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懷珠被唬了一跳,生生將哭聲給咽了下去,她訥訥地看著小皇帝,又看了看小皇帝身后的襄王,襄王倒是滿臉的若有所思,俊俏的臉端起笑來,躬下腰對小皇帝道:“陛下莫要動怒,不過是名宮婢,由她去便是了,偌大皇城中,還缺這么個御前不成?陛下還瞧得上誰,只管提上來就好?!?/br> “不能,”小皇帝搖頭,“朕只看得上蕊蕊,就缺這么個御前!除了她,誰也不能夠。” 天曉得這般的執念是怎么來的,襄王突然覺得梅蕊有些本事,小皇帝在他眼里還是個稚子,稚子都是要靠哄的,他耐下性子來,問道:“那臣便替陛下尋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最后四個字竄入耳內,懷珠不竟有些毛骨悚然,她也不曉得隋遠的這一招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照著他的意思去做了,那封信也是他讓梅蕊寫的,全交付給了她,懷珠頭一回演這樣驚天動地的大戲,心里忐忑的很,生怕被人識破了,尤其是襄王,她覺得襄王的眼中似是藏了鉤子一般,陰鷙得令她后背發麻。 小皇帝正是心亂如麻的時候,襄王這么一說,他咬了咬牙:“當然找,但不能聲張,這樁事情也不能教陸稹曉得,先瞞下來,暗中去尋蕊蕊,一定要尋到她!”朝中無人,小皇帝現下可以憑借的只有襄王的勢力,他看向襄王:“要勞煩王叔了?!?/br> 正中下懷,襄王承了這份差事后欣然而去,懷珠卻還跪在原地沒起來,小皇帝越看她便越是上火,猛地一喝:“起來!” “遵命!”懷珠蹭地便站了起來,因為跪久了膝上使不了力,才站穩了就又晃著身子歪倒在地上,小皇帝越發惱火,搖頭磨牙:“不成體統!” 想著她平日里同梅蕊那樣好,一見著懷珠便更是想念他的蕊蕊了。如今梅蕊不見了蹤影,更不曉得何時才能尋回來,小皇帝徒生了許多落寞,梅蕊若是想出宮去,也不算是件難事兒,那回陸稹病后他就賜了梅蕊一塊令牌,讓她可隨意出入宮門的,為的是她與陸稹能時時相見,不必回回都來請他的旨意,哪想到如今卻真真的成全了她的意想。 他也不是怨她去尋陸稹,說到底,只是怕她出什么事情而已。 懷珠還伏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小皇帝的氣消了些,心里邊兒愁緒倒是占了多數,天也冷,他覺得自己心頭比這數九寒冬更要透涼,幽幽地嘆了一聲,對懷珠道:“你起來罷?!?/br> 然后便把懷珠打發走了,懷珠頭也不敢回,頂著寒風就奔回了掖庭,生了炭火后回想起方才的情狀還是嚇得直打哆嗦,嘟囔道:“這算是個什么事兒啊?!?/br> 雪沫子飄進了冷宮,襄王抬腳邁入靜室時隋遠正同梅蕊在講話,說的是什么“替自己想想”,襄王在門前頓了頓,出聲:“替誰?” 隋遠回過頭來,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王爺,又道:“某正在勸如故,莫要再執迷不悟,要替她自己想想。” “清遙這話有理?!毕逋貂庵阶幼吡诉^去,梅蕊容色平靜地坐在那里,縱使穿著冬衣,也不減臃腫的形容,這段時日的拘禁倒是讓她又清瘦了不少,本來是纖宜合度的身量,如今看起來倒像是弱不禁風的柳,別具了楚楚動人的韻致。 她看也不看襄王一眼,更是懶得應和,襄王對隋遠擺了擺手,隋遠知趣地退了下去,年輕的親王便坐在她對面,龍章鳳姿,飛揚跋扈,略略挑起了唇角:“用不用本王給你指條明路?” 梅蕊垂眼,面容蒼白而脆弱,襄王不曉得怎么了,心頭竄起一股邪火,他摸著下巴對她道:“委身于本王,你覺得如何?” 第72章 長相思 襄王用了委身一詞,自以為講得足夠有誠意,梅蕊那廂卻似不為所動,眼兒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襄王,譏誚的話從檀口皓齒間溜了出來:“王爺膩了趙娘娘,便將主意打到奴婢這兒來了?” “你這是什么話?”趙氏算是襄王的把柄,糾纏了這么些年,早辨不清是愛是恨了,他的笑沉了下去,手臂探過桌就扼住了她的咽喉,瞇起眼來時,燭光便在他的眼中攢動。