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古行老又小心翼翼將其中利害關系說出:“尋常人開不起賭坊,能開賭坊的這背后都是大佬,都是有大靠山的。你這生意,做好了便是與人家搶錢,做輸了便是自己賠錢。與人家搶錢,別人豈能叫你好過?到時候?qū)つ愠穑覀兛身敳蛔。瑱M豎都不痛快。” “不若莫要惹事。”吳行老也謹慎了些。 慈姑笑瞇瞇:“便是要惹他的事,且看它如何。” 李麻子世代是汴京城里的小市民,打些零工過活,他家里略微有些薄產(chǎn),本來只是個順從良民,誰知道喜從天降,交引庫要新建一座新庫房,征用了他家一道荒廢了的院落,給了他一千兩銀子的賠付。 從天而降這一筆資財,李麻子暈乎乎還未反應過來,他身邊就忽得多了許多人,將他當作弟兄,義氣十足。 汴京城里許多這樣的“閑漢”,能寫會畫,會音律懂美酒,專門陪侍這等富貴公子,是以李麻子并未生疑。 這些所謂的閑漢兄弟先是與他一起吃酒rou,自己買了酒rou請他吃,李麻子白吃白喝了幾頓飯,原本的警惕心也下去了,只覺得這些人是天上地下難遇的知己。 吃得痛快之時,他們在席間又拿出骰子來,幾個人吆五喝六玩幾把權做喝酒助興。 李麻子不會搖骰子,他們便仗義教導:“來,我教我兄弟。” 那骰子玩得最簡單的玩法,瞧大小,開出來是大就不用喝酒,開出來是小便要喝上一杯,非常有趣,漸漸地,他們吃飯喝酒便以這骰子為主,吃飯為輔。 忽得有一天,正在酒桌上喝著酒,有人提議:“這骰子玩多了膩歪,倒不如我們一起去如意賭坊玩一把如何?” “那地方好啊,聽說是汴京城里獨一份!” “對,咱們李兄弟如今有了錢,自然要去見識那有錢人的場合!” 你一言我一句,四五個人慫恿著他,就要往如意賭坊去。 李麻子被人簇擁著進了如意賭坊。一看果然了得名不虛傳:身著灑金紅紗的波斯女郎用嘴噙著蜜酒喂人;皓腕霜雪的美人兒拿著籌碼手把手教你玩樂,整座賭坊都熱熱鬧鬧,一派紙醉金迷之感, 李麻子身邊那些弟兄們沖迎來的伙計使了個眼風,那伙計得令,立刻躬身請他們過去,那幫兄弟們便簇擁著他往其中一張賭桌而去。 偏李大頭是個謹慎的,對著自己不懂的不敢貿(mào)然下注,便說:“我瞧瞧怎么玩。”于是一路站在邊上瞧著別人玩。 那些人玩得刺激有趣又新奇,玩得高興處樂呵起來,李大頭也跟在旁邊喝了一宵的酒,美人美酒,閑漢兄弟們又贏了錢,著實算得上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今兒個清晨起來李大頭無事便又有人尋他去如意賭坊:“兄弟,一起去逍遙。” “昨兒你只看不玩,今兒可學會了不成?” 李大頭是個經(jīng)不起別人激的,立刻拍拍胸膛:“這有何難?” 他們一行人到了如意賭坊對面,忽得見前頭有舞獅隊,正舞動得熱火朝天。 是如意賭坊又出了新的花樣? 周圍的百姓紛紛湊上前去瞧熱鬧: 金色大紅緞面的獅子,圍著一個五色繡球打轉(zhuǎn),兩只獅子相爭,圍著幾根獨木樁子打斗。 李麻子素來愛瞧熱鬧,便住了腳多看了兩眼:兩只獅子你爭我斗,終于踩樁將繡球銜在了嘴里,下一瞬獅子騰樁,將口里的繡球拋到了他手里。 李麻子拿著這繡球呆愣在了原地。 便見獅隊諸人歡呼:“這是開張以來我們第一位食客,得五個免費的籌碼!”說著與他竹子做的籌碼。 李麻子瞧著這籌碼便發(fā)愣上了:“怎的與那賭坊有些相似?” 他迷迷糊糊就被諸人簇擁到一座酒樓前頭,只見上書幾個大字:“康娘子盲猜酒樓”。 周圍人議論紛紛:“這盲猜是何物?” 這時有位小娘子站在酒樓大門口,笑道:“諸位,我這酒樓要的便是叫人盲猜,所有菜式都是做好后藏身于竹罩子下頭,菜色的價值分別是一兩銀子到十兩銀子不等,而后叫人盲猜,花費二兩銀子便能猜這道菜,而后由小二揭開蓋子揭曉謎底。” “那你這店可不劃算?我要是沒賭中可怎生是好?”有個人不滿意,喊道。 小娘子笑道:“最差便是二兩銀子買了一道一兩銀子的菜式。何況稍微若是押中,便是花了二兩銀子買了十兩銀子的菜式,這不就是大大的賺了嗎?” 