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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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應該算是第一次從爺爺口中聽到我的身世。 我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在去b市之前,我的名義上的父母擺了幾桌酒邀請鄰里親戚,而且收了一些禮錢,但我很清楚這些錢最后也并沒有用到我的學業上。 我能理解人人都有難以言說的難處,可能,他們的生活過得也不順遂,又可能他們認為爺爺手里有錢,一定會為我留了后路。最后,爺爺給了我他的退休金存折,我去銀行取了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就再也沒有用過家里的錢。 我并非不食人間煙火,很多世俗的東西,我甚至比很多人都體會深刻。 金錢,地位,權利,這些都是這個社會為你加冕的不平等,就是因為清醒,所以我才更自卑。只是我那時太年輕,還不能懂得,廖長寧就像茫茫夜色中的大海,給我激情,卻不會給我方向。 我聽到廖長寧對沉默著的爺爺說:“我明天想帶翹翹一起走?!?/br> 我幾乎敢肯定這是他臨時起意。 爺爺有些吃驚,沉吟片刻拒絕道:“不行?!?/br> 我激動的想走出門,但是忍住了。 廖長寧又說:“您再考慮一下。” 爺爺突然來了脾氣,冷哼一聲,說:“別以為我老糊涂,廖家小子你一直都胸有城府心機深沉,前些年你外婆去世,你外家親戚想趁機分點田產遺物,最后你二舅落得牢獄之災,四舅手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你小小年紀就如此心狠手硬,我怎么能放心把翹翹交給你?” 我聽的有些心驚膽戰,廖長寧卻沒有否認。 這是我所不熟悉的廖長寧的另外一面。 暴雨漸漸小了,廊下起了風。 廖長寧偏過頭輕咳一聲,才重新開口,說:“宋爺爺,您既然看得這么透徹,就知道當年我也有很多無可奈何?!?/br> 爺爺不以為然:“以你的心智,有的是溫和的解決辦法?!?/br> 廖長寧的笑容有些飄,帶了三分自嘲,卻還是耐心的解釋說道:“您不在局中,不能完全了解我的困局。這么多年,我也早就養成了萬事十分滿,我便要做到十二分的習慣,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爺爺的情緒不好,冷笑評論道:“當局者迷,過猶不及。” 話不投機,廖長寧嘆一口氣,沒有繼續接話。 我推開門穿過大廳走出去。 八仙桌上果盤里有紅彤彤的西紅柿,我順手拿了一顆叼在嘴里咬了一口。 廖長寧轉眸看到我大喇喇的模樣,溫柔眼神俱是笑意。 我走到爺爺后面,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爺爺,我都說就睡一個小時午覺啊,你都不叫醒我,睜開眼都已經快傍晚了?!?/br> 爺爺拍拍我的手臂,慈愛笑道:“睡夠了再起床,讀書辛苦,放假不能再拘束你?!?/br> 我鼓著臉嘟嘟嘴,說:“我都要被您慣壞了。” 爺爺說:“我的孫女兒我知道,再慣也不會不懂事?!?/br> 我又問:“長寧哥哥來很久了?” 廖長寧說:“我剛來,跟宋爺爺聊了一會?!?/br> 他又說:“我們明天要回b市去,你收拾一下東西下午我過來接你?!?/br> 我看爺爺忍不住要發火,連忙說:“長寧哥哥你不是說要把你以前書房用的端硯送給我嗎,我送你回家順便拿回來吧?!?/br> 說著,也不等他同意,就拖著他的胳膊走進了雨幕之中。 爺爺知道我的心思,也不說破,在后面喊了句:“回來吃晚飯。” 雨其實已經基本停了,青石板的苔蘚被雨水沖刷的發亮。 小巷里沒有人,周圍安靜下來,那種感覺很好,就好像在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和誰都互不干涉,又好像和誰都默契十足。 閑敲棋子落燈花。 我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就聽到身邊廖長寧掩唇咳嗽了幾聲,說:“你偷聽了我跟宋爺爺的談話?!?/br> 我被他陳述的肯定語氣弄的很不好意思,卻耍賴似的不肯承認:“沒有啊?!?/br> 廖長寧笑了笑,也不戳穿我,只徑直往前走。 我連忙跟上去,叫道:“我本來就沒有偷聽啊,我光明正大聽的?!?/br> 他轉身回頭看我,眉宇之間有心疼神色,但最終也只低低嘆一口氣,說:“明天跟我回去?!?/br> 我搖搖頭,不肯答應,“爺爺一個人挺孤單的,他年紀大了,我想多陪陪他?!?/br> 廖長寧站在我面前停下了腳步,抬手輕輕摸摸我的頭發,低聲說:“乖?!?/br> 我抬眼看他,又表忠心似的說了句:“以后你覺得孤單,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他竟然被我沒頭沒腦的話感動,頗為動情,把我摟在懷里,輕輕吻了我的發頂。 他的身上那種淡到只可意會的清爽溫和香味足以讓我迷醉,那一瞬間,我的心里是煙火齊綻,萬花齊落一般驚天動地的欣喜。 直到很久以后,廖長寧在我心中的印記始終都是他那種獨特的聲音和氣息。 他的懷抱,是恩寵也是劫難。 而我早已經越陷越深,就是廖長寧,只有他,只能是他。 ☆、愛之于我(3) 暑假過到一半的時候,我告別爺爺,從連云鎮回到學校。 