梅蕊聽到他在磨牙,陰 森難測,“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現在還是陸稹在長安的時候么?單憑你,也敢推拒本王?” 上回她傷了他的帳,襄王都還未來得及同她算,如今更是火上澆油,那張白凈的臉就在他掌間,激起了襄王骨子里潛藏的暴虐,抬腳便踹翻了杌子,鉗著梅蕊的脖子生生將她拎了起來,喉間哼笑:“陸稹算是個什么東西,本王若要他死,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自以為對蕭煜很好,可蕭煜呢?還不是聽從本王的話將他派去隴右,天高皇帝遠,誰曉得會發生什么事情,等他身死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本王還會在蕭煜面前替他請功,便封個安遠侯罷!” 梅蕊踮著腳,被襄王扼住了咽喉呼不上氣,本是沒什么血色的臉反倒是因著漲紅而添了生氣,像是壁畫里的神仙人物活過來了般,她斷斷續續地講著什么,要仔細聽才能拼湊出來—— “愿與護軍同生共死?!?/br> 襄王被這句話徹徹底底地激怒了,額角與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勃然冷笑:“好一個忠肝義膽矢志不渝,既然你這樣想陪陸稹死,那本王這就成全了你,你且先下去那陰曹地府,坐在奈何橋上,等著陸稹到黃泉與你相會罷!” 氣直沖腦門,襄王是真的起了殺心,一雙手使力就要將她的喉脖捏斷,梅蕊踢也踢不開,雙手只死死地捉著衣裳下擺,耳邊開始嗡鳴,眼見著讓人窒息的白光快要沒過頭頂了,突然隋遠的聲音傳來,似遠似近:“王爺。” 襄王霎時便松開了手,梅蕊也跟著摔在地上,捂著胸口蜷作一團,襄王回過頭看向門口,“你還沒走?” 隋遠一身落拓的天青站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靜,遙遙對襄王作了個揖:“某替王爺去看了看趙娘娘,娘娘她似是睡得不大好,一直吵著想要見您,某便替娘娘走了這一趟,請王爺恕罪?!?/br> 聽起來合情合理,又事關趙氏,襄王陰沉著神色看了隋遠許久,似是要將他平靜面容下的情緒瞧個真切,隋遠淡然處之,對方才襄王的暴舉視而不見,片刻后襄王才道:“知道了,本王這就去看她?!?/br> 這冷宮倒像是襄王的王府庭院了,梅蕊稍稍恢復了一些意識,只覺得可笑,聽著襄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又有另外一個腳步聲靠近,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起來,輕輕地放回了榻上,正要松開時,她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低低地喚了一聲:“表哥?!?/br> “嗯?” 隋遠的聲音很輕,梅蕊沒甚么力氣地抬起了眼,只瞧見了幢幢燭光中的人影,她喃喃道:“多謝?!?/br> 她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謝隋遠,若不是他及時出現制止了襄王,只怕她現在已經是游魂一縷了,但隋遠似乎不大領情,隔了半晌才道:“你不該激怒襄王。” 他的這話梅蕊也曉得,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激怒襄王實在是利大于弊,但她是真的忍不下這口氣,在未遭遇這些事情之前,她從不曉得這世上有如襄王與趙氏般厚顏無恥之徒,長了這番見識的同時也令她幾欲作嘔。她閉上了眼,苦痛都浮在眉梢,“如今該怎么辦?” 寒冬臘月里的梅向來都是凌霜而開,徹骨的寒都不曾經受過,哪里能見得皚皚白霜中的艷色,隋遠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有些于心不忍,但終究還是狠下了心腸,道:“走一步看一步?!?