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樹蔭之下,王二麻子掄起蒲扇晃了許久,好容易有了困意就拿蒲扇直接蓋臉,舒舒暢暢打起了呼嚕。 將將愜意不足片刻,卻又被身旁小手搖醒,“爹爹,爹爹,說了今日陪虎子抓魚的。” “抓什么魚!”王二麻子煩躁哼道,“當烤魚差不多,大中午的消停些不行!”翻身繼續(xù)入睡。 “爹爹,爹爹……” 王二麻子怒起,“你娘親不是告訴過你!哪家的孩子若是不聽大人話,那昭遠侯晚上可是會來家中把他抓去吃的了!” 虎子渾身僵住。 王二麻子才又滿意躺下,不知哪個好心人流傳出來的唬孩童的話,向來好用得很,譬如當下。 誰知眼簾還未來得及合上,兒子便又湊了上來,一副嬉皮笑臉,“爹爹你又唬我,京中誰不知道昭遠侯不見兩個月了,哪里還會晚上出來抓小孩!爹爹吹牛皮,爹爹吹牛皮!” 王二麻子便惱得很。 自從六月里昭遠侯銷聲匿跡過后,就連小孩子都不好管束了。 想想就來氣! 這昭遠侯平素里的奇葩行徑又與他王二麻子毫無瓜葛,旁人如何想的他管不著,他是巴不得昭遠侯早些回京唬唬這群毛孩子。 如今連個午覺都睡不好! 煩躁!! …… 煩躁的遠不止王二麻子一人。 西郊的三人行茶館,過往這個時候都火爆得很,日日人滿為患。只要說書先生開講,里三層外三層就圍得水泄不通。即便沒有座位,端個茶杯湊湊熱鬧也是極有意思的。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一人吆喝,一群人評頭論足,日子才算悠哉。 如今這昭遠侯驀地人間蒸發(fā)兩月,就連說書先生都一籌莫展,老段子翻來覆去失了心意,新段子的素材又失了蹤跡。漸漸的期許少了,人氣少了,茶館便也冷清了。 過往聚眾調(diào)侃昭遠侯的日子就份外讓人懷念哪! 說書先生愁了,茶館老板愁了,京中那些個喜好稀奇八卦的閑人頓覺人生都不完整了。 …… 那便還有一個人不得不提,因著宮宴時鹿二一事不幸躺槍,被陸相禁足了兩月有余的陸子涵。 起初時候,眾人并不知曉阮少卿失蹤,陸相就在朝中自省教子無方。 無論鹿二還是趙遠猴皆是因家中不孝子而起,若非昭遠侯開口便要一直將不孝子禁足,不得出府中一步。 陸相官場多年,這一招以退為進耍得爐火純青,既保全了顏面又落得識大體的雅名,當時就應得了諸多贊譽。 眾臣紛紛表示理解和支持。 昭遠侯若是應了,日后再尋陸子涵麻煩必定遭人口舌;昭遠侯若是不應,當下就落人口實,旁人自會將過錯通通歸咎到昭遠侯身上。 陸相自詡這一步棋走得極好。 進退有度。 結果,阮少卿竟然離京了! 朝野之上,陸相就險些將眼珠子瞪出來。但話是自己一早就放出的,中途收回只會遭人笑柄。陸相為官幾十年,最看重的便是顏面,即便氣得吹胡子瞪眼,也只得將苦水往肚子里吞。 最是一肚子苦水的人,當屬陸子涵。先是被阮少卿坑,繼而被自己親爹坑。 還不敢吱聲。 宰相夫人便終日以淚洗面。 大人哪,這昭遠侯不會三年五載不回京城吧。我們家子涵可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耽誤不得啊…… 阮少卿! 陸相生平頭一次想哭。 …… “少卿!!”宋頤之當下便在侯府門口扯開嗓子哭了出來,小廝們?nèi)绾蝿褡瓒疾宦牐屗M府也不肯,自顧著哀嚎夠了才默然折回王府。 養(yǎng)精蓄銳一夜,翌日又來,“少卿回來沒有?”開頭都如出一轍。 “還沒有。”小廝也照例每日一答,連語氣停頓都沒變換過,“若是侯爺回來了,小的定會連夜通知王爺?shù)模鯛敺判摹!?/br> 宋頤之委屈不過幾秒,哇得一聲嚎啕大哭,“少卿!!” 哭得委實傷心,少卿出門遠行竟會不帶他。 不僅沒帶他,就連事前都沒有告訴他一聲,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宋頤之當真不習慣。 近侍官也拿他無法,只得由著他鬧,幾十余天里無一間斷。 …… 自六月初宮中晚宴之后,昭遠侯突然離京便再沒出現(xiàn)過。京城中議論紛紛,諸多猜測都有。 被仇人追殺躲災去了,遇到良人斷袖去了,腦子抽筋去慈州出家去了……全然匪夷所思,卻也津津樂道。 大抵,便是京中突然少了昭遠侯,眾人有些不習慣了。 想奇葩在的時候,京中多熱鬧哪! 鄰近幾桌皆是感嘆,邵文槿就付了銀子起身,腦海中依稀浮現(xiàn)阮少卿離開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許是平日里越趾高氣昂飛揚跋扈的刺兒頭,突然一言不發(fā)眼底微紅,他才會時時想起阮少卿那副模樣。 