爺爺的心臟一直不太好,我其實并不想離開他身邊,但是又想趁假期多存些生活費,所以就跟莫曉楠一起在咖啡店做服務生,戴著星巴克招牌的綠圍裙忙的團團轉。我并沒有告訴廖長寧我在勤工儉學,只說我已經回到學校。 當然,他也沒問。 因為咖啡店距離學校很遠,所以每天清晨五點半都要準時被鬧鐘驚醒。 曉楠過了前幾天的新鮮勁兒,就再也不肯起床,等我洗漱完畢還賴在床上喊:“翹翹,我的腦袋里像是鉆進了兩只耗子,吱吱呀呀的疼?!?/br> 我站在衛生間的洗臉池旁,掬一捧冷水在臉上,驅趕困意。 她又開始鬼哭狼嚎:“翹翹啊,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請個假吧?!?/br> 我刷完牙走出來,她還趴在床上,我問她:“你真不去了啊,不存錢給你們家哥哥買最新出的那款mac book了?” 她哼哼唧唧,突然又大叫一聲跳起來,胡亂抹了一把臉,就跟我披星戴月的出門趕公交了。 有時候想起那些年輕時候純粹的感情,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走到后會無期,我們卻義無反顧,撞了南墻還不肯回頭。 伴隨著很多同學返校,暑假就只剩一個小尾巴。 我跟曉楠在早晚班交替過程中皮膚曬黑一個色度,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獲。 每小時十六塊的薪水,三百塊的運營獎金,兩個隨行杯,一疊咖啡券。 上早班的時候,晚上我還是會抄詩練字,某天讀到木心在《從前慢》里寫道,“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無比感慨。 上晚班的時候,我跟曉楠下了公交車會在校門口的小攤上吃一份小食。 我像是生活在一首沒有修辭的詩里,公交,地鐵,學校,星冰樂,燒烤大排檔,食堂,夜色初臨的光怪陸離的繁華商業街,昨夜將入睡時,聽見劈劈啪啪落下大雨。 盛夏雷雨總是這樣干脆爽快的討喜,佐以入眠能睡的格外香甜。 睡夢中回到我的童年,曬著藥的笸籮,藤椅、天井中的吊蘭、擺鐘、水池,極想翻身起來吃一碗隔壁三奶奶做的皂角米紅棗湯。 我用手機下載一款流行的聊天的app,然后發短信給廖長寧任性要求他也申請一個賬號。 他竟然真的照做了,還給我發了一個say hi的表情。 但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忙,沒有太多空閑時間理會我的小心思,我數次沉浸這樣任性與寂寞的反差中,竟然無端的感到幸福。 兼職最后一個周的周五那天。 上午店里的人不多,我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就沒有吃午飯。 因為我前一天下晚班回去的時候跟曉楠一起在校門口的燒烤攤上吃了烤串,還以為是昨天吃壞了東西導致的,所以沒有太在意。 下午忍不住去洗手間吐了兩次,而且肚子越來越疼,我才發覺不對勁。 曉楠拉著我的手問我怎么了。 我心里害怕極了,在衛生間外面的臺階上坐著,神情萎靡不振,額頭一層一層的出冷汗,說:“可能是昨天吃壞東西了,肚子疼?!?/br> 曉楠被我的樣子嚇壞了,又安慰我:“那我去跟主管請個假,現在陪你去醫院?!?/br> 我點點頭,又勉強從唇角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你去請假吧?!?/br> 我想給廖長寧打電話。 這遼闊天地之間,除了他,我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訴說和依靠。 坐在出租車上,我的頭抵在前排座位靠背位置,聽曉楠問我:“要不要給你mama說一下啊?!?/br> 她不說這句還好,我沒忍住,情緒崩潰開始大哭,眼淚都止不住。 她連忙問我:“你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很疼,”又焦急吩咐司機師傅,“唉,師傅,你沒看車上有急診病人,你倒是快點開??!” 司機師傅無奈指了指前面堵成一條長龍的交通,道:“下班高峰啊,你飛過去?” 她脾氣大,忍不住要吵架。 我終于摸出手機,給廖長寧打電話。 他很快就接通,那邊出奇的安靜。 我聽到他溫柔低啞嗓音問:“翹翹,說?” 我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發泄的出口,一邊哭一邊說:“長寧哥哥,我肚子疼?!?/br> 那邊傳來稀里嘩啦的滑落一大堆東西的聲音,推開椅子轉輪的聲音,他急促的腳步聲,開關門,他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度,“你現在在哪里?” 我抽抽噎噎的把位置說了一遍,又說:“我在出租車上,路上堵車?!?/br> 他的聲音很冷靜:“你把手機遞給司機,身邊有人陪著嗎?” 我帶著哭腔“嗯”了一聲。 我平時幾乎從來都不哭,是因為我知道根本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會心疼我的眼淚。 我從小到大都很少生病,一開始也并不知道是闌尾炎,就覺得自己好像疼的快要死掉了,哭的一塌糊涂的時候,廖長寧的車子在路口接到我,他穿一件藏青色的西服正裝,小尖領的白色襯衣,中規中矩的打了一條暗紅花紋的領帶,應該是從正式場合直接出來。 他半抱半扶的把我弄上車,才吩咐司機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