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他對福三兒搖了搖頭,還是只字未講,福三兒哭著道:“是奴才錯了,奴才不該疑您,您下決斷必 然有您自己的道理,那些事情不是奴才能夠cao心的,是奴才吃了豹子膽,您別慪奴才的氣,求您了。” 福三兒惶然間記起陸稹平素以來最不喜的事情,便是被質疑,這下可不得了,他自幼就跟在陸稹身側,陸稹對旁人都是色厲內荏,對他卻一直放任有加,這才叫他生出了驕意,他一顆心被擰得緊,真的落下了淚珠子,啪嗒打在地上,又或者是衣袖上,不住地磕頭。前額都給磕破了,疼進了腦仁里,但這都算不上什么,他就怕陸稹不痛快了將他給趕走,那他還能去哪兒,天地間孤身一人孑然無依,還不如一頭扎進長江里了結掉才好。 他哭得神智不清,順口就將這番話給說了出來,陸稹對親近的人向來心軟,轉過身來,神色復雜地瞧著福三兒,寒冬臘月才過,風一刮還是刻骨的寒,才要開口,一股子腥甜便從嗓子里涌了上來,天地驟然昏暗。聽到了兩聲猛咳,福三兒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就看著那向來屹立的身影,直端端地倒了下去。 長安城中的牡丹又開了,隋遠特地去大慈恩寺中摘了兩捧,一捧給了懷珠,懷珠不懂得賞花,只一味地抿嘴:“我瞧著這花同御花園里的沒甚么差別,怎么就是上品了?你們這些文人雅士真奇怪,花開了不就好么,還追求什么品相。”她鄙夷道,“簡直是**裸的歧視。” 隋遠說不然,“人亦有品相情趣,花為何沒有?若要論起某見過最好的花,卻也不是在大慈恩寺中。” 懷珠不假思索地追問,“不是在大慈恩寺中?那又是在何處?蕊蕊曾同我講過,大慈恩寺中的牡丹是花中上品,艷冠長安,”想了想,她又添了句,“比平康坊的胡姬還要好看。” 隋遠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扶額道,“想來后邊這句話必然是你添的,如故決計不會拿胡姬來作這樣的比量。”懷珠輕哼了一聲,隋遠又道,“是在深谷中。” “深谷中也有牡丹?”懷珠訝異,后又覺得有些不大對,“你一個公子哥兒,去深谷里作什么?” 浪蕩做派又回來了,隋遠笑得春風滿面,“深谷有美人……” 他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懷珠截斷了,她拿起另一捧牡丹來,湊近聞了聞,又皺鼻子,“郎君不是要去看蕊蕊么?那便快去吧,我還做了些糕點,郎君一同帶去給蕊蕊。” 她便將食盒塞進了隋遠的懷中,將他推遠了,還不住地對他揮手,叮囑他小心些別摔了,就算摔了也不要摔食盒。隋遠一路噙著笑走進冷宮,梅蕊正伏案描著一朵牡丹,看到隋遠來了,眉眼帶著淺淡的笑意:“表哥。” 隋遠走了過去,將食盒與牡丹都放了在桌上,她就起身走了過來,眼中掠過驚色,“大慈恩寺的牡丹么?表哥真是有心,我正念著時節該是牡丹開的時候了,本想著今年大抵是瞧不見這些**,只能從門口那兒看到一樹柳青,哪曉得正好,多謝表哥。” 他擺手,“與我講什么謝,在這屋里待這樣久的時日,看你精神頭尚可,我便也放心了些。” 梅蕊托腮,纖長的指尖撥弄著赤色的花瓣,“表哥擔憂什么,怕我像趙氏那樣,被關得神智不清,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帶著笑,“趙氏心中有愧,這冷宮是陸貴妃自縊的地方,她在這里住得不踏實,夜夜都能夢到冤魂來向她索命,所以才被逼瘋了。我心中坦坦蕩蕩,又有所牽掛,還怕什么?只是勞累表哥了,時不時都來看我,不曉得外邊兒情況怎么樣。” 隋遠將食盒里的糕點撿了出來,推到她面前,“戰亂快平定了,你且等著護軍得勝回朝罷。” “是么?”她倒是不大驚訝,眉目淡淡的,又問,“陛下呢?” 講到小皇帝,隋遠便有些欲言又止,他思索了一番后才道,“陛下病了。” 第74章 暗偷換 小皇帝的這個病,來得蹊蹺。 