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千百種謎題找不到答案,梅月又書信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到君泠崖手中,只可惜由于君泠崖輾轉多地,沒能如時送到。 就在梅月忙得焦頭爛額,一籌莫展的時候,又是一道晴天霹靂的消息傳入宮中——和親的柔成長公主李靈月,暴斃。 沒有詳細的死因,更沒有風光的葬禮,莫名其妙地沒了,神神秘秘地葬了。甚至連她的死,都被西疆國君一壓再壓,一點風聲都不準透露,若非大錦在西疆有人手,只怕大錦至今都被瞞在鼓里。 而不知是誰的嘴開了縫,和親公主暴斃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如同洪流般流經了五湖四海,縱是有翻云覆雨之能,也阻擋不了其成為洪災之勢。 朝臣大怒,連續多日上諫,請圣上明察。就是不問世事的沈衛,也因外孫女之死,無視侍衛的阻攔,頂著項上頭顱,毅然跪到圣上的寢宮前,請圣上為李靈月討回一個公道。 朝廷迅速分成兩派,一派主和,認為應當派人出使西疆,與西疆國對質,若確有其事,便討回一個公道。另一派則主站,認為西疆國竟敢欺瞞公主死因,一來是藐視我朝國威,二來是有意要向我朝示威,妄圖借和親的盾牌掩護,暗中密謀侵略我朝。兩派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而李孤松就在這時,主動出列,將背挺直,神情極盡謙卑,看起來真有點兒為國無私奉獻的慷慨大義。 “臣請命,愿出使西疆談和。” 群臣震驚得面面相覷,當朝郡王親自出使,這是何等的大事!往好處說,便是有利于宣揚國威,威懾西疆國,但往壞處說,便是一個不好,可能會成為西疆國的人質,反過來讓大錦受制于西疆國。 君泠崖的心腹縱是滿腹經綸、足智多謀,也不敢定下這等國家大事。 猶豫之時,有德高望重的臣子提出一個兩全其美之策,其稱文城王李孤松年少時曾學過武藝,亦曾上過戰場,經驗豐富,足智多謀,可讓其出使西疆,并帶一隊偽裝成侍衛的士兵前去,若有何情況,士兵們可化成最尖銳的武器,給予西疆國致命一擊。 當然,也有人認為此事太過冒險,上諫請圣上先發函質問西疆,弄清事情經過再做定奪。 朝廷內部的矛盾又一次推向了高峰,爭論不休的大臣們擾得人心煩意亂,然而誰人都沒想到,他們正一步步走向一張巨網…… 君泠崖也沒想到,在自己離開的時候,一件件大事就像約定好的一樣同時發生,而偏偏,他們在接到消息趕回去時,不幸地遇上了有預謀的刺殺! “錚”,利劍劃過空氣,兇猛地切斷風流。yz 冷風凜冽,應景地高聲呼嘯,與刀劍相接聲相和。 馬車已毀,駿馬已逃,駕車的馬車也不幸地葬身兇劍之下。 惡心的鮮血染紅了雙眼,遍野的尸體透發出死亡的氣息,在雪山腰上,一場生死博弈正在進行。 來人并非一般的刺客,而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殺手,只攻不守,極有組織紀律,配合相當默契,出劍專挑要害,毫不留情,這對抱著李千落的君泠崖而言,十分不利——即使他的暗衛已出來相助,但有血有rou的人焉能與不怕疼的殺人工具相比? 若是沒有李千落,君泠崖鐵定能拼死一搏,突出重圍,但現在,他心心念念著李千落的安危,保護她不受一點傷害,這使得李千落成為他的致命弱點,被殺手毫不留情地利用,讓他不得不替李千落承受劍傷。 鮮血滴落雪地,如同朵朵妖嬈綻放的紅梅,刺得人雙眼發疼,君泠崖的身軀上很快就留下了幾個血窟窿,他懷里的人也被嚇得臉色發白,三魂七魄都丟到了十萬八千里外。 要命的是,殺手的劍上有劇毒!濺染出的血花帶著幽深的黑色,仿佛要將人的生命蠶食干凈,拉入地獄。 一把劍從旁旋出,凌厲地刺向君泠崖的腰部,同時另一把劍,襲向李千落的腰部,君泠崖若是擋下刺向李千落的劍,自己的腰便會被長劍貫穿,腸穿肚爛! ——“若有一日有人要將您變成木頭,那么……請您拔出這把匕首,刺向那人……” 啊,要變成木頭了!李千落猛地驚醒,下意識地從懷里抽出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拔開刀鞘,出于本能地削向那把利劍。 嗡地一聲劍鳴,鋒利的劍頭與劍身分離,那平板的劍身也沒了攻擊力。君泠崖一腳踹開那把斷劍,反手擋下刺向自己的利劍,及時救了兩人一命。 但那殺手的劍雖斷,攻勢并未因此停歇,殺手果斷丟棄斷劍,徒手劈向李千落。 ——“匕首內有機關,您只需輕輕按動這里,匕首尖會長出一寸……” 機、機關! ☆、52|第五十二章逃亡 李千落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快速按動匕首的機關,用力一刺,趕在殺手的掌風掃到之前,洞穿了殺手的掌心,再照著君泠所說的要害前刺,以奇跡般的速度結果了一個狠毒的殺手。 鮮血噴濺到她臉上,猩臭的味道熏得她意識錯亂,她看著殺手死不瞑目的雙眼,殺人的恐懼猛地襲上心頭,嚇得渾身發抖,杵在那兒跟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 變、變木頭了……好可怕。 “阿千!”君泠崖抱著李千落一旋身,后背頓時被殺手的利劍劃出一道極深的口子,疼得他禁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視線逐漸模糊,意識被劇毒剝離,君泠崖忍著劇痛,強提起一口氣,掃蕩出一張吞天劍網,硬生生破出一個缺口,抱著李千落從山路邊滾下去。 “啊!”李千落嚇得大喊一聲,后背立刻被一雙大手懷抱,臉也被壓入君泠崖鮮血淋漓的懷里。 李千落感覺這一段路過得太久太久,等顛簸止時,他們已滾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君泠崖渾身浴血,赤紅的鮮血如同赤煉,從山腰刷下來。他喘著粗氣,咬緊牙關,扶已經傻掉的李千落起來:“走?!?/br> 劇毒將他的體力蠶食得一干二凈,他現在完全是靠本能在驅使自己的雙腳跑動,他一面拉著李千落跑,一面以真氣揮動白雪掩蓋足印。 李千落不解,好奇地問:“壞、壞豆腐,這是做什么?” 君泠崖現在連提起一口氣都十分困難,但還是忍痛解釋道:“掩蓋足印,避免被人發現。”說完,他一咬牙,抱著李千落躍到樹上,以樹干為起跳點,躍到他發現的山洞口,讓李千落進去,他處理好腳印,才拖著殘破的身軀鉆入洞中。 然而危機并未過去,甚至比剛才還糟糕透頂。受到劇毒的沖擊,君泠崖體內每月發作的毒湊熱鬧地突發,兩種毒一碰頭,就不約而同的襲擊他的五臟六腑,絞得他渾身如同抽髓般疼。 唯一的解藥之前已經吃過,在他趕回王府之前,他是拿不到第二顆解藥的。 兩種毒就像一對相親相愛的好兄弟,一種撕裂他的身體,一種沖擊他殘留的意識,合作得親密無間,若是他運功逼毒,他將陷入昏迷,而在此期間他就會毒發身亡,若是不逼毒,則會毒氣攻心,那么等待他的結局只有一種:死! 死亡,對上過刀山下過火海的他來說,并不可怕,可他沒有坦然面對的勇氣,也沒有膽量去說那句“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他怔然看著那被嚇得臉色蒼白的人,指尖泄露出抑制不住的顫抖。 他害怕,害怕他轉身離開,她找不到前進的路,害怕他無聲離去,她身邊無人相伴。 更害怕,他走了,沒有人愛她如他…… 但他不能死在她的面前,他要替她筑好最后的安全堡壘。 “我出外……打探消息。你待在這里等……”他噎住了,那句下意識說出的“我”字被吞入了腹中,換成了“消息”。說著,忍著痛,吞著血與淚,蹣跚著往外走去。 然而,他被有力的雙臂抱住,雙腳如長了根般釘在地上。 懷抱如此有力,炙熱得讓人眼眶一濕?!皦亩垢?,不要走……”她聲線隱隱作抖,在壞豆腐轉身的一刻,她不知道為什么,竟生出一種他走了就不會回來的錯覺。 他的白衣已被鮮血染透,一貫颯爽的風姿此刻卻十分狼狽,他的身體在發抖,在一寸一寸地變得冰涼。 “壞豆腐……你身體好冷好冷,是不是壞掉了?”淚水在眼里打著一圈圈的轉,堅強地沒有落下,在遇險她沒掉一顆淚,卻在這時忍不住淚水盈眶。 “無妨?!碧熘浪f出這句話,耗費了多大的力氣,他隔著衣袖撣開她的手,勉強撐著一口氣說完話,“我出去了?!彼仨氌s在意識消失前,將一切安全隱患清除。 “不許走!”李千落哇地一聲大哭,撲著抱住他,“外面有壞人,我要你陪我,我一個人好怕好怕。萬一……萬一你走了,壞人再出現,我……” 君泠崖身體一僵,是啊,還沒有安全,他還不能自私地離開。 狂風肆虐地從洞口卷入,已經冷得沒有知覺的身體受到更寒冷的沖擊,君泠崖恍然回頭,看著她被凍得通紅的臉,強提一口氣,取下背上的大髦罩著她:“有血味,忍著點。”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著嗅覺,她皺皺鼻子,將小臉蛋埋入大髦里,但小手不忘扯著君泠崖結實的手臂:“壞豆腐,快進來,外面好冷好冷,你流了好多血……哎呀,血都止了?!?/br> 君泠崖受的傷其實并不重,血很快就止住了,只是毒卻不會停止擴散。 