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那件事之后,兩人心照不宣的,誰也沒在外人面前宣告過彼此之間的關系。 除了生意上的事,于生活感情上,宋榮瑾一直是一個健忘的人,過去幾年和單舒之間到底發生過多少次爭吵,單舒多少次在忍無可忍之下想放棄,他已經記不得了。 只是,每一次,他都會讓單舒回到他身邊。 畢竟,當初不是他自己求著要留下的嗎? “榮瑾,對不起,”夢的最后,單舒流著淚微笑看著他,“對不起,我守不住了。” 低頭,像以前做過的,無數次的那樣,向他深深地鞠躬,“我要走了,你保重,榮瑾。” “轟隆!” “單舒!舒舒!” 窗外忽然而起一連串的雷聲,將宋榮瑾從夢中驚醒,卻是滿臉淚水,滿身汗水。 心跳快得不正常。 最近,似乎要把過去未曾感受到的疼痛全數補回來一般,單舒每難過一次,他就要跟著抓心撓肺難受一次。 “梁先生,愛一個人為什么會這么寂寞?入骨相思,輾轉反側,抓心撓肺,卻不得其法排解,只能獨自承受。” 下午單舒痛苦絕望的話在腦海中浮現。 這樣的話,該是怎樣無助才能體悟出來的啊。 心臟有些麻痹,口干舌燥的,宋榮瑾起身想拿床頭柜上的水杯,無意中瞥見電閃雷鳴的窗外,單舒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 “舒舒!” “別走!別扔下我!舒舒!” 翻身下床,光著腳跑出房間,屋外走廊上的聲控燈隨著他腳步聲的靠近全數亮起來。 宋榮瑾如同陷入一個可怕的夢魘之中,追著心底突然而起的那讓人毛骨悚然的預感往樓下跑。 負責值班的海琳聽到動靜從小房間出來查看,正好看到宋榮瑾不要命似的連滾帶爬下樓。 “宋先生!”穿好衣服,海琳追上去,“宋先生,您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宋榮瑾六神無主,口中只是念叨著:“舒舒走了,他要走了——” “他不要我了!” 他人高馬大,力氣也大,海琳根本攔不住,被推開后看到宋榮瑾瘋魔了一樣穿過大廳往門外沖。 “宋先生,宋先生!” 海琳爬起來顧不上追出去,咚咚跑到唐逸房間將還在睡夢中的男人一巴掌扇醒,“唐逸,唐逸!” 唐逸正睡得昏天暗地,猛然被拉起來,找不著北,看到海琳趴在床邊對他大喊:“唐逸!快去追宋先生!” “宋,宋先生?怎么了?” 抓了一把頭發,唐逸掀開被子。 “怕是魘著了,在找單舒呢?剛才跑出去了。” “啊?!” 屋外忽然數道閃電劃過天空,緊接著一道驚天動地的炸雷落下。 唐逸和海琳同時打了個激靈。 “哎呀,你還站著干嘛?快去把宋先生拉回來!” 海琳急得跳腳,使勁推唐逸出門。 唐逸連把傘都沒來得及拿,就被海琳拉著坐上觀光車。 得,大雨如注,就算打傘也會被淋成落湯雞。 兩個人開著觀光車無頭蒼蠅一樣在黑暗中找宋榮瑾。 幸好地面上有指示燈,不至于迷路,好一會兒后才看到光著腳在大雨中飛奔的宋榮瑾,像瘋子一樣。 “宋先生!” 停好車,兩個人一前一后抱住宋榮瑾,卻是怎么都拉不住發瘋的男人,他神神叨叨口中念念有詞,悶著頭橫沖直闖。 “宋先生,您先跟我們回去!這么大的雨,萬一感冒了怎么辦?!” 暴雨中海琳不顧形象嘶吼。 宋榮瑾看著遠方,神色焦慮慌亂,“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嗚嗚,舒舒——” 海琳攔腰抱住宋榮瑾想拖住他,被用力掙脫推開。 “啊!” 慌亂中,唐逸看到海琳滑倒在地,痛得爬都爬不起來,一時間怒上心頭,抬手狠狠打了宋榮瑾一巴掌,“宋先生,您清醒一點!單舒已經被您趕走了啊!是您自己不要他的!” “我沒有!沒有不要他!”宋榮瑾激動抓住唐逸,“我怎么會不要他!” 唐逸簡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邊悶雷陣陣,暴雨淋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宋榮瑾稍微清醒了點,過了片刻又發起瘋來,“快,快帶我去找單舒!” 唐逸被氣得胸口悶痛,“您就不能讓他清凈一個晚上嗎?您為什么不放過他啊,宋先生!” “您想把他逼上絕路嗎?!” “不是!不是!” “舒舒出事了,他不要我了!他要走了!你快帶我去見他!” 見唐逸和海琳都不肯聽自己的,宋榮瑾推開他們,爬上觀光車,調轉車頭往雨里沖。 怕他出事,唐逸不得不在車經過自己時一把抓住欄桿翻身爬到車上,對后面跟著跑的海琳大聲說:“海琳,回去把二少爺他們叫起來,讓他們到梁先生這邊來幫忙。” 不知道宋榮瑾想做什么,唐逸只能這么安排,說完之后爬到副駕駛座,以防宋榮瑾頭腦發昏,把車往溝里開。 大雨傾盆,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好在宋榮瑾雖然有些糊涂,倒沒亂開,平安到達梁川的別墅外。 停好車,在唐逸下車按門鈴的同時,宋榮瑾直接翻過院子外面的鐵門,跑到大門外抬手砸門。 “開門!開門!梁川,快把門打開!” 原本就不安穩的雨夜霎時雞飛狗跳,樓上樓下的燈陸續打開。 