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梅蕊點頭,很為難地道:“您不曉得,奴婢有認床這個壞毛病,之前感念圣恩,能在麟德殿養病實在是在大不過的殊榮了,可奴婢身子骨輕,承不得這份榮寵,這都半月沒睡上了個好覺了。”她噓聲嘆氣地,伴著眼下的青黑,更添了幾分可信,“還望陛下允了奴婢搬回掖庭去,早早地養好了傷,才能早早地伺候您呢。” 其實御前不差她這么個人伺候,小皇帝想的也只是讓她早些養好傷,不然這模樣怪讓人心疼的。憐香惜玉是帝王家的遺傳,可在血脈里磨也磨不掉,小皇帝自然允了梅蕊的請求,只待過了會兒懷珠過來后,便搬回原來的住處了。 懷珠驚喜得很,恨不得親自將梅蕊背回去。終于不必再住麟德殿,傷還要再養一段日子,那么這段日子自然是見不著陸稹了,梅蕊心頭松了一口氣,情緒也暢快起來,說說笑笑著回了原來的屋子,推門進去瞧見半月來久違的景象,她覺得歡喜極了。麟德殿縱使富麗堂皇,她住著卻覺得冷清,還是這間屋子好,平凡樸實,但很溫暖。 懷珠將她安頓好,叨叨絮絮地告訴她要注意哪些東西,梅蕊笑著罵她:“我又不是傷著腦子了,連這些事情都不曉得。你快些去上值吧,隔會兒被人瞧見你不在,扣了例銀,可不的心疼?” “你便是嫌我啰嗦,”懷珠哼了一聲,又替她倒了杯水放在床頭上,叮囑道,“你要多喝些水,我沒回來你便不要亂跑。覺得悶就睡一覺,睡醒了我就回來了,曉得了嗎?” 梅蕊拿右手搡了她一把:“好了我曉得了,你快些去吧!” 懷珠走后梅蕊在屋里坐得百無聊賴,夜里未睡的困乏涌了上來,她便真的躺下睡了過去。夢里似是有冷風吹了進來,還聽見了兩聲窗響,她只當是被窗戶被風吹開了,懶得去管,裹緊了被子繼續與周公對弈。 待她醒來時去瞧,窗子確然是開了,窗口上擺著兩本書冊,上面壓了一枝清淡的桃花,粉簇簇地極惹人愛。她下床走了過去,又將窗推開了些,外面卻一個人都沒有。 不知是何時被放在這兒的,梅蕊拿起了那一枝桃花,斷口還是濕潤的,應是才從枝頭折下不久,窗臺上放著的書是兩本游記,她看過其中一本,另一本還未來得及看,便被調離了文學館。 送花之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梅蕊低頭嗅了嗅桃花,嘴角牽起一抹笑來,回身便將桃花**了屋子里的瓷瓶中。 懷珠回來時梅蕊正躺在榻上翻著那本游記,屋內因那一枝桃花而平添了幾分**,懷珠有些狐疑地盯著桃花看了許久,問道:“哪兒來的花?” 梅蕊扯謊不眨眼:“我托文學館的人幫我尋兩本書來看打發時間,她們送書來的時候順道折給我的。” 懷珠這才放下心來,拉著梅蕊下榻來吃飯。此后接連七日都有人趁著她午間休憩時將桃花與書冊放在窗臺上,花枝清雅,書冊遺香。 那些書梅蕊都略略翻了翻,發現都很合自己的胃口,都疊放在床頭上,時不時就拿出來看,待到枕邊的書堆疊得老高了,懷珠都忍不住對她道:“蕊蕊,這些書你看完了再讓人拿不好么,堆得這樣高,萬一半夜倒下來砸到你可怎么辦?” 第八日,她將懷珠的枕頭塞進了被褥里,遠遠瞧著倒真像是有個人睡在床上,她抄著手藏在窗臺后,掐著時間等那人再來。 就在她等得快要睡著時,突然窗緩緩從外面被拉開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著書本和桃花探了進來,桃花在他指尖,將那只手襯得更加優美,仿佛做什么都是雅致無雙。 就在那只手想要收回去時,梅蕊上前捉住了那只手,初春的風輕撫在她臉上,還有那人略顯驚詫的目光。 捉到你了。 她對那人微微一笑:“陸護軍。” 