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可是為什么,眼淚止不住地落下,撲簌著花了視線。 壞豆腐說要陪自己的,我們拉好鉤的,為什么他要做小狗狗,毀了承諾。 她捧著那張血跡斑斑的布條,茫然而不知所措。靜謐的山洞讓恐懼與害怕無限地放大,昨日那場廝殺一幕幕倒放,她驚愕地睜大雙眼,壞豆腐的身上都是傷,他怎么還會登仙而去…… 壞豆腐、壞豆腐…… 淚水突然落下,毫無征兆。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豁然站了起身,一抹眼淚,毅然沖出了山洞。 山洞外的雪積了厚厚一層,但天已放晴,融雪的冰冷刺骨地鉆入體內,她迎著呼嘯的北風左顧右盼。心臟猛烈跳動,不祥的預感隨著眼淚涌上,一根不知何時撥動的神經在刺激著她的大腦,告訴她,快找壞豆腐,快,快,快! “壞豆腐!”她大聲吶喊,但空曠的山中只有她的聲音悲涼地回蕩,她顧不得拎下擺沖了出去,才跑幾步,想到君泠崖昨日掩蓋足印的話,笨拙地一面前奔,一面踢旁邊的雪掩蓋足印。匱乏的野外生存知識讓她不知所措,加上毫無方向感,這讓她行走極其困難,不一會兒就迷了路。 恐懼、驚慌與焦急,她的淚水結成了冰渣,凍得臉頰刺骨地疼,那一聲聲催淚的“壞豆腐”,始終沒有回應的聲音。 她突然憶起壞豆腐的懷抱,溫暖祥和,又憶起壞豆腐喂來的湯藥,盡管苦澀,卻暖到了胃里。 “哇!”足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她的身體失了重心般往前一傾,撲到雪地上啃了一大口雪,她甩甩頭上的雪,堅強地爬起來,忽然發現那絆倒自己的,似乎是一條□□在厚雪外的腿。 “壞豆腐!”她認得,那是壞豆腐的衣裳,激動地扒開厚雪,露出了深藏在雪中的人。 “壞……壞豆腐……” 雪中人被殘忍地抹上了死氣的白,紅潤的唇凋零了色彩,那蒼白的臉色甚至比雪還透白。他毫無生氣地躺在雪中,面上交織著痛與絕望,他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冰雕,再也不會醒來。 壞豆腐,不動了…… 砰! 心,碎了。 眼瞳里的身影漸漸被淚水模糊,無邊無際的痛意如荊棘般在胸腔里生根發芽,撕扯她千瘡百孔的心。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壞豆腐變成木頭了,他不會起來兇她,不會起來抱著她,更不會陪著她…… “壞……壞豆腐!”頃刻,淚如決堤,她撲到君泠崖的身上,撕心裂肺地痛聲吶喊,悲愴地搖著他的身體,渴望他下一刻醒來。 然而,一盞茶,一炷香,他依然沒有睜開眼,去看他眷戀的她。 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她痛苦地抬起頭來,驚愕地看向馬蹄聲的來向,欣喜地以為有人趕到,才發現原來是昨日受驚跑走的駿馬,似乎它也迷失了方向,正在山間尋找食物。 有、有馬,可以帶壞豆腐走,走到暖洋洋的地方,他一定會醒的,一定會的! 腦中閃過這個意識,她欣喜若狂地奔上去,趁著駿馬低頭在附近享用難得一見的野草時,用力一撲,掛在馬上,試圖馴服這匹駿馬。 但是這匹駿馬不比宮中馴化好的馬匹,撒野起來誰都架不住,她身體懸空,被發狂跳動的駿馬像個陀螺般甩向四處,若是抱的手松上那么一丁點,她一定會化成弧線,飛撞到大樹上。 幸而老天開了天眼,替她安撫了躁動的駿馬,讓其乖順地停下亂動的四蹄,安靜地接受她的教化。 馬、馬不跳了……剛才好可怕好可怕。 她擔驚受怕地從馬背上劃下,頹然地坐到了地上,冷汗浸濕了后背,胃都像倒了幾個大跟頭,翻江倒海地造反著。 她大口喘氣地抹去臉上的冰渣,摸摸駿馬的鬃毛:“馬兒乖乖,我要把壞豆腐帶上去,你要乖,不要亂跑,回去給你草吃。” 