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繡娘將荷包上的繡花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沿著繡工的紋路游走,嘴角的笑容越挑越高:“好繡工,好繡工,我闊別多年未曾見過這繡工了,想想還真懷念。公子,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繡工可是出自……”她莞爾一笑,驟然壓低聲音道,“宮中?” 君泠崖渾身一震,警覺地瞇起了雙眼,但李千落卻沒防備之心,驚訝地道:“對呀對呀,是姨娘教我繡的。” 君泠崖橫她一眼,令她噤聲。 繡娘還是有眼色的,君泠崖渾身都散發著不友好的氣息,警戒圈還越擴越大,她將荷包還給了他,解釋道:“公子,我并無惡意,只是我見到熟悉的繡工,懷念故人便多嘴問了一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與姑娘見諒。”她給兩人得體地福了一禮,笑容不減半分,只是目光落在荷包上的繡花時,笑意稍稍泄出幾分苦澀,“姑娘繡得很好,假以時日定能成大器。” “多謝夸獎。”君泠崖對繡娘背后的故事沒有興趣,他不愿暴露身份,帶著被禁言的李千落快步離開,但剛走出時,腦中快速閃過一道靈光,迫使他又折回原路,問道,“請問,你是否能從繡工認出出自何處?” 繡娘一怔,又笑開了:“我做這一行多年了,不敢夸大稱都認得,但基本只要有點兒名氣的繡工,我還是認得出來出自何處的。” 君泠崖讓李千落坐在一旁等候,接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木盒,小心地打開,用錦帕裹住雙手,從中拿出一個香囊,遞到繡娘的面前:“請幫看看,這繡工出自何處?” 這個香囊,是當年他在先皇枕下發現的致命毒物,他派人去查了許久,均未查出一點蛛絲馬跡,卻不知這位繡娘能否幫他疏通堵塞的調查道路? 繡娘不敢怠慢,小心地接過,細心地用錦帕裹著雙手,就著燈光,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登時臉色一變。 “請問這位公子,這香囊從何而來?”繡娘面色一肅,笑容都收了回去。 君泠崖沒有猶豫地道:“香囊來歷我不便透露,若是您知道此繡工出自何處,請告知我,這對我而言極其重要。” 繡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沒有追問,左右看了一眼,招呼他們到后堂,落座后,邊倒茶邊道:“實不相瞞,這繡工出自我之手,”見君泠崖眉頭一動,忙添了一句,“但我肯定,我并未繡過這個香囊。” 君泠崖劍眉擰成了山川狀:“你可曾教過其他人?” 繡娘撥了撥茶蓋,曲卷的茶葉沫兒隨著水波蕩開一圈圈的漪瀾,過往也隨之展開:“我這門繡工是家傳的,乃是獨門絕技,不應傳給外人。但是多年前,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將獨門絕技便傳給了一位女子,這香囊興許是她繡的。” 君泠崖呼吸一緊,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想更近一些聽到繡娘的話:“此人現在何處?叫何名?” “我不知道。”繡娘遺憾地搖了搖頭,飲了口茶,吁出一口嘆息,“我只能將我所知的告訴公子。如果我沒記錯,那女子來找我時,是平順三十二年,當時她懷著身孕,孩子應有五、六個月大了,她稱她十分喜好刺繡,見我的針法獨特,想學了繡給她心上人。當時我見她挺著大肚子也不容易,她的繡工也確實不錯,想著自己無兒無女,收個徒弟也是好的,便鬼使神差地應了。