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扈春娘支支吾吾不愿意明說。 “你自己做的話,單是那一份素蒸音聲部就至少五十兩銀子,”慈姑道,何況你還得養兩個大廚三個幫廚,才能滿滿當當將這席面做成。而且那兩個大廚中還必得有一位是白案大廚。” 吳自用已經從開始的驚愕到后頭的刮目相看到如今的拜服。什么是魄力,什么是智謀,什么是破釜沉舟,端看康娘子,不,師父今日所作所為便知。 “三是耗時,客人要什么菜,只須在單子上勾畫片刻,便有我這邊做好,一刻鐘便能送來。” 慈姑一笑,起身往窗邊斜斜一靠,指著不遠處道:“扈娘子,你瞧見那柏木森森處么?你可知道,我養著幾十上百個廚子,每人只做一道菜,需要什么材料、哪一步下鍋、哪一時勾芡,俱爛熟于心,我家康娘子外送有專門的馬車,就為著能在一刻之內送到主顧手里。” 其實扈春娘猜測康娘子定然有法子能解決這送菜慢的問題,可沒想到她居然在近處就租了一間院子,只做這門生意,當下啞口無言。 “四是品質。我這酒糟羊里,單是那一味酒糟,便要吊滿一年才能出這個味,您為了一道菜里的一味佐料,莫非還要專門養一個吊糟師父一年?要知道這吊糟師父不會做菜也不管別的,他只會吊糟,專門吊這一味醇香色正的酒糟,好吃好喝一年你可供得起?您供得起的廚子便是做出來,也不是這個味。” 扈春娘徹底啞口無言。 只不過她還想講講價:“你家既然賃了院子開張,那便不只做我一家生意,我家便是拿出去也沒個自己的獨有菜色,這如何使得?”她其實心里已然滿意不止,只不過還絞盡腦汁想壓壓價。 慈姑笑道:“這價卻是再也壓不得的。這一桌席面在,叫價一百兩,您從我這買入不過四十兩,前后凈賺六十兩差價,還要省去雇兩個大廚三個幫廚的傭金,這筆賬怎么算?至于獨特菜式嘛——” 慈姑狡黠一笑:“我每季便做些又風雅又好吃的菜式供您挑選,您選中了便可限定只供應你家,只是這獨特的菜式卻不包含在四十兩銀子里,您覺得如何?” 說到這里,吳自用已經忍不住要喝一聲彩。連消帶打,還想出延綿不絕的賺錢生意。以后每季度這熙春樓都要付一筆錢。 扈春娘應當也是如此想,連連拍手:“你這小娘子卻是個爽利人,也不講那些虛的,上來便給了我一個底價,這生意就這么定了!”輕輕松松談下這筆生意,還將慈姑他們送到了門口。 “師父,您小心臺階。”吳自用出門時小心隨侍慈姑左右,他已經從先前的被父親逼迫到如今心甘情愿恭敬相待:“不過師父,我還有一事,那柏木處的院子您何時租下的?” 慈姑上了牛車,坐穩后嘴角浮現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她紅唇瀲滟:“這不正要去嗎?” 吳自用張大了嘴,疾風也露出幾份訝然,怪道侯爺多年過得如個苦心僧一般今年卻才如開了竅,這小娘子當真是個妙人兒。生意還沒做成,牛皮先吹上了,適才她在雅閣里說得篤定把握,大手一揮似乎那院子里正有幾十個廚子正在辛勤勞作,便是自己也被騙過,嘀咕著這慈姑不知道何時賃了間院子,不聲不響雇了許多廚子。 卻原來她什么都沒有,就敢忽悠那扈春娘。 唯獨吳行老頗為贊嘆:“了不得,這虛虛實實的手腕,整個汴京城里也沒幾個人能做到。” 做到還是能做到的,光疾風知道的就能有許多人。可那些人各個在江湖、官場、商場上浸染多年,都是狐貍,做到并不稀罕。 奇就奇在這康娘子年紀輕輕。 疾風悄悄嘆了口氣,想起徐林得知他要去跟著康娘子后艷羨的表情,當時他還覺得那家伙是腹黑是裝的幸災樂禍,如今想來,或許自己真是要走狗屎運了。他咳嗽一聲,挺起了胸膛,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吳行老應當也這般想,立即就說:“這院子便由犬子出面去辦。” 因著吳行老在長壽坊的面子,那柏木院很快便談下來了,以五十兩銀子一月的價格成交。 慈姑這幾天在長壽坊轉悠時早就瞧中了這院子,這院子妙就妙在恰在長壽坊幾處大的勾欄行院中間,去這些地方都很近,院子四方四正門戶緊閉,后面是個窄巷子,無人出入,最是清凈,門口寬敞,便于往來的馬車停車。 院子分為前后兩門,前門上鎖,只留個小窗來送菜,后門供出入卻有小童守著,來回將出口把守著。 