他感覺到體內有種說不出的異樣痛感,而他生命就在一點一滴地逝去。 “阿千,累了么?”他轉回頭,艱難地帶著她走到洞里,挑了一個干凈點的地方坐下。 她眼里已經流露出疲態,高強度的逃跑消耗了她大量體力,但她仍堅強地搖搖頭:“不累。壞豆腐,你快處理傷口,好多好多血。” 鮮血連同衣衫的碎布凝結在了一塊,處理傷口的難度略大,一時半會很能辦到的。君泠崖只是點xue止了血,將金瘡藥灑在傷口上。 可是背上的傷,憑他一己之力無法上藥。果斷將藥遞給李千落:“幫我上藥?!?/br> 李千落重重一點頭,抓穩藥瓶,沿著傷疤剛灑下一點兒藥粉,就見君泠崖身體反射性一抖,她手里的藥粉也落了不下去了。 傷口太深太深,猙獰地從肩頭橫亙至腰部,rou都由里至外翻卷出來,她顫著指尖想摸上去,品味這道傷疤的痛苦,卻膽怯地收回了手。她恍然想起,這道傷是自己殺人后受驚時,君泠崖替她受的。 “壞豆腐……”她的淚水涌上眼眶,哇地一聲抱住君泠崖的后背,淚水盈盈滾落在冰冷的背上,灼得他的背如火般燃燒,“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受傷的,我壞我壞。” 君泠崖摸不準她這一出哭戲的表演內容,忍著劇痛拍了拍她的手,艱澀地道:“與你無關,是我無能?!?/br> “對不住,對不住……”她哭得肝腸寸斷,如果她堅強點,如果她像壞豆腐那樣厲害,壞豆腐就不會受傷,身體不會壞掉。 “不關你事。上藥吧?!?/br> 君泠崖實在沒力氣去哄她,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淚水,乖乖地幫他上完了藥,將金瘡藥交還給君泠崖,她又嗚嗚地撲倒在君泠崖懷里,訴說著自己的無能。 君泠崖苦澀地看著她的臉,她在說什么,他已經聽不清了,現在就是一種不能隨便丟下她的意識,在支撐著他殘破不堪的身體。 “阿千,趁那些殺手未趕來,快歇息,補充體力?!?/br> “那你呢?你受了傷,流了好多好多血,你也要睡覺覺。” “我得守著,”君泠崖眉頭微蹙,見她還不依不饒地想反駁,回道,“你先歇,你醒來后換我歇。” “好哇好哇,”李千落高興地點點頭,“你不許亂走,你要在這里陪我哦?!?/br> 君泠崖沒有正面回答她:“睡吧。” 她也累了,高強度的緊張與奔跑消耗了她僅有的體力,壞豆腐的懷抱暖得像個火爐,她仿佛置身在溫暖的房內。她打了一個呵欠,慵懶地閉上眼,兩只手還不忘緊緊地抱著壞豆腐。 等到她呼吸均勻,君泠崖緊繃的神經徹底松懈,被他以內力強壓在體內的劇毒翻涌上來,侵襲他的意識。 人在將死之際,會想到什么?開心的,后悔的,還是痛恨的? 他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腦子里滿滿的卻是對她未來的擔憂,如果他走了,她將來怎么辦? 可惜這個問題,他沒有機會去尋找答案。 懷里的人被凍得滿面通紅,如嬌花般呈現出盈潤的緋色,隨著呼吸微張的雙唇一張一合,就像在邀吻一般。 君泠崖喉頭一熱,垂下深不見底的眼眸,輕輕地向她的唇靠近。 近了,更近了,只要再往前一點,他便能吻上心念已久的唇。 可是,理智讓他停止了這種趁人之危的動作,他的手緊握成拳,呼吸一重,強克制住自己的邪念。 一個將死之人,沒有資格觸碰她。 然,就在他要直回身體的一刻,她正好調整睡姿轉身,溫熱的唇不期然地擦到了他的唇…… 短促的碰觸,卻如過電般激得君泠崖渾身戰栗,他僵直了身體,吃驚地抿了抿唇,似乎她的香味還黏在唇上,讓他冰冷的心都甜化了。 他低低地笑了,淚水化開了心里的苦澀,隱忍多年的淚珠激動地奪眶而出,濺落在她的臉頰。他鼓起勇氣,在她額上落了一個輕柔的吻,笑如花開:“阿千,你一定要……幸福。” ☆、53|第五十三章絕望 君泠崖悄無聲息地走了,只留下一張染血的布條寄托他的心愿。 布條上的字跡龍飛鳳舞般潦草,說明的內容簡潔得像是交代遺言。 一要她朝著北方走,逢人便求救,若有人相救,定要以銀錢報答他人。二要她回到他王府的密室,找到一本冊子,細心研讀。三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玉如意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 “我將登仙而去,勿念”最后的幾字筆劃未完,就倉促結束了,留下了空白的懸念。 登仙……是跟父皇母后一樣,乘著青龍飛到天上,享清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