后來她的心上人過來找她,我見兩人伉儷情深,也著實羨慕,教得更是認真。出乎意料,女子天賦極高,只是短短數個時辰,便將這繡工融會貫通,繡出的東西與我一致無二。此后幾日,兩人都會一并前來求教,那女子越來越上手,但大抵是壓力過大,她一旦繡自己的東西便繡不好,糟蹋了不少繡品。本以為她假日時日便能繼承我衣缽之時,她與她的心上人便失蹤了,我尋遍了云陽,都未曾見過她們兩人。” “心上人?”君泠崖捕捉到蛛絲馬跡,“為何不是相公?” “這是她對我說的,當時我也對這稱呼感到疑惑,但看兩人兩情相悅,一臉幸福,也不像有什么隱情的模樣,再者,這說不定是兩人之間的情.趣呢。” “這兩人有何特征,姓甚名誰?”君泠崖追問。 繡娘長嘆一聲,手里捧著的茶杯緩緩放下,眼里一片落寞:“女子稱她姓李,叫李柔,男子我就不知了。要說特征的話,男子與女子非富即貴,女子貌美如花,年紀約莫十七,男子亦是英俊瀟灑,估摸而立上下……”繡娘扣指支在下頷上,凝神想了想, “是了,我記得當時他們談天時,我聽到他們說日后孩子誕生,要取名為‘松’,以望孩子日后如松般挺拔堅韌。啊是了,我記起了,那女子眉間有一紅色朱砂痣。” “紅色朱砂痣……”這是一條極其關鍵的信息,可奈何君泠崖搜遍記憶里接觸過先皇的人,也沒找到適合的,“你確定這繡工只傳給李柔一人?那可有可能,李柔將其傳給了他人?” “這不可能,”繡娘否認道,“當時傳給她時,我曾讓她發了毒誓,不可將其外傳,況且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像會做這種事情之人。總而言之,我敢肯定,這絕技僅她一人會。” 君泠崖沉默了,李柔這個名字很可能是化名,不能單單憑一個名字去尋人,還得將搜索的條件再擴大一些。他向繡娘借來筆墨,在紙上寫了幾個關鍵詞,記錄今日得到的線索。從繡娘口中再得不到消息,他謝了一聲,帶著李千落回去了。 一回到府上,他立刻傳訊給他的人手,讓他們根據線索去找符合的人。 ☆、47|第四十七章下雪 三日后,開年之日到來。 李千落頭一回在宮墻外的地方,度過如此熱鬧的新年。老天爺在連續數日不遺余力地落下大雪,點綴云陽后,總算稍稍停住了鼓吹寒雪的嘴,停下了鵝毛大雪。 融雪之時,天氣最是嚴寒,但難得停雪,不留些時間出外游玩,未免有點可惜。 李千落用完早膳后,便如入水之魚滑到了雪地上,隨手抓起一把雪開心地往外砸。 君泠崖拿著狐裘追來,抖開狐裘把她包得嚴嚴實實,腔調是說不出的溫柔:“小心著涼。” “嘻嘻。”壞豆腐身上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熏得她凍得紅通通的臉蛋更紅潤了,她蹭了蹭狐裘上的毛發,使壞地把手心雪砸到君泠崖身上,“砸你。” 君泠崖猝不及防,中了一槍,剛抹去臉上的雪,就被她第二彈偷襲了。 偏偏她還不安分,甩開他跑遠了,抓起厚厚一把雪,按實了,用力一擲,哎呀,沒砸中。 不甘心。她氣呼呼地又捏了一個雪球,再砸,還是沒中。 君泠崖就像一縷無影的幽魂,飄來蕩去,明明就在眼前卻怎么也摸不著。 然而好運都被第一次的砸中剝削光了,她連續丟了幾個過去,愣是沒一個砸中。 她氣嘟嘟地鼓起了腮幫子,不開心地道:“為什么都砸不到你,不好玩。” 君泠崖有點哭笑不得,砸雪球不躲,那不跟木頭一樣,杵著讓人欺負? 不過,誰讓她喜歡?縱是她拿刀剮了他,他也得甘之如飴。 君泠崖沒有再動,站直了身板讓她砸過來,但她大抵是用光了氣力,砸去的雪球接連失了準頭,只是堪堪擦過他的衣角,連他手指都沒碰到一丁點。 她又不高興了,頹喪地蹲下來,眉頭皺巴巴的:“砸不到你,沒力氣了。” 