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壞豆腐每天晚上都來看我呢,這是為什么呀?好奇怪好奇怪,他是不是怕我又想父皇母后哭鼻子呢?壞豆腐好好呀,看到他在,就好心安呢。 她樂滋滋地一笑,將小腦袋往被子里埋,睡得更香了。 可笑容才剛持續了幾個時辰,清晨一起來,她就被壞豆腐身上散出的低氣壓給嚇得一聲都不敢吭了。 壞豆腐昨晚沒睡好么?怎么一直板著臉,好可怕。 她睜大了杏眼,奇怪地在君泠崖身上打量,但除了暴風驟雨的神色外,什么都看不到,還白白被他嚇一跳。 “壞豆腐,壞豆腐?!彼钠鹩職?,扯了扯君泠崖的衣袖,“你怎么啦?臉色好難看,是不是昨夜沒睡好呀。” 君泠崖面向她,面色稍霽:“沒什么。收拾一下東西,明日我們便回京。”他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隨和一些,但面部緊繃的線條還是暴露出他內心的波瀾起伏。就在今早,他回去找趙環時發現趙環竟然自盡了,只有兩個血寫的大字——多謝,作為永別的禮物。 趙環帶著不為人知的真相走了,他走得理所當然,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走得太匆忙,連一句道別都沒來得及說。 君泠崖找人來將他安葬了,李千落也聽話地回房收拾行囊。 然而,不按理下棋的事兒總不經意地發生,就在翌日一早,上馬車的時候,李千落耍起了小性子。 ☆、50|第五十章外祖 “為什么那么快就回京了呀,我還沒玩夠呢?!彼狡鸬淖彀陀帜軖焐嫌推苛耍冻毒鲅碌囊滦?,不滿地道。 “京中事務已堆積了許多,不宜再耽擱。”君泠崖淡定地撇開她的手。 “可是……”她皺皺眉頭,苦瓜臉又捧了出來,“我想再多待幾日,這幾天你都不陪我玩,我一個人在房里好無聊好無聊哦。你再多陪陪我玩好不好,以后……以后我就不能出來了,嗚……”帶著撒嬌味的哭腔在空氣中化開,讓君泠崖冷聲冷氣的話都像撞到了棉花上,使不上勁來。 他算算時日,回京要大半個月,他剛毒發過,那還有幾日的時間,可以陪她在周圍轉轉。 “你想去何處?” 聽到有希望,她樂得眉頭都展了,豎著指頭點在唇上,費神想了想,給出答案:“我想去找外祖?!?/br> 君泠崖眉頭一蹙。 她外祖乃是前任同平章事,外祖母是先皇的親妹怡合長公主,亦是她的姑姑,但當年先后過世后,她外祖便因思女過甚,郁郁寡歡,為了調養身體,她外祖母便讓他辭去官職,離開京城云游四海,這一走就是數年,直到前幾年才回來,在離京城不遠的蒙安城定居,頤養天年。 畢竟分隔兩地,她見到外祖兩人的時間委實不多,只是偶爾方收到他們的信件和禮物。這親情關系,若再不維系,只怕就淡了。 左右他們所居之地離京城不遠,帶她去看看也好。 “走吧,我們到蒙安去?!?/br> 凜冽的寒風像是替他們的時間著急,飛沙走石地猛刮,推著馬車前進,不到半個月兩人便來到了蒙安的樂府。 她的外祖樂平聞訊,早早便攜夫人的手到府門前迎客,看到就著君泠崖的手蹦下馬車的人,臉上的皺紋都被笑容化開了。 “外祖,外祖母!”李千落清脆的聲音蕩開時,她已撲到了兩人的懷里,親切地撒嬌道,“我好想你們啊,你們都不來看我,我好無聊哦?!?/br> 兩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寒暄了幾句,長公主看著走來的君泠崖,會意地點了點頭,將他們迎入了府內。 許久不見,一家人自然有很多體己話要說,可連上好的香茗都飲了數杯,再濃烈的味道都被泡得清淡了,他們的體己話還沒有止住的意頭。 