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梅蕊瞧周壽海的眼神有些鄙夷,漂亮話誰不會講,就從她聽聞的周壽海的那些作為,確實是死不足惜,她又突然想起了陸稹,那人似乎自己有自己的傲骨,宮中的太監多以咱家自稱,他似乎很少用這個稱謂,細細琢磨下來,大概是因他是將自己放在人臣之位上,而非奴仆之流。 邁檻入了興慶宮,趙太后正端坐著養神,不曉得是不是梅蕊久未見她的緣故,倒覺得她要比之前更為豐潤多了,一舉一動都透著懶勁兒,沒了最初見那時的端莊嚴整,她免了梅蕊的禮,右手覆在左手背上,漫不經心地問梅蕊:“前些日子受的傷,可好了么?” 梅蕊恭謹地垂著首,“回娘娘的話,勞您記掛,已經好全了。” “那就好,”趙太后點了點頭,“好了就行,女兒家身上留不得疤,上回哀家令周壽海給你送去的傷藥,去痕的功效尤佳,可曾用了?” 趙太后送來的東西,她都妥帖放了起來,卻不曾用過,但她還是說自己用過了,并感激地又向趙太后行了禮,“感念您的大恩。” “其實那也不是哀家的主意,是元良用心良苦,”趙太后也不再同她繞彎子,手臂屈著,袖面上的蝴蝶花卉萬字紋面便也曲疊起來,“哀家承他喚一聲小姨,算得上他的長輩,他心有所求哀家不能不允,今兒召你來便是問一問你的意思。” 趙太后頓了頓,仔細打量著梅蕊面上的神色,“元良向哀家求娶你為妻,問你愿不愿意。” 五雷轟頂莫過于此,梅蕊怎么也沒想到趙淳有這么個膽子,直接來找趙太后求娶,一道懿旨壓下來,她不遵便是抗旨。趙太后還在上邊說著,深宮里的女人,早練就了一副顛倒黑白的伶俐口齒,“哀家早就瞧著你二人很是有緣,當初你到長安時還是托了元良的福才能進宮尋到哀家,聽聞你進宮前是一直寄居在趙府的,那與元良這孩子倒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這樣大好的姻緣,哀家不成全的話,便是作孽了。” 說著她便要傳人來擬旨,梅蕊撲通跪在了地上,手死命地抓著膝上的裙裾,定下神來后字字鏗鏘地道:“奴婢謝太后大恩,但還請太后恕奴婢不能領命。” “哦?”趙太后的手又慢慢落了下來,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大半,“為何?” 梅蕊跪在那里,咬著牙,正想要將自己在腹中擬好的言辭說出口,趙太后卻又接著道:“算了,你也不必說了,哀家問你愿不愿意,不過是走個過場,知會你一聲罷了。你本也快到了出宮的年紀,哀家與你父親是舊識,替你將婚事辦了,也算替他了去一樁心事。” 她倒是顯出果決的氣勢來,容不得梅蕊拒絕,梅蕊面色發白,依舊跪在原地,絲毫不退讓,還是那七個字:“恕奴婢不能從命。” 趙太后瞇了瞇眼,慢慢地站起身來,踱著步子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不答應哀家的賜婚,是不是因為陸稹?” 梅蕊后背一僵,趙太后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嗤地冷笑:“瞧,哀家就知道,又是個被陸稹迷走了魂兒的人,真是可憐,你便是再傾心于陸稹,你與他也是不能夠的,知道么?” “太后此話何意?” 她咬了牙,從沒聽過這樣荒唐的話,趙太后嘴角的笑有些陰測測地,倒與這金碧輝煌的冰冷宮殿相襯得很:“他難道未曾向你提起過陸家是因何被抄家的么?” 字字句句像是暗夜中的蛇,吞吐著毒信子將她纏繞桎梏,“陸丞當年位極人臣,卻因錯信他人而被揭發了謀逆之舉,忠武帝大怒之下將陸丞處斬,陸氏女眷與稚子充入宮中為奴,男子則發配充軍。陸丞膝下有一名幼子,當年以聰穎早慧而名動京城,這樣伶俐玉致的兒郎竟成了內侍,實在是可惜得很。” 趙太后的話和自己阿爹當年的話重合,她死命地咬住了唇,內里是驚濤駭浪,趙太后的笑里帶著嘲諷:“哦,這玉郎想來你還不曉得是誰罷?