君泠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單膝半跪在她面前道:“現在可砸到了。” 她沒心沒肺地笑了,捏了一個松松的雪球,拍到他的臉上,看雪球碎成了塊,高興得拊掌:“砸到了砸到了,好開心。”說罷,像要撈回本似的,她將剛才沒砸上的都補了回來,弄得君泠崖一身是雪。 砸夠了,她又歡樂地跑到雪最厚的地方,堆起了雪人。 兩只小手被凍得都發了白,她還沒有收手的意思,呵了口氣,搓了搓,又打算繼續埋頭到堆雪人上。 君泠崖卻不忍心她受凍,接過她未完成的活,抓起一抔雪,細心地捏實,再滾成一個大球,堆積穩妥。 她抱著一個暖爐,在他身邊瑟縮成一團,時而看他堆的雪人,嘻嘻哈哈地點評幾句,時而又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君泠崖。 他如瀑青絲垂落肩頭,隨著拂來的清風絲絲浮蕩,親昵地飄落她面頰時,還帶著皂角的怡人香氣,熏得她如癡如醉,忍不住想更靠近一些,汲取更多的香味。 一身白衣的他仿佛與天地化為了一體,又仿佛是上天派來的雪神,清高中透著疏離,卻不失高貴的風雅之氣。 她的心就像被一股不知是什么的風吹過,凌亂了所有的思緒,風中還和著奇怪的聲音,在告訴她,再靠近些靠近些,這段距離還太遠,還可以更近一些。 鬼使神差,她挪著小碎步湊了過去,還有兩步的距離,便能貼到他結實的臂膀,還有三步之近,能枕在他踏實的肩頭…… “好了。”君泠崖恰時完成了雪人的最后一步,肩頭一動,無意識地錯過了她的靠近。 成品的雪人如雕刻一般,完美無瑕,在微淡的日光下,瑩瑩閃爍著白光,她好不容易放在壞豆腐身上的目光,就這么無情地被雪人奪去了。她揚起嘴角笑了,開心地抱住雪人,感激地道:“好漂亮好漂亮,壞豆腐,你做的雪人好好看。” “你喜歡就好。”君泠崖只是應景地抬了一抬眉頭,顯露他的笑意,撣去身上的落雪,抖了抖背后的大髦,正看到康伯帶了一人走來,他與李千落告了一聲,走過去問,“有何消息?” 來人是他的手下,躬身將背一彎到底:“啟稟主子,屬下已經帶人去查遍云陽城及其周邊區域,并未有符合身份的女子。” 君泠崖早料到這附近找不到,但雖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還是不免一陣失落:“繼續擴大搜索范圍,聯系京城的探子,讓其在京城和宮里找。”香囊能流進宮中,那李柔鐵定是與先皇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可嘆先皇雖對先后癡心一片,但風流的習性卻與錦文帝相承,微服私訪時留的種都不知有多少,光是將目標放到宮中,還不足夠。 看來他得加快步伐,趕往隨州一查了。 手下領命下去了。 他回到李千落身邊,往她懷里又塞了一個暖爐,將狐裘罩得更緊了一些:“天冷,趕緊回屋,以免染上風寒。” “不會的。”她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的雪,大大咧咧地道,“我身體可好了,才不會病呢。” 君泠崖見她面色紅潤,也不像被凍著,就沒多管。陪著她繼續玩雪,逛集市,夜晚看了煙火,將她這快樂的日子安排得滿滿當當,讓她過足了一把民間過年的癮。 誰料,就在君泠崖決定翌日離開時,出了個小事。 興許是見她太過調皮,讓她收收性子,她的身體在次日就發出了風寒的警告,當日午時就變本加厲地起了熱。 病來如山倒,這句話放她身上都不為過,她平日身體康健,無病無痛,這一座病山壓來,就把她壓垮了——頭昏腦漲,擁著厚重的棉被,跟木頭似的杵在床上,呼吸吐納皆是滾滾熱氣。 像是懲罰她一般,君泠崖照著大夫開的藥方,煮了一碗特濃的藥汁,一入房,就熏得滿屋苦味,刺激得她的鼻頭都忍不住應景地皺了起來。 “好苦好苦。”