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等到后來有個兒子更是只滿心cao心自己兒子的事情,并不在乎作妖的貴妾和她背后的幾個兒子。 待濮九鸞十幾歲時,或許是三夫人長久以來的不爭不搶,或許是她待幾個小妾和妾室的孩子倒不錯,或許是日子久了夫妻也生出幾分情誼,國公爺和她的關系竟然漸漸親密起來。 濮九鸞清晰得記得父親歸家時還會買娘親愛吃的煎燠rou,娘笑著吃完還會品評兩句:“這燠rou不若蜀中的滋味濃厚。”國公爺便笑道:“以后若是遇上去蜀中公干便陪你回娘家。” 后來娘也果然回了蜀中,只不過已是一抷骨灰。 起因在于二哥忽然墜馬而亡,事后查出來馬蹄鐵被人撬動,在里頭藏了鐵針,馬匹跑動起來吃痛便躁野失控,生生將個少年郎甩出去,當場出血而亡。 查來查去落到了娘親頭上。 貴妾更是抱著二郎的尸首不撒手晝夜痛哭,而后更跪在當院求國公爺做主。 濮九鸞記得父親氣急敗壞去找娘親質問,誰知道娘親不過冷笑,而后當著他的面將門重重關上。 之后娘便病了,再之后濮九鸞就記得娘去世了,他也被父親送到了風沙肆虐的漠北。 說起來心里不說梗著道刺至少也可以說是過不去的坎,心里還是有所缺憾:人都說天下父母待兒女盡心盡力,可到自己這,父親便始終缺席,別說少不得要被人嘀咕一句莫不是他真有什么大惡。 自己心里也少不得有所懷疑:莫非自己真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徒?莫非自己當真不值得被父母愛? 可今兒聽慈姑這一番話:倒忽然醒悟不是自己的錯。為人父母不一定都愛孩子,而孩子不被愛并不是自己不好,只不過是父母不慈罷了。 慈姑見到濮九鸞時,他已經平靜下來,神色間有些疲憊,卻也有些釋然,只問慈姑:“能為我做一碗煎燠rou面么?” 煎燠rou面是蜀中菜式,慈姑自然毫不陌生,她驚訝瞧濮九鸞一眼:“你怎的想起吃川食?”見濮九鸞不答,神色間似乎有些悵然,便也不多問只仔細做面。 燠是川中特色,因著每次殺年豬時不易保存而想出的法子:洗干晾干水分的rou塊,放進大鍋油中小火慢慢熬熟,而后在油中下入鹽和白酒,再加以花椒、蔥姜,最后用少量油腌漬在瓷壇中,要吃得時候撈出來吃,可以吃很久。 慈姑因著饞家鄉特產,便也在店中備著燠rou壇,此時撈出控油,放入平底鍋中慢火煎制起來。 趁著當□□一方面團,發好搟開切絲,再入鍋中煮好,而后澆一勺雪白高湯,將鍋中煎好的燠rou臥在上頭。 再從竹籃里拿一把新上市水靈靈的嫩韭,洗干凈后切成末,也不炒,就倒一勺醬油,一勺茱萸辣醬、花椒葉子碎、麻椒桿子,加一點點醋,盡數拌得勻稱后倒入碗中做澆頭。 這才將碗推過去:“嘗嘗。”又怕素來愛吃清淡的濮九鸞吃不慣,便道:“蜀中人口味要重些,汴京城里的川飯店為著迎合汴京人口味無這些澆頭,你若是不愛吃我便再做一碗。” “無妨。”濮九鸞將面條拌勻。 雪白的面條上面臥著兩片煎得金黃的燠rou,再旁邊卻是嫩綠韭葉、朱紅、淺褐等各式顏色,端的是五彩紛呈,聽娘親說蜀中人大都感情熱烈,或許反映在飲食上也是這般潑潑辣辣。 他先夾起娘親最愛吃的燠rou,咬開后可見邊緣焦褐色一圈圍著粉白色的rou質,清晰可見rou片完整的絲絲紋路,放進嘴里,先是覺察到脆焦的口感,這肯定是當初被油煎時的那層外皮。 再往里吃,卻立刻接觸到鮮嫩的rou汁。肯定是當初燠rou時熟油低溫將rou塊中的rou汁鎖住,隨著時間的推移增加了一絲腌漬過的風味,而再回爐煎制,使得燠rou更加外脆里嫩。 至于那些澆頭,雨水洗過的春韭滋味清新,搭配重油的燠rou毫不違和,反而十分解膩。各色花椒葉、麻椒桿滋味更是各有辛辣麻香,齊齊跳上舌尖。 一頓飯吃完,他被辣得吃了滿頭汗,可心里格外暢快。 濮九鸞忽得反應過來,當年娘親每每感慨汴京城里的川飯店做的煎燠rou總欠缺些滋味,欠缺的應當便是這嫩韭澆頭,若沒有這一味霸道辛辣的澆頭,再好吃的煎燠rou也總感覺失了靈魂。 