君泠崖身為外人,還沒那么不識趣地往他們之間橫插一腳,他客套了幾句,直覺地起身離開,在能看得到她,又不打擾他們的地方等候。 這一等就是等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他跟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閉目養神。 她樂顛顛地拎著下擺跑出來玩,看到他巋然不動的身姿,高興地奔上來道:“你看你看,這是外祖母送我的玉鐲,漂不漂亮?” 君泠崖漫不經心地睜開狹長的雙眼,像她伸出手,她便乖乖地將手鐲摘下,放到他寬厚的手掌里——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一旦她得到什么東西,都必須由他過目,他確定后才能給她佩戴。 君泠崖檢查完畢,把手鐲還給她:“很美?!?/br> “真的?”她高興得眉飛色舞,玉鐲的成色很好,通體晶瑩,隱隱有暗光縈繞。 玉能養身,長公主給她的這個玉鐲看來也是價值不菲,可見長公主對她的寵愛。 “嗯,”君泠崖點點頭,“戴回去吧?!?/br> “好哇好哇,”她將玉鐲戴回皓腕,對著夕陽晃了晃,開心得合不攏嘴,“好漂亮好漂亮。外祖母最好了。啊,壞豆腐,剛才他們問我姨娘現在怎么樣了,我不知道呢,一會晚膳的時候你告訴他們好不好?” “好?!?/br> “端柔自請去太廟?”晚膳時,長公主從君泠崖口中聽到了樂太妃的消息,有點兒吃驚。她與樂平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相繼浮現了擔心的神情。 “兩位不必擔心,我已安排妥當,太妃娘娘在那兒絕不會受委屈。”君泠崖解釋道。 “那便好?!眱扇司o繃的神經稍微松了下來,但哪怕他們掩飾得很好,君泠崖的火眼金睛還是捕捉到了他們眼中的愧疚。 從他接觸這個深宮開始,就幾乎沒見過他們兩人與樂太妃往來,進宮面圣時,也沒繞道過去看望過她。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如那一扯就碎的紙張,單薄得讓人心涼,但看兩老的神情,似乎又另有隱情。 不過這是別家人的事情,君泠崖還沒那閑情逸致插手去管。 偏偏卻有人打抱不平?!耙棠镒罱×耍砸ヌ珡R靜養,外祖、外祖母你們去看看她好不好?”李千落咬著筷子,低聲抱怨道。 “她病了?”長公主訝異地看了樂平一眼,眼里的愧疚更深了。 “是啊是啊。不然她不會去太廟靜養了,嗚,你們都不來看她,她可想你們了。她一病,臉白白的,不好看了。我可喜歡她了,她好漂亮好漂亮的,尤其是貼的畫鈿,特別美,我好幾次問她要來貼,她都不舍得呢?!彼龂Z嘮叨叨地說起自己與太妃的事情,全然沒發現長公主的臉色變了一變。 “畫鈿?”長公主詫異道,“誰讓她貼這玩意的?” “啊?”李千落被長公主陡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嚇,“是她自己貼的呀?!?/br> “自己貼的?”長公主更驚訝了,“何時開始的事?” 君泠崖機敏地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接話道:“據我所知,從她進宮伊始,她便貼了畫鈿,請問這有何不妥么?” 長公主愁云不展:“沒、沒什么,大概這些年她的毛病好了吧。” “長公主,”君泠崖提醒道,“若是有何難言之隱,請您務必告知我,這有可能事關太妃的安全?!?/br> 長公主也是從勾心斗角深宮出來的,聽出君泠崖的話外之音,與樂平對視一眼,便說了:“其實端柔她體質特殊,貼那玩意便會起疹子,幼時我曾幫其貼過,她當日便全身起了疹子,揭下后,沒多久便好了?!?