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思及此處,邵文槿心中扼腕。 而讓邵文槿沒想到的是,翌日,他便在宮中見到了阮少卿——及其圈養的梅花鹿。 五月中旬景王攜了妻兒回京,拜祭先帝陵寢,游覽周遭名勝古跡,敬帝無暇脫身,便遣了煜王代其陪同。 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是煜王和睿王的叔輩,封地偏安一隅。平日里清閑自在無心朝政,三年五載方才回京一次。 正所謂心寬則體胖,景王圓得時常讓人擔心他是否站得住,但又靈活得可以蹴鞠,撐船種種,時常自詡為靈活的胖子。 終日將笑容掛在臉上,樂呵呵打著哈哈,甚是和藹可親。坊間素有傳聞,若有十人見過景王,其中七人都會想起彌勒佛。 景王深得敬帝歡心。 景王此番已攜妻兒在京中逗留了半月,日前便稟了敬帝辭行,敬帝遂在宮內設宴款待,算作為景王踐行。 朝中權臣和躬親貴族皆有出席。 這等場合,又哪里會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昭遠侯? 敬帝宮中設宴,阮少卿就同睿王一處落坐。睿王懷中便抱了一頭小小的梅花鹿,小鹿有些怯生偎在懷中,又時常好奇伸脖子打量四周。 睿王本是傻子,席間抱了一只梅花鹿逗玩也無人覺得不妥。 阮婉伸手,它便默契張嘴去啃她手中的胡蘿卜。睿王見狀,也拿了榆樹葉喂它,梅花鹿吃得甚是滿足。兩人一鹿便玩得歡暢得很。 內侍官恰好領了邵文槿入座,座位就在阮婉對面。 兩月未見,邵文槿抬眸細致打量,阮婉與文松同歲。過去的一年里,阮少卿個子似是比從前足足高了一頭,個頭卻仍算同齡之中嬌小的。加之又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那等頑劣浮夸性子,倒更像是女子多些。 驀地想起富陽時那身女裝打扮,遂而松拳掩袖,低眉隱晦一笑。 鄰桌煜王順勢望去,片刻眉頭微微攏起,聲調就有些詭異,“怎么?去了富陽兩月,回京見到奇葩都覺有趣了?” 邵文槿輕笑,“唔,是想起了些趣事,不提也罷。” 煜王不以為然,舉杯邀飲,邵文槿卻之不恭。 富陽一行,邵文槿確實對阮少卿改觀不少。 過往只知他好在京中惹事生非,大小事宜都要鬧得人盡皆知才肯罷手。后來才曉,有人做過的正緊事情卻緘口不提,好似皆是旁人所為與他毫不相干,莫不關己。 平日里分明要面子得緊,還會忍氣吞聲來富陽找他放行。語氣雖是別扭了些,卻正如秋娘所言,實質是張刀子嘴,頂多比旁人多記仇了些。 再者睿王呆傻,京中假意奉承的大有人在,轉身就換一副眼色,阮少卿卻是少有的耐性。傻子不會演戲,阮少卿對他好,他才會一直粘著阮少卿,沒有參雜任何利益考量和權衡。 邵文槿便又想起了二弟。 睿王鬧起來只會比文松有過之而無不及。 卻至少同阮少卿親近。 恰逢此時,見到睿王拿起榆樹葉往嘴里送,想是先前見小鹿吃得歡,自己便也嘴饞要嘗。幸好阮婉眼疾手快搶了下來,掰開鹿嘴就塞進去,徹底免除后患。 睿王眼睛一直,鼻尖微微泛紅,“少卿,你對我不好!你為何搶我的榆樹葉給它?” “嗯,那本來就是鹿吃的,你同它搶做什么!”阮婉伸手擼了擼鹿角,“吃了頭上可是會長角的。” 宋頤之眼中陰郁一掃而盡,取而代之是流光溢彩,“少卿,我們一起長角不好?” “不好!”阮婉已然見怪不怪,“頭上長角難看死了,要是你頭上長角了我便同你絕交。” 宋頤之委屈扁嘴。 邵文槿盡收眼底,便唇瓣微挑,舉杯自酌。 阮婉終于忍無可忍,狠狠甩過一記眼刀! 先前內侍官領邵文槿進殿時她便看到了,只裝作不知,可那廝座位竟然安排在她對面!雖然中間隔了一排,但座位上的人遲遲未至,阮婉就覺得胃中翻滾。 富陽一事,阮婉便憋了一肚子火氣,誰知他何時回了京中的? 她今日還有其他人要隆重“招呼”,所幸懶得理他,自尋煩惱。誰知他看便看,眼下竟然還嘲笑起她來了,真當她是瞎子不成? 這一記眼刀阮婉便用了九成功力。 邵文槿熟視無睹,他身后之人卻不幸中招,嚇得當場落杯,再往后就一直哆哆嗦嗦,直至離席都未敢抬起過頭。 阮婉輕哼一聲別過頭去,正好聽聞內侍官高呼,景王到! 殿中遂即安靜下來。 與景王同來的還有陸相,和陸相家的二公子陸子涵。陸相早年就同景王走得近,陸子涵也認給景王做義子,所以宮中設宴陸子涵也應邀出席。 今日主角到場,眾人紛紛起身恭維迎合。 敬帝賜座,君臣之間少許寒暄后,殿中便歌舞俱起,水袖柳腰,衣香鬢影。 陸子涵的座位就在阮婉正對面。 待得看清對面之人,陸子涵眉間怔忪。