第27章 牙城西南的留安侯府燈火明徹,黃練高掛,白瓊懸梁,椒蘭涂壁,朱毯鋪地,此刻已近子時,宴席卻絲毫沒有散的形容,每位賓客的興致反而越發高漲,先前獻舞的舞姬們已各自尋了席后的胸懷撲入,涂著艷色蔻丹的手端著金樽,軟語輕聲,賓客以管弦咿呀伴酒入腹,以舞姬媚態**噬骨,自然是興之所至,渾然忘歸。 今夜,是留安小侯爺謝長渝的二十三歲生辰。 小侯爺長渝,是南戎一等一的貴公子,多少千金的閨閣夢里人。留安侯與國主有出生入死的交情,西狄曾趁南戎前代國主荒yin無度之際舉兵侵來,短短一月時間竟攻下三分之一的疆土,而前代國主渾然不理,成日流連歌姬舞群。國主當時為定王,是前代國主長兄,怒其昏庸,與當時的長寧大將軍密謀,集厲營之兵,闖宮將前代國主斬于劍下,傳言前代國主當時正枕于舞姬腿上,明英殿內滿是荒yin之景,定王怒從中來,未等前代國主有所反應,劍光一閃,割裂殿內靡靡的管弦之聲,也割裂了前代國主的咽喉。 后來,定王在滿朝呼聲當中登基為主,并御駕親征,長寧大將軍隨往,領率六萬大軍奔赴前線秋城。其間戰火硝煙之景暫且不提,待將領土逐一收復,國主還欲西進時,長寧大將軍卻直諫退兵,點出前代國主大興修造行宮,國庫業已告罄,再則國主將將登基,根基未穩,國主再三斟酌,以為然。長寧大將軍又請留鎮突淥,永絕西狄之擾,國主再允,特封長寧大將軍為一等侯,爵位世襲,后帶兵還朝。 留安侯這一守,便守了二十五年。熙定二十年,留安侯送第三子謝長渝入牙城,道是邊境惡劣,望此子能居于牙城,安度此生。國主念昔日情誼,便賜了座一等的宅子給謝長渝。留安侯疼愛幼子,將留安侯世子的位子給了謝長渝,戰功赫赫的留安侯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是忠義兩全值得敬佩的人物,世子謝長渝今后定是要襲承留安侯爵位的,是以牙城的人們也尊這位小世子一聲留安小侯爺。 牙城四季如春,墻頭一年四季不絕的繁花是最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景,而謝小侯爺甫一入牙城的長和門,便成了牙城的另一道風景。 想當時的場面那是人山人海,眾人蜂擁著想要一睹這位傳說中風華絕艷的留安侯世子的真容,比較比較這位世子與同樣以俊美著稱的恭王到底誰的風姿更勝一籌。等啊等,從雞鳴等到晌午,又從晌午等到日落,四月的艷陽天,百姓們個個被春風吹得昏昏欲睡,姑娘們站了一天,精心描繪的妝容都被汗沾花,嫩白的小臉紅得如同才從蒸籠里出來的壽桃饅頭一般,卻依舊擠在長和城門邊熱切地等待著小世子的到來。 在眾人望眼欲穿的等待中,一彎勾月悄悄地爬上了鮮嫩的柳梢頭,留安侯世子終于騎著馬姍姍而來。 據當時在場人士透露,當謝小侯爺騎著玉驄馬從城門緩緩走入,原本躁郁的人群瞬間安靜了。 那是怎樣才能形容的風流場面,來人紫衣白馬,雍容爾雅,意態風流。錦緞一般的黑發束在白玉冠中,冠邊簪著兩朵桐花,一紫一白,盛開得爛漫而熱烈。月華流轉過他驚為天人的眉目,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骨節分明的手指握在玉轡之上,是上好的美玉,溫潤自生暖意。他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在眾人的注視中走來,春夜的暖風吹拂他的衣袂,翩然而起,自成風流姿態,像從仙境中分花拂柳而來的仙人,艷了世人的眼,攝了世人的魂。 這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凡花俗物都只能淪為陪襯,他一人卓然立于天地間,造化之鐘毓,天地之靈秀,都集于他一人之身。世間除月華與他,再容不下別的景物。 一般只有女子才會簪花于發間,可簪花的他卻絲毫未見陰柔之態,反覺合宜,自那天起牙城掀起了一股男子簪花的潮流,枝頭的桐花被追趕潮流的眾男子們洗劫一空,紫衣玉冠外加一白一紫的桐花,成了牙城男子外出裝扮的不二選擇。 