李麻子同伴不耐煩聽這個,便要拉著李麻子出去。 李麻子不愿:“免費得來的怎么不去?倒不如將這頓飯吃了才好。”他是小市民心態(tài),一聽說有免費的好處,自然是非要占了這便宜才成。 有個同伴臉色有些勉強,另一個性子和緩的拉拉他袖子,沖他使了個眼色,于是都留了下來。 這時候許多百姓也跟著進了店,也不吃飯也不點菜,就湊在李麻子身后看熱鬧。 立刻有人端上來一桌子菜,只不過菜式下都扣著竹編的蓋子,那竹編蓋子一般大,叫人瞧不出來下面的端倪。 便有茶飯量酒博士上前與他們倒茶,又殷勤相問:“您要哪盤?” 李麻子指著第三盤道:“便是三吧,我家是這第三戶人家,這是個好數(shù)字。” 那人揭開第三盤的蓋子。 香味四溢,那人笑道:“這道菜喚做逡巡魚羊,恭喜您,這道菜以魚rou和羊rou入饌爆炒而成,融合了魚rou和羊rou的鮮美。” 后頭看熱鬧的百姓們很會抓重點:“到底多少錢啊?” “這道菜一共要五兩銀子。” 李麻子高興壞了,不住問:“看吧,兄弟們,我是不是可厲害?” 他那些閑漢兄弟們勉強一笑,似乎眼底并無笑意。 李麻子卻沒注意,他正夾起一塊羊rou吃,這廚師的技藝一定很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將羊rou片得薄薄,吃起來滑膩肥美,毫不費牙,魚rou也被片成薄片,兩者爆炒融合在一起,上面還撒了一層淡淡的芫荽末。 羊rou和魚rou經(jīng)過處理,本身香而不膻。羊rou肥美,魚rou片鮮嫩,兩者炒制在一起,意外地鮮美獨到,李麻子只覺得這輩子都未吃過這么好吃的食物。 又到第二道菜,他來了興致,指著桌子最中央一道菜:“開那個。” 這卻是一道青涼臛碎,價值十兩銀子,引得后頭百姓們連連驚呼。 上好的貍rou與蒜苗同燉,熱乎乎散發(fā)著醇厚的香氣,挑揀一塊骨頭,吸溜一口上頭余留的骨髓,瞬間滑入嘴中,經(jīng)過長時間的燉煮后骨髓飽吸了湯汁的鮮美,叫人滿口留香,怪不得這道菜價值十兩銀子,這貍rou是價格較高的野味,尋常百姓人家不大吃它,也只有貴族人家才吃得起,卻沒想到能夠只用二兩銀子的成本開出來。 百姓們紛紛興奮起來,議論紛紛,他們原本想著這家酒樓進不去,如今看來倒也新奇有趣,何況二兩銀子遇上這等見丈母、老母親賀壽的日子也還是拿得出來的,當下就湊在后頭給李麻子出主意。 李麻子也是個好熱鬧的,扭身問:“下一個開哪個?” 后頭百姓們紛紛給他出主意,這個說開那個左側(cè)的,影影綽綽瞧見里面的盤子大;那個說開放在桌子中間位置的,那里的應當是貴重菜品。 李麻子便聽了后者的說法,選了放在桌子中間的一盆菜。 第三道菜卻不貴,隨著蓋子打開,人人都發(fā)出了一陣失望的喟嘆:原來是一鍋米飯。茶飯量酒博士解釋:“這道菜值一兩銀子。” 這碗飯瞧著與尋常所吃不同,米飯連菜盛放在砂鍋里頭,許是剛出鍋的緣故,還嗶嗶啵啵響動著,青青豌豆米剝得小小,撒在雪白的米粒上,米粒各個飽滿大顆,米飯上頭還有些許的蘑菇丁,粉紅的臘腸片得薄薄,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豐腴的油脂漸漸落入米粒中,鍋邊還有焦黃的鍋巴,豉油的香味散開,一看就知道脆脆的好吃。 李麻子自己先舀了一勺嘗起來,臘腸里頭的rou粒飽滿,大粒大粒混合在rou糜里令人著迷,還有一絲綿長的白酒香氣,醬香十足,蘑菇丁恰好解膩,厚道的口感增加了整道菜的嚼勁,這里頭的豉油更是咸甜結(jié)合,混合著臘腸的油脂包裹了雪白的米飯粒,單是這汁水拌飯就能叫人吃下去一大口。 雖然這一道飯直值一兩銀子,但著實好吃啊。 李麻子毫不覺得吃虧,他扭身又問后頭的人:“下一個選哪個?” 這回百姓們不敢瞎說了,有個膽大的喊:“你還是自個兒定吧。”惹得大伙哄笑一片。 李麻子便笑笑,又指著米飯旁邊的一道菜:“便那個吧。”說完還舀起一勺子焦黃酥脆的鍋巴塞進嘴里,嘎吱嘎吱美美得吃了起來。 