/br> “護軍不會有事吧?”她突然睜開了眼,急切地問道,“襄王方才說的話,以及他之前與趙氏的密謀,隴右那樣遠,護軍他……” 燭火倏忽地閃了一下,她眼眶泛紅,不曉得是因為方才的窒息還是因為擔憂,隋遠嘆了一口氣,還是耐心地同她講道:“隴右的戰亂還未曾平定,襄王也沒昏庸到那般地步,若是在戰亂之前殺了護 軍,那突厥的鐵騎便是真的要直奔長安而來了,那時候,他還坐得上皇位么?” 聽了這番話,梅蕊的一顆心才定下來,淚珠子還沒落下就收了回去,她的神色又再淡了下來,直直地看著隋遠,將隋遠看得心里一陣發毛,揚眉揶揄:“怎么了表meimei,莫不是看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芳心暗動,想要以身相許了?” 哪曉得梅蕊卻問道:“我前些日子就在想一件事情,被拘在這里這樣久,懷珠尋不見我,定會鬧到陛下那里去,陛下也定會派人尋我,但是宮里卻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是表哥對懷珠說了什么嗎?” 隋遠暗地里覺得只要事情未同陸稹扯上關系,她便還是那個冰雪聰明的如故,他嗯了聲:“確然如你所料,懷珠姑娘本是要往御前去鬧上那么一回,讓陛下來去尋你,被某攔了下來。尋你必然是從皇城內尋起的,那襄王勢必會將你關去別處,別的地方某便不那么容易出入了,你的安危就無從知曉,倒不如就在這冷宮里,方便探看?!?/br> 又將之后的事情與梅蕊講了一遍,梅蕊抿著唇,聽了小皇帝的反應后,略略有些失望,“陛下便就這樣讓襄王去尋了?” 隋遠頷首,她就將袖口的纏枝蓮揉搓捏皺,才悠悠地道:“帝王心難測?!?/br> “也不盡然,”隋遠道,“某看著陛下也未曾完全信任襄王,不過是坐山觀虎斗,想等著襄王與陸稹斗得兩敗俱傷,最后將放出去的權籠統收回罷了,只是未曾料想到襄王勢力掩藏如此之深,著實猖狂,陛下沒準兒現在日日夜夜都在紫宸殿悔著?!?/br> “這都是陛下該做的事情,”梅蕊愣神瞧著那豆大的燭火,心里頭不曉得漫上了什么滋味,總歸都是難言,她垂下了眼,問隋遠,“隴右那邊的情況如何?” 隋遠道,“大捷,護軍去了自然不同凡響,這樣瞧著,平定戰亂倒也用不了太長的時日了。” 梅蕊點了點頭,“那我便放心了,我被拘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隴右那邊的情況,便都……” 她又覺得講不大好,畢竟隋遠與她并不親厚,與陸稹也非是什么過命的交情,就這樣將事情托付在他的身上,她遲疑了片刻,便被隋遠看了出來,他笑道:“如故是在疑我?” 隋遠掖著袖口唉聲嘆氣:“我這樣幫如故,卻還換不來如故信我?果真這世上除卻護軍,如故便再沒有所信之人了么?” “還有懷珠。” 梅蕊接口這樣講,隋遠哧地笑出聲:“也是,你與懷珠情比金堅,護軍與她落水,你先救哪一個?” 他突如其來地插科打諢,讓梅蕊措不及防地愣在那里,隨即緩過神來,慢悠悠地道:“我不會水,誰也不救?!?/br> 隋遠訝然,“就這么眼睜睜地瞧著他們,見死不救?方才那要與護軍同生共死的癡情到哪兒去了?當真是脆弱不堪,依某之見,表meimei怕是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喜歡護軍。” 梅蕊往門口看去,見得有守衛來回走動的身影,隋遠壓低了聲音道:“襄王大概起了疑心,往后只能見機行事?!痹陔x別前又添了句,“其實如故不必太過擔心護軍,即便是沒有我,單憑護軍自己,也能安然無虞,莫要將襄王想得太厲害,聲勢造得大,未必就能笑到最后,有句話講得好,驕兵必敗。” 說完便離去了,梅蕊又再躺回了榻上,從懷中摸索出那枚銅錢墜子,反復熨帖在手心,縮入被褥時,只聽見外邊兒的風更是喧囂了。 以及那一聲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低喃:“少謹。” 