據說最開始也只是風寒,不曉得怎么的并不在意,只管讓四喜傳太醫來撿了幾服藥用下后就沒再管了,哪曉得不但沒好,反倒是日日夜夜都咳了起來,又是發熱又是咳嗽的,急得整個太醫院都搬去了紫宸殿。 梅蕊擔心的很,眉頭蹙著,“怎會撿幾服藥后便不管了,四喜這差事是怎么當的?陛下年紀也不大,也比旁人金貴得多,這樣不仔細,他還要不要腦袋了!” 從前小皇帝也會有個頭疼腦熱的,總是要梅蕊親自在旁照料,由不得旁人來插手,如今梅蕊不在了,四喜做起這些事情來難免生疏,此刻早被打發去掖庭領罰了,梅蕊又擰眉,“領罰有什么用,領了罰,陛下便能好么?換個去人也是一樣,總歸都是些不盡心的,做起事兒來也是笨手笨腳。”她暗嘆那些人不中用,“這般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還能期望他們做些什么,陛下往前便說過四喜,有時候脾性上來了還要罰他,他倒好,從不曉得悔改,到最后陛下也懶得說他,索性隨他去了。” 隋遠笑她,“總歸旁人怎么做都是不對的,在陛下眼里只有你最可心。不過說來陛下這病也許與你還有些干系,自打曉得你私逃之后,陛下終日里都是怏怏不樂,也不見得與誰親近。我同你講過不曾,那次四喜折了枝梅花放在紫宸殿中,本想著是討陛下歡心,哪曉得陛下見著梅花非但沒有歡喜,卻還發了好大的火,將那花瓶都給打碎了。” 他嘖嘖兩聲,“只可惜了那個花瓶,實在是暴殄天物。” 聽他這么一說,本就懸著的心更是放不下了,當初隋遠讓她寫了一封信,假作是自己私逃了出去,但她被關在冷宮的這些時日琢磨出了些事情,怎么琢磨怎么不對,包括陸稹進來寄給她的信,下筆虛浮,游絲一般著不了力,她突然捉住了隋遠的袖口,低聲道:“表哥——” 這聲表哥喚得跌宕起伏柔腸百轉,隋遠覺得有些不大妙,推開了梅蕊的手,咳了聲:“如故啊,男女授受不親,有話便講,你這樣表哥實在是消受不起。” 她笑道,“表哥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在行宮時將懷珠逗得一口一個登徒子,還欺身在我耳畔聲聲喚著表meimei,這些我都是記得的,怎么現在轉了性子,皈依誰了?” 隋遠干笑了一聲,“如故這話說得,當時閑來無事便逗一逗你,連這樣的事兒也都記得么?”不曉得為何,他總覺得梅蕊變了許多,比從前更要淡然,踩人痛腳倒踩的更準了,他往屋內環視一圈,瞧見一樽杌子上擺了厚厚一疊東西,納罕道,“你閑暇間寫了這么多東西么,都是些什么?” 曉得他想看,梅蕊捏了捏指尖,“表哥想看便看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 隋遠果真去看了,翻了兩頁便僵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來瞧著她,她倒是很悠閑自得地替自己摻了杯白水,嗯一聲,“怎么了?” 手間的紙頁上寫滿了治國之策,從治水修堤到整頓軍紀,再到徭賦刑罰,事無巨細,隋遠又翻了幾張,看得入了神,拿起來走到她面前,“這些,都是你寫的?”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大多都是前人之見,我最近閑來無事,便將自己的諫言寫了下來,表哥看著如何?” 隋遠定下神來,“如故你果真非尋常女子,這些政見便是放眼朝中能比擬的也少之又少,你能想出這些來,實在是了得。”又覺得疑惑,“可你此前卻不是這樣的,之前你…” 想了想,隋遠又將話咽了回去,大抵是覺得之前那樣講梅蕊不大好,他饒有興致地翻著手里的東西,看得津津有味。 若梅蕊記得不錯,這大概是隋遠 第一回夸她,此前他瞧她大多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縱然他掩飾得極好,卻也都被她瞧了出來。她在屋內隨意尋了個瓷瓶兒,將牡丹放了進去,又踱去門口對侍衛道:“隋公子替我帶了些花來,我卻愁著無水將養,只怕過不了今日便會萎了去,能否勞駕幫我尋些水來灌在瓶內,感激不盡。” 她好言好語地同侍衛說道,侍衛也未曾為難她,大概是看守了她這樣久,也守出感情來了,好端端地小姑娘被關在屋內不見天日幾個月,難免會觸動這些爺們兒的惻隱之心。