由此可見,所謂的風流人物,必定是能引領一時風氣與潮流的人物。 留安老侯爺遠在突淥鐵骨錚錚鎮守邊疆,留安小侯爺在帝都牙城享盡風花雪月紙醉金迷,人人都艷羨這小侯爺上輩子積福積德,才換了今生這般好的福氣。 好福氣的謝小侯爺正斜撐在桌席上,另只手松松銜著玉杯,流光璀璨的眸子帶了三分醉意,在放浪形骸的賓客間逡巡,有舞姬來投懷送抱,他也不拒絕,摟過美人,剝開掛在肩頭聊勝于無的薄紗,俯首在如皓雪的肩品嘗。舞姬身軀一顫,謝長渝抬頭,又在那兩排淺淺的齒痕上輾轉輕舔,舌尖帶著溫熱的濕意,舞姬頓時羞紅了臉,卻將長腿悄悄抬起,未著絲履的幼白腳趾在謝長渝腿側有意無意地撩著。 這一景看在席上眾人眼里,都浮起揶揄的笑意,不少人掉轉頭念著非禮勿視,另有些平日里與謝長渝親厚些的卻叫好出聲,還吹起來響亮的口哨。 謝長渝終于放開美人的肩頭,捏住美人的下頜,仔仔細細端詳了片刻,笑著招手讓侍仆將舞姬帶去后院。然后端杯起身,杯中的酒倒映室內的金碧之色,瀲滟難當,謝長渝帶著醉意,向眾人賠禮:“今晚多謝各位賞臉,謝三不勝酒力,僅以此杯再謝,便先歇去了,各位慢慢盡歡,不醉不歸!” 有大膽些的講出了口:“小侯爺是怕美人等得急了吧?” 又有人出聲道:“胡說什么,是小侯爺等得急!” 還有人掃過席間眾人,有些詫異地問道:“咦,卻不見晉先生,先生何處去了?” 謝長渝眼底波光一動,卻是冷意凝住,那人知道自己戳到了謝小侯爺的痛處,訕訕地端起酒杯:“某說錯了話,罰酒罰酒,望小侯爺海涵。”說罷,果真爽快地干了三杯罰酒。 意味不明的笑聲漸漸蔓延開,謝長渝笑著干盡杯中酒,又有人不依不饒讓他再干三杯才放離,他依言干了三杯,才被侍仆攙扶著離席。 轉過九曲廊,原本腳步蹣跚的謝長渝突然站定,雙袖一撣,攙扶他的侍仆猛地伏身跪地,一人拿出方潔白的錦帕仔仔細細地替他擦拭腿側的衣物表面,他眉一挑,像遠山云霧乍開:“別擦了,服侍本世子更衣。” 侍仆退開,低低答了句喏,謝長渝負手往前行去,聲音里再聽不出絲毫的醉意:“砍了剛剛那個女人的腿。” 他身后的屋內,燈火通明,酒宴徹夜未散。 謝長渝才走至房門前,正欲邁入,卻聽得一聲輕笑,笑聲像林下的風,卻又帶著孤梅的傲意,他眼底掠過奇異的色彩,轉身向庭中看去。那是怎樣的一道月光,越過墻頭在石磚上投出清晰的陰影,她堪堪立在明與暗的交界處,袖手懷中,欺霜賽雪,見謝長渝回頭,下頜一揚,只笑著未出聲。謝長渝也學她將手攏在袖里,一副醉眼迷蒙的模樣倚在廊柱上看她,看她遠山一般的眉,橫波一般的目,永遠挺直如竹的脊背,以及…那如柳一般纏繞竹上的纖細腰肢,她衣角繡著一朵金蘭,衣袍隨風鼓動間那朵蘭竟亮得刺眼,謝長渝微瞇起眼,打破這庭中的寂靜:“敬武公主深夜造訪微臣府邸,是有什么國家大事要與微臣相商?” 沈淵白衣青履,烏發冠束立在那里,聽謝長渝這么一問,懷在袖中的手臂略略抬高,眼底蘊起揶揄的笑意:“本宮聽聞今夜留安侯府佳宴如斯,引牙城紈绔流連忘返,特來參謁。誰知不慎迷途誤入小侯爺后院庭內,撞破小侯爺的**好事,實在是罪過罪過。” 她嘴上說著罪過,面上卻無絲毫悔意,謝長渝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開口三分醉意:“不過金杯玉盤,也算得佳宴?” 又伸手向她,骨節分明的手在月色下連指尖都透著風流的光,他掌心有一枚朱砂痣,如最艷色的胭脂,又如最珍貴的心頭血。沈淵挑挑眉,謝長渝一笑:“殿下不提,那只能由微臣來開口,殿下既然前來為微臣慶賀生辰,那么,禮呢?” 沈淵直直看著他,那只手的姿態似極了邀約,檐下的那個人眉眼艷極,騎馬走在牙城街頭就是一幅花開風流的盛景。她心底一聲輕嘆,面上帶起笑,一字一句的說:“謝三,我要和親去禹國了。” 