后頭的百姓各個脖子升得老長,要打量是何等菜式。 卻是一道炙烤乳鴿,茶飯量酒博士笑道:“這道菜值五兩銀子。” 百姓們又都歡呼起來。一陣地動山搖,惹得外頭原本要去賭坊的人起了好奇:“這破酒樓何時來的生意,怎的忽然多了這許多人?”于是紛紛進來瞧熱鬧,進來以后便瞧見正在盲猜菜品,這法子著實新奇有趣,便留下跟著看熱鬧,酒樓里的人便一個多過一個。 李麻子渾然不知,只專心打量面前這道炙烤乳鴿,應當是事先刷了一層蜜而后再放入烤爐中烤制。 金黃油亮的色澤,油脂滲透在外面,一滴滴往盤子上滴落,不用嘗,單是瞧一眼便覺頗有食欲。 李麻子吃一塊鴿子rou,烤過的鴿子rou,rou皮外面已經(jīng)焦脆一片,咬開后,原來這層酥脆的外皮另有他用,將肥美的rou汁牢牢鎖在其中,如今牙齒一用力,便能吃到肥美的鴿子汁液,一個字鮮!鴿子rou也是分外鮮嫩,一縷一絲都分外滑嫩,纖維間一股碳火氣,叫人得些野趣。 再咬下去,鴿子骨酥脆,十分誘人。 第五道菜便自在許多,李麻子熟門熟路喊道:“再來一個。” 這道菜是一道紅燜羊rou,羊rou切得大塊,用黃醬燜煮過,搭配著白色的蘿卜片,叫人瞧著便覺胃口大開。 李麻子忍不住夾起一塊送進嘴里,被燉得酥爛的羊rou筋rou分離,齊齊軟爛易碎,還散發(fā)著好聞的五香味道。 李麻子上了癮:“再開一道。” 那茶飯量酒博士卻道:“不好意思,您一共得了五個籌碼,再多卻沒有了,剩下卻要自己花錢買籌碼了,我們這籌碼是二兩銀子一個。” 李麻子賭性大發(fā):“不就二兩銀子么,再買五個。” 那茶飯量酒博士卻再也不愿意買:“您這一共三個人,五道菜也足夠。不用再多花錢。” 李麻子也不是那聽不得勸的人,立即點頭:“如此便好。” 今兒著實過癮,李麻子吃著美味佳肴忽然頗有感慨:“今后還去什么如意賭坊?” 他腦子里的小市民意識忽然發(fā)作,興致勃勃提議道:“以后便來這里多好。又能吃又能玩,還有人幫你瞧著,不至于傾家蕩產(chǎn)。” 新結(jié)識的那些兄弟們卻極不高興:“還是去如意坊吧。” 有個還沖他眨眨眼睛:“聽說那里的姑娘還不錯。” “去看什么姑娘?”李麻子連連搖頭,“那些小姐哪里有飯菜香?” “不去不去!真不去!”李麻子連連搖頭。 這里多好,既便宜又劃算,每每開盤后面還有許多百姓鼓勁叫好,被眾人換繞著熱熱鬧鬧,豈不比賭坊更好? “昨日兄弟們?nèi)缫赓€坊可是贏了許多銀子。豈能就此不去?”有個閑漢遲疑道。 “開賭坊就是有贏有輸,莫非賭坊只認輸了銀子的,卻不認贏了銀子的?”李麻子想想便覺道理不通。惹得周圍人哄笑起來。 那些閑漢本想好好與李麻子理論,可是見這里百姓太多,他們鐵青著臉扭頭就走:“以后你我兄弟情斷!” 李麻子也不惱,先叫店家將個炙烤乳鴿和紅燜羊rou預備打包回去給老娘吃,剩下的便都請周圍那些百姓過來吃:“多虧大家伙瞧我這熱鬧,大家一起來吃。” 諸人也不客氣,適才瞧見那飯菜著實誘人,便都喊店家添一雙筷子,吃了起來。 吃得痛快時,有個小哥瞧瞧四周,警惕小聲道:“我看你啊還是莫要再與那些所謂的兄弟們交往了。” “對啊對啊,我家就住在這附近,知道他們這些人啊慣常拉著富貴人家子弟來這賭坊。” “就是,第一回 叫你贏錢,惹得你成癮,之后便再也戒不掉,只怕家產(chǎn)就要沒入其中。” “他們一開始什么都不說,只勾著你吃喝玩樂,到熟了才帶你進賭坊,是以一開始許多人都分辨不了。 ” 李麻子聽著聽著出了一身冷汗,他們所說這些手段,不就是這些天他這些閑漢兄弟們的所為么? 今日若不是被這家店選中,只怕自己就要被騙進賭坊,而后傾家蕩產(chǎn),想到自己的老娘辛苦了半輩子,若是最后被人趕出家門,那是如何凄慘? 慈姑正在廳堂里巡視食客們,便見一個中年人走到她跟前,眼含熱淚:“老板,你們是好人啊!” * 這家盲猜酒樓就這般火熱了起來,本來人人都以為它會倒閉,誰知這家店非但沒倒閉,而且生意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