門前設置門房,這是那些外送小子們休息之地,若有行院購買,直叫個小廝來傳信,做好后,熱氣騰騰的飯菜會坐上馬車送往各處行院。 吳行老到此時已經是心服口服:“康娘子這般做派,當真是聞所未聞。” “這是我師父當年教我的法子,不成想在這里用上。”師父當年在眉州時便是教慈姑用此法將食盒賣給過往的碼頭來不及吃飯的船夫。慈姑舉一反三,便有了這許多創舉。 吳自用更是:“師父,這后頭的修葺就都由我來。” 慈姑說出自己的要求:“一是要灶房寬敞,多設灶口,二是要要有廚子們的休息之處,三是要門戶森嚴。” “門戶森嚴?” 慈姑便講與他聽:“我自己開的數家腳店便最講究這一點,做吃食最要緊是干凈安全,若吃病客人只怕招牌第二日就會被人砸了,廚子們小心謹慎之外,便是要守好門戶,勿叫外來人進入,便是那些搗亂的宵小也無計可施。” 吳自用恍然大悟。吳行老在旁亦有感悟。 定好了院子,慈姑一行人又動身往第二家行院去。 吳行老先皺著眉給慈姑講解這家行院的主人:“這明月樓也是掌事的是位李mama,李mama年紀大了,人又刁鉆,不似先前那位好說話。” 慈姑抿嘴笑道:“無妨。早想好了法子對付她。” 第71章 白云糕、紫荊花蜜黏糜子糕…… 明月樓與熙春樓不同, 瞧著便是個人們想象中行院該有的樣子。 李mama也刻薄些:“康娘子緣何要來我這里?莫非是食飯行要照顧我生意。”果然不是個善茬。 吳自用瞧著便有些心焦。 慈姑不急不躁,輕輕道:“我是來賣席面的。有了我這席面,你可將廚房撤去, 省出一大塊地方好蓋一棟樓, 又能多些生意。”吳自用注意到,師父在勸說扈春娘時用的理由是那新蓋的樓如何風雅, 在勸說李mama時卻成了能多些生意。 李mama眼珠子一轉:“莫非康娘子的席面能比我自己做劃算?” “那是自然。”慈姑站在她前頭,氣勢絲毫不輸, “你又有養廚子又要空地方做灶房, 這筆賬你自個兒算算便能倒騰清楚, 而且——” 慈姑拖長了聲音:“而且我有個理由, 保管李mama一聽便能點頭。” 李mama笑笑,有些皮笑rou不笑的意味:“康娘子好大的口氣, 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說動老身。” 吳自用攥緊了手心,心臟猛烈跳動起來。 慈姑微微一笑,湊到她耳邊, 紅唇瀲滟,貝齒微張, 不知說了什么, 李mama退后時臉色已經變了, 一臉急切:“我也要定下。” 一屋子人齊齊瞪圓了眼睛。 慈姑卻笑得云淡風輕, 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六十兩銀子一桌。” 李mama還待猶豫, 卻聽慈姑說:“原本的灶房拆了建一座樓閣, 這等位置的樓閣一月便能租百兩銀子出去……” “行!就六十兩銀子!”李mama咬咬牙, 應了下來。 這樁生意就此談妥。 一行人從明月樓出來,吳自用按捺不住好奇心:“師父,適才您跟那位李mama說了什么, 居然能一句話就叫她勃然變色?” “肯定是掌握了她什么黑料把柄。”疾風毫不猶豫,這也是他們皇城司審理犯人慣用。 慈姑笑著搖搖頭:“我當時說,李mama,適才熙春樓可是二話沒說定下了我的席面呢!” 什么?就這? 疾風瞪大了眼睛,他出身入死按道理不應當為這等事驚愕,卻還是轉圜不過來:“熙春樓定下與她何干?” 吳行老卻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臉了悟。 “多年前李mama與扈春娘都曾是一座行院里的,一個是花魁,一個便是榜首,兩人互不服氣,之后做了鴇母之后又爭斗個不休,只是李mama橫豎總差些運氣,不論是何事,總是被扈春娘壓著一頭,一聽扈春娘有,二話不說自己也要有。”慈姑笑道。 這是她這些天叫汪三爺打聽來的,汪三爺吃喝玩樂的勁頭用在這種事上那是頭頭是道,慈姑得知明月樓處處與熙春樓別苗頭后便有了這樁主意。這般爭紅了眼的死對頭,自然只須利用她們爭斗的心理便能談妥生意。 吳自用還有一事不懂:“為何適才還是四十兩,如今已經漲價成六十兩銀子?” “因著熙春樓是最好的行院。”慈姑抿嘴笑道:“接下來幾家還要更貴哩。” 可接下來幾家也省事,只要說明熙春樓和明月樓都已經定了,剩下的那些行院便紛紛掏出八十兩銀子來,只不過慈姑加到八十兩銀子便沒有再加,反而又換了菜式,菜色雅致,葷素搭配,卻將功夫菜從菜式中抽取,這次叫價又是四十兩銀子,而后三十兩銀子,二十兩,十兩。