隋遠看著梅蕊得勝歸來,嘖嘖兩聲,“能耐啊如故,幾日不見,自當刮目相看了。” 她嘴角的笑意輕柔,不急不緩,“表哥這話講得我不愛聽了,甚么叫刮目相看,講得像我此前多么不中用一般,不過寫些策論罷了,就令表哥眼前一新了,那我要是做出些別的事情呢,表哥是不是覺得我是巾幗英雄了?” 隋遠打了個哈哈,“如故,去年見你時,你當真是有些,”他斟酌了一番用詞,才講出口,“不思進取,我想大抵是因著你與護軍在一處,所以時時刻刻都在為他著想,這才教你忘了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本該是個什么樣的人,不必因著誰而刻意委屈為難自己。懷珠對我講,你曾在文學館中待了數年,憶你的性子,必然是將里面的藏書都翻閱過了,大縉女子向來只讀女則,著眼于繡花聽曲梳妝打扮,這便該是你與她們最不同的地方,你該看到的不止是這一座皇城,而是皇城之外,更甚至是天下的景象。” 梅蕊不知在思索著什么,眼神往門口飄,“表哥說的是。” 他興嘆一聲,“可見情愛果真是耽誤事,我只想問問,你究竟是怎樣想通的?” 梅蕊這才將目光移回來,落在他身上,“表哥想知道?” 隋遠點頭,她壓低了聲,“表哥近一些,我悄悄地告訴表哥。” 不疑有他,隋遠躬了身就湊過去,梅蕊只叫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他才有些警覺,便瞧見梅蕊唇邊的笑,突然后腦勺一痛,再不曉得后事了。 門口本把守著兩個侍衛,其中一個被梅蕊支去取水了,另一個也在開小差,冷宮中連小雀也不愛飛來,在這里看守著個小姑娘,這小姑娘自打被關在這里后不哭不鬧,也不尋死覓活的上吊,乖巧聽話得不像是個犯人,實在是失了許多樂趣。侍衛靠在門口打著盹,余光瞥見青衣落拓的隋公子從里面走了出來,也懶得搭話,只高聲道了句:“郎君慢行。” 郎君點了點頭,前行時衣袍寬大,被風吹得招展,竟像是要迎風而去的姿態。未過多久去取水的同僚端持著瓷瓶兒回來了,紅艷艷的牡丹開得著實好看,侍衛伸手就取了一朵來,被同僚喝住:“干什么呢你,這是梅姑娘的花。” 侍衛橫他一眼,“瞧你火急火燎的,上趕著獻殷勤,還不是隋郎君送來的,我便是取一朵來回家送給我媳婦,那又如何?” 同僚隨著他在這兒守了這么久,不曉得什么時候開始覺得屋子里的梅蕊可憐,時不時的噓寒問暖,但終歸還是牢記著襄王的話,并未曾色膽包天的去染指這位曾經的御前尚儀,他嘟囔:“梅姑娘鎮日里也不能出門,還是隋郎君細心,教她看些花,也好換個心境。” 侍衛有些啞口無言,直愣愣地瞧著他,“你莫不是魔怔了罷?我該讓王爺將你調去干些旁的事兒了,萬一有一日你趁我不注意將這姑娘放走了,王爺大怒之下連我一塊發落,可怎么好!阿夏,我可告訴你,別一時鬼迷心竅干了不該干的事情,到時候丟了性命,誰都救不了你!” 阿夏面色漲紅,“王爺的話我又不曾忘記,用不著你來提醒。”不欲同侍衛再多作理論,他徑直走了進去,里邊兒悄寂無聲的,他試探著喚了兩聲也未曾有回應,再往床榻間覷去,果然瞧見了一彎玉臂,隔了紗帳,看不大真切,但朦朦朧朧的景象才更教人心猿意馬。阿夏耳根一熱,背過身去就將瓷瓶放在桌上,匆忙走了出去,侍衛伸了個懶腰,看他:“沒同你的梅姑娘多說兩句話?” 他搖頭,“她睡下了。” “也是,”侍衛打了個哈欠,“隋郎君走了后里邊兒便再沒有動靜了,想也該是入睡了,怎么著,看你這面紅耳赤的模樣,莫不是見著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了罷?” 阿夏登時便跳了起來,“胡說八道!我能看著什么。”他咬了咬牙,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侍衛調笑他幾句便也過了,阿夏閉上眼的時候,紗帳間的那一截手臂又在眼前冒了出來,像柳梢頭的月牙,勾得他心癢。 若是什么時候能握一握,那便是最好的了。 