謝長渝的手一僵,隨即在虛無的月光中一握,收回胸前攤看,那枚朱砂痣在月色下越發艷紅,他嘴角持著笑:“哦?那真是一份大禮,恭賀殿下。” 那笑像是花期將逝的曇花,卻一直不敗,沉寂的夜突然起了風,將庭中那幾樹矮櫻吹得簌簌生響,長久的沉默后,謝長渝再開口:“什么時候的事情,怎么一點風聲都沒有?” 聲音輕得像嘆息,溫柔又多情,沈淵笑了笑:“月前聞遠出使禹國,與禹帝所擬的盟約。” 謝長渝聽她這般回答,眼底有光掠過:“所以連殿下也被蒙在鼓中,是嗎?” 她就直端端站在那里,像月下的一只白荷,亭亭而立,帶著默認的神情,謝長渝握著月光的手又攤開,手臂垂下掩在袖袍內,依舊是很輕的聲音,帶著無奈:“殿下,你又在騙我了。” 以她在南戎朝堂的雷霆手段,怎會被當作一顆棋子而不自知?八歲作《臣論》,十二獻《國策》,十六創荒云騎威震中州。他猶記得熙定二十一年的那場內亂,太子逼宮,皇城十三禁關,已破十二,叛軍直指青霄殿。最后一道門前,她只身立于城樓之上,玄衣銀甲,錚錚風骨,手持弓箭,箭矢三發,如流星火石。第一箭,凜然殺意生生逼退為首的太子丈余,第二箭,正入太子坐下戰駒前腿,直釘入地,戰駒霎時前伏跪地。未等叛軍有所反應,第三箭穿喉而過,消弭了這場皇權之爭。 自那之后,國主因此事心力交瘁而病倒,而她卻在朝政國事上一展鋒芒,手段果厲,行事穩重。謝長渝出入宴請時常聽朝堂之人議論紛紛,都說那敬武公主許會是南戎第一位女主。 “難道天命帝女的傳言是真?”彼時,欽天監在醉酒后的喃喃自語入了他的耳。 天命帝女,興我南戎。 袞服加身,九章之紋,謝長渝一杯酒入喉,覺得登極于她,應是理所當然。 要他相信她會甘于屈服聯姻的枷鎖?謝長渝嘴角的笑變得冰冷:“殿下自己的主意,別拿國主與聞大人當幌子騙微臣。” “哦?”沈淵似笑非笑,一瓣落櫻在她肩頭,偏生出無限的纏綿,她看著謝長渝,“世子此話怎講?” 謝長渝風流絕艷的眉眼像是封藏千年的冰雪,月光落在他眉梢都被凍住,他眼底含著霜,字字句句如冰錐:“我不知你?” 只這一句,沈淵渾身一震,竟是難再開口。 他知她,勝過她知自己。 世人道她聲名勝極,天縱英才,指掌翻覆間南戎風云盡變。熙定二十一年那場宮變,她只身立于城頭,冬月的風如刀鋒,振袖間欲割裂衣袍,鐵甲在身,長弓在手,她手心卻浸出薄汗,十二禁門已被沈洌踏破,而第十三道禁門形同虛設根本沒有任何防守,這是皇室盡知的事情。厲營甲士五千,個個以一敵十,那時荒云騎還未創立,只她一人鎮守第十三玉京門,高高城門上風霜無阻,盡數落在她肩頭眉梢,鐵騎紛沓而至,震裂青石宮磚,為首的是她那驍勇善戰的大哥,帶著想要顛覆皇權的心,向她走來。 那天的風雪是帶了香氣的,極淡的一絲,卻被沈淵捕捉到,“溫骨香”——南戎貴族常用的香料,再尋常不過,然而那天太子出兵前飲過下屬遞來慶功的玉露酒,溫香軟玉,最是**。 所以她才能三箭逼退并射殺太子,“溫香軟玉”的毒,能讓人神思恍惚并渾然無力,她只在一人口中聽過這種毒。 謝三。 他知她會獨身立于玉京之門,所以他讓潛于太子身邊的心腹遞上玉露酒,在禁宮燃起溫骨香,她從城頭下來,皚皚風雪中,見他立于銅鑄紋龍的香鼎旁,大氅迎風而揚,是瓊枝玉樹的風姿,凡物難匹。溫骨香入鼻,淡了她周身殺意,他只笑吟吟一句:“恭賀殿下。” 七成的風流意,三成的卓然骨。 沈淵定下心神,目光破過謝長渝周身冷意而去,直直與他對上:“世子不賀?” 謝長渝目光驟然緊縮,像是一根銳利的針,扎入沈淵心口,欲拔還休,只聽謝長渝一聲朗笑,清風明月下牙城花開滿墻頭,卻因他失色,他笑著,畢恭畢敬地說道:“恭賀殿下。” 他笑中帶著冷意,一聲賀畢連告退的禮也免了,徑直拂袖而去。沈淵瞇眼看著他隱入房門中,房門嘭地一聲關上。 “影。” 