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所以他收拾東西,打算回來住幾天,好好想想到底該怎么辦。 蔣春水沒說話,她倚在廚房的門框上,從兜里翻出一盒煙:“抽么?” 蔣秋桐搖頭,示意自己在做飯,蔣春水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口:“你知道我為什么跟你姐夫離婚么?” “不是因為他覺得你太不顧家?” 如果把男女放在一起排,蔣春水才是蔣家的老大。蔣老爺子這人,其實是有點重男輕女的,自從幼時的蔣秋桐展露了自己絕佳的天賦,蔣老爺子就決定栽培自己的大孫子,讓他從政,接自己的班,沒想到蔣秋桐一心隨自己的父母,只專心搞學術,蔣老爺子沒辦法,才捏著鼻子提拔了蔣春水。 蔣春水現在是副廳,她是個女人,想往上爬,除了背景以外,還得要比別的男人吃更多的苦,犧牲更多才行。當年她丈夫跟她離婚,也是說她太不顧家,孩子幾個月見不到媽,他忍受不了。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蔣春水發現丈夫跟自己結婚的目的,是看中了她蔣老親孫女兒的身份,想要沾沾光。這當然無可厚非的,只有小孩子才向往純潔無瑕的愛情,像他們家這種身份,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圖才很奇怪。可怪就怪她前夫的人設立得太好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個純粹為了愛情和蔣家大小姐結婚的癡情人,名聲好的不得了,連蔣春水連帶著蔣家一大家子人精都信了。 結果當時人設立得多完美,崩塌時就多幻滅。 “所以,”蔣春水仰頭吐出個煙圈,“真心難得啊,秋桐。我看你就是旁觀者迷,那男孩什么都不要你的,還肯在受了別人的氣時,吃你做的飯哄你開心,你真覺得他對你沒感情?要換做是我,一個我不喜歡的人對我死纏爛打,管他多可憐多卑微,我就愛把他的心放在鞋底下踩,他越難過我越解氣——你愛我關我屁事,誰允許你自我感動還打擾我生活的?他這么做了么?” 蔣秋桐的手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大姐。 蔣春水真不愧是當年一姐,出了名的恃美行兇,看到弟弟回頭,還撩了下頭發,優雅地抬起腳尖,做出一個了一個狠狠往下碾的姿勢。 蔣秋桐笑了。他眼圈還有點紅,像是白瓷上一層淺淺的釉,他對他姐比了個ok的手勢:“我懂了。”他最難以承受的,是紀峣為了哄他而勉強自己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紀峣不是這樣,那么其他的就好說。 蔣春水滿意地挑了下眉。 以他們的年歲和閱歷,已經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了,像蔣秋桐現在這種,已經是情緒外露的極點,做jiejie的點撥兩句,以蔣秋桐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 他把油倒入鍋中,等鍋燒熱的功夫,道:“等做好了這一頓,我就把它帶到他面前。” 然而這一份美味值增添不少的愛心盒飯,到底還是沒進紀峣的胃,蔣秋桐被蔣老爺子親自拎回了h市。 蔣春水當時想攔,老爺子冷笑一聲,秘書很規矩地上前一步,遞了一份文件給她,她接過看了幾頁,臉色大變,“啪”地把它們摔在茶幾上,面無表情道:“把他帶回去吧,我去會一會那個叫紀峣的小子——不對,”她咬牙扯出一個冷笑,“或者是,‘季峣’?” 蔣秋桐心里咯噔一聲,心思電轉,還沒來及做什么,蔣春水就直接摸出他的手機關了機,幾個大漢將他圍住,恭敬道:“蔣教授,請吧。” 他心知這遭躲不掉了,回頭深深看了眼蔣春水,他順從地被簇擁著上了車。車中只有司機和他們爺孫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他們直接飛回了h市,回到蔣家。 說是蔣家,其實從老爺子起已經有了第四代,小輩們都成家了,這個“蔣家”,就是老爺子的房子,一棟建在大院里的獨棟小樓,當時統一配發的,老爺子住了幾十年。 似乎是因為回到了自己的地盤,終于讓這個硬氣了一輩子的老人感到了安心,保姆給兩人端了茶后就下去了,老爺子終于開門見山了:“有人在搞紀家,我順手推了一把。” 