駿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鼻中噴出噗嗤噗嗤的聲音,在她艱難地扛著君泠崖凍僵的身體過來時,順從地彎下了膝蓋,扶在地上。 困難地上了馬,由于沒有馬鞍,cao縱馬匹十分困難,但萬幸她在狩獵之后,苦學騎術,掌握了一點駕馭馬匹的皮毛功夫,一路顛簸后,終于讓她在白茫茫的雪天看到了一絲希望。 那是住在山里的一戶人家,戶主是一對夫妻倆。 她抱著一線希望,拖著疲憊的身軀,請求這對夫妻幫助她。 “幫、幫我?!彼哪訉嵲诳蓱z至極,衣衫都染滿了血,臟污得像在垃圾堆里滾了一圈,懸在眼角的淚水凍成了冰,淚眼一眨,仿佛那冰就會墜下地來,濺出冰花。 夫妻倆看到她身上的血跡,相互對視一眼,猶豫了很久。 “我們被壞人追殺,壞人已經沒了,但是壞豆腐睡著了,不會醒了?!彼瞪档亟o他們解釋,眼里的祈求卑微到了極致,“我、我有銀錢,我給你們,你們幫幫我好不好,外面好冷,壞豆腐身體會壞掉的?!?/br> 夫妻倆終于還是幫助了他們。 將君泠崖放到唯一的床上,丈夫將耳邊貼在他胸口聽了聽,抿緊唇朝妻子遺憾地搖了搖頭。 沒有呼吸,人也僵了。 然而她還不知道,激動地問:“壞豆腐會不會醒?他什么時候醒?” 丈夫與妻子對視一眼,不敢告訴她真相,安慰道:“會醒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br> “是啊,”妻子苦笑著走來,將一套干凈的衣衫遞給她,“你的衣物臟了,如若不嫌棄,便換上我這套吧?!?/br> “謝謝。”她由衷地感謝他們,換好衣衫飲了杯熱茶暖身后,她請求丈夫幫君泠崖換了衣物,想了想,自己挽起袖子,用熱水幫君泠崖擦身,以為能用這種暖身的方式,暖醒君泠崖。 夫妻倆不忍地偏過頭去,不狠心再看。他們已經從她言行中,探出不屬于正常人行為舉止的地方,因而他們不忍用真實的語言,去打碎她的幻想。 一炷香、一盞茶、一時辰,甚至是一天一夜,悄然流逝。 熱水被寒風吹冷了,她辛勤地換了一盆又一盆,堅持不懈,可惜君泠崖始終沒有睜開眼的征兆,也許準確的說,他不會再開那雙幽深的鳳眸,溫柔而神情地凝望他所愛的她了。 “嗚,壞豆腐,為什么你不醒,為什么為什么……” 冰冷無度的身體,已凝成冰雕,縱是被暖爐圍擁,被熱水洗禮,也沒有回暖的跡象。 她開始淚流滿面,開始明白,什么叫做死亡,什么叫做無謂的挽救。從淚流不絕,到干涸無淚,再到只剩痛苦絕望的哀嚎,她撫著自己的心口哽咽。 心像被死亡的魔爪攫緊,劇痛得無法呼吸。 壞豆腐不會醒了,壞豆腐真的變成了木頭人,真的……離開她了。 那個會對她兇,也會溫柔地照顧她的人,不在了…… ——“您高興就好。” ——“我們都是為您好?!?/br> ——“小心著涼?!?/br> ——“阿千,阿千……” “壞豆腐,壞豆腐——”前塵種種,就像一把無情的刀化開她千瘡百孔的心口,將關于他的回憶用力地塞入,填補心口的孔洞。 然而心卻空蕩蕩的,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再也補不上了。 她撕心裂肺地趴在君泠崖身上痛嚎,猛烈地搖動他的身軀,試圖用很無助的方式喚醒一個永世長眠的人。 但顯然是徒勞的。 就在希望之火將滅時,門外響起了拍門聲。 ☆、54|第五十四章希望 希望的火種再次被點燃,門外到來的人,是最有希望將君泠崖從死亡線上拉回的人——君禮。 剿滅了殺手,為了尋找他們狼狽不堪的青年,聽到她痛哭流涕的求救,不顧身上正汩汩冒血的傷口,毅然到了君泠崖面前,查探他的情況。 幸運的是,君泠崖似乎不忍離開這個世界,在跨入地獄的前一刻,將最后一口真氣存在丹田處,運用渾厚的功力進入假死狀態,以調養身體。 “那……那能救回他么?”她期盼地睜圓了眼,焦急地趴在君泠崖的身邊。 君禮沒有把握地搖了搖頭:“若要讓主子從假死中恢復,需要強大的功力催逼,但屬下身負重傷,功力比不上主子,只能竭盡全力施救。