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算一算,將小傻子一人晾在環祁山已有四五日,阮婉心生愧疚。本以為他無聊至極,卻不想同侍衛一道在湖中學起了抓魚,興致上頭,終日樂此不疲。 見到宋頤之時,褲腿正挽至膝蓋處,雙手握緊魚身,嬉笑回頭同她打著招呼,“少卿少卿,快來抓魚!” 光顧著同她揮臂,魚尾掃過手心落回湖中,連帶著自己也重心不穩,“噗通”跌入水里。 阮婉無語。 侍衛們紛紛下水撈人,他卻從水中靈巧躥了出來,渾身濕透也不見一絲愁容。大大方方甩了甩衣袖,反是咧嘴笑得更歡,“少卿少卿,你也下水來玩會兒!” 阮婉臉色瞬間耷拉,“我不來。” 宋頤之微怔,片刻嘴一扁,立在一旁模樣甚是委屈。有人心中一軟,輕聲哄道,“小傻子,我看著你玩就是。” 沿著湖邊坐下,離得倒也不遠。 宋頤之眉頭一舒,先前的陰郁好似蕩然無存,“少卿少卿,那我抓魚給你看,我們晚些烤魚吃。”全然孩童心性。 阮婉淺笑點頭。 某人倍受鼓舞,周圍的侍衛才都陸續上了岸邊,阮婉遂又勾勾手指喚了宋頤之的近侍官過來,給睿王備套衣服。 山中不比別處,三月暖春猶有涼意,宋頤之渾身濕透便易染風寒。 現在若是強行讓他上岸,他肯定不依,還會大哭大鬧適得其反。不如眼下這般,由著他瘋些時候就會聽話很多。 皆是長期對敵斗爭經驗。 近侍官也再清楚不過。低頭應承之際,突然聞得嘩嘩水聲,頓覺身前驟然一涼。不好預感涌上心頭,驚愕抬眸,便見水滴順著昭遠侯的額頭和發梢滴落,狼狽之中又噙著惱怒,“小傻子!” 始作俑者卻在湖中嘻嘻笑著。 京中都曉昭遠侯怕水,且是怕得很! 近侍官想死的心都有了,上前勸阻,宋頤之又已歡暢俯身,頻頻用手瓢了水就往阮婉潑來。 阮婉慌忙起身,氣得咬牙切齒,“宋頤之,你作死!” 未及思忖,伸手抓起桶中之魚就一條條砸出去。偏偏魚又滑,拿也拿不穩,有的掉回桶中有的掉在地上,反而濺了自己一臉臟水。 宋頤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但樂極往往生悲。 終是一條魚尾拍在臉上,宋頤之整個人徒然僵住。繼而眉間一攏,心急如焚去追,“我的魚!我的魚!” 有了第一條便有第二條。 左右都顧及不上,直至阮婉堅持不懈將他的魚統統扔完。宋頤之眼底漲紅,哇得一聲哭出來,“少卿你賠我的魚!” 江離忍不住嘴角抽搐,實在是,目不忍視。 果然富陽一瞥只是錯覺,這才是昭遠侯! …… 時至入夜,宋頤之哭鬧夠了,又主動來同阮婉講和。 這些年葉心早已司空見慣,起身將阮婉身旁的位置讓與他。 宋頤之便安靜坐在一旁看她烤魚,片刻坐不住,伸手扯她衣袖道,“少卿,我是傻子,你不準同我生氣。” 阮婉哭笑不得。 再見他一副誠懇表情,和著袖間隱隱傳來白玉蘭花香,阮婉恍然想起從前的宋頤之,心中感觸就幽幽一嘆,“好了,我不生你氣就是。” 有人笑逐顏開,又歡歡喜喜地坐近了幾分,“少卿從來對我最好。” “那是因為有人從前也對我好,”山間晚風清照,身邊又沒有旁人,舊事就隱約浮上心頭,低眉時,柔和開口,“我那時餓了一日,被人當作小偷追趕,就是他給了我一個饅頭和一吊錢,我便記他的好到現在。”言罷抬眸看他,好似說的旁人。 宋頤之卻全然沒有聽進去。 彼時魚的香氣烤出,宋頤之便扯著她的衣袖嚷嚷,“少卿少卿,魚好了,我要吃魚!” 阮婉只得作罷,隨手遞于他時不忘叮囑一聲慢些,別燙著。宋頤之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轉頭言笑,“少卿我不怕燙,我只怕魚刺。” 話音剛落,臉色倏然一沉,咳了兩聲便伸手捂著脖子,甚是委屈看她,“少卿,魚刺,卡住了。” !@#¥%……*() …… 由得宋頤之玩耍盡興,一行人又在環祁山呆了數日才驅車回京。 車輦進了城門阮婉都渾然不覺,只倚著角落睡得迷迷糊糊。睡夢中馬車顛簸,似是同旁物相撞。 江離沒拉住,阮婉直直從馬車上滾了出去。 一旁之人趕緊上前扶他,連連道歉,“對不住,在下的馬匹受驚……” 待得看清是阮婉,手中明顯一僵。繼而悠悠起身輕笑,“喲,還不到歲尾呢,昭遠侯這年似是拜得早了些!” 阮婉緩緩側目,想都不用想,這聲音一聽便是陸子涵。 邵文槿奉命駐守富陽,一晃三月有余。到了五月初夏,疫情逐漸控制,趨于好轉。 當年成州一場秋疫,死難者數以萬計。而眼下富陽,除卻疫癥高發期零星死了幾十人,沒有更多噩耗傳出。 其中至少一半,要歸功于眼前醫女。 聽聞成州秋疫時,秋娘就在其中。 耳濡目染諸多病發癥狀和應對之法,細微末節之處提早預防,又輔之藥物加以治療鞏固,才救了許多人性命。 曲莊之人就多稱她為活菩薩。 邵文槿步入苑中,見秋娘俯身親嘗藥材神情專注,便也不做打擾,默聲幫襯著院里的士兵打下手搬抬。