蔣秋桐是老爺子曾經花了無數心血精力培養的繼承人,哪怕現在那么不成器,腦子還是有的,他根本不需要老爺子啰嗦太多,這一句話,頃刻就讓他明白了對方的言外之意:老爺子火了,準備搞紀家。 這一路全程零交流,他又被沒收了通訊工具,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是顯然有人借著紀峣性向的事情搞事,大概是提起沒有做好功課,牽連到了他,老爺子就是管這一塊的,下面當然把消息遞了上來,老爺子一查——紀峣的黑料太多了,他的遮掩手段只能騙騙普通人,有心想查的話,根本瞞不住——剩下的事都不用想。 天朝國情就是商人天生矮官員不止一個頭,像于家那種還好,像是紀家這種“新貴”——難聽點就是草根出身,要啥沒啥的新興企業,不說輕而易舉地掐死,但給它找找麻煩,讓它傷筋動骨,卡住脈門讓它以后賺不了錢,那真的也就是老爺子這個層次動動手指的事。 現在競爭這么激烈,亟待上位、有資本有眼光、還聽話懂事的人多了去了,一個紀家,老爺子并不放在眼里。他這么大張旗鼓,還不是因為投鼠忌器,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蔣秋桐沒有反抗——他并沒有反抗的資本。 他安穩地坐在那里,面龐依舊是冰雕雪堆似得的白,眼眸仍舊是深潭秋水似得清,只是眼角那一抹笑意徹底隱沒了。他成了一塊真正的堅冰。 他面無表情道:“您要我怎么樣?” 蔣老爺子心里也有些難受,他難得溫情了一回,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指,遲疑地撫了撫蔣秋桐的頭發:“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讓你跟那個小子斷了。” 蔣秋桐閉了閉眼。 老爺子看最疼愛的孫子成這個樣子,終于軟弱了一回,他費力地解釋:“我……并沒有真的對他做什么,這件事哪怕沒有我,也是要爆出來的,我只是沒有阻止而已。秋桐,你是我最疼愛的孫子,你當年說不要從政,要念書,好,我知道你對家里不滿,我同意了;后來于思遠的事鬧出來,他家全家都反對,我是不想你摻和進去的,但是你站了隊,磨了好些時候,于家以為是我的意思,捏著鼻子認了,我也沒說什么;再后來,你教授當得好好的,我心想你如果愿意這么閑云野鶴地過,那就這樣吧,結果你也成了同性戀——你讓我怎么想?你是把我的臉扔到地上踩!!” 他氣得捏緊了一旁的拐杖:“我再氣,再咬牙切齒,還不是由著你放狠話,說什么‘從此一刀兩斷’,忍氣吞聲地放你走了?你連夜出院這么大的動靜,我會不知道?如果我想攔,你走得了?我當時想,好吧,這小子起碼是個疼人的,把你帶走了,你們小兩口安安穩穩地過,那也就罷了,男人就男人吧,可是——” 老爺子說到這里,心中大慟,終于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怎么可以這么糟踐你!我捧在掌心里的親孫孫,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在他眼里,就是思遠那小子的添頭么!我當時拿到資料,豈止想紀峣身敗名裂,我簡直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他當年是上過戰場的人,然后才轉的文職,因此說起這些時流露的殺氣,不是和平時期長大的小樹們能夠抵抗的。 蔣秋桐張了張口,很想解釋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些“是我心甘情愿”“他并不需要”之類的話,哄哄心軟的蔣春水還行,對于一直鐵石心腸、把小輩之間情情愛愛當做過家家的老爺子來講,這話除了進一步激怒對方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仿佛剛才的真情流露只是錯覺,老爺子一眨眼,又成了那個頑固難啃的倔老頭,他冷笑一聲:“怎么,后悔了?你看你,三十多歲了還一事無成,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如果當年你沒那么犟,聽了我的安排,現在起碼是個正廳!但凡你稍微不那么硬骨頭,當年沒有說不要就真的全不要,現在也不至于像個瞎子聾子,我這邊都動手了,你還窩在廚房里,為你的小情人洗手做羹湯!” 蔣秋桐一下子攥緊了拳頭。 