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雞胸rou平日里吃起來素淡無味,可經這么一處理便驟然多了許多趣味: 雞絲雪白,里頭夾雜著整根的香菜莖與紅色的胡蘿卜絲,上頭淋著紅艷艷的茱萸紅油。 吃一口花椒味與辣味并存,香氣滿口。 雞絲整口吃下去并沒有想象中的發柴塞牙,反而細細嫩嫩,滿口留香。 寇嫂子素來不喜香菜,卻也忍不住嘗了一口,香菜獨有的香氣與麻辣雞絲混合在一起,在夏日里吃當真開胃。 她兩人竟將飯菜吃得干干凈凈。 李大頭再來收餐盒時心里頗有些忐忑,卻見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餐盒里放著幾十枚銅錢:正是榠楂燉銀耳的價格。 他不敢抬頭,拿著餐盒就跑。 京城的黎宅里,被禁足的黎莫萃藏在屋里,叫丫鬟在外頭守著,自己悄悄兒拿出一個食盒。 她鬼鬼祟祟四下張望,確保窗外沒有人才揭開了食盒蓋子: 酥脆掉皮的林檎畢羅、酸酸甜甜的乳酪嘉慶子、油炸得脆脆的玉板鲊、精巧細致的入爐細項蓮花鴨簽,盡數引入眼簾。 黎莫萃迫不及待就舉箸開吃。 連吃得盤光碗光才住了嘴:“呼——” 一起玩的小姐妹都去過康娘子腳店品嘗美食,唯獨她去康娘子腳店是被娘押去給康娘子致歉,后來爹和長兄都去了與康娘子道歉,低三下四著實可惡。 她才不要去康娘子腳店呢! 可小娘子們聊天,說得也不外乎是哪里的胭脂水粉好,哪里產得好冠梳,哪里有什么新奇好玩地方,這康娘子腳店新興起來,怎么聊天也錯不過。 黎莫萃姐妹為了與別人有些談資,只好叫丫鬟去康娘子腳店偷偷打量,瞧著康娘子出了店才戴著幃帽去了包間吃了一次。 這一吃就迷上了這滋味,別的不說,康娘子腳店里食材新鮮,做法獨到,干凈整潔,便是店面都透著些高雅,著實太對小娘子的胃口。 可惜兩姐妹都是要顏面的人,自然不能說自己愛吃,只將筷子放下后齊齊沉默地說了聲:“不過如此。” 黎莫萃是再沒踏足過康娘子腳店,可那櫻桃畢羅的滋味卻久久縈繞心中,不能忘懷。 好在最近康娘子腳店擴大了外送區域,黎府正好在其中,知道了這一點后,黎莫萃便毫不猶豫叫貼身丫鬟去定了一份外送。 不得不說,這康家娘子店的外送著實貼心,保溫得當,配送及時,到府上時還冒著熱氣呢。 林檎畢羅不及櫻桃畢羅甜,滋味里更有林檎特有的微酸,可這酸也被廚師巧妙利用,轉化成提味之法,使得畢羅更加甜酸可口,她正回味著這滋味,忽聽得外頭有人喊:“meimei!” 是哥哥! 黎莫萃想將食盒藏在了博古架上,她可不想叫哥哥發現端倪。可還是慢了一步—— 黎家大少爺走進來,正巧看見這食盒:“meimei哪來的食盒?瞧著不像府里的?!?/br> 黎莫萃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奇怪?!崩杓掖笊贍斔坪跻膊辉谝膺@食盒從何而來,“我適才去大meimei房里,也瞧見這么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食盒?!?/br> 外送業務逐漸火熱起來,而永平坊和信陵坊的廚子們也紛紛過來投靠,這樣一投靠原有店里的廚子便漸漸飽滿,慈姑便想再開辟新的外送范圍。 她將目光投向了汴河上城邊碼頭。 這卻是無奈之舉。為何不在城內碼頭營業呢? 因著這城內碼頭全部分管于各自的坊市,慈姑名下只有永平坊和信陵坊,自然無法去搶占同行生意,否則要被同行唾棄,唯有汴京城外的碼頭不歸屬于任何一坊。 是以在下次團坊間行老會議上,她便將自己的說法說出。 這話一出口,行老們面面相覷,而后紛紛出言: “這可不行!” “為何不行?”慈姑揚頭問,“在我有這建議之前那碼頭便不歸汴京團行管轄,諸位若要做生意也是做得的,為何又要為難我一個?” 這話卻說得在理,行老們只好同意了慈姑的請求。 