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巧茗眼看著西洋鐘的分針轉過一個圈,差不多是時候上小廚房給韓震預備菜肴了,柳美人卻還是沒有打算離去的意思,她便委婉地提出送客。 誰知柳美人只裝聽不懂,硬是賴著不肯走。 巧茗尋思過來她背后的意思,心中大火,只是不好立時撕破臉,便勉強應酬著。 約莫拖拉了一刻鐘左右,忽聽得殿外有人唱道:“皇上駕到。” 之后簾櫳挑起,身穿紫色四團龍云紋常服的韓震邁步走了進來。 一屋子的人忙跪下迎接圣駕,巧茗身份最高,自是迎去最前面,經過伏跪著的柳美人時,分明見到她嘴角上翹,眉梢帶喜,端得是一副心想事成,目的達到的得意神情。 ☆、第23章 巧茗更是不滿,但當著韓震,她也不好表示得太過明顯。 只微微垂著臻首,低眉斂目地正欲行禮,卻被韓震伸掌在她臂上一托給阻住了,“不是說過了么,沒旁人時不需這般行禮,自在一些便好。” 這里的旁人,自然是指其他主子輩兒的人,鹿鳴宮與紫宸宮的宮人內侍全不算在里面。 “陛下,”巧茗剛想提醒韓震柳美人在此,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已被他牽著手往次間走去。 “你們都下去吧。”韓震隨口吩咐道。 他與巧茗相處時向來不喜歡有人在旁伺候,阿茸與流云早就習慣了,應聲起身便往外去。 柳美人卻是原地不動,她腆著臉拖時間,終于拖到了皇帝駕到,斷然是不肯就此老實離開。 隨她來的宮女峨眉見自家主子不動,當然也不好動,偏她今個兒是第一次見到皇帝,被天子威壓得有些個心肝膽兒顫,手腳不大聽使喚,腦子也不活動了,至于勸誡柳美人這等事更是萬萬做不到。 如此一來,韓震倒是注意到磐石一般巍然不動的兩人,“怎地還不出去?”他聲音本就偏冷,又因心中有些底下人不聽命令的惱火,更是添了幾分怒意。 說起上來,韓震并非故意對柳美人視而不見,他是真的沒有發現屋子里多了外人。 雖說平日里巧茗習慣讓近身伺候的只有阿茸與流云兩個,但鹿鳴宮里人多,說不上什么時候便有人進進出出。譬如遇到端茶倒水的時候,便有琵琶與翠玉。有要緊事拿不定主意需要人商量請教時又有齊嬤嬤。伽羅年紀小未曾開蒙,自然不需讀書寫字,不睡覺的時候多半是在巧茗身旁膩歪,跟著她的至少也有一個乳母或是宮女。 所以,當韓震進屋時看到人多,直接便當做了這些人里頭的隨便哪幾個。 不是他認不齊那些人的模樣,而是一堆的女人全低頭跪在地上,個個都拿頭頂對著他,怕是只有齊天大圣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才能分辨得出,韓震他只不過是人間帝王而已,自然沒有那等通天的異能。 峨眉本就有些怕,再聽得皇上快要發火,便打著抖想去攙起自家主子,誰想人還沒碰到,柳美人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柳美人也是會察言觀色的,當然聽得出韓震話里的怒氣,但有道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她入宮三個月,連皇帝的頭發絲兒都沒能見著一眼,再好的耐心也早磨得盡了,今個兒好容易一個大活人擺到眼前,怎么可能不抓緊機會。 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柳美人不退反進,邁著小碎步來到韓震跟前,盈盈福身道:“臣妾關雎宮柳絲絲,見過陛下。” 她聲音甜膩得幾乎滴得出水來,說完朝韓震微微一笑,復又低眉斂目,作出一派羞澀之意。 韓震卻完全不解風情,只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問了一句:“哦,你找端妃有事?” 柳美人生怕他下句話便順著說出“那你們聊”之類的,將自己推給巧茗,于是根本不給韓震說第二句的機會,搶著答道:“臣妾只是來看看端妃jiejie,與jiejie話話家常。” 她說著絞了絞手中絹帕,故意擺出小女兒姿態,“說起來,我與jiejie甚是投緣,剛……” “既是如此,那你就走吧。”這回輪到韓震打斷她的話了,“閑話家常幾時都行,朕找端妃有急事。” 柳美人欲待再說些什么吸引韓震注意力,剛張了嘴還沒說出來,他已經牽著巧茗走進次間去了,簾櫳挑起又垂下,便隔絕成兩個不相干的世界。 “陛下。” 柳美人一著急,驕縱的勁頭兒上來了,便不管不顧想往里面沖,斜刺里有柄拂塵伸在她身前一擋,“美人,既是陛下發話,還請您先回去吧。” 