阮婉卻單手托腮,沖他懶洋洋一笑,只差沒有揮手問候。陸子涵自認同他沒好到這等程度,只管陰沉著臉去端酒杯,也不搭理。 阮婉的心情倏然好了許多。 還真怕他不來呢! 陸子涵心中隱隱不安,難得同父親入宮一次,誰知就遇上阮少卿! 所幸一直相安無事,緊張就漸漸平和下來。 一輪歌舞助興后,阮婉才朝傻子勾了勾手指,“辣椒帶了沒有?”小傻子熱烈點頭,遂從袖袋里掏出一枚青色朝天椒遞于她手中,阮婉順勢塞進鹿嘴里。 小傻子驚愕,梅花鹿便掙脫了懷抱,在殿中毫無章法地亂竄。 如此小鹿,殿中倒不至于驚慌,反是有趣得很。 侍衛們怕傷了睿王的心頭好,逮了許久未果急得焦頭爛額,最后只得用強。宋頤之見狀便急了,扯開嗓子就喊,“鹿二!你再敢亂跑沖撞人,我就把你燉來吃了!” 陸子涵當場臉就綠了。 京中都曉陸子涵排行老二,在京中的外號是陸二,偏偏這只梅花鹿也叫鹿二。 陸子涵與昭遠侯素有過節,聽聞近來昭遠侯又在家中養起了梅花鹿,不消想也知道是陸子涵著了昭遠侯的道。 陸相有些惱怒。 阮婉一句話便推脫得輕輕松松,尋來的梅花鹿有兩只,他與睿王一人養了一只,睿王那只小些,就喚作叫鹿二。 解釋得合情合理,殿中便是捧腹大笑。 陸相當時氣得臉色掛不住,敬帝卻龍顏大悅,“昭遠侯年少,陸相莫往心里去。朕亦聽聞迎春會時,子涵也帶過一只趙遠猴入宮,不過晚輩間的玩笑。” 哪里會,陸相不好當場發作,席間傳來的笑聲就尤為刺耳。 “逆子!”陸相強忍著的一通怒氣,只得就近發泄到陸子涵身上,今日真真讓他丟盡了老臉,淪為笑柄,日后如何統領百官! 陸子涵咽了口水,不敢吭聲。 氣氛沉悶之時,倒是景王笑瞇瞇開口打破尷尬,“陛下,臣弟倒是覺得與昭遠侯投緣得很……” 煜王就在一旁低聲言道,“阮少卿自小劣跡斑斑,仗著父皇和母后對他的厚愛維護,在京中鬧得雞犬不寧,這次簡直無法無天!” 煜王對昭遠侯從來沒有好感,特別是昭遠侯又和睿王走得近。 睿王再是傻子,變傻之前是何等受父母喜愛? 否則他傻這么久,為何還不立太子? 煜王始終如鯁在喉。 睿王雖是胞弟,煜王對他也是不喜。沒想到父母愛屋及烏,連同睿王要好的昭遠侯也加以厚愛。 煜王便越看阮少卿越是厭惡。 方才一幕分明是阮少卿無理取鬧,竟然無人管束,煜王就朝近處的邵文槿抱怨。 煜王心思邵文槿向來知曉,此刻便也緘口不言,只得舉杯敬他。 …… 酒過三巡,阮婉緩緩起身去花苑里透氣。飲了些小酒,六月晚間的風竟也帶著幾分柔和愜意。 敬帝在同宋頤之說話,宋頤之沒有跟來,只有內侍官遠遠候著。尋得假山水塘處落坐,折扇輕搖,阮婉頓覺暢快了許。 悠悠想起方才一幕,她這般頑劣行徑,景王竟會說與她投緣? 打死她都不信!! 初次見面就這般無事殷勤,只怕非jian即盜,阮婉對景王并無好感。思忖之際,身后有腳步聲響起。 阮婉懶懶側目,遂而眸間一滯,邵文槿? “曲莊春疫,多虧了你的藥材。” 邵文槿竟然主動示好,簡短的三言兩語足夠阮婉錯愕。她與洪水猛獸之間就沒有這么平和的對話過——莫非,洪水猛獸也有吃錯藥的時候? 見她怔忪,邵文槿嘴角微微勾起,正欲開口內侍官卻領了旁人匆匆趕來。那人邵文槿在昭遠侯府中就見過,是阮少卿的貼身婢女。 宮中設宴,何事府中的婢女竟會尋到這里來? 阮婉同樣疑惑,葉心深吸口氣才輕聲喚了句,“侯爺……”。語氣中少有的顫抖,近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阮婉心中驟然生出幾分不安。 邵文槿知趣轉身。 尚未行出幾步,阮少卿便自身后跑過,重重撞上他也絲毫未覺。邵文槿回身扶起,卻分明見她鼻尖通紅,神色木訥。 他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阮少卿。 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為過。 阮婉微楞,腦中自先前“嗡”得一聲后便是一片空白,直至此刻才似緩過神來。眼中氤氳便倏然下落,顧不得在旁人面前如何,撒腿就往宮外跑去,耳旁皆是方才葉心的哽咽。 “小姐……夫人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收藏,求評,謝謝~ ☆、第九章 不習慣 第九章不習慣 八月盛夏,鳴蟬沒完沒了叫囂著聒噪不已。炎炎日頭,就連青石板路都被曬得guntang生煙,這便是南順酷暑里最難熬的幾日。 今年年生,尤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