散了會卻紛紛搖頭:“不過是個小娘子,能有什么能耐,聽說名下拉里拉雜不過五六家小店,連個正店酒樓都沒有,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是!何況河邊是那些粗人,能有幾個錢買東西?” “我看她這般行事冒進,定然要栽個大跟頭!”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心里泛酸。又眼饞慈姑能有這般魄力又不敢自己親自去冒風險,只想著作壁上觀,都想看慈姑如何翻船。 “話不能這么說。”忽然有個聲音道,“即便是個女兒家,就算最后賠得血本無歸,她能有這想頭已然是難得。” 說話之人是宋雅志,他是宋行老的侄兒,如今二十出頭,風華正茂。宋行老一生沒有嫁人,娘家宋家這個侄兒自然是她精心培養的接班人,團行里的行老們不說以他馬首是瞻吧也算是極為尊重他,何況有人想起宋行老自己便是個女兒身,因而識趣之人便都不說話。 還有人稱贊這位宋雅志:“宋公子果然是個行事光明磊落處事公道的?!?/br> 就有人湊上去紛紛恭維他,這個問他的新店何時開張,那個問他最近又琢磨出了什么新菜式。 只不過這會場上的話沒多久便經由廚子們散播了出來,直到連信陵坊和永平坊的廚子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師公,莫與諸人作對為好?!蓖羧隣斎嗣}廣些,第一個知道這傳聞,“如今滿城的廚子都知道你要去不掙錢的碼頭上攬生意了?!?/br> “是啊師父!”錢百富頗有些擔心,“那碼頭若是掙錢早就被人占了,哪里輪得上我們?” “據我說知,碼頭上的人要么是販夫走卒,要么是往來客商,那些販夫走卒沒幾個錢,都吃些頂飽的便宜面食,往來客商呢都瞧不上碼頭上的小攤,都只進城去豐樂樓、樊樓這樣的大酒樓。誰會去那里吃外送?” 慈姑搖搖頭:“我自有辦法。” 第65章 紅燒魚雜、大rou丸、rou骨湯…… 汴河碼頭上往來的客商和挑夫們驚訝地發現有人在碼頭邊發放食盒。 食盒用四方四正竹木做成, 里頭放著一碟子紅燒魚雜,一個紅燒大rou丸,一盤子豆豉豆角碎, 一大碗rou骨湯。 香氣撲鼻, 葷腥十足,最難得是這是免費發放。 一時之間碼頭上熱鬧起來, 許多人紛紛去碼頭上排隊,要領這免費的食盒。 石阿壽便領了其中一個食盒。發放食盒的人還在攤子旁邊放了桌椅供人吃飯, 他便坐在桌子前, 將食盒打開。 打開食盒, 便見里頭紅艷艷的魚雜, 黃澄澄的焦香大rou丸、禾綠色的豆豉豆角碎、澄澈的rou骨湯,光是瞧這色澤便知定會好吃。 他用筷子扒拉一下紅燒魚雜, 里頭有魚鰾、魚白、魚籽、魚尾,用料很足,浸泡在鮮紅色的湯汁里, 色澤鮮亮。 吃一筷子入嘴,這些魚雜先是被小火炸, 而后在鍋中由醬油冰糖炒制后, 是以外殼都脆脆的, 口感甚好, 再咬開外殼, 立刻吃到綿密軟糯的魚籽, 再用力一咬, 卻有無數利小籽在嘴里迸開,口感絕妙,魚籽經過燉煮后咸香十足, 醇香肆意。 魚鰾則脆滑爽口,富有嚼勁,魚白口感綿密。 一盤紅燒魚雜里糯的魚籽、脆的魚泡、綿的魚白,混合在一起三種口感,而紅燒汁則濃稠鮮甜,澆在蓬松的米飯上,叫人無法抵抗。 紅燒大rou丸外表一層焦黃的脆殼,顯然這rou丸先在鍋里炸過再加以紅燒。 咬開rou丸,肥瘦相間正好,都被剁成了糜子粒大小,而后與淀粉蛋清混合,經過長時間的攪打黏在了一起,rou質之間緊密相連,卻又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距離正好能讓醇香的紅燒汁滲透進去。 肥rou的香醇,瘦rou的韌勁,一齊搭配在一起,在唇舌間齊齊綻放。藏在肥瘦rou之間的rou汁飽滿,在牙齒的積壓下蹦出,湯鮮味美,紅燒汁則鮮香四溢,叫人越吃越香。 豆豉豆角被切成細碎的碎末,混合茱萸辣醬爆炒過,紅紅綠綠一碗,瞧著便知道這是個下飯利器。 至于rou骨湯嘛,尋常食鋪上的rou骨湯都不知兌了多少水,喝上去也就砸吧個意思,這碗rou骨湯卻濃香十足,散發著油脂獨有的醇厚。