但屬下也無十足的把握?!?/br> “你……”她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道,“盡力就好,壞豆腐一定會醒來的?!?/br> 施救的過程需要保持安靜,不能被其他事物所擾,因此她與夫妻倆走出了屋外,耐心等候。 知道壞豆腐并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她破涕為笑,妻子將破舊的手絹遞給她,讓她擦干淚珠。 “壞豆腐一定會醒的,對不對,對不對?”她一遍又一遍地求問夫妻倆,試圖得到一個定心的答案。 夫妻倆會心一笑,點點頭,給她無聲的鼓勵。 兩個時辰后,施救結束。 她開心地奔到床前,看著恢復呼吸與紅潤臉色的君泠崖,大大地松了口氣,開心地笑了:“君禮,謝謝你。” “您言重了,主子何時會醒,屬下并無把握?,F在主子身體很虛,需要調養。”君禮看向衣著簡樸的夫妻倆,丈夫看起來像是獵戶,那他應當有療傷的藥材。 不等君禮開口,丈夫便機敏地讓妻子去熬藥,而他則拿出另一套衣裳給君禮:“粗布爛衣,期望公子不要嫌棄?!?/br> “多謝。”君禮綿軟地道了一聲,到一旁歇息去了。他真氣耗盡,加之與殺手廝殺了一夜,體力消耗到了極致,萬幸他的暗衛身份,讓他自小與毒為伍,練就了百毒不侵之體,堪堪從殺手的劇毒下保了一命。 她開心拊掌,從自己的破衣里東摸西摸,想摸出一些值錢的東西給他們,可惜當初君泠崖以避免惹人注意為由,讓她一切從簡,因而她身上除了手上不能給人的佛珠和玉,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她摸到了脖上的玉如意,冰天雪地的天氣中,那枚玉如意卻是暖如熱火,她看著還昏迷不醒的君泠崖,毫不猶豫地摘下玉如意,雙手合十喃道:“玉如意玉如意,求求你保佑壞豆腐快點醒,快點恢復?!蹦钔?,將玉如意戴回君泠崖的脖上,順帶從他懷里摸出自己繡的荷包,怔了怔,取出一小錠銀子遞給夫妻倆,“給你們,謝謝你們。” 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知道自己在這時候要做什么。 妻子含笑與丈夫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婉拒,妻子將銀錠退回給她:“多謝,我們救你并非為財,請你收回去吧?!?/br> “不行不行,壞豆腐教我的,你們救我,我要拿錢報答你們?!?/br> 她堅持將銀錠塞到妻子的手里,妻子見她堅持,又不好婉拒,看向她手里的荷包,岔開話題道:“這荷包真美。” “謝謝夸獎。”她羞澀地紅了臉,“梅月也說我縫得好看?!?/br> “我可以借來看看么?” “可以呀。”她沒有任何防備,將荷包遞給妻子。 “繡得很美?!逼拮映盟蛔⒁?,將銀錠放了回去,“是你送給他的么?” “是呀是呀,”她提起這事,得意得笑容都揚了起來,“乞巧節我送給他的,他收下了好高興好高興。可是他現在卻……” “乞巧節贈給他的?”妻子忙岔開話題,神色哀苦地道,“那你心上人他……” “什么心上人?”她不明所以。 妻子怔住了:“他不是你心上人么?不然你為何乞巧節要送荷包給他?” “?。俊彼锖?,“乞巧節不是要送荷包給幫助過自己的男子么?” 妻子笑了,給她講了乞巧節送荷包的典故,聽得她睜圓了眼。 “???心上人……” “心上人”這一概念第一次如此霸道地在意識海中乘風破浪,突破其他雜念,勇闖到她意識的第一線。她定定地望著那張沒有溫度的臉,亂成一團的意識胡思亂想著。 乞巧節荷包是送給心上人的,荷包我送給了壞豆腐,那壞豆腐就是我的心上人? 她苦惱地掰著手指頭理了理這之間的邏輯關系,發現越理越亂,最后頭腦里就剩下一個想法:壞豆腐是她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