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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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午睡,醒在夏雷陣陣的午后,層疊的積雨云從遠山之后越積越高,堆到半空中遮住半幅天幕,臥室里徹底的暗了下來。 在晦暗的光線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去關窗,卻聽到外面有人在低聲交談。 我趴在窗口看到廖長寧穿一件紫色細格子的休閑襯衣,正舒展了雙腿坐在廊下的竹制矮椅之上,身側是暴雨瓢潑敲打著天井內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的紅塵萬丈,爺爺在對面,膝上擱著一個扁圓形的笸籮,低著頭戴著老花鏡在翻撿曬制的甘草和牛膝。 廖長寧安排好手頭工作就帶我回了連云鎮。 先乘飛機到當地,有人開了一臺低調的銀灰色沃爾沃suv在機場外等著。 沒有安排司機,而是他獨自駕車載我回家。 夏盛之時,省道兩旁的景色極好。那時通向家的路還沒有進行綠地規劃,綠化帶里滿滿都是雜草和蝴蝶,紫色的牽牛花整整鋪了一地,小喇叭一樣。 因為是夕陽西下時分,溫度漸漸降下來,車里沒有開空調。 廖長寧高挺鼻梁上駕一副遮掉半張臉的墨鏡,左手臂擱在大開的窗邊拐回來放松姿態扶著方向盤。旅途無聊,我盤腿坐在副駕駛上玩了一會手機,又忍不住偷偷轉過眼看他。他穿一件簡凈利落的酒紅色的純棉t,卡其色的休閑長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余的裝飾,盛夏光年的夕陽光線給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他心情不錯,從繁重工作中解脫,連日以來的悒郁和疲憊情緒都稍稍減弱。 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清清嗓子跟我開玩笑:“咳咳……再看就要收費了。” 我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連忙轉移話題,胡亂說:“一會兒到家我想吃隔壁三奶奶煮的皂角紅棗湯。” 廖長寧隨意問我:“直接回連云鎮嗎?我記得你父母住在縣城。” 我點點頭,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他察覺我的不對勁,抬起閑著的右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怎么了,不開心?” 我搖搖頭。 廖長寧也不在意,又淺笑著說:“我已經有很多年沒來,景色還不錯。” 我看了一眼路兩旁阡陌別致的農田,也附和說道:“我讀初中的時候背誦《滿井游記》,特別喜歡‘土膏微潤,一望空闊’這句,覺得美極了。” 我頓了頓,又指著窗外,“你看你看,還有路邊的牽牛花,郁達夫說‘白色和藍色最佳,紫黑色次之’,但我覺得紫色的最好看。” 他似乎回憶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柔和不少:“你小時候比現在要活潑的多,我記得是清明節的時候,你從外面拿了一盒子青團要送給我,結果因為跑太快在臺階上摔了跤,額頭都磕破了,爬起來竟然沒哭,還惦記著那盒點心。”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只好問他:“那你最后吃到青團了嗎?” 他臉上笑容愈發燦爛:“我哪還顧得上吃東西,你摔下來的時候磕破了額頭,我內疚很多天。” 我直接問他:“怕我破相就嫁不出去了嗎?” 他莞爾失笑:“小姑娘才多大就考慮嫁人的事情。” 他語氣溫柔,眼神太過寵溺,我有點得意忘形,問他:“那你考慮過結婚的事情了嗎?” 前面路口要轉彎,廖長寧閃避似的偏過頭去,沒有直接回答我,我沒忍住,乘勝追擊的問他:“你會跟文醫生結婚嗎?” 他沉默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理會我忘乎所以的問題。 他說:“翹翹,我無法保證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是該為他認真的口氣而開心,還是為他話中無所謂的內容而氣餒。 我有些失落,但這種低落的情緒還并不足以摧毀我長久以來執拗的信念。 生活總是給我很多選擇,選擇一條路就是不同的風景,那時候的我,選擇繼續愛廖長寧。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至少我做出了選擇。 成長就是這樣,獲得和失去都是必然。 爺爺已經有小半年沒見到我,很高興。 意外的是看到廖長寧,但也沒有過多的表現出熱情,客氣邀請他一起吃飯。 他已經老了,但是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心態使得他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很好,他平時還是會在中醫堂上坐診,侍弄藥材,寫脈案,然后周而復始的度過每一天。 遙遠的記憶中,我的童年。 我和爺爺經常從家里步行到鎮子旁邊的的溪流池塘,他去垂釣,我就在一旁的樹上折柳枝。初夏的柳樹是翠綠的鮮嫩顏色,爺爺把我拿過來的柳枝編成環狀,偶爾會給我抽芯做幾支柳笛,我玩兒累了,就坐在池塘邊上低頭看成群的蝌蚪,一抬頭就能感到春風和煦,頭上戴的柳葉花環柔軟的摩擦在額頭,窸窸窣窣的輕癢。 爺爺的手藝十分精湛,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 我跟在廚房的灶邊打下手,廖長寧也沒閑著,用井水和小竹筐淘洗了幾遍莧菜,還破天荒的剝了一頭蒜,一顆顆白白胖胖的躺在青色的瓷碗中,像一幅色澤搭配簡單和諧的工筆畫。 