吃慣了這辛辣之物平日里亦是熱烈火辣的女子,等到了京中貴門中,那自然是無法適應,只能小口喝茶小心走路,哪里能像蜀中一般熱熱烈烈灼灼其華呢? 自己當初怨恨過國公爺送自己走,也怨恨過娘要拋下自己,如今想來,卻都只剩下釋然。 濮九鸞收起面碗淡淡問慈姑:“過幾日中元節,我派人將大松接來送你們去上香可好?” 慈姑忙搖搖頭,讓哥哥自己回來便是。 濮九鸞便又問她:“一起去瞧瞧新房子。” 那座宅子如今已經被修建一新不說,最難得是宅子本是一道窄院里兩間瓦房,索性全部拆了重新建造成一座小樓,小樓分為上下兩層。院里放著最大范圍的利用了窄地,本來狹小的地界因著這一來變得寬敞起來。就連巷子里都青磚鋪地,瞧著很是潔凈清爽。 慈姑沖濮九鸞福上一禮:“多謝你哩。” 濮九鸞搖搖頭:“是我要多謝你。我娘也是川人,她素來喜吃川食。” 原來濮九鸞母親也是蜀人,慈姑頗有幾份遇著老鄉的激動。 * 卻說宋家府上。 宋雅志正急得團團轉,絲毫沒有往日里儒雅的氣息。 這罌粟殼是孫川四處尋訪才找來的偏方,本想將慈姑坑害進去,誰知竟將自己栽了進去。更何況聽康娘子的意思,她已經覺察了宋雅志使用罌粟殼之事,若是被她查訪出來什么證據,只怕自己就要完蛋。 珠簾翻動,丫鬟們紛紛行禮:“見過表少爺。”這卻是孫川來了。 宋雅志急得忙迎上去:“表哥,如何了?” 孫川揮揮手,示意丫鬟們下去,這才點點頭:“店里后廚的我都盡數收起來了,押送到我莊子上了。” 收起來便好,宋雅志心里如落下一座大石。又急著問:“為何還要押送?何不就地銷毀?” 這事要從頭說起:宋行老一生未嫁又無有子嗣,有意栽培幾個侄子做接班人,于是宋行老便將幾房的侄子聚集在一起跟著她學藝,又將自己名下的正店各自分給幾個侄兒,叫他們打理。以一年為期,且看誰的獲利高。 宋雅志接手后先是努力打理,可惜他為人呆板不懂變通,又在廚藝上沒有太多天賦,那家店的生意每況越下。 就在這時,他的表哥孫川提出了罌粟殼這個法子。 于是宋雅志通過孫川購入了大量罌粟殼,熬煮后成湯加在飯菜里,叫食客們不自覺的上癮,而后不得不再三來光顧這家店。 因著量少,對食客們并沒有什么身體的大礙,只是叫食客們總覺得心里癢癢,每到用餐的時點忍不住想起這家店而已。 于是這家店的生意果然比從前更紅火,引得更多人來了這家店。 到了年底時,一眾侄子中果然只有宋雅志順利完成考核,他接管的店鋪獲利最高,于是順順當當成為了宋行老的接班人。 之后又成為了一坊的行老,接手了許多宋行老名下的店鋪,被人譽為“小宋行老。” 此時聽說孫川將罌粟殼收起來了,宋雅志才放下心來。 孫川卻笑道:“怎的要銷毀?多好的東西,等風頭過去接著用便是了。”又碰碰宋雅志的胳膊,“如今你也就一家店里用這罌粟殼,若以后在你名下那些店都用,那生意該當多好?” 宋雅志果然心動了,他行事謹慎,只在最初那一家店用了罌粟殼,倘若以后可以大肆推廣開來…… 似乎有無數銀錢涌來。 他激動得搓搓手。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窗外有人厲聲道:“逆子!快滾出來!” 是宋雅志他爹宋宏。 孫川吐吐舌頭,忙躲到屋后簾子后頭。 宋宏不過是宋家旁支,無甚做菜的天賦,卻是個鉆營的好手,將自己的兒子狠心送到了宋行老跟前,由著他侍奉姑姑,只不過是為了圖謀宋行老手下的財產。 此刻進屋立即抄起雞毛撣子就打兒子:“逆子,你怎的惹得你姑姑生氣了?” 第75章 脆皮嘉慶子糕…… 宋宏待兒子嚴厲, 平日里不是打就是罵。 宋雅志在外頭裝得光風霽月驢糞蛋表面光,回家卻極其懼怕父親,當下求饒道:“如今食飯行里新來了個小娘子, 廚藝極其了得……” “廚藝了得又如何?”宋宏敏銳盯著兒子, “你莫要動了那歪心思,以后你的婚事要你由你姑姑指定, 要么尋個御廚世家陪嫁豐厚的獨女,到時候我們吃兩門絕戶財, 成為京城第一廚子世家, 那才是正緊事情。” “爹, 你想哪里去了?”宋雅志哭喪著臉, “如今這小娘子甚得姑母的歡心,我是擔心姑母有意選她做徒弟。” “哦?