第75章 無窮時 四喜因白日里的過錯被罰在夜半里提鈴,這不是個人做的活,大夜晚陰森森的,連刮起一陣風來都覺得是鬼哭,四喜本就膽小,尋思著喊幾聲便回去得了,左右也沒人督看著他,陛下這會兒正病著呢,巴不得清靜些,他扯著嗓門喊,若是將陛下鬧得心煩,便又是罪過一樁了。 他抬著步子碾著磚縫又遛過過一圈,正打算回去了,沒留神卻撞上個人,他身量小,眼前這人也同自己差不多高,哎喲一聲,他尖著聲氣道:“哪個不長眼的?沒瞧見爺正走路么?” 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陸稹與福三兒這一走,四喜便覺得自己是這宮里頂尖的人物了,他眼斜挑著一抬,正要把這半夜里還在游蕩不知好歹的貨色好好地教訓一頓,正好讓他頂了提鈴的罰,沒想到那張臉一入眼,嚇得他霎時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抖:“梅蕊姑姑?” 臉兒被月光映得慘白慘白的,但他準沒瞧錯,想著近段時間宮里的傳言,說是襄王爺尋了這么久也沒尋到梅蕊姑姑,活不見人,那定是早就沒命,就是不曉得尸骨在何處。前兒陛下聽著這話,才把那人拉出去給絞了舌頭,四喜覺得這也就是定下來的事兒了,只等著哪日襄王抬著一具尸骨回來,陛下才會認賬。 這般思索起來,梅蕊在四喜眼中早便算作是個死人了,乍然一見,還是在三更半夜陰氣正盛的時候,不是鬧鬼是什么,四喜渾身一抖,伏在地上就朝她磕頭:“姑姑您死得冤,可也別尋仇尋到奴才頭上啊,您要尋也該尋襄王爺,誰教王爺沒能趕在您死前找到您,不然早就將您接回長安城中享福了,您說您也是,好好的長安城不待,非得跑去尋護軍。隴右那般遠,您不想想,孤身一人上路,能到么?” 說到這兒,四喜又唏噓起來,“但陛下是真的對您記掛在心上,您不在的這些日子里,陛下成日里以淚洗面茶飯不思,人瞧著都瘦了好大一圈!不是奴才不盡心,您伺候過陛下的,陛下他除了您和護軍的話啊,誰的都聽不進去,別瞧現在陛下看樣子同襄王爺親近了,但襄王爺說的話都不如您的管用。您行行好,在底下的時候給陛下托個夢,讓陛下安下心來,不然總是記掛著您,連身子都要拖垮了,奴才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還是沒什么用的啊!”eee 講了這樣一大通話,四喜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唇,但還是不敢抬頭,生怕梅蕊是來索命的,又靜靜地等了片刻,瞧見梅蕊沒什么別的動作,便試探著問:“若您老人家沒旁的事兒,奴才便先行告退了?您往后有空常回來瞧瞧,免得底下的人都記掛您。” 一直未出聲的人這才冷冷清清地哦了聲,“常回來瞧瞧,好。” 四喜恨不得打爛自己這張嘴,他哭笑不得,“別,別,別,您還是忘卻前塵過往,早些干了那碗孟婆湯,入輪回從頭再來的好。” 說完把腿就想遛,后領子卻被梅蕊給拖住了,她揚著聲,夜里紅墻碧瓦都鍍上了冷意,她的聲音撞上了朱墻,聽在耳里是疊了顫聲的,陰冷冷讓人發寒:“慢著,我讓你走了么?” 完了,四喜覺得自己是要交待在這里了,他腿一抖,哭喪著臉,“冤有頭債有主,奴才在您生前與您什么過節都不曾有,您為什么不放過奴才?” “真的什么都不曾有?” 四喜呃了一聲,“您的那冊書是奴才弄丟的,”他緊接著辯駁,“除卻這個,就真的再也沒有了!您饒了奴才罷!” 梅蕊眉一擰,登時氣不打一出來,“好啊,我說我那冊書去哪兒了,原以為是陛下頑皮給我撕了圖開心,沒想到是你弄丟的,丟哪兒去了?老實交代!” 四喜為難的很,“奴才也不記得了,像是借給了興慶宮中的一個宮女兒,后邊兒她投湖自盡了,那本書自然也就找不到了。”四喜想起自己老家的傳聞,說的是遇著冤魂了,最好要滿足她,她才會離去,連忙道,“您若是惦念著那本書,奴才這就去尋一本燒給您,好不好!” 梅蕊白了他一眼,“哪里有這么好尋,若是尋得到,我當時便也不會與陛下慪氣了。”她嘖了聲,“把頭抬起來!” 四喜搖著頭說不敢,頭都要埋到胸前了,她覺得好笑,一把捏起了他的下頜來,“看著我!” “這怎么能夠!”