他姓陸,字少謹,也就是如今南衙護軍中尉,陸稹。” 隱約能猜到當年的真相,那些隨著阿爹的故去被掩埋在江南春雨里的真相,但她卻偏偏不愿意認,不見黃河不死心的性子,連顆眼淚都不愿意落:“那這些,又與奴婢有什么關系呢?” 趙太后濃重而艷厲的眉微微一挑,神情似是好笑,“你問這與你有什么關系?”仿佛覺得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趙太后揮退了興慶宮中的侍人,待闔宮塵埃都落定后,她站在萬千榮華間,不屑地看向她,“你知道你父親此前同哀家是什么關系么?” “你父親曾傾慕于哀家,且幫哀家辦妥了一些事情,所以哀家欠下他一筆不小的人情,答應他若是日后有所要求便讓他來尋哀家,哀家必定會應了他,”趙太后勾起了唇角,“你以為沒有你父親的相助,陸家會落得抄家覆亡的地步么?” 第35章 在香徑 天地為熔爐,眾生都在困苦中煎熬,那些曾經令她困惑的過往明晰地攤開,梅蕊卻反而定下神來,她塌了塌肩,垂首道:“家父與太后所謂的舊識,便是這樣的情誼么?” 趙太后不置可否,手插在袖口間,滿頭的珠翠華貴異常,梅蕊輕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你說什么?”養尊處優的太后一眼瞥過來,倒真有那么幾分駭人的氣勢,梅蕊恭順地道:“到底是終身大事,雖得您的眷顧,還請太后娘娘寬限幾日,容奴婢想個通透。” 趙太后思忖了片刻,這樣也好,由得她自己想明白,總好過強取豪奪,反倒會生出事端。她還是同趙淳這個侄子很親近的,嫁入帝王家寂寞,趙太后也想自己的宗親有一門好姻緣,難得趙淳喜歡,還是她自愿的比較好。 于是便這么允了,梅蕊連連謝恩,躬著身退出了興慶宮,周壽海在外邊兒候著她,見她出來,巴巴地湊上來道:“梅蕊姑娘高遷了,來日成了誥命夫人,萬萬莫要忘記了咱們這些舊相識。” 趙家的蔭親擺在那里,指不定過個幾年趙淳便當上將軍了,周壽海打得一手好算盤,梅蕊也順著他的話往下道:“必定是忘不了周公公的。” 卻是再不愿同周壽海多話,她匆匆告離后埋著頭往前走,春日的宮城亂花迷人眼,她悶著氣不看路,沒留神便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甘松冷香,是陸稹,梅蕊只瞧見了他繃得僵直的唇,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廊廡盡頭拉去。 她一味地跟著他往前走,本來也不知該去往哪兒,正巧遇見了他,也就這樣了,雖然還未曾想好怎么同他開口,但也比漫無目的地亂想要好得多。 折身過了一道垂花拱門,他把她按在墻上,宮里也開了牡丹,但確實比不上慈恩寺中的團繡,梅蕊抬起頭來,陸稹尋常波瀾不驚的眼中醞釀著驚濤駭浪,他死死把她抵在墻上,寒聲問道:“太后給你賜婚,你應下了?” 梅蕊眼神都是飄地,“護軍說的是什么話,我怎么會應下。” 他眼神又暗了暗,聲線壓低了,“我什么都曉得了,你不要想著瞞我,你前些時候是怎么同我說的?現在,卻又要背著我嫁給趙元良,你便不怕我殺了他。” 在他眼中,哪怕是皇親貴戚也不過爾爾,只曉得自己前腳邁進南衙時后腳興慶宮的人便來向他稟告,說太后要將她賜給趙淳,并且她已經應下了,擇日約摸就要嫁去趙府了。陸稹寡了臉色就往這邊走,無出意外地就碰著了她。 他不信那些經他人之口傳入耳的話,非要聽她親口承認,不然都是枉然。梅蕊的手腕被他攥得發疼,她只蹙了蹙眉,“護軍確實什么都曉得,曉得我是梅景臣的女兒,也曉得我與護軍之前有過婚約,除此以外的東西,護軍也都曉得么?” 她不待他答,方才在興慶宮就已經憋得心口發堵,如今見著他,索性將壓在心中的疑惑都拋出來讓他接著:“太后娘娘對我說了許多,是護軍不曾告訴我的,但我不太愿意相信這些一面之詞,我也不想向其他人打聽這些,不如讓護軍親口講給我聽。”