/br> 君泠崖震驚,明知自己會起疹子,為何還會貼畫鈿?“可我從未見過她起過疹子?!?/br> “興許這些年已經好了吧,都過去十數年了,不過她起的疹子是在身上,看不出?!?/br> 身上起疹子?莫非她是對先皇讓她進宮做親姐的替身不滿,故意貼畫鈿引起疹子,斷了先皇對她的念頭?可這些年,先皇待她不錯,她也曾侍寢過幾回,若真是起了這種心思,先皇能容忍一具有瑕疵的玉體,如此之久? “您知道她為何要貼畫鈿么?” “唉?!遍L公主長聲一嘆,苦澀的話都咽到了喉里,樂平也來打圓場道:“用膳吧,只要她過得好便好了?!?/br> “只怕她過得并非表面的那么好,”君泠崖放下筷子,正視兩人的目光,“在她離開太廟前不久……”他將樂太妃古里古怪地行為告訴了他們,“如果有人要對她不利,可能會從畫鈿上下手。譬如,利用什么手段,逼她每日貼畫鈿……” “啊!”長公主手里的筷子哐當一聲落地,她受驚地半捂著唇,目光里流出驚慌,“我……我都不知。” “別說了,”樂平打斷長公主欲言又止的話,他看向表情認真的君泠崖,捋了捋短須,猶豫了許久道,“不是我不說,而是時機未到。”他刻意看了眼正抓著一只大雞腿啃得開心的李千落。 君泠崖會意,沒有再問,等到晚膳結束,送李千落回房后,他才去找樂平。 “我從先皇那聽過你的身份,知道你是可信之人,千落交給你我很放心?!睒菲脚牧伺木鲅碌募珙^。 “多謝?!本鲅曼c頭,“您若有何難言之隱,請說,我定不會告知其他人。” “此事說來話長?!睒菲娇酀氐?,“這些年我們對端柔的關心太少太少,許多事情都不知,但你若找到害她之人,請務必告知我們。” “您放心?!本鲅卤WC。 “其實我們同端柔接觸得十分之少,這得從以前說起……” 原來樂端柔五歲時,府上請了一算命先生,算她的命格,驚知她會給親人帶來災難,會害死親人,不可與親人生活,需得送至別處養大。由于之前這位算命先生都算得極準,他們便偏信了他一面之詞,思慮許久后,決定讓她到別院去,由奶娘帶大。 “實話而言,至端柔進宮,我們一年僅見一次面,每次俱是匆匆過去,匆匆離開,她與我們也不親厚。她會生疹子的事,還是奶娘發現的。她性子軟,待人隨和,聽聞在宮里不吵不鬧,也不爭寵,膝下又沒兒女,怎會與人結下梁子?” “是否有可能是在別莊碰到的人?”君泠崖問。 “別莊……”樂平眉頭緊蹙,“這么說來,倒是有一件事,她在入宮前幾年,曾有過離開家,出外散心,當時我們也不舍,但想著她悶在家中,也無事可做,便允了。誰知回來后,她便郁郁寡歡,有段時日竟然都不進食水,也是奶娘勸了,才勉強吃一點。我們也曾問過發生何事,但無人告知我們,奶娘只說是久未歸家,水土不服,我們也想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但追問之下也得不到答案,半年后她恢復正常了,我們便未過問了。” “究竟何時離開,離開了多久?” 樂平拿拳抵住額頭,仔細想了想:“如果我沒老糊涂記錯,應當是平順三十一年離開,三十二年末歸來。” 平順三十二年?這與繡娘遇上李柔的年份正好相符。君泠崖腦中猛然逝過一道靈光,千絲萬縷的幾條絲線像被有秩序地排放一樣,規律地牽到一起,連成一條通往真相的線。 獨特的繡工、奇怪的畫鈿,還有那叫李柔的女子…… “請問,”君泠崖的聲音稍稍露出些許顫抖,“樂太妃她的眉間是否有一粒赤色朱砂痣?” ☆、51|第五十一章刺殺 便在君泠崖調查先皇先后死因的時候,京城出事了。 