庭中矮櫻簌簌而落,竟是顯出一個人影,那人帶著狐貍面具。 第28章 豈風雨 闔宮都人心惶惶地,梅蕊甩了步子在宮道上走,福三兒和懷珠跟在她后邊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沒得法子了,亮著嗓向她喊道:“姑姑您就這樣去,令牌什么的也沒有,是備著硬闖出安福門么?” 她這才停下了步子,上唇挨著下唇緊緊抿著,福三兒大喘了一口氣:“天爺,您總算停下來了……等等,您這是又去哪兒?” 福三兒看著梅蕊折了身往西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他喊不應她,只能扯了扯一旁懷珠的袖子,懷珠臉色莫測得很,被福三兒拉得狠了,才拔高聲問她:“蕊蕊,你到底要做什么?” 還是懷珠的話要管用些,梅蕊步子慢了下來,她回頭看了懷珠一眼:“去找陛下要通行令牌。” “你瘋了!”懷珠倒抽了口氣,一個箭步上去就將她扯住,“為了個陸稹,你至于這樣?你從前同我說過的話,是不是都給忘個一干二凈了!” 她扯了梅蕊就要往回走,咬牙切齒:“你同我回去好好待著,別想著去什么護軍府。” “懷珠!”梅蕊掙開懷珠的手,退了兩步,“我是發過天花的人,惡疾再也奈何不了我,護軍他于我而言有更深的淵源,于情于理我都該去看他。” 懷珠擰眉:“什么樣的淵源,你怎么從未向我說過?” “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梅蕊捏了捏自己的手,垂目道,“我有東西落在他那里了,必須去看一看他。倒是你危險的很,還有小福公公,”她轉過頭去看了福三兒一眼,并向他躬身行了個大禮,“懷珠便教給小福公公了,請公公務必要保她平安無虞。” 福三兒驚得一個哆嗦,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您給小人行這樣的禮,豈不是折煞小人了么?” 他話還未說完,梅蕊都已走得老遠了,懷珠錯著牙又要追上去,被福三兒一把拉住,她回頭來瞪他:“你拉著我做什么?放開!” “方才我是在勸梅蕊姑姑,現下我要勸一勸懷珠姑娘,”福三兒將自個兒因方才疾跑而微微有些凌亂的衣襟理整潔后,對懷珠道,“梅蕊姑姑的性情懷珠姑娘怕是最了解不過,姑姑她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情,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你這樣死命將她攔著,其實是讓她違背本心,倒不如放手讓姑姑去做,她清楚她在做什么。” 懷珠靜了下來,狐疑地瞥了福三兒一眼:“可你剛剛不也同我一眼,拼死拼活地要攔她嗎?” 福三兒打了個哈哈:“方才是方才,現下是現下嘛。” 方才他是不曉得梅蕊已經發過了天花,出過痘的人再也染不上這病,她去了也好,也好讓病中的護軍有個慰藉。想起自家護軍也發了病,福三兒又愁起來,扯著懷珠的袖子將她往回拉:“懷珠姑娘行行好,護軍同梅蕊姑姑都交待下來了,讓我照看好您,但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護軍,還是得回護軍府上去,我將你送回去便走,您在屋中好生歇著可好?別讓他二位老人家掛心。” 懷珠打鼻孔里哼一聲:“我瞧著便是那般不令人省心的么?”福三兒實誠地答了個是,氣得她別過臉去,“行了,我曉得照顧好自己,你去吧。” 福三兒噯了聲,正要背過身去紫宸殿外候著梅蕊,與她一道出宮去,哪曉得聽見身后懷珠嘟囔道:“都走了倒好,留我一個人,誰也用不著我來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