長安城中發生的事情不曉得為什么都被從中截斷,隴右連一絲消息都未曾收到,梅蕊的書信倒是照舊半月一封地來,講的都是些平淡的事情,比如蓬萊島的梅花開了,紫宸殿屋檐下的冰凌今日落在了四喜的頭上,將四喜砸了個頭破血流,以及她在小年夜時吃了餃子,卻是在最后才吃出了銅錢。 語句間陸稹不曉得為什么品出了些愁緒,福三兒在一旁斟茶,笑道:“您想梅蕊姑姑了?!?/br> 陸稹不置可否,垂眼又將她的字打量了一遍,最后落款的如故二字瞧起來似是有些不穩,落筆虛浮,陸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招來福三兒,“長安城中近日一切可好?” 福三兒摸著腦袋道,“隴右這塊兒離長安太遠了些,前些時日里傳來的消息都是好的,您就別擔心了,陛下好著呢,梅蕊姑姑也好著,這不是都給您寄信了么?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呀——” 但他這心里不知為何就是懸在半空中就是落不下來,大抵是要親眼見到她才能夠確定,相思這個詞他向來只在詩句詞賦中讀到過,從來未曾親身體會在其中滋味?,F下倒是嘗了個透徹,不及防地便捱過了隆冬,眼見著是破冰的時節了,他還記得春日里在她耳鬢邊盛開的牡丹,再驚人的國色也比不上她分毫。 大慈悲寺中的牡丹,再過段時日也該盛放了。 徐珩打簾進來時便聽見陸稹念出了這一句,前段時日的幾仗打下來,一路大捷,春風得意擺在他面上,一撩袍,毫不客氣地就坐了下來,對陸稹道:“監軍是想念長安了?” 陸稹勾唇,“徐將軍若有這等閑心,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攻破城墻,咱家記得不錯的話,大軍已在此扎營足足十日,在這樣拖下去,糧草怕是要接濟不上了?!?/br> 他說的話徐珩都曉得,但突厥人馬死守賀獵城中,任憑他派人在外叫陣也不出,軍中驕躁意氣早生,他壓了又壓,才堪堪穩住,陸稹一路上都未曾正面插手過軍中事務,但徐珩卻曉得很多事情他在背地里都打理清楚了,否則不可能這一路行進得這樣暢順。也不曉得是不甘居多還是佩服居多,徐珩咬了咬牙,暫且將面子先拋下了,低聲問道:“不曉得監軍可有良策?” “將軍是是在問咱家?”陸稹悠然捋了袖,“咱家早有前言在先,絕不干涉將軍,便也不曉得將軍這般出言是為何,想讓咱家出爾反爾?” 徐珩也不管那樣多,撓了撓頭,“監軍的美名,我早便聽過了,往日里不信,如今一見才曉得名不虛傳,不愧是統領北衙的人物,此前是徐某失禮了?!避娭屑Z草短缺,長安那邊的補給還未跟上,賀獵城中的糧倉是最大的一塊肥rou,只要攻下賀獵城便萬事大吉,這也是當初徐珩執意要在賀獵城與突厥人死纏到底的原因。 這些心思陸稹怎能不曉得,他轉撥著玉扳指,那雙手比玉看著還要細嫩,纖長而有力,帶了十成的美感,只瞧他微微瞇起了眼,笑著看向了徐珩,“將軍果真要聽咱家的意思?” “自然?!?/br> “好。” 陸稹從圈椅內站了起來,走向輿圖前,手指就按在賀獵城旁,白璧無暇的側臉在有些昏暗的帳內顯得不近人情,將將回暖的春日里,徐珩卻莫名覺得周身一寒。 徐珩聽他道:“突厥人不出來,那便逼他們出來?!?/br> 第73章 若游絲 從營帳內出來的時候,徐珩覺得今兒的風有些涼。 陸稹的法子陰損,他聽完后才曉得這位護軍為何年紀輕輕便會獨攬大權,副將見他出來了,湊過來問:“將軍,陸監軍怎么說?” 徐珩咬了咬牙,“真他媽的不是人?!?/br> 自突厥盤踞在賀獵城起,便將城中的百姓給逐出了城中,現下五萬大軍都駐守城內,靠著賀獵城連年來的儲糧,死守著這座孤城,擺出一副要與隴右軍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夜里徐珩領著人馬將欲行時,陸稹穿著深紫交領錦袍走了出來,福三兒跟在他后面托著個紅木漆盤,上面擺著酒壺與兩盞玉杯,站定在行列前,還帶著冰雪氣兒的風將陸稹的衣袍吹得鼓脹,他對徐珩道:“咱家來替將軍壯行。” 除去與梅蕊一同的時候,他在旁人面前都自稱是咱家,有時候倒真會覺得自己是個宦官了。