梅蕊直直將他盯著,分毫不錯,“當年護軍家中的事情,同家父有干系么?” 陸稹一怔,“你說什么?” 梅蕊將趙太后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講給了陸稹聽,她眼眶有些紅,死命撐著不讓聲音發顫:“太后娘娘說,我與護軍是不能夠的,請護軍告訴我,真的如太后娘娘說的這般么?” 陸稹眉頭擰起,神情有些古怪,“她是這么同你講的?”見梅蕊點頭,他嗤地冷笑,“一派胡言!便說當年梅先生傾慕于她就屬胡編亂造,分明是她思慕梅先生不得,作此荒唐之論!” 梅蕊抽了抽鼻子,“是這樣的么,那旁的事情呢?” “旁的事情也與梅先生未有牽連,”陸稹仔仔細細地將她看著,嘆了口氣,“我未曾料到她厚顏至此,竟意圖從你這處顛倒黑白,興慶宮的人來告訴我,是襄王替趙元良提的婚事,太后順水推舟,便將你劃入趙家,你是我心尖上的人,被他們把持在了手里,以后我難免處處都要受到挾制。” 梅蕊長長地哦了一聲,心頭的大石落了下去,她掙了掙手,嘟囔道:“護軍弄疼我了。” 聞言陸稹趕忙將手放開,梅蕊揉著腕兒,袖口處的生生露出一截白玉,她依舊被甘松香籠罩著,時間長了倒有些發暈。這一早上受了不少驚,她閉上眼往陸稹胸膛靠去,低聲道:“少謹哥哥,無論旁人說些什么,我都是信你的。他們誣蔑我阿爹是個不忠不義三心二意之人,說我阿爹害了陸家,我當時聽了只覺得眼前發黑,想要親口問一問你才好。我雖然幼時未見過我阿爹,但常聽阿娘說,阿爹是個了不得的人,終有一日會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給我買糖糕吃。” “但后來阿娘沒能等到阿爹,我卻替她等到了,我那時候年紀小,怨他得很,也聽過鄰里間的那些不能入耳的話,覺得他是在長安愛上了別家的千金。阿娘曾經也是個閨閣小姐,同家里斷了關系和阿爹私逃的,書上說世間的情愛都是如此,大難臨頭各自飛,在最貧瘠的時候,阿爹就扔下我和阿娘去了長安。” 她的肩頭在顫動,像是春雨中瑟瑟發抖的花枝,“無論他有什么苦衷,他都不該丟下我和阿娘的,他不曉得阿娘等他等得有多苦,也不曉得我有多么想見他長什么樣,可是直到阿娘病逝了,我才見到了他,可是這又有什么用!我甚至覺得他干脆一生都不要回來了才算最好!” “我知道,”他將她抱在懷里,抬起袖來,用那整潔的袖面替她擋了這突如其來的細潤春雨,“這件事情確實是梅夫子做得不對,這些事我也只是聽他同父親交談時聽得微末而已,但你要曉得,他時時刻刻都惦念著江南。” “誰稀罕,”她把臉埋在他前襟,悶悶地道,“后來我也并沒有很怨他,因為往前僅有的期待都被磨滅了,他回來我也不覺得驚喜,只是看他日日夜夜借酒消愁,十分落魄的模樣,又覺得何必。” 陳年舊事大多都泛著令人心酸的氣息,梅蕊扒拉開他遮在自己頭上的袖面,拉著他往檐下去避雨,看著他渾身都濕透了,她有些心疼:“你怎么就站在那里不動呢?” “未將事情講清楚,也沒心思避雨了。”他淡淡說道,梅蕊從懷中抽出帕子來,踮起腳替他擦幞頭上的濛濛水珠,一邊擦一邊埋怨:“我也不想這樣的,誰知趙元良發什么瘋魔,竟然向太后提親!后邊兒太后再說的那些,才是真真地將我給嚇住了,我從興慶宮走出來的時候,腦子里空的一般,什么都不敢想,我就怕一想,連見你的心思都沒有了。” 陸稹看她紅著的眼眶,嘆息道:“幸好你未多想,她怕是拿慣用的挑撥手段來對付了,若你受了挑唆,我再如何向你解釋也是洗不清了。”他按住了她的手,微微俯下身,“也幸好我提前告訴了你婚約之事,若梅先生與當年的事情有所牽扯,你覺得我還會這樣待你么?早將你押去南衙的刑房了。” “我也未想到太后竟然會這樣,”梅蕊覺得荒唐,聽他后面的那番話,斜睨了陸稹一眼,“護軍好大的威風,動不動便將人往刑房押去,進了刑房,是不是任由護軍處置?” 