柳美人就算沒見過這拿拂塵的太監,也認得出他身上服飾代表的地位——御前總管太監。 什么人能得罪,而什么人不能,她心里也是有譜的,最后只能滿心不甘不愿地離開。 她心里有氣,便不大顧得上淑女儀態,大步流星,走得極快。 峨眉跟在后面小跑,努力去追,不時也喊一聲,“美人,等等我。” 柳美人回頭看,見她手上還拿著巧茗送的那套頭面,劈手便奪了過來,泄憤一般狠狠往墻邊丟去,“誰稀罕這破爛玩意!” “美人,若是被人看到了告狀到端妃娘娘那里,對您不利。”峨眉來不及阻止,只能一壁勸著主子,一壁蹲去墻根兒撿拾起來,幸好不論匣子內外,皆無半點損傷。 “好了不起么?”柳美人恨恨道,“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下賤坯子,還真當自己有寶呢!” 柳美人今日被韓震忽視得徹底,面子里子全沒了,偏對方是自己必須討好的對象,有氣也沒有地方撒,便只能遷怒無辜的巧茗。 峨眉急得撲回來捂她的嘴,“快別說了,當心隔墻有耳,美人也看到陛下對端妃娘娘很重視……” 這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柳美人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又正在氣頭上,更是聽不進去這種話,摔開峨眉的手邊徑自往前走。 “美人,關雎宮不在那邊兒,”峨眉只得跟在后面提醒,“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心里煩,不想回去對著那個藥罐子,”柳美人頭也不回,“去御花園散散心。” 峨眉愣在當地,抬頭瞥一眼天色,天都快黑了,還去御花園散心?烏漆麻黑的怕還來不及呢,哪里能開心得起來? 可前面那個是主子,從來只有主子說了就算,沒有她這個小宮女說不的份,她只能吁一口氣,無奈地小跑起來跟上去。 * 與柳美人的暴躁煩悶截然不同,鹿鳴宮今晚一派祥和寧靜。 原本非巧茗烹飪的菜肴不吃的韓震,也破天荒地將就用了尚食局那邊送來的飯菜,沒鬧著要巧茗去小廚房現做。 直到用完飯,又哄睡了伽羅,韓震片刻不停地拉著巧茗往凈室同浴,她才恍然大悟他今日反常竟是因為惦記著這事兒。 雖然兩人早已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但姑娘家天生的害羞使得巧茗始終排斥與韓震共浴,往往事后累得手腳不能動,只能由得他抱去是沒有辦法抵抗不來,這會子吃飽喝足不多久,正是精力旺盛呢,自是不愿的。 偏生韓震執著得很,她幾次掙扎想跑皆被攔了回來,最后他那張雋美的臉孔拉了下來,漂亮的桃花眼里滿是失望,“你不喜歡么?”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模樣。 巧茗心中一軟,她本就是喜歡的,享受誰不愛呢,于是撫著他臉頰柔聲哄道:“我很喜歡的,陛下。” 韓震一聽便笑了,將她打橫一抱,衣服也顧不上脫,直接丟進浴池里…… 浴池的用料與紫宸宮一般,皆是整塊翠玉原石雕成,只是尺寸小了一圈,只因受鹿鳴宮凈室大小所限,卻并不會影響舒適程度。 巧茗瞇著眼浸在水中,身前緊貼著韓震堅實的胸膛,至于那不老實地四處游走的雙手,她只好當做是在給自己推拿…… 兩人已折騰過一回,眼下池子周圍濺了一圈水,巧茗也累得昏昏欲睡,直要在熟悉的懷抱中偷會周公去也。 然而她還有事想說,便強打精神,言簡意賅地將柳美人今日為何過來說了一遍,“……我看她那樣大手筆,便知道她一定十分著急的。大家都是后宮嬪妃,我自是同情她的處境,可是,陛下,那些金子我不想要,因為如果收下了,便得幫著她,雖說陛下的行為我左右不得,卻少不得要給她牽線搭橋。這種事我真的不愿做,如果陛下想要陪別的姐妹,我自是不能干涉,但要我自己將陛下往旁人那里送,我卻是做不出來的……” 巧茗臉頰輕輕蹭著韓震的皮膚,聲音不自覺放得更加柔軟,“就算陛下要笑話我,要數落我,說我小心眼、不賢良大度我也認了。陛下對我那么好,什么都替我想到了,我是一點兒也舍不得的。” 感覺到韓震手上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巧茗也拿捏不準自己到底是說到他心里了,還是惹惱了他,她這番話,不過是憑著‘沒有男人愿意被自己想要的女人推到旁人那里去’這樣一個認知行事,但說到底沒有經驗,未免失誤還不自知,干脆仰起臉察看韓震神色,不想正對上一張笑臉。 