前兩日爺爺在村口的冷水河里垂釣得的幾尾正合時令的野生小鯽魚,一直用木桶養在屋廊下,收拾干凈用滾油略微炸成金黃色放在鍋中,配以豆腐和曬干的蘑菇,用慢火煨了一整個下午,湯色乳白,鮮美可口。 我吃的美味,不覺連扒了兩碗飯,雙頰微紅的又捧著碗喝了一大碗鯽魚湯。 坐在另外一邊的廖長寧慢條斯理的吃了一箸菜,看著我的饞貓像倒也沒說什么。 爺爺笑著說:“翹翹可不能再吃了,大晚上的積食了就該難受了。” 我這才有點廖長寧在場的自覺,放下了筷子,臉頰微紅的點了點頭,應了句:“嗯,我吃飽了的。” 飯后又吃了羅漢果和紅糖燉的茶,還有合時令的小白瓜。 廖長寧坐在八仙桌前,接過我手中水果盤,修長白皙的手指執刀,順手把削好的白瓜分了幾小塊在盤子里,滑落的一圈圈果皮都帶了一絲說不出來的優雅,我只覺得移不開視線。 我拿竹簽叉起一小塊遞給他,他搖搖頭,低聲說:“太涼了,你自己吃。” 那一夜,月光非常亮。 我沒有杜拉斯那么高的境界,能說出“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這樣的話。 愛之于我,就是一蔬一飯,就是肌膚之親。 比如他微笑著摸我頭的樣子。 比如他溫柔到讓我揪心的語氣。 比如他不動聲色就能解決圍繞我生活中所有不安的強大。 ☆、愛之于我(2) 窗外天井內綠意盎然的植物在驟雨的滋潤下欣然搖晃。 我沒有直接走出去,趴在窗戶旁邊聽他們交談。 爺爺低著頭,口氣平穩:“翹翹沒給你添麻煩吧?” 廖長寧說:“她從小就乖巧,現在長大了更懂事。” 爺爺忍不住笑起來,放下手中的笸籮,說:“翹翹小時候淘的跟假小子一樣,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上上下下的折騰,全鎮沒有不認識她的,乖巧……恐怕就只有在你面前。” 廖長寧有些意外,隨即釋然,說:“我明天就得回去,翹翹……” 他欲言又止。 爺爺說:“難得回來,怎么不多休息幾天?” 廖長寧無奈道:“工作太忙。” 爺爺搖搖頭:“年輕人也要注重保養,我看你氣色可不太好。” 廖長寧受教說:“嗯,前陣子有點累。” 爺爺拿過手邊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喝了口茶水,才又道:“你剛才想問什么?” 廖長寧正色,說:“我聽到一些關于翹翹身世的傳聞,但還沒來得及證實,想跟您求證。” 爺爺了然,長嘆一口氣:“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對你隱瞞的,”他停頓了很久,又接著說:“翹翹,是我在縣醫院門口撿到的棄嬰。” 廖長寧眉心緊皺。 從小到大,我不止一次聽到過鎮上的鄰居議論這件事。 我名義上的父母也從來跟我都不親近。 我懂事起,記憶中就只有年節時候他們帶著比我小三歲的那個小男孩回連云鎮的畫面,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以及我每次開口叫爸爸mama時他們尷尬的表情。 七歲那年春節前夕,就在遇到廖長寧的前幾天。 他們回來送年禮,帶著穿著臃腫的冬衣胖胖的像小企鵝一樣的小男孩。 爺爺見到孫子也親的不得了,樂呵呵的抱了又抱。 后來,大人們都出去院子外面忙活。 我一個人帶著小男孩在廊下天井里面玩,我也喜歡他。奶聲奶氣的小孩子鬧著讓我去給他折一支梅花的枝條,我仗著自己身體靈活三下兩下的跳起來就去折最高處那枝開的最好看的,卻沒有注意到搖搖擺擺的小孩子也跟著我學著跳起來,從廊下的階梯直接趴到在天井的地面上。 他開始嚎啕大哭,引來外面的大人。 我正拿著一枝梅花站在他旁邊,看到他的爸爸心疼的把他抱起來,他磕掉了新長的門牙,滿嘴都是泥土和血,確實有些嚇人。我有些怯怯的后退了兩步,然后就有一只手在我后腦勺使勁打了一下,我聽到他的mama說:“看你是怎么照看弟弟的,弄成這樣子!” 她說完就徑直奔過去。 我的腦袋被打的有些發麻,耳朵嗡嗡的愣在當場沒有動彈。 然后是接踵而來的怨憤聲音,有些親戚鄰居也出來看熱鬧,但是沒有一個人問過我前因后果。 我還聽到有人說,到底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他們以為我不懂。 后來,我躲在鎮郊小池塘邊的樹林里哭了很久,一直到很晚,爺爺拿著手電筒出來找到我。 我很早就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 那個時候除了爺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正心疼我。 沒過幾天,我就遇到了廖長寧。 在這個世界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未來,會有一個那么美好的人耐心的教我寫字讀書,會有一個那么溫柔的人親切的對我噓寒問暖,會有一個那么強大的人總是替我遮風擋雨。我其實特別不愛回想過去,也許從少年到青年我丟失了很多東西,但我也感恩時間和廖長寧,它和他,鞭策讓我長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爺爺說:“她剛出生大概只有兩三天就被放在縣醫院門口了,裹著個小花毯子,我抱起來的時候她竟然還會咧著小嘴沖我笑,這小丫頭,跟我有緣。” 廖長寧沒有說話,一味沉默。 爺爺又說:“當時我的大兒子剛好結婚四年,但是一直沒有小孩,我就起了念頭,硬逼著他們辦理了領養手續。”他嘆口氣,說:“也因為這個,我那大兒媳一直不待見翹翹,再后來他們有了芪芪,我怕翹翹受委屈,就接回來養在自己身邊,他們也再沒提過接走。” 廖長寧不動聲色的聽完。 夏日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過,天色暗沉的好像夜晚提前來臨。 我早就有點麻木了,盡管爺爺之前從未真正跟我討論過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