話里透著的怎么都不是想要受罰的意味,陸稹忍不住貼上去偷香一口,失笑道:“是啊,屆時學士任我處置,可不要喊疼。” “青天白日的,說這些話,護軍害不害臊!”分明是她挑起的由頭,卻又賴在他身上,梅蕊將帕子往陸稹懷中一塞,“不擦了,護軍自己擦吧。” 他倒是將那方帕子妥帖藏了起來,梅蕊偏頭瞧了著他,雨順著青黑的瓦檐往下滴,細雨朦朧將他頎長的身姿像落進了一副水墨圖卷中,眉目間消退了涼意,顯得格外溫潤,她忖度了片刻后,出聲問道:“護軍喜歡我什么呢?” “一見傾心。”他答得毫不含糊,梅蕊吃吃發笑:“哪有這樣糊弄人的,就沒有更好的說辭了么?” “沒有了,”陸稹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繾綣,“自幼我便聽梅先生講過江南,長安的仕女貴氣太重,渾身都似束著金線般,靈氣也沒有。” “那我便有靈氣了?”她歪頭看他,陸稹掩唇咳一聲:“且算是吧。” 梅蕊走近了些,抿著唇笑:“什么叫做且算是,還有護軍方才說的話似乎有些不大對的地方。”她眼睛直勾勾地將他看著,“護軍為什么要在意長安城中的仕女什么樣呢,難道是早就有心思了么?” 后面那句話還未來得及問出口,福三兒便撐著傘從雨中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哭天搶地地喊:“護軍,姑姑,可算是找著您二位了,快些回紫宸殿罷,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整個殿都要被砸干凈了!” 第36章 幾朝暮 緊趕慢趕才到了紫宸殿前,梅蕊又聽到了往前那回的脆響,伴著小皇帝怒氣沖天的聲音:“她以為她是誰?父皇不在了,她便能管到我了?” 她側頭看了陸稹一眼,他已經撩了袍子走進去,避過地面上那些碎瓷,對小皇帝道:“陛下這是怎么了?” “陸稹?”小皇帝正高舉著一樽彩釉人物瓷瓶要往地上摔,見著是陸稹,才將那瓷瓶隨手往身邊的內侍手上扔去,內侍手忙腳亂地抱住了逃過一劫的瓷瓶,小皇帝壓下滿腔的郁憤,關切地問道,“你的病都好全了?朕還備著再準你幾日的假呢。” 陸稹躬下身溫和地問道:“臣并無大礙,倒是陛下為何動怒,氣傷了身子可不好。” 梅蕊也上來勸,小皇帝一見梅蕊便委屈極了,抿著嘴,“蕊蕊,朕想你了。” 她溫溫柔柔地笑,“那陛下告訴奴婢,這是怎么了?” 提起這事兒來小皇帝便燥郁得很,他咬牙切齒,“那個毒婦近來不在興慶宮安生待著,卻要來替朕選皇后,這些事情也是她能替朕做得了主的么?” 說著又想要砸東西,但陸稹在旁邊,他又強自按捺了下來,陸稹一瞥眼,旁側抱著瓷瓶的小太監渾身一顫,就那么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叩首在地面上:“昨兒陛下正在御花園里賞景呢,趙娘娘便引著趙四姑娘走了過來,說是給讓四姑娘同陛下好好相處,陛下不樂意轉身要走,趙娘娘便讓人將陛下攔了下來,說……” “說的什么?”陸稹寒聲,小太監被嚇得哆嗦,不敢說下去,小皇帝在一旁驀地開口:“她說,她是朕的母后,理應為朕打算,還說這門婚事是她思量許久的事情,四姑娘端淑閑德,趙家也是貴戚,自大縉開朝以來,便出了五位皇后,兩位貴妃,所以朕的皇后,也理所應當是趙氏女。” 梅蕊咂舌,“太后她,莫不是近來不大清醒罷,不然怎這樣舉止奇異。”她擰了眉,“不若讓御醫替太后娘娘瞧瞧,看娘娘是不是著涼發熱了什么的,早些治好,也免得波及旁人。” 殿內霎時靜了下來,小皇帝轉過頭來瞧她,梅蕊正揣摩著自己那番話是不是太過忘形了時,小皇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蕊蕊,你真可愛。” 