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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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前一日,楊瓚無心讀書,也無心鉆研策論。謝絕李淳程文三人的邀請,將自己關在房中,一遍一遍的默寫詩詞,寫好即讓書童拿去燒掉。 火盆中的火焰漸高,楊瓚的情緒也漸趨穩定。 靜心。 事到如今,殿試是他也是楊氏全族唯一的希望。越是到這個時候,越不能亂。 心煩意亂,自亂陣腳,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春闈高中,得以面見天子,就算不是滿臉喜色,也不該是一副苦大仇深。 怎么著,得見龍顏還委屈了? 旁人不會深究楊瓚愁苦的內情,只會認為他不識抬舉,心高氣傲,甚至對今上有所不滿。更甚者,從考場拖出去,廷杖加身,順便被錦衣衛請去喝茶談心,也不是不可能。 紙上的墨跡將干,火盆中的灰燼已堆了厚厚一層。 楊瓚直起腰,脖子有些僵硬,手腕也是一陣陣發酸。 正打算歇歇,房門突然被從外邊推開,書童楊土提著熱水,后邊跟著客棧伙計,送上了午食。 “四郎歇歇,用些飯食。” 放下碗碟,伙計不敢大聲,踮著腳離開,順手帶上房門。自日前族叔來過,楊老爺的樣子就不太對,陰沉沉的,看著就嚇人。 今日雖然好些,還是不要上感子往前湊。賞錢沒有不打緊,萬一真觸上霉頭,哭都沒地方哭去。 用熱巾擦過手,楊瓚坐到桌旁,看著熱騰騰的飯菜,實在沒什么胃口。 “我也知四郎難受,可明日就是殿試,總要用些。” 書童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眶有些紅腫,明顯是又躲著楊瓚哭了一場。 “你也坐下。” 嘆息一聲,楊瓚只得聽勸,拿起筷子默默用飯。勉強用了一碗,再也吃不下去。 “四郎……” “我沒事,只是吃不下。”楊瓚笑笑,“你多吃些。” 書童不言,眼圈更紅。 楊瓚無法,只能又遞過碗,道:“我再用半碗,不許哭。” “哎!” 書童一邊盛飯,一邊嘀咕,“四郎入京后就吃得不多,有一頓沒一頓,前些時日又醉了酒……好不容易春闈得中,家中卻出了事。四郎,你可得保重,明日就是殿試,一定高中,回頭找姓閆的算賬!” “好。” 接過碗,楊瓚唯有苦笑。 楊土孩子氣,說得痛快。真做起來,哪有那么容易。 以他的能力,結合楊小舉人的記憶,縱然超常發揮,頂多二甲靠前,一甲定是無望。 縱然滿心憤恨,找閆家報仇是必然,但不能焦急,謀定而動方為上策。 《禮記》有言: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閆家有族人在朝,即是遠超楊家的優勢。 四品在京城不算什么,碾死一個沒有根基的貢士卻是輕而易舉。 仇要報,怨要償。 但行事不能粗心,更不能自視過高,再讓楊氏一族遭逢大難。 穿越者吹口氣就能扳倒土著? 純屬天方夜譚。 用過飯,楊瓚又開始練字。這一次尚算滿意,沒有再讓書童去燒掉。 楊土伺候筆墨,抻著脖子看了一會,忽然想起什么,踟躕道:“四郎,我日間聽到些流言,好似和謝貢士有關。” 流言? 和謝丕有關? 筆鋒頓住,楊瓚轉過頭,問道:“什么流言?” “我沒聽得真切,好似是進士及第還是什么。” 客棧中的人都認得楊土,知道他是楊瓚的書童,因流言涉及到復試當日,說話時都不自覺的避開他。 “可還有其他?” 書童皺眉想想,“好像還有己未年舞弊。” 楊瓚微愣,又聽書童道:“四郎若是提心,我再去仔細打聽?” “不必。” “四郎?” “流言來得不明不白,定不可信。” “但是……” “明日就是殿試,不好旁生枝節。若是旁人說,就聽一耳朵,不要去刻意打聽。” “是。” 書童點頭,沒有再多說。 自進京后,四郎的心思越來越深,越來越難猜。遇上大小事端,均是舉重若輕,隨手就能化解。自己不是機靈人,萬不能自作聰明,給四郎惹上麻煩。 書童定下心,楊瓚卻是心頭發沉。 謝丕,進士及第,己未年舞弊…… 流言來得奇怪,背后是否有指使之人,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紙上已落下一行字。 “拿去燒掉。” 看著紙團在火光中消失,楊瓚的眉頭越皺越深。 乾清宮內,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跪在御案前,弘治帝靠在椅背上,面帶沉怒。 寧瑾躬身在一旁伺候,瞅著皇帝的臉色,不自覺的憂心。 天子難得有些精神,看似龍體將愈,卻是糟心事一件接著一件。 這還有沒有頭? 是哪個王八羔子好膽,竟攪出這攤渾水? 要是讓他知道,必讓其到東廠刑房住上十天半個月,鞭子烙鐵挨個嘗! “可查清流言源頭?” “回陛下,據臣查證,事發春風樓,是幾個落第舉子酒后無狀,被大茶壺聽到,經城內小販乞丐、三教九流的口,才傳揚來開。” “春風樓?” 牟斌有些牙酸,沒料到弘治帝的關注點在這里。 “回陛下,是家青樓。” 青樓,顧名思義,妓院。 弘治帝大怒。 朝廷有令,不許官員狎妓。雖是春闈落第,亦是鄉試舉人,有派官的資格。 京城之內,明目張膽的違反朝廷禁令,甚至口出妄言,詆毀今科貢士,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己未年舞弊案頗有隱情,是弘治帝的一塊心病,廠衛和內閣都不敢輕易提起,生怕引得天子心氣不順,大發雷霆。 現下倒好,不知哪個活夠了的宵小,把這件事拿出來傳揚!縱然是厚道人的牟斌,此刻也氣得牙癢,找出主謀,必要給他松松骨頭! 幾個落第舉子酒后失言,隔日便傳遍京城? 哪有那么巧! “查,給朕查!” “臣遵旨!” 牟斌領命退下,弘治帝連連咳嗽,服過半盞溫水才勉強壓下。 喝著太醫院的藥,用著道士煉的丹,連茶都不能多飲一口,唯恐沖了藥性。 “寧老伴。” “奴婢在。” “你可記得復試當日,朕和謝先生說的話?” 寧瑾微頓,心中一咯噔。 “陛下當日精神好,夸了謝大學士的麒麟兒。” “恩。”弘治帝點點頭,又咳嗽幾聲,用布巾拭過嘴,繼續道,“你在宮內查查,除了你和扶老伴,當日伺候的都還有誰。” “是。” “查到了關入司禮監,讓戴義處置。” “陛下,”寧瑾有些猶豫,“奴婢斗膽,若是太子身邊的人?” 弘治帝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意思很明白,一樣抓起來。 “奴婢遵旨。” 弘治帝性情仁厚,但也有多數皇帝的通病:多疑。 沒有指名道姓倒還罷了,偏偏涉及謝丕,還只有謝丕,容不得他不多想。 當日暖閣之內,他言“父子同為三鼎甲”,只以為是段佳話,并不覺得有哪里不妥。殿試前一日,偏有“進士及第”的傳言甚囂塵土,更牽連出己未年舞弊案! 三名閣臣知道輕重,不會多嘴。難保不是宮內有人往外傳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