那天他對紀峣說,他小的時候,真的很討厭學者、科研人員這類人,當時紀峣心神大亂,換做平時,紀峣一定會敏銳地問他,為什么以前那么討厭,長大了卻還是走了父母的老路子? 那么他就會告訴紀峣,因為他長大以后才發現,他真正討厭的,不是學術、不是科研,是可以左右它們的權勢。所以他當了一名純粹的學者,不想跟政壇掛上任何牽扯。 但現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蔣老爺子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要么他選擇跟紀峣斷了,他放紀家一條生路;要么他魚死網破,看是他蔣秋桐的骨頭硬,還是紀峣家的骨頭硬。 這都不用選,他不是十多歲、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了,他很明白事情的關鍵利弊。 溫霖可以硬氣,可以輕描淡寫地出柜,因為他掌握了家里的話語權,更因為溫家不可能對紀家造成不可挽回的威脅,他們兩家是同一級別的,不可能因為小兒女的情情愛愛就撕破臉面魚死網破。 可是蔣家不一樣,在老爺子這個王者眼里,這些小打小鬧,屬于菜雞互啄的范疇。 有段時間很火的那個梗,“給你五百萬,你離開我兒子”,很好笑么?蔣秋桐真的笑不出來。 “……都聽您的。” 他疲憊道。 沒有任何抗爭,沒有大吼大叫,沒有聲嘶力竭地陳述他的感情,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一直挺直的脊梁,卻垮了下來。 這截從未屈于權勢的傲骨,卻終于是被折斷了。 第145章 chap.63 a市。 蔣春水在跟女兒打電話,這個小姑娘還跟紀峣有過一面之緣,當年元旦節時,于思遠把人帶回h市,全家人蠢蠢欲動,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去圍觀,蔣春水就曾經讓女兒扮成迷路的小姑娘,去尋求大哥哥的幫助。當時她對那個小伙子的印象還挺好的,但自打知道他不但跟自己兩個弟弟有染,還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后,她就對紀峣的好感降到了負無窮。 但這些都是成年人要煩心的事,哪怕再不爽,在小孩子面前,她還是得捏著鼻子遮掩這件丑事。 蔣春水一邊應付女兒,一邊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描眉繪眼。 混官場的女人,可以果斷,可以狠心,但不能漂亮——起碼不能太漂亮,因此她自打選擇走這條路以后,就很少這么認真地打扮自己了。 今天這樣隆重,是她想去會會那個紀峣。 從前都是匆匆一瞥,她只以為對方是思遠在一起后又分開,令表弟牽腸掛肚的小男友,而自打她得知對方還是親弟弟的情人——她不想用男友來稱呼他——后,她就想知道,對方究竟哪里來的魅力,讓那么多男人為他神魂顛倒。 她照了照鏡中的自己,氣場全開,美艷到不可方物,她滿意地點點頭,一邊和女兒聊著天,一邊打車去了紀峣家的寫字樓。 下了車,她掛了電話,踩著九厘米的高跟鞋進了總公司大門,前臺被這么一位又御又美的小jiejie煞到了,問她要預約。蔣春水紅艷的唇勾了一下:“沒有預約,你們小紀總今天上班了么?” 前臺遲疑地點點頭。 蔣春水“嗯”了聲:“那我等著就行了。” 她是掐著點來的,此時離下班還有十多分鐘,她沒去會客室,就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著。只是喝了杯茶的功夫,就看到了不少人出門,她站起來,按了去車庫的電梯,下去后,找到了vip電梯,然后抱著手臂,倚在一邊等著。 她把紀峣查了個底兒掉,對方這兩天的作息規律她再清楚不過了。 不一會兒,電梯叮地一聲緩緩打開,從里頭走出了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高瘦筆直,氣質讓人很舒服,是那種一看就讓人心里喜歡的感覺。比起幾年前已經模糊的驚鴻一瞥,現在的紀峣,單從外形上講,確實有迷人的資本。 她伸手攔住他:“紀峣?” 紀峣臉上的腫已經消了,只是顴骨的位置還有一道淺紅——他媽指甲劃的。他這才注意到電梯旁還守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就是莫名有些眼熟,他遲疑道:“是我,您是……?” 