他的桃花眼極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還有臥蠶,巧茗不自覺便被吸引得楞了神。 “若是朕許你一個特權呢?”韓震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跟著腰上一酸,卻是被他掐了一把,被迫回魂,“許你小心眼,許你不賢良大度,許你……朕從今往后只要你,可好?” “好,”巧茗訥訥地,“好得像做夢一樣……陛下,你再掐我一下吧。” 好得太過了,感覺便不真實。 她原本所求不過是撒撒嬌,讓韓震以為他在自己心中地位不同,不是因為是皇帝而是涉及感情,男人的虛榮心也十分厲害的,便是在教坊司里,那些客人也好爭風吃醋,甚而還有為某個紅牌多敬誰一杯酒而大打出手的,她不過是以此類推,揣摩行事,萬想不到結果大出意料。 韓震這會兒哪里舍得掐她,只用手掌輕輕攏住她身上某處,認真道:“自從見了你,旁的人便再也不能入朕的眼。” 甜言蜜語人人都愛聽,巧茗嘴角不自覺地上翹,大著膽子問出心底一直以來的疑惑:“陛下第一次見我是在哪里?” 韓震卻不答話,只笑著將她壓在池壁上。 ☆、第24章 夜漸深沉。 紫檀雕花拔步床極盡奢華舒適之能事,依舊有人睡于之上難以安眠。 韓震左臂摟著已睡熟的巧茗,右手在她眉眼上輕輕描繪,桃花眼里透出的眷戀與癡迷卻是在她清醒時不曾表露過的。 她說目下好得像做夢,他又何嘗不是有著同樣的想法。 高枕無憂,軟玉溫香,佳人在懷…… 他也害怕閉上眼睛再睜開,便發現只是黃粱一夢,擁有的一切全都化為泡影。 而其中他最不愿失去的,便是她了。 * 巧茗一覺睡得香甜深沉,最后是被人在臉頰上連連親吻才癢得醒過來。 朦朦朧朧地睜眼一看,sao擾自己的罪魁禍首竟然不是韓震,而是伽羅。 “娘,娘起床了。”伽羅今日似乎格外興奮,一大早便趴在床頭,連蹦帶跳的,搖晃著巧茗道,“四姨來看我們了。” 巧茗本來并未全醒,還懶懶洋洋、迷迷糊糊地賴著床,待反應過來伽羅口中所說的四姨究竟是何許人也時,她便像那西洋懷表表蓋似的,猛地彈坐起來,又疑心自己聽錯了,向伽羅確認道:“你說誰?誰來看我們了?” 伽羅到底還是個小娃娃,見娘起床的動作有些奇怪,只當是在和自己戲耍,蹬著小腿往床上爬,頭腦里想得都是要玩游戲,哪里分得出心思回答巧茗的問話。 還是守在帳外的阿茸出聲答道:“是翠微宮的梁修媛。”因怕巧茗不明白,又補充道,“她是梁太師的第四女,與敬妃娘娘是親姐妹,所以帝姬稱呼她做四姨。” 巧茗腦子里“轟”地一聲響,彷如正在做夢的感覺更加強烈,以至于她走出去的時候雙腳虛浮無力,好像踩在了軟綿綿的云朵里似的。 明明是回到了五年前,人還是那些人,事情卻和她從前知道的大相徑庭。 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端妃不算,如今竟然連巧芙也入了宮? 算起上來,巧芙應該是及笄了,記憶里初夏時便當與太醫院提點商大人的長子,同樣也是在太醫院當值的御醫商洛甫定親。 因為葉姨娘不舍得女兒,便將成婚的日子定在三年后的秋天,也就是巧芙十八歲的時候,誰想離過門的日子只差不到兩個月時,便遇著了那場大難,不然巧芙倒是可以和另外兩位庶姐一般逃過一劫的。 巧茗滿心疑惑,只覺得其中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甚而完全搞錯了人也說不定,但次間榻上坐著的,身穿湖藍點玉蘭紋對襟褙子的女子,小小心形面孔襯著一雙梁家標志般的丹鳳眼,分明便是她熟悉得不能在再熟悉的那個巧芙。 “見過端妃jiejie。”巧芙見巧茗來到,起身福了一福。 論年紀,巧茗這具身體還未及笄,比巧芙小上數月。 可論身份,修媛乃是嬪位,比妃位低了一等,因而巧芙便選了依身份稱呼巧茗為jiejie。 “梁meimei不必多禮。”巧茗心中思緒萬千,卻不能表露半分,只按照平常禮節虛扶了巧芙一把,引她回坐。 “真是對不住,我來的太早了,攪擾了jiejie清夢。”巧芙致歉道。 其實這不過是句客套話,一般來說同樣客氣的回答便是沒什么,若遇到性子驕縱些的可能會炫耀一番昨晚的帝寵,總之一點也不難答話。 可巧芙等了半晌,卻只見對面的人兒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出神,“端妃jiejie?”她骨碌著眼珠子叫了一聲,“可是我臉上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