甚至連最下等的私寮都不放過,談好了五兩銀子一桌席面的買賣。 吳自用看的目瞪口呆。 疾風也好不到哪里去,尋著個時機悄悄問慈姑:“康娘子,您緣何要去那種……那種地方?” 在他的認知里,侯爺固然不會娶個循規蹈矩無趣乏味的大家閨秀,可是今后的主母若連行院都去過,這著實…… 慈姑不過淡然一笑:“因著我是行老,這一坊的廚子生計都系在我手里。” 她似是知道疾風要說什么一般:“你可是擔心有損你家侯爺顏面?”那對眼睛澄澈如洗,似乎直能看到他心里了,倒逼得疾風吶吶。、 慈姑卻混不在意,灑脫一笑:“若能多幾戶廚子吃飽飯闔家安寧,這門親不結也罷。” 疾風似被火燎了一般不敢再說一句話。 談定了生意,廚子們怎么辦? 吳行老毫不猶豫:“自然是長壽坊的廚子們。” 吳自用將他們召集起來,長壽坊與永平坊挨著,是以廚子們沾親帶故都聽了許多康娘子的事跡,自然各個踴躍來參與。 有人說:“我家孩子二姑丈就在信陵坊里做廚子,從前連飯都吃不上,如今沾康娘子的光在炙rou店做大廚哩,每月除了雇傭銀一兩銀子,還能將自己家小子也送來跟著學藝。” 慈姑便叫吳行老挑選其中手腳干凈為人可靠的廚子五十名,而后叫他們比照著其余兩坊的規矩,將小娘子小兒郎送來,一并使喚跑腿。 因著歷朝歷代來做徒弟的便是給師父當牛馬使,是以廚子們慈姑使喚自己家的兒郎毫無二話,何況慈姑管飯之外給他們每人一百文的月錢,倒惹得廚子們過意不去:“沒聽說過學藝還能拿錢的。”教導自己家孩兒越發上心。這是后話不提。 有了這許多人許多事,慈姑忙忙碌碌到了下午才回了家。 一走進巷口慈姑便聽得門外熙熙攘攘的吵鬧,她的院子正在修建,如今還寄住在馬夫人家里,聽那熟悉的大嗓門便知是馬老夫人,如今慈姑已經習慣,抿嘴一笑便過去瞧個究竟。 原來汴京城里每到這一日便熱熱鬧鬧起來,滿城的小販都擔著將開未開的荷花苞販售,馬老夫人從洛陽過來沒瞧過這熱鬧,便極罕見花了十文錢買了一對并蒂蓮。 她老人家不花錢則已,一花錢就出事,瞧那蓮花新鮮,便少不得多摩挲了兩把,誰知這一摩挲便出了問題:“啪嗒”一聲,其中一朵和花苞掉落地上。 團姐兒幫馬老夫人撿起來,馬老夫人定睛一瞧:不對啊,說好的并蒂蓮,怎的變成一頭了? 再仔細看那蓮花后面有個粗竹簽,將蓮花插到另一朵蓮花梗上,看似并蒂,實際上不過是兩朵普普通通的蓮花罷了。 欺騙馬老夫人那還跑得了人? 她當即便扭住小販衣袖鬧將了起來。 好在小販就在馬府門口擺攤,馬夫人很快便得到婢女通風報信,簇擁著出去解圍。 馬老夫人一見女兒來了,膽色更壯:“莫不是欺侮我年老體邁?” 小販被她揪著衣襟幾乎要提溜起來,一個勁兒喊冤:“您老人家還年老體邁?” 他被馬夫人救了下來,兩人七嘴八舌將事情始末說個清楚,馬夫人忙將馬老夫人攙扶過來:“娘,汴京城里便是這習俗,慣常用荷花用高粱梗穿做并蒂蓮,為著討趣兒。” 再指點小販一籮筐蓮花:“您動動腦筋想想,怎會有那么一擔并蒂蓮?” 聽說是汴京城里風俗,馬老夫人這才悻悻然蔫了下來,她老人家自從來汴京后便老是擔心自個兒舉止露怯,日日要顯擺:“我們西京洛陽不必比你們東京差!”如今倒被人瞧做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是以扭頭就走。 她嘟噥著嘴進了院門:“哼,我們洛陽牡丹甲天下,不比個并蒂蓮強。” “娘啊!你說您老人家素來也不喜個花兒朵兒的,怎么就忽得想起買這物件了呢!”馬夫人跟著走進來,埋怨馬老夫人。 “還不是因著想為你求個并蒂的好姻緣!”馬老夫人狠狠道。 馬夫人一愣。 慈姑恰在此時迎了上去:“今兒過節,我要做果食,兩位莫不如來幫忙?”正好解了她們的圍。 糯米粉用篩子篩了好幾遍后與水活成,而后蒸鍋坐盆,將糯米粉與糖桂花、白糖一起拌得勻稱放入盆中,待蒸熟后取出,再用紗布定型,便做成一道白云糕,切塊后淋一勺子海棠果蜜。 馬夫人取一塊吹涼遞給馬老夫人,馬老夫人嘗一口,白云糕恰如其名,綿軟如白云,舌尖一抿瞬間融化,海棠果蜜的清新酸甜撒在云朵之間,倒如一場蜜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