蔣春水伸出一只手,遮住自己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結了冰的美麗雙眼,如同寒泉般,沁著冷意。 紀峣一下子就怔住了,這雙眼睛太像蔣秋桐。 “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我還給你遞過紅包,還記得么?”她輕柔道,“……季峣?” 這人是蔣秋桐的親姐、于思遠的表姐,那個蔣家小輩里的boss,蔣春水。 紀峣一聽這話哪還有不明白了,這是蔣家人知道真相以后,來找他麻煩了。 他笑笑:“蔣小姐忙么?今晚沒事的話,不妨賞臉,我們共進晚餐如何?” 蔣春水慢悠悠道:“好呀。不過,在此之前——” 紀峣直視著她的雙眼,不躲不避:“請講。” 膽量不小,臉皮真厚。 蔣春水微微瞇起雙眼,從煙盒里掏出一根煙:“我想扇您一巴掌,可以么?” 她彬彬有禮地問。 紀峣摸了摸這幾天多災多難的臉,露出一個苦笑來,然后很恭敬地低下頭:“只要能讓您消氣,扇多少下都沒關系。” 她眉梢一挑,漫聲道:“你這么實誠,我反倒是不敢了。顯得好像是我在欺負你似得,如果你扭頭給秋桐一告狀,我不是擔了惡名。” 她是打小在官場上混的老油子,太懂怎么故意為難人了,掐著人脈門,逼著人笑著把臉送上來給她打,打完還畢恭畢敬地說謝謝這種事,她干了不知多少次。 這時的紀峣也是。 他緩緩眨了眨眼,和氣又陳懇道:“這本來就是我應得的下場,蔣小姐肯教育我,是我的福氣,我又怎么會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去叫家長呢?” 蔣春水點了點頭,掐了香煙:“你倒是會說話。”然后揚起了手。 紀峣閉上眼睛,這頓巴掌于情于理他都該挨,就像很多年前張鶴勸他時他說的那樣,真到了那個地步,他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然而掌風襲來,卻戛然而止,紀峣疑惑地睜開眼,就看到蔣春水冷哼一聲:“放心吧,老爺子都不敢對你動手,我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弟知道他的心肝兒被我打了,我肯定落不得好。” 說完,她抬腿往前走:“你的車在哪,我們吃個飯,順便好好聊聊。” 到了餐廳點好菜,紀峣告罪去了趟洗手間,他忘在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蔣春水本來是不想管的,可來電顯示太顯眼了,上面大大的四個字:我家老于。 她挑了挑眉,伸手直接把電話掛了。對方又打了幾個,蔣春水接著掛,電話終于不響了,結果沒一分鐘,她就接到了于思遠打來的電話。 她接起來,那邊不知道在干什么,吵得很,蔣春水沒耐心聽他打探西打探,直接道:“你以前帶回家的那個‘季峣’,和秋桐是什么關系? 于思遠那邊砰地一聲,似乎是手機摔地上了,她心中暗嘆這對兄弟一個比一個傻,耐著性子等對方把手機撿起來,才簡明扼要道:“你們哥倆那小情兒被人rou出來了,你們家肯定也知道了——反正作為你們兩個的姐,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好好想想怎么辦吧。” 說完掛了電話。 另一頭的于思遠聽完心急如焚,他當時只是想賣個慘,先夾著尾巴離開,讓他哥說和說和,結果臨時被調去出差,兵荒馬亂地給蔣秋桐打了個電話就急匆匆走了,沒想到這邊要什么沒什么,他簡直和國內徹底隔絕了,好不容易聯系上,結果迎頭就是這么個消息。 他太明白蔣春水這話隱含的是什么意思了,他們家肯定已經知道了一切,也肯定不會同意他跟紀峣在一起,甚至護短成性的家人,還會去找紀峣的麻煩——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現在最重要的反而不是他跟紀峣之間的問題了,而是,他要付出什么代價,才能讓家人不對紀峣家出手。雖然家里的產業重心在北方,但是想找紀峣家里的麻煩,那還是很簡單的。 他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于思遠這邊硝煙彌漫,而紀峣與蔣春水的晚餐席間琴聲悠揚,兩人的氣氛還挺和諧。蔣春水切了一小塊鵝肝放入口中,忽然問:“你對我弟——我親弟,的通訊錄備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