四喜膽小,經不起嚇,一雙眼緊閉著,生怕瞧見她七竅流血的模樣,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道,“您的英明形容,在奴才心間永存。” 她撲哧笑了出來,“真當我死了?” 這句話教四喜反應了半天,他猛地睜開眼,那張臉笑靨如花,哪個話本子里的女鬼會笑得這般好看,四喜不確定地問道:“您方才說什么來著?” “誰與你講的我死了,”她眉一揚,俏得不行,“胡言亂語說了一通,要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曉得當初弄丟我那傳世孤本的竟然是你?” 四喜還是未能理解,懵然看向她,她也不說話,笑吟吟地把四喜看著,直到四喜突然回過神來,倒抽了一口冷氣,“您沒死?” 他六神無主地看著梅蕊,“您,您若是沒死,那這又是打哪兒來的呢?還有您身上這衣服,怎么瞧著不大合身,還眼熟得很,您之前去哪兒了,襄王爺怎么尋都沒尋到您,大伙兒都以為您……” 后面的話再說就不合適了,他也識趣地沒說出口。梅蕊笑睨了他一眼,一身青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卻別有一番風味,她撣了撣袖子,開口就是單刀直入,“帶我去見陛下。” 四喜茫然看著她,“您要見陛下只管去見不就好了么,往紫宸殿跟前那么一站,陛下會不見您?” 她搖頭,“不要讓別人知曉我回來了,我只是有些話要同陛下講,”她眉梢往下壓了壓,神色肅然,“若是教旁人曉得了,你的小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聞言,四喜心頭一陣凜然,他貪生怕死,不曉得梅蕊這番話從何而來,只能虛心發問,“奴才能問一句為何么?” 梅蕊瞇起眼,“因為我此次出宮,偶然從世外高人手中得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毒,方才近身時便下在了你身上,你若膽敢張揚教我被旁人察覺,那解藥必然是不會給你了。”她抄起手臂來,一身落拓無賴,“你自個兒看著辦。” 四喜覺得自己倒霉透了,哀嚎一聲,“姑奶奶,不帶您這樣的。”往前怎不曾發現她是個這樣的人,現在發覺業已遲了,聽她這么說起來,竟也開始覺得渾身不適起來,頭痛胸悶,心慌氣短,他扯著梅蕊的衣袖嚶嚶抹淚,“您行行好,大人不記小人過,奴才還正當青春年華,不想英年早逝,放奴才一馬吧。” 梅蕊只笑,“那便帶我去見陛下,見了后我自會給你解藥。” 四喜連連應下了,去替她尋了見內侍的衣服讓她換上,就往紫宸殿行去,一路上四喜喋喋不休,“您待會兒就跟在奴才身后,什么都莫要說,南衙的守衛都在門口,陛下跟前也沒什么人,屆時奴才替您將旁的人都支出去,您有什么要對陛下講的只管講便是了。” 她彎了眼,對四喜道,“難為你這般盡心。” 不盡心可怎么行,自己都被她下藥了,再不盡心保不齊連命都給丟了。四喜覺著梅蕊現下這般形容倒更像個亡命之徒,什么都不管不顧,只憑著心情做事,這樣的人最是招惹不得,比厲鬼還要駭人,他呵著腰恭謙地道:“您這是哪里的話,從前就仰仗著您的照顧,奴才這是在報恩呢!” 整個皇城入睡般死寂,唯有紫宸殿中還是燈火通明,這是小皇帝的習慣,吹了燈反而睡不著,四喜領著梅蕊走上玉階,門口把守的侍衛瞧見了他,笑道:“四喜公公,這才打南邊兒回來呢?” 四喜哼了一聲,“咱家趕著回來伺候陛下,親衛便少說兩句罷。” “是是是,您待陛下這般盡心盡力,陛下必定看中您的很!”任誰都能聽出這句話里的譏諷,四喜一偏頭就算耳旁風了,也不在意,正要往里走,侍衛瞧見了他身后的梅蕊,噯了一聲,“這是?” “這是小春子,咱家一人在陛下跟前忙不過來,帶他來搭把手,”四喜慢條斯理地瞧了侍衛一眼,“怎么著,還要攔著?” 他這做派倒和陸稹有幾分相似了,侍衛起先是愣了愣,隨后拱手:“不敢不敢,您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