有人麾下至少有京中一半禁軍,自然不是離京避仇,也沒有人敢上門尋仇。出家之事更是無稽之談,平時吃rou吃得比誰都歡,那副錙銖必較的性子哪處佛堂他待得住? 至于良人…… 邵文槿緩緩駐足,抬眸時驚愕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已行至昭遠侯府。 侯府門口除了看門的小廝之外,還有隨行的禁軍侍衛(wèi),其中哭鬧的便該是睿王,邵文槿看了片刻方才踱步上前。 “邵公子?”近侍官眼中就生出幾分錯愕。 素聞昭遠侯與將軍府邵大公子水火不容,一方的洗腳水巴豆算是家常便飯,另一方的蹴鞠郊游中途將人扔出或撞飛更是禮尚往來。 睿王同昭遠侯要好,來此處并不奇怪。 邵文槿來此處就有些莫名。 況且邵文槿素與煜王是發(fā)小,煜王與睿王的關系又太過微妙,近侍官對邵文槿持有戒備也在情理當中。 宋頤之聞聲回頭,扁著嘴,臉上還掛著淚珠,委屈喚了聲,“文槿。” 邵文槿的出現(xiàn)成功轉移了睿王注意力,宋頤之止住了哭聲。近侍官心頭微舒,才聽他二人說起話來,大致是邵文槿問起王爺在此處作何,宋頤之便答等少卿。 “少卿說了,等到夏天到了便陪我去捉魚的。如今夏日都快過去了,他人還沒回來。少卿就是大騙子!” 邵文槿竟也莫名一笑,腦海里想起當日晚宴,阮少卿擼著鹿角同睿王講道理的模樣。此番怕是春日水涼易染風寒,才會說等到夏日。 阮少卿對睿王素來耐性,也有同他交流的獨特方式,睿王很是受用,才會處處聽他話。邵文槿遂又想起二弟,心中微軟,“既然阮少卿不在,我陪王爺去捉魚。” “真的?你不哄我?”宋頤之眼中掠過一抹驚喜,待得見到邵文槿點頭,才徹底破涕為笑,歡歡喜喜上前扯了邵文槿衣袖離開。 先前還在昭遠侯府門前哭鬧,眼下便興高采烈謀劃著去何處捉魚,全然孩童心性。 至少不在此處哀嚎了,近侍官和小廝都會意一笑。 往后的幾日,宋頤之便果然天天都去將軍府找邵文槿捉魚,邵文槿竟也沒有推脫。阮婉從不會下水,只在岸邊看宋頤之捉魚,邵文槿卻大有不同。兩人都身體力行,宋頤之就能和邵文槿玩到一處去。 兩人的關系便日漸好起來。 后來捉魚的興致退了,宋頤之還是終日往將軍府跑。也不進門,只在府外喊,“文槿文槿,我們今日去哪里?” 邵文槿躍身上馬,練騎射。 宋頤之歡欣鼓舞。 少卿素來嬌弱,別說騎馬,就連禁軍大營中都少有出現(xiàn)過。邵文槿肯陪他去禁軍營中騎射,他出奇得興奮。 比如射箭,先前三支皆是脫靶,而后便得心應手,陪同的禁軍頭領都難免訝異。 睿王從前風姿綽然,文武皆通,盡得敬帝寵愛。可惜后來一場意外自馬背上摔下,遂才變成今日這副呆傻模樣,與過往形同兩人。 眾人皆是惋惜,敬帝卻仍對這個兒子疼愛之極。 加之太子迄今未立,煜王心中難免陰郁。難道在父皇眼里,本王還不如一個傻子?! 幼時嫉妒,年少猜忌,煜王對睿王一直有心結,邵文槿心如明鏡。 …… 轉眼到了九月初,宋頤之已然同邵文槿混得熟念。盡管每日還都去昭遠侯府走上一遭,失望也有,卻不似從前一般不由分說哭鬧。 只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來,便拐彎去向將軍府。 近侍官都追不上。 京中本是是非之地,昭遠侯銷聲匿跡,睿王同邵文槿走近,已算不得新鮮事。煜王初初聞得也是不信的,直至后來親眼見到過幾次。 聞得馬蹄聲漸起,煜王緩緩撩起簾櫳,今日一早便親侯在此,邵文槿同宋頤之自禁軍大營折回的必經(jīng)之路。 “皇兄!”宋頤之熱情招呼。 煜王則是敷衍一笑,瞥向邵文槿時眸色微沉,遂而唇瓣戲謔勾起,隨手放下簾櫳就吩咐聲離開。 邵文槿斂了笑意,煜王是特意來告誡他的。 一旁的宋頤之卻有些失望,“皇兄定是嫌我是個傻子。” 邵文槿沒有接話。 不過片刻,宋頤之卻又撓著后腦呵呵笑起來,“少卿他說,我若不是傻子他便不對我好了,我還是做傻子好。” 邵文槿眼中微滯,這番話竟會出自阮少卿口中。 恰逢此時,近侍官自后方匆匆跑來,馬未停,他便一直在一旁跟跑,“王爺王爺!昭遠侯回京了!” 少卿?!宋頤之眼中一抹流光溢彩,“少卿回來了?!” 傻子又何須掩飾?手舞足蹈得調(diào)轉馬頭去昭遠侯府。 邵文槿唇瓣微挑,也才有了一絲笑意,足足三月,阮少卿終是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