無奈,唐逸只好跟著翻鐵門進去,剛到門口,屋里面的傭人就打開門,嚇得臉色蒼白,“這,這么晚了,你們有事嗎?” 兩個人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從頭到腳沒有一處干的地方,來勢洶洶,不由得人不害怕。 宋榮瑾推開他,闖進屋里,“舒舒,舒舒!你在哪里,我們回家!舒舒!” 唐逸抹掉臉上的雨水,對傭人露出安撫的笑容,“你別怕!單舒住在哪里?幾樓哪個房間?” “我們找他有事!” 傭人被他駭人的笑容嚇得后退一步,跟個吸血鬼似的,猶豫著抬手指樓上,“二,二樓,左邊第,第二間。” 屋里面宋榮瑾已經在一樓找了一大圈,回來聽到傭人的回答立刻往樓上跑。 房子里的傭人和主人先后打開門出來。 宋榮心里急切,濕透的身上積水嘩啦啦流到腳底,地板又光滑,沒跑幾步就摔倒在樓梯上。 正好梁川下樓來查看,在樓梯口看到他摔得狼狽,慌忙下來扶,“宋先生,發生了什么事,這深更半夜的——” 宋榮瑾一把抓住他,哆嗦著大聲問:“舒舒呢?舒舒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 梁川被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扶他上樓,“在我隔壁,我帶您去,您別著急。” 注意到宋榮瑾手上纏的繃帶松開,底下紗布上流滿黃色的膿水,微微皺眉,原本想開口問,但是宋榮瑾神經質的發著抖,看起來精神不太正常。 “宋先生,您別擔心,單舒好好的在睡覺呢。”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宋榮瑾會這么急迫,歇斯底里地一定要見人,梁川仍舊溫言安慰。 沒走幾步,就來到單舒房門外,敲了敲門,“單舒,宋先生來了——” 話沒說完,宋榮瑾撇開他,推門沖進屋里,“舒舒!舒舒!” 臥室的窗簾沒有關上,窗外幾束電光劃過天空,悶雷翻滾。 宋榮瑾和梁川沒有在床上看到單舒的身影。 “轟隆!” 幾道驚天動地的巨雷落下,整棟房子都跟著抖了一抖。 宋榮瑾在電光火石之間臉色變得蒼白如紙,轉身直奔洗手間。 腦中奔騰而起的可怕念頭讓他連路都走不穩,跌跌撞撞穿過洗手間外面的小換衣間,沖進浴室。 浴室門開著,里面傳出沙沙的水聲。 “舒舒!” 地板上,單舒安靜趴在浴缸邊,一條手臂淹沒在水里,頭頂的花灑放著水。 宋榮瑾跑過去抱起生死不明的單舒摟在懷里嚎啕大哭。 “你生我的氣,打我罵我都好,為什么要傷害自己啊,我的傻舒舒!” “不要扔下我,舒舒,不要不管我!求你!” 脆弱無助地吻著懷里軟綿綿的人,宋榮瑾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哀嚎痛哭。 梁川跟在后面關掉水退開,震驚看著緊閉眼眸的瘦弱男人。 晚上睡覺之前他陪單舒說了很久的話,他一直很平靜,沒有露出絲毫的情緒,半分神色都不曾透露。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不過是十年來宋榮瑾對單舒所造成的傷害累積爆發。 唐逸隨后跟進來,看到單舒窩在宋榮瑾懷里不省人事,手上流著血,立刻哭了出來,跑過來幫哭得幾乎昏死過去的宋榮瑾處理。 用毛巾將單舒的手臂死死纏住,壓迫止血后,唐逸扶宋榮瑾起身,“宋先生,宋先生,我們得趕緊送單舒去診所,不能再耽擱——” 滿浴缸的水被染得通紅,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了,探鼻息,只能感覺到微弱呼吸。 “梁先生,麻煩您,”唐逸紅著眼睛哽咽哀求,“麻煩您安排車——嗚嗚,單舒你怎么這么傻啊!” 韌性那么強的人最終都被宋榮瑾徹底折斷活下去的希望。 梁川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的吩咐身后的管家和傭人準備車。 唐逸扶著宋榮瑾從地上抱起單舒。 一群人慌慌張張往樓下趕。 被吵醒的洛函扶著墻壁站在門口,看到宋榮瑾抱著單舒匆匆經過門前,幾滴血落在地板上。 看得洛函眼前一陣眩暈,差點站不住。 “別怕,有我在。” 梁川看到他出來,當即不顧上宋榮瑾他們,第一時間沖過來抱住暈血的他。 洛函抓緊他身上的衣服,虛弱問:“單舒他怎么了?” 不等梁川回答,他又說:“他真傻。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梁川嘆息著,拍拍他的背,“不許胡思亂想,回去休息,萬事有哥哥在。” “嗯。”洛函難受點頭,從他懷里出來,推他,“你去吧,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你放心,我才不會像他那么傻。” 眼淚滾落,洛函咬著嘴唇對梁川露出微笑。 梁川憐惜為他抹掉眼淚,“都過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去吧。” 洛函再次推他,“我等你回來一起吃早餐。” 梁川點頭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