藥汁送到面前,連堵塞的鼻子都一瞬間通了氣,讓苦味毫無阻礙地納入,她扁著嘴,搖頭拒絕,“不喝好不好?我蓋蓋被被,出一身汗就好了。”她最怕喝藥了,小時候起熱,灌下去的藥汁,苦得她味蕾都著了魔,非但品出的苦味更濃,還將苦味黏在了舌根,吃的食物都帶著化不開的苦澀。 君泠崖沒搭理她,手搭在她額上探了探,那guntang的熱度,讓他都想物盡其用地在她額上煮雞蛋。舀了舀濃稠的藥汁,散了熱氣,他面無表情地將其遞給她:“自己喝,還是我喂?” “嗚……”壞豆腐又兇巴巴,她小嘴都能掛油瓶了,偷偷從被中伸出手,撒嬌地扯扯君泠崖的衣袖,“不喝好不好?” 君泠崖將藥汁遞得更前,重復道:“自己喝,還是我喂?” 在壞豆腐的銅墻鐵壁下,她徹底敗下陣來,蔫蔫地把小臉埋入被中,軟聲軟氣地道:“不想動……哎呀!” 君泠崖直接把她拽出被窩,藥汁強塞進她手里:“自己喝。” 她嘟起嘴,皺緊眉頭,深吸口氣,強忍著喝了下去。 青釉碗很快見了底,一點汁兒都不敢剩,君泠崖將準備好的蜜棗伸到她面前:“含吧。” 她病殃殃的,覺得動一動嘴都很吃力,索性就著君泠崖的手,張開小嘴咬下蜜棗,但似乎是對那修長的手指戀戀不舍,她的唇順著蜜棗含到了他的指頭。 少女的唇柔嫩香軟,輕觸的一瞬間,像過電般激得君泠崖渾身一顫,他快速收回了手,但指尖仍熾熱地殘留著她的體溫,燒得他如在火中炙烤。 他狼狽地快步離開:“我去打熱水,給你沐浴。” 出到外頭,讓寒風醒了醒腦,他才打了一大桶熱水回屋,撒入藥粉,攪拌均勻:“起來藥浴,好得快。” “噢。”她不情不愿地鉆出熱乎乎的被窩,剛想打赤腳,想了想,又老實地穿好鞋走過去,沒有任何防備地解開衣帶。 君泠崖探好水溫抬頭時,看到的是從未見過的香艷場景—— 她外裳盡褪,單薄的中衣立挺地凸現她玲瓏有致的身姿,就像一朵待放的出水芙蓉,隨著剝下的苞骨朵兒,展露藕似的雪白身軀。 君泠崖的感官頭一回受到如此沖擊,眼看雪般的肩頭就要“初露頭角”,他呼吸一緊,抓起屏風上的狐裘罩到她身上,迅速別過眼:“你在做什么!” “啊?”她莫名其妙,“不是要沐浴么?我在脫衣服呀。” 君泠崖努力讓自己的口氣平靜:“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可在男子面前脫衣。”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亦不可看別的男子脫衣。” “為什么呀?”她不明白。 她太單純無知,君泠崖也沒那厚臉皮解釋那些不宜的事情:“總之,除了你夫君,不準任何男子看你的身軀,你亦不可看男子的。” “噢。”她歪頭歪腦,還是不理解,一根筋地問,“那我可以脫衣服了么?” “我走后可以。”君泠崖跟她說話實在燒腦,丟下一句,匆匆地走了。 遠離那勾人攝魄的人,君泠崖怦然跳動的心仍遲遲不停歇,他像渾身脫了力,靠在墻上,拿手蓋著眼瞼。 那一幕太過曖昧,太過旖旎,也太過考驗他的癡心…… 他一手握拳,狠狠地錘了一下墻壁,忍著內心翻涌的沖動,到外練劍散熱去了。 ☆、48|第四十八章趙環 此后幾日,他一直在刻意避免與她親密接觸。 但病還未好的她,總少不了他的照顧,兩人難免會有些肢體碰撞。尤其是初愈上路時,她明晃晃地打著怕冷的旗號,抱著手爐縮成一團不夠,還硬往他這大暖爐上靠,非要榨干了一切熱源才舒服。 不巧,他昨日剛經過每月發作的毒.藥煎熬,身體虛得緊,也缺乏熱量,被她這么軟綿綿地一靠,全身都熱乎起來了,于是鬼使神差地沒有推開。結果她變本加厲,等到他想推開時,她已整個人滑到了他的大髦里,眨眨眼,歡快地享受他的天然暖氣。 在這種詭異又曖昧的相處模式中,兩人歷經半月來到了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