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那信是夏玉樓寫給你的?”韓震插嘴道。 月白顯然沒想到皇帝會向自己問話,一時間有些怔忪,但很快反應過來,搖頭道:“不是夏公公寫的,是娘娘的親筆信。” 韓震怒喝:“一派胡言,若是真有此信,怎地剛才沒人搜到。” “因為……因為我已經將信毀了,我再傻再笨,也不會把這種信留在身邊……可是我認得娘娘的筆跡……” 韓震冷笑了一聲,轉頭向太后道:“母后,既是沒有證據,只聽她一面之詞,自是不能當真的!而且,那夏玉樓根本早就包藏禍心,在行宮時就曾模仿朕的筆跡,將端妃騙至野獸出沒的山洞里,差點害她送了命,朕也因此而受了傷,之后他甚至還試圖行刺朕。若說他聽端妃命令害人,倒不如說是他自己動了歪心,偽造書信更合情理。” 太后沉吟不語。 韓震輕輕拽了巧茗一下,她會意,立刻起身跪到太后跟前,“太后娘娘,我沒有……沒有做過這種事,德妃jiejie向來對我照顧有加,我怎么可能會以德報怨,還請太后莫要聽信讒言,還我清白。” 太后依舊不發話。 月白卻道:“……娘娘在信上說,自己有了身孕,擔心德妃娘娘在自己前面生下皇長子……封后……” “母后,這就更是無稽之談了!”韓震拉起巧茗,“端妃剛診出有孕時,朕便已經許了她后位,封后的詔書也擬好了,她根本不需要擔心旁的人生男生女。” 太后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是不滿皇帝將自己的侄女歸為“旁的人”。 二來,則是因為他居然這么輕易地就許了端妃后位。 若只是他們兩人自己情濃時的閨房私語也就罷了,如今當真慈寧宮眾人,還有整個后宮所有的嬪妃面前說出來,那可就是皇帝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再不能更改的事情了! 雖說,德妃剛剛生下的是個帝姬,本就不可能坐上后位,可憑什么端妃孩子還沒落地,就先得了這個承諾。 太后也是人,是人都會有比較之心,也就難免會心中不平衡,這口氣哽在心頭咽不下去,又偏偏知道皇帝插手便是不管真相,反正不許有人拿端妃來治罪的。 可,難道自己的侄女就要白白受苦受罪么? 她身為太后,就算旁的事情沒有什么權力,在宮里面給自己的親侄女出口惡氣,這種小事總還是可以辦得到的。 今天一定要有人付出代價! 太后閉了閉眼睛,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方月白,你好大的膽子,不光陰謀暗害德妃母女,竟然還意圖誣陷,將罪責推在端妃身上,你這是存心害了皇上所有的子嗣!你的用心太惡毒了!來人啊,把她拖下去,杖斃!” ☆、45|44.43.42.1 大人們以為一切隱瞞得很好,兩歲的巧茗卻看出了蹊蹺。 哥哥林鵬本是方臉,某天用早膳時竟然變成尖臉,眉毛淡了,鼻梁高了,五官湊在一起比從前好看許多。 巧茗將觀察到的說出口,不想得到的是爹爹的呵斥,并要求她以后不要再提。 不提就不提,沒什么大不了。 只是,不出聲,不代表她不知道,或者已忘記。 這樁奇怪的事情,巧茗一直記在心里,就如同記住那趟漫長而又艱辛的旅程。 仆從皆不在,一路上只有他們一家五口。 起初還有馬車,后來遇到流匪,車與箱籠盡數孝敬給山大王。 幸好保住了命。 之后便只能徒步前行。 爹爹右手牽住哥哥,左手抱著剛滿周歲的meimei。 娘跟在后面,弟弟還在娘的肚子里。 巧茗走在爹娘中間,一步三晃。 有時累了,也想要人抱。可她記得娘自從有了弟弟,便不再抱他們兄妹三個,而爹爹也沒有多余的手分給她。 巧茗只能自己走。 嬌嫩的小腳丫磨出水泡,水泡磨破出血又長好,如此反復,慢慢結成薄繭。 巧茗說不清到底走了多久,去了多遠。 大概是天涯海角那么遠,地老天荒那么久吧。 最后停在華澤村。 村名磅礴大氣,可惜只是窮鄉僻壤。 巧茗住不慣那沒有庭院的茅草屋,時常懷念從前家里的五進庭院。 可是,現今不比從前,為了謀生,她玉樹臨風的爹爹得和村民們一同出海捕魚,娘挺著西瓜大的肚子還要織網、cao持家務。 巧茗開始學著為娘分憂,第一件事便是照看meimei。 有事做,人充實,便漸漸淡忘了過往,全心投入新的生活。 爹爹賣掉第一網魚,首先做的事情,是將哥哥送去縣里的私塾。 “再窮再苦,書還是要讀的,肚里沒有學問,一輩子只能賣苦力。” 巧茗聽著爹爹教訓哥哥的話,心中滿是不解。 爹爹明明就有學問,他不光能讀書識字,還會畫畫,為什么還是做漁夫? 五個月后,弟弟來到世上,娘卻離開了。 細雨飄飄的清晨,爹爹帶他們來到海邊,娘躺在布滿鮮花的木筏上,面容沉靜安詳,好像睡著了一般,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 巧茗的目光一直停在娘的臉上,想牢牢記住她的模樣。 時間久了,記憶會模糊,就像從前那個方臉的哥哥,巧茗如今已經拼不出他的樣子。 不管發生什么事,活著的人日子總要過下去。 爹爹仍舊每天天不亮便出海打漁。 哥哥住在私塾里,每旬才回一次家。 巧茗,meimei,還有嗷嗷待哺的弟弟,白天都交托在鄰家大娘那里。 大娘心腸好,有時還會奶弟弟,但到底要以她自己的孩子為先,弟弟更多的時候還是喝米糊糊。 meimei和大娘的大兒子混得很熟,兩個豆丁整日在門前挖土造山。 同他們相比,巧茗乖巧懂事得完全不像個將將三歲的孩子。 她會幫大娘做家事,會喂弟弟喝米糊,事情忙完了,大娘坐在門口做針線,巧茗便在堂屋的桌子上,描哥哥留給她的字帖。 哥哥將爹爹的說話融會貫通,不單自己用功讀書,每次回家還不忘教導兩個meimei,巧茜實在太小,坐不住,巧茗卻很用心。 她還不知道讀書識字可以為自己帶來什么,只是純粹的喜歡,喜歡每次學會一個字時,哥哥臉上贊許的笑容。 生活一直十分很平靜,直到那場暴風雨來臨。 出海捕魚的男人們全被暴風雨帶走了,再也沒能回來,爹爹也是。 天放晴了,整個村子里卻依然布滿愁云慘霧,同時還要面對最現實的問題——謀生。 每家每戶都失去了壯年的勞動力,今后依靠什么為生? 孤兒寡母能做得實在有限,漸漸地,能投親靠友的都搬走了。 村子一日荒涼過一日。 交不出束脩,哥哥林鵬自然再不能去私塾讀書。 他試著找差事賺錢糊口,十歲的男娃娃,做文職嫌不夠穩重可靠,賣苦力又顯然不夠力氣,縣城里大小店鋪商號全都走遍,沒一個肯用他。 家里沒有積蓄,摸遍全身,只有五文錢,沒有差事,弟妹們馬上便要餓肚子。 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正彷徨無措之際,偏偏被輛馬車撞倒在地。 好在車上的人講道理,主動帶他去醫館療傷。 那人有些年紀,佝僂著腰,好像站不直,但是氣派不凡,穿金銀絲線彩繡麒麟的綢緞衣裳,帽上鑲著瑩潤的翠玉。 他自稱姓夏,說話聲音尖細,頭發半白,面上無須。 林鵬命大,只四肢關節擦破皮,腳踝脫臼。 夏大叔親自送他回家,路上還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rou包子給他。 林鵬哪里舍得吃,揣在打了補丁的衣服里暖著,留著給弟妹們當晚飯。 林家的情況,明眼人一看便懂。 雖然窮得叮當響,但兄妹四個依然友愛,看著就討人喜歡。 “我這兒有個差事,賣身銀五兩,就是得離鄉背井,往南到京師去。” 林鵬讀書時,一個月的束脩是一百錢,那差不多是爹爹賣十日魚才能賺得的。 因此,對于林家的孩子們來說,五兩銀絕對是巨額財富,不可能不心動。 “我想去。可是弟妹還小,走得遠了,不能放心。” “那你就帶著他們一起走,五兩銀足夠在京郊鄉間購置宅子,比你們這兒要像樣得多,那差事包吃住穿衣,月俸二兩,都送回家里,保證弟妹們生活不愁。若是節省著用,攢些錢,將來弟弟還能入私塾讀書,考秀才考舉人,說不定還能高中狀元做大官。” 夏大叔輕輕松松地便給他們勾勒出一幅美妙的遠景。 巧茗已七歲,完全聽得懂這番話,立刻乖巧地給財神爺倒了一杯水。 “夏大叔,請喝白茶。” 家里沒有茶葉,巧茗便自作聰明給白水取名白茶,事物雖不變,但名頭總歸好聽些,希望財神爺不要嫌棄才好。 “小姑娘挺伶俐,樣貌也好,等再大些,也可以去我那兒領個差事,女娃娃月俸多,每月四兩。” 巧茗聞言,圓圓杏眼笑成一彎月牙兒。 當晚,四個孩子便跟隨夏大叔出發。 在馬車上晃蕩了十來天,總算到了京師。 夏大叔人好,先拿出二兩銀來,借給孩子們在城外的西梅村購置了一間屋子,說好回頭從哥哥的賣身錢里扣。 林鵬順利領到差事,銀錢按月送回家里,人卻從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