白璧般的人就立在冬末的寒風中,俊得出奇,讓徐珩身后那群參軍多年的將士看傻了眼,刺溜一聲,不曉得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在吸哈喇子,徐珩扭過頭去瞪了一眼,才回過身來,面色有些尷尬:“多謝監軍?!?/br> 陸稹沒去計較,立在那里,衣袍獵獵的模樣像是迎風招展的旗幟,斟滿了兩盞酒,一盞給了徐珩,一盞握在他自己手中,開口是遼闊清越,“愿將軍此行順遂,旗開得勝?!?/br> “承蒙監軍吉言了。”徐珩爽快地干了那盞酒,頓時豪氣萬丈,將手中的酒盞一拋,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摔成兩半,本該是極為瀟灑的舉動,偏遭了陸稹不咸不淡地一句:“這是先帝御賜的酒盞?!?/br> 徐珩呃了一聲,假作未曾聽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馬后領著一行將士離去,福三兒瞧著這位將軍的無賴形容目瞪口呆,又看了看地上碎成兩半的酒盞,心疼得眉頭都擰了起來:“這位徐將軍怎么能這樣?這可是先帝爺賜的酒盞,世間再也尋不得第二對了,說摔就摔,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當真以為是自個兒的東西了?” 陸稹卻掖了袖,神色無波,福三兒見他這樣,自己也定下神來,為難地問道:“護軍您瞧,這可怎么辦是好?” 陸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摔了便摔了,先帝賜的東西也不止這一件,隨意?!?/br> 說完便往營帳走去,福三兒跺了跺腳,跑去將酒盞撿了起來,追上去問陸稹,“您說,徐將軍這一去,果真能成事兒么?” 許是不大信徐珩,福三兒嘟囔,“自從那日徐將軍問過您的話后,瞧您都有些不一樣了,您同他說了什么,叫他敬畏成這樣?” 說修羅話做修羅事,這些都是陸稹拿手的本領,他松了松領口,只覺得有些氣息不暢,“下毒?!?/br> 果真是太過陰狠了,但現下經不起耗,再這樣下去,只能退守回最近的城鎮,太傷士氣,徐珩前思后想之下還是決定聽從了陸稹的話,帶著人去下藥了。 福三兒不能理解,“那更下游的那些城鎮呢,他們可怎么辦?” 難得他想得這樣長遠,卻也不是要質疑陸稹什么,話才說出口他便曉得錯了,膝頭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張口就要辯解:“護軍,奴才不是……” 話才從唇齒間溜出,陸稹蒼白的臉就映入了他眼底,福三兒大駭,上前去就扶住了他,“您怎么了?” 連手中的紅漆木盤都不顧了,撒手就丟在地上,另外個玉盞也給摔得粉碎,陸稹握拳掩了唇,劇烈地咳了兩聲,搖頭,“不礙事?!?/br> “這怎么能叫不礙事!”福三兒急得不行,“之前您便覺得不適,到現在還未好全么?您這樣一直強撐著不告訴奴才,也不讓人來瞧,拖久了再輕的病都成了重癥,您卻還冒著寒氣來給徐將軍壯行。”他只恨自己沒能早些發覺陸稹的不對,懊惱地垂下頭,“都怪奴才眼拙。” 陸稹抿唇,“不管你的事,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沒什么大問題?!彼崎_了福三兒,背脊挺得筆直,福三兒在后面抹眼淚,捏著嗓子喊:“您是不是在怨奴才?” 這句話讓他頓了頓步子,也有些晃神,怨這個字,他聽旁人問過他許多次了,其實他并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論數來唯一怨過的,大概是當年將他丟下的自縊在冷宮的陸貴妃。是以他這樣多年都不曾入過冷宮,憊懶去那片傷心地,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他向來將自己的心思看得很通透,是以才能在最初之時就堂而皇之地追求梅蕊,他在高處待得太久,冷眼旁觀悲歡離合,需要一個人將他再度拉入紅塵中。 那個人恰好是梅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