陸稹瞥過來的那一眼也帶著笑,梅蕊有些赧然地垂下頭,氣氛因她這句話松活了許多,陸稹擺了擺手讓隨侍的那些人都退下去后,扶著小皇帝坐上月牙杌子,很平靜地道:“太后娘娘這話也不是無憑無據,趙家的女兒向來都是以天家嬪妃的品性來教養的,若是要立后的話,趙氏女確然是最拔尖的人選。” 小皇帝聽得詫異,癟起嘴來,很是不開心,“你竟然也向著她么?你講的這些朕都曉得,皇祖母也是趙氏女,但朕偏偏不喜歡這些金枝玉葉,成日里沒些正經心思,全琢磨到歪門邪道上去了!要朕娶趙氏女,朕必然是不會首肯的!” 他又咬了咬牙,滿面決然,:“朕意已決,哪怕是陸稹你的話,朕也不聽。” 梅蕊轉著眼珠瞧陸稹,不曉得他為什么這回站在了趙太后那邊,但他面色淡淡地站在那里,掖著手,也不像是要繼續進言勸慰的模樣,拋出了另一句話:“那陛下想要娶誰呢?” 小皇帝想也沒想便答了出來,“韞玉!” 話甫一出口便暗叫了聲不妙,捂嘴偷偷瞄了眼陸稹,他神色波瀾不驚地,倒像是對這件事兒一點兒都不訝異,眉是眉,眼是眼,定出了若指掌的風輕云淡:“韞玉是誰?” 他明明什么都曉得,卻仍端持著讓對方講出來,梅蕊覺得這大抵能算得上陸稹的怪癖,小皇帝紅著臉憋了許久,才忸怩地講了一句:“是尚宮局的宮女……” 這個名字很是耳熟,梅蕊側著頭想了會兒,才隱約想起那個在文學館中向自己求學的小宮女,記憶中是靦腆羞澀的性子,不曉得怎會同小皇帝遇上了。她正想著,陸稹就已經問了出來:“尚宮局的宮女,怎會入了陛下的眼?” 小皇帝撓了撓頭,年少心事被揭開,總歸是覺得不大好意思,但迫于陸稹的壓力,他還是羞澀地講了出來:“前些日子蕊蕊出宮去了,朕記掛著你和蕊蕊,日里愁夜里也愁,飯都吃不下。” “多謝陛下關懷,請陛下挑重要的講。” 小皇帝吐了吐舌頭,“那日喜順告訴朕,紫宸殿外邊兒有個小宮女鬼鬼祟祟地,不曉得想做什么,前些日子不是才有行刺的么!朕便派人出去將她拿了進來,責問她為何行跡鬼祟,結果她同朕講,說她與蕊蕊是舊識,宮里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擔心蕊蕊,去了掖庭也沒能見著她,也不曉得蕊蕊出宮去了何時才能回來。便想著在紫宸殿外候著,也許就能碰上蕊蕊了,她只想瞧蕊蕊一眼,確定蕊蕊安好便行。” 同是天涯淪落人,小皇帝聽得唏噓,便將韞玉給放了,正巧撞上那淚盈盈的雙眼,小皇帝頓時覺得心頭似是被頭小鹿撞了一下。 早慧的小皇帝必然不像梅蕊這般對感情愚鈍,折騰那般久才確定自己的心意,他明了地曉得,自己多半是瞧上這個小宮女了。 歷朝皇帝臨幸宮女的并不少,但一般也就圖個新鮮,像小皇帝這般頭一回便看中宮女的,梅蕊覺得自己大抵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她有些訝然,忍著笑問:“您是當真的?” “蕊蕊,你不要當朕縱容你,你便能這般無法無天,”小皇帝板起臉來,卻沒甚么威嚴,故作老成地道,“朕的心思,也是你能夠隨意猜度的么?” 在小皇帝前沒個正形慣了,梅蕊嘴角輕翹,站端了身子,向他請罪:“奴婢御前失儀,請陛下責罰。” 小皇帝哼了一聲,“罷了,朕寬宏大量,便饒了你這一回,下不為例。”講完后他又換上了尋常軟糯糯的神情,眨著眼睛問梅蕊:“蕊蕊,韞玉說你曾教她識字,是真的么?” 梅蕊笑道:“回陛下,是的。” “那你同朕多講講她的事情呀!”小皇帝催促她,卻被陸稹將話頭牽了回去,他垂袖立在那里,紫袍玉立,當真有萬人之上的氣度,他對小皇帝講:“陛下是想去那叫韞玉的宮女,還是趙氏女?” 小皇帝脫口而出,“自然是韞玉!” “當真?” “當真!” 蕭氏向來出情種,懷帝是,據說忠武帝也是,數不勝數。梅蕊瞧著小皇帝愈漸英挺的眉目中透著堅毅,突然有些感慨,不曉得這骨子里遺留下來的性情于帝王而言,到底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