坐在高位上的傀儡女帝,終究是個仿冒品,即便臉上那張面具再怎么精致,那骨子里仍不是鳳子龍孫,更沒打通權謀無雙的頭腦,堅持幾日做個擺設的花瓶還成,但過不了幾日,她就被那些咄咄逼人的臣子,磕破了瓶身,快要露出胸無點墨的內質了。 事情的起因,就在君泠崖走后不久,一位臣子上奏,請圣上盡早立后,以鞏固政權。 這話不被提起則已,一被提起那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光是臣子請求立后的理由都能羅列成冊,更遑論他點出的適合人選數不勝數。 這位臣子的話,就像一個啟開的閘門,放出了洪流,不過短短數日,眾臣前仆后繼上奏的口水就泛濫了。 更甚者,不知苗頭從哪里起的,宮內竟然傳出君泠崖已離開京城,調養身體去了。 這下子,沒了君泠崖的阻礙,輿論就像雨后春筍,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還越漲越猛,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壓得傀儡女帝想喘口氣,都找不到出氣口。 而那些被君泠崖壓制的臣子,有了同個鼻孔出氣的同盟,就大了膽子地拉起幫結起派,今日你上奏,明日我上奏,勾肩搭背,同仇敵愾,好像女帝就是他們自家的孩子,鬧別扭不成婚,就是對祖宗的不敬,得依家法好好教訓教訓,讓她知道“千依百順”是怎么寫的。 縱是梅月見過識廣,也沒遇到過這種場面,且看下方那一排排整齊的黑腦勺,將金磚磕得鐺鐺作響,異口同聲地請求女帝盡早立后,□□人心,鞏固政權。他們每天都要上演這種以頭搶地的大戲,表面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還不是想貪個便宜,將自己的親戚送上龍床,做個逍遙自在的國舅爺。 梅月被擾得心煩意亂,縱是君泠崖的心腹,也只想得到聯合其余心腹,將此事壓下,待圣上本人歸來再說的壞主意。畢竟是終身大事,誰也不知圣上心里有沒有立后的意思,誰敢替她拿主意?只能讓梅月給君泠崖傳訊,讓其盡快趕回來。 朝廷很快形成了兩股對立的勢力,一方認為不應如此匆忙立后,應選好適宜男子再定,另一方認為立后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然而,就在朝廷局勢混亂的時候,已被封文城王的李孤松站了出來,不負責任地丟出一句話,引起了新一波浪潮。 他如此說道:“圣上立后,乃是國之大事,不必急于一時,理應仔細挑選,與朝臣商定人選后再定。臣以為,應當先將適合人選的畫像呈給圣上過目,由其挑出心儀的男子,再議?!?/br> 聽到李孤松獨特的嗓音,梅月怔了一怔,但還沒來得及回神思考,就被大臣們紛紛呈來的男子畫像淹沒了。 下朝后,那一字排開的畫像,人各有異,有些賞心悅目的男子便罷了,還有些肥頭大耳不知年歲的男子畫像也被送了上來,梅月氣得真想挖開那送畫之人污穢的眼,泡清水里洗上一洗。 梅月讓人將畫像都收了起來,堆在角落里放好,心思活絡地一轉,落到了李孤松這人身上。 他雖被封郡王,但君泠崖沒給他任何的實職,僅僅有一個虛銜,連王府也是建在京城,即君泠崖的眼皮子底下。 這幾日梅月暗中觀察,李孤松非但頻繁出入太皇太后寢宮,還常在下朝后與多位大臣私交,看起來是要借太皇太后的手,有所動作了。 可他一無實權,二無兵權,縱是雄才偉略也比大皇子略遜一籌,太皇太后能幫他到什么地步?況且他今日出口說話,讓梅月得到了一個消息,當日在皇興寺與樂太妃私下會面的,就是他。他怎么又與樂太妃扯上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