不太敢同齊瑱爭鋒。齊瑱雖是驕縱,也不是個不講理的,見月娘和緩了些,也肯退讓,倒是比前頭那些日子好了。 顧氏看著齊瑱同月娘又和睦起來,為著孫子計,倒也樂見其成。不想這開心日子沒過上多久,又鬧出事來。 原是六月十七,朝廷選秀的天使到了陽古城。 大殷朝選秀皆從民間,凡年滿十四,未過十八的良家女子,三族三代內無謀、謀大逆、謀叛、惡逆、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罪行皆可備選。為恤天恩,不使骨rou生離,備選從自愿。 凡愿意參選的,先往當地縣衙初選,由縣令,縣丞主持,總選一百名,再由天使復選,復選的結果倒是沒定數,譬如當地女子秀美,那選出的人就多些,反之則少些,在先帝永興十二年那會選秀時,就有一個縣城初選連一百人也沒湊足,復選更是一人不入的事。 依照天下戶籍黃冊,陽古城中總有八百三十九名當齡女子可參選,其間有些很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樣貌平凡沒來參選,也有骨rou情深,不忍分離沒來備選的,剩下也有三百零四位初選。謝逢春同馬氏籌謀許久,自是替玉娘報了名。 莫說是謝逢春在縣官縣丞跟前使了銀子,便是不使銀子,以玉娘的樣貌身段兒過初選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縱是這樣,玉娘過了初選的消息傳回謝家,謝逢春同馬氏還是喜心翻倒,把玉娘一頓兒好夸,連孟姨娘瞧在馬氏眼中也順眼了不少。倒是馮氏知道了,不大喜歡,礙著公婆喜歡,又不敢說,只在私下獨自見到玉娘時,不免為她惋惜了幾句,又問:“三meimei這樣的品貌,原也配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br> 玉娘聽說,倒是笑了,只問馮氏:“嫂子請看爹爹就知道了。爹爹有娘,還有孟姨娘,衛姨娘,余姨娘,外頭只怕也不清靜。田舍郎多收了三五斗尚且要納妾,這世上男子,能從一而終的又能有幾個?既如此,未央宮同尋常人家內宅又有何分別?都是一樣的?!瘪T氏不料玉娘竟說出這段話來,只覺她年紀小小,又是花姿柳態的,這心性不知說太明白好還是太糊涂好。 馮氏有這番感嘆,自是在晚間謝顯榮回家瞧兒子時說于了他知道,謝顯榮倒是覺得玉娘見識明白,轉頭就去告訴了謝逢春同馬氏。謝逢春馬氏夫婦兩個也十分喜歡,又把玉娘叫了來,好一頓夸贊。謝家上下人等聽了,也都過來奉承一番,謝懷德哪里會不知道。 謝懷德倒也不情愿玉娘去參選。剛知道謝逢春同馬氏要送玉娘去選秀時,謝懷德同玉娘不熟,倒也不怎么上心??蛇@些日子相處下來,謝懷德只以為玉娘生性嬌柔怯弱,合該嫁一個體貼溫柔的丈夫,才能安穩一世??赡俏囱雽m是什么地方?一個個花姿柳態的美人,都是紅粉修羅,玉娘這樣叫人欺負了只會哭的性子,豈不是連骨頭都給人吞了,連個渣也不剩。謝懷德待要想個法子攔阻,就到了復選之期。 陽谷城依山傍水的,有顏色的女子倒也不少,玉娘在其間也算是出挑的,又有謝逢春的銀子開路,輕輕松松地過了復選,更得了天使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點評,有了這句點評,州選只怕也不在話下。便是州選涮了,玉娘即過了復選,又有天使點名夸的評語,日后不愁沒好人家上門求親,所以謝逢春同馬氏得意非常。 他們這里正得意,月娘那里又生出事來。原來齊瑱也知道了玉娘去選秀的事兒,竟是當著月娘的面兒說了謝逢春同馬氏賣女求榮。這樣的話,月娘哪里肯答應,就又同齊瑱撕扯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逢春和謝顯榮真是嫡親父子。 阿冪對謝家人費了這么多筆墨,是為了后文服務的,畢竟玉娘進宮后不可能單打獨斗,總要有助力,不管是出于親情也好,出于利益也好。 ☆、第24章 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