秋娘性子偏冷,時常不茍言笑,此番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繼續手中事務,仿若未聞。 起初,她本以為邵文槿是京中來的紈绔子弟,做好了駐軍安排便會躲得遠遠的。不想邵文槿敢進曲莊,還親自放下身段來醫館幫忙。他手下的士兵見狀也就無人敢推脫,館內瑣碎事宜大都是由駐軍代勞。 確實大有裨益。 曲莊附近居民感恩戴德,不加添亂,反而疫情高發的三月內,竟沒有一起滋事。 秋娘遂對他刮目相看。 待得閑適下來,館內竹搖清影,邵文槿才趨步向前,“這三月來,處處多虧秋娘。” “是朝廷早有藥材準備周全,我不過略盡勉力而已。倒是中途出了意外,幸好有昭遠侯送來的藥材救急。” 阮少卿? 邵文槿便笑,“秋娘也認得昭遠侯?”他記得這批藥材當初是阮少卿指明點姓要送至秋娘處的。 “他與我本是故交,認識了好些年,我開在富陽的醫館便一直是他傾囊相助,他不過不喜在人前提起罷了。此番春疫出現端倪,我托他務必籌些救命的藥材送來,他自會設法周全。” 邵文槿就想起當日他急匆匆從京中趕來,非要將藥材送入曲莊。 “聽聞他在京中惹是生非,其實也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罷了。”秋娘難得莞爾,依稀記得她抓著毛筆,趴在地上作畫的模樣。 邵文槿也笑而不語。 …… 六月初,春疫徹底消除,敬帝命駐軍撤回守地,邵文槿則折回京中。 剛行至城門口就聞得熟悉聲音,“大公子!大公子!”語氣甚是親絡。抬眸便見席生笑嘻嘻跑來。席生是府中的小廝,生性憨厚老實,“大公子,聽說你今日回京,夫人讓我來城門口接你!” 邵文槿側身下馬,席生就上前牽住韁繩。 回府路上,隨意問起席生幾月來京中可有趣事? 每逢軍營歸來都有此習慣,此時卻驀地想起阮少卿。大凡這京中趣事,十條之中近乎七條和他脫不了干系。 “有的!聽聞昭遠侯近來在府中養起了梅花鹿,還時常帶出來游街,我便都見到過……” 梅花鹿?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2章腫么辦,,, ☆、第八章 宮中宴 第八章宮中宴 昭遠侯圈養梅花鹿只是趣聞之一。 況且迄今為止,那頭鹿除了跟在昭遠侯身后招搖過市鹿假猴威偶爾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與民無擾,也未惹出過大的事端,席生便沒有再花口舌贅述。 加之近來京中不乏新鮮事,例如景王回京,長風國中遣使提親等等不勝枚舉。席生就自顧牽了韁繩前行,一面眉飛色舞說著旁的趣事,絲毫未曾留意有人腳下踟躕。 往后的話,邵文槿近乎全沒聽進,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里會無緣無故在府中圈養起梅花鹿? 席生便也駐足,有人已落在身后一大截,“大公子?” 邵文槿錯愕回神,他方才費心思去猜渡阮少卿的事情做何?遂而唇瓣輕哼,自嘲搖頭。 …… 行至將軍府門口,就見有家中小廝領了大夫出來。大夫挎了藥箱,眉間神情晦然。 席生嘆道,“大公子離京兩月里,又有兩名大夫來了府中看二公子。藥也用了,仍舊不見好轉,夫人心憂著。將才的那位,該是第三個。” 邵文槿眉頭微攏。 文松失語已有四年多,爹娘請了諸多名醫看過都未有起色。文松出生時受過驚嚇,性格從小就膽怯老實。突然失語之后便少有笑過,也懼怕旁人對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觸。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過二公子身體康健,所謂的失語該是本人不愿開口。但任憑爹娘如何問起,邵文松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緊越適得其反。 父親征戰殺場數十年,為南順立下赫赫戰功。徒勞之下,只得將對文松的厚望一并寄予他身上。 文松往后就更不敢直視父親,吃飯便都戰戰兢兢。 父親終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無犬子,你要日后如何說與旁人聽,你是我兒子!” 邵文松當場嚇呆,眼中的惶恐呼之欲出。 “將軍,你嚇著松兒了。”娘親甚為擔憂,攬過文松護在身后。文松愣愣望向邵文槿,至此以后就連邵文槿,他都有意躲避。 邵父與邵文槿常年在外,少有與他接觸。 久而久之,邵文松習慣了足不出戶,終日窩在家中看書練箭,也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幾近忘了將軍府還有一位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