還有此事?”宋宏瞪大了眼睛。 宋雅志見他爹信了, 便添油加醋:“萬一姑母還有別的意思……” 廚師行當里歷來有這樣的傳統:若是師父沒有子嗣 ,那么做徒弟的得了師父的傳承,便要牢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今后為師父養老送終。 宋宏盤算起來,若是堂姐有了那另找承繼人的心思, 自己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么? 被他們私下里反復琢磨的宋行老此刻正在長壽坊康娘子食盒店院里問慈姑:“明兒個我要去都水監汴河堤岸司。巳時, 你記得準時到。” “啊?”慈姑適才還在灶間忙碌, 一手的嘉慶子果汁, 慌慌張張沒得反應過來。 還是汪行老替她應下:“那是自然。您都開口了康娘子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叫她自己答。”宋行老抿著唇, 聲音透出些微的嚴厲。 慈姑慌里慌張應了聲“好”。 宋行老也不說別的, 扭身預備走, 卻瞥見了案幾上正冒著熱氣的點心。 “您……吃么?”慈姑才覺察到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問。 宋行老倨傲地點點頭,慈姑便尋了一張油紙與她包了幾個。 隨后宋行老轉身就走, 如來時一般突兀。 汪行老瞧著她的背影,頗有些激動:“宋行老為人公平正義,只是少了些人間煙火氣,素來不茍言笑,你若是能得她青睞只怕今后可期。”他是發自內心替慈姑高興。 古行老另有見解:“這是團行里的大事,是只有總行老一人接觸的要事,宋行老從前連小宋行老都不叫,怎的今兒忽然叫來,莫非是……” 他沒有再說,反而是吳行老道:“莫非是屬意慈姑做下一任行老?” 古行老蒙頭吃糕點,惹得汪行老急了:“喂,你莫一個人都搶光了。”也急著去吃才出爐的脆皮嘉慶子糕。 嘉慶子,俗稱的李子,如今正是嘉慶子成熟的季節,采摘下來洗干凈,連著外皮的白霜一起剁碎,加入蜜糖燉煮成嘉慶子果醬,放進點心里又軟又甜。 焦黃的點心輕輕掰開,雪白的內皮簌簌掉落,口感蓬松軟糯, 而餡料嘉慶子的濃郁果香與淡淡的奶香結合,香酥可口。 吳行老咽下去點心后,才道:“當初飯食行初建本是官府牽頭,推舉各坊的能人大廚做行老,原本行老主持一坊的飯食諸事,無論是店鋪選址還是與官府供應飯食,這些都是大利益。官府每年都會征收民差徭役,選派我們飯食行負責飯食。可隨著時間變化這人心便都變化了:從前是由汴京城里的行老們競爭,而后再交給中標行老的廚子們,這其中門道就大了,于是就有那等貪婪的人依托關系中標,而后將標書轉包,隨后從中賺取差價。” “甚至還有人轉包好幾道呢。” 慈姑吃了一驚:“我聽人說官府給食飯行的價碼并不高啊……這轉包到最后,那接受的人還能有什么利益可圖?” 吳行老略有深意:“所以這飯食便極差。” 慈姑卻不想還有中間還有這許多事,她搖搖頭:“我倒也無意宋行老的賞識,只不過如今汴京城食飯行烏煙瘴氣,我若有機會便要革除弊端。” “可莫要如此。”汪行老忙擺擺手,“如今這食飯行里,或是霸著這行老之位世襲,或是將其中有利可圖的,包給自己的親友,中飽私囊。先前你在大理寺做飯,自然是知道的官府堂廚中間有多少貓膩。或將陳米充作新米,或采買蔫壞了的葉菜,別的不說,每日里只調料上做些手腳,便能報下多少?你要斷人財路,只怕會被人報復。” 慈姑一笑:“那就要看他們的本事了。” 她心里有了盤算,第二天便早早收拾停當,戴了一頂幃帽便去都水監汴河堤岸司。 這汴河堤岸司專管汴河之事,屬于工部下面的水部,算是個冷衙門,無甚人來往。 慈姑來得早些,戴著幃帽在太陽下等了許久,過了一會兒才見宋行老過來。 “不錯,是個守時的。”宋行老似乎頗為滿意,也不說話,扭身就往官衙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