叫石阿壽這等賣力氣活的漢子一喝就覺滿足不已。 他咕嚕嚕吃完了飯,還剩的紅燒汁都舍不得浪費,從自己帶的干糧里頭掰碎了一塊,蘸著紅燒汁吃得干干凈凈,最后一揚脖將rou骨湯盡數喝完。這才用手擦了擦嘴。 到了夕食的時候,石阿壽下午干完活又來了一趟領了一盒,只不過這次他沒選擇留在這里吃,而是將食盒帶走。 發放食盒的人也混不在意,大宋富庶,汴京城里居民便也都誠實守信,那幾個大酒樓里連銀食盒都允許食客帶走吃呢,只要隔幾日記得送還回來即可。發食盒的人還沖石阿壽擺擺手:“連送兩天,后天就開始收錢了,四十文一盒。” 家里人見石阿壽回來后俱是歡喜,石嫂見他拿著食盒先嗔怪上了:“怎的又亂花錢?” 石阿壽笑道:“沒花錢,這是外頭新開個食鋪,不要錢送的?!?/br> 石嫂也是歡喜,家里兩個丫頭正長身體,每日里在吃上頭要花費不少呢。一家人歡天喜地打開食盒,兩個孩子先吸吸鼻子:“好香!” 紅燒魚雜醇香味濃,石嫂笑著將魚雜分夾給兩個孩子,要給石阿壽夾菜,石阿壽避開:“我中午一人便吃了這一盒,吃不下了?!?/br> 石嫂便自己將紅燒汁蘸著饅頭吃了。 大rou丸和豆豉碎卻不讓孩子們吃:“這個扣起來明兒早上吃,也可盛一頓飯?!?/br> rou骨湯不好保存,便分給孩子們喝了,石嫂自己也喝了幾口,嘖嘖稱贊:“這湯卻香,不似往常別人家一樣好似是骨頭洗澡水。” rou骨湯里還有幾個骨頭,上頭居然還掛著沒剔完全的rou,兩個孩子撈出來啃得津津有味。 這一餐一家吃的俱是滿足,石嫂收拾盤碗時有些惋惜:“可惜買不起,不然這家食鋪味道還真好?!?/br> 石阿壽搖搖頭:“價格卻不貴,只要四十文。” “四十文?”石嫂子吃了一驚,“這些材料便是外頭買起來都不止這些錢了吧?” 這么想的人不在少數,第二天康娘子碼頭店前頭就排滿了長龍。 “瞧著吧,如今看著熱鬧,不過全是浮華。”一河之隔,宋雅志的表弟孫川搖著扇子打量著對面,“還不是因著不要錢?百姓自然趨之若鶩?!?/br> “不過是個女流之輩,鼠目寸光。”宋雅志感慨一聲。 孫川打量這宋雅志的神情,他跟班多年,一眼便瞧出宋雅志此刻對這康娘子極為排斥,自然撿著他愛聽的說:“都說這康娘子如何厲害,如今看來不過是個空把式。” “唉,她自己胡鬧便也罷了,居然還是信陵坊與永平坊兩坊的團行行老??蓱z了那兩坊的廚子?!彼窝胖疽荒樀谋鞈懭?。 孫川湊了過去:“表兄,倘若這康娘子被罷免了,您看是不是向宋大人舉薦我呢……” 宋雅志“啪”一聲收起團扇:“那是自然!”外人前頭總是彬彬有禮的眉眼間浮起些許戾氣。 汪三爺行為乖張,壓根兒繼承不了汪行老的位子,眼看著這信陵坊的行老之位就要空出來。宋雅志本來已經許諾了給孫川,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將這行老之位奪去不說,連永平坊的行老之位都兼任了,自然心里巴不得這康娘子趕緊完蛋。 河那邊,發放食盒的牛老二也有些焦急,他身后一幫永平坊的廚子兄弟們臉色也各個一臉狐疑。 “老牛,你說這法子能行嗎?” “不要錢的自然不吃白不吃,可這真愿意買的又能有幾個?” “不知道,好好干便是。”牛老二一邊發放食盒一邊道,“明日就不要錢了,且看還有沒有人過來買吧?!?/br> 到了第二天,牛老二心事重重往碼頭去。 康娘子待兩坊的廚子們那是沒話說,當初炙rou一次,已叫他大為嘆服,后頭又雇傭信陵坊的兄弟們,后來廚子過多康娘子也絕不松口叫大伙走人,反而獨辟蹊徑想出了在碼頭外送的主意。 據說還得罪了其他行老,單憑這份義氣,他便不能袖手旁觀。 牛老二心里盤算著,他昨日已經找了些自己的叔伯兄弟,叫他們一會過來,請他們一定幫忙購買,錢由他出,就當是幫康娘子一把。 這般下定決心,牛老二便快步走到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