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堂妹你這妮子,撇開我自個兒逍遙自在。”燕云熙的聲音隔著船艙遙遙傳來。 燕灼華抱膝坐在船尾的軟墊上,循聲望去。 只見燕云熙一襲華服,手挽一貌美青年,正轉(zhuǎn)過船艙,往這邊走來。 燕灼華的目光掠過那貌美青年,在兩人身后那個縮起來的身影上微一停頓。 臉上殘留著可怖刀疤的方瑾玉跟在燕云熙身后,像一道灰色的影子。 燕云熙徑直走到燕灼華身旁,很是自在地拂開衣擺,挨著她坐了下來。她手挽著的貌美青年也隨之跪坐在她身旁。 方瑾玉默默走到兩人身后,低頭立著。 “聽說宋家多美男,便是奴仆中也有不少既通曉詩書又貌美動人的——堂妹你就這么把一眾人等都鎖拿上路,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燕云熙隨手拎起果盤里的一串紫葡萄,一粒一粒地揪著玩,她看了燕灼華兩眼,笑著低聲道:“堂妹是把好的悄悄留下了吧?” 燕灼華平靜笑道:“若當(dāng)真有好的,待回大都一切事了,隨堂姐處置。” 燕云熙撫掌大笑。她身旁的貌美青年也跟著笑。 便是燕灼華貼身的婢女們,見主子說起玩笑話來,也都附和著氛圍抿嘴露出笑容。 燕灼華微微側(cè)身,不引人注意地溜了方瑾玉一眼,卻見他低著頭也在笑。 那笑容又苦又澀,令人不忍猝看。 “方公子也坐吧。”燕灼華淡淡道,示意丹珠兒再取一方軟墊來。 方瑾玉突然被點名,很是倉皇意外,他呆呆看著燕灼華,又猛地回頭去看燕云熙的表情。 燕云熙仍舊把玩著那一串葡萄,她挑挑眉毛,目光沉沉落在燕灼華面上。 “堂妹倒是心善。”她玩笑般開口,分不出喜怒。 軟墊鋪好了。 方瑾玉看著那方軟墊,又望望燕云熙,卻沒敢就此坐下。 “看什么?長公主殿下賜坐,你還要抗旨不成?”燕云熙冷冷道。 方瑾玉整個人都縮起來,他小聲而緊張道:“我不敢……”卻不知道是說不敢抗旨,還是不敢違拗燕云熙的意思。 燕云熙卻已經(jīng)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反而與燕灼華說起話來,“這些愛寵有時候也是麻煩,不會行事,不懂進(jìn)退,當(dāng)真惱人。堂妹養(yǎng)的那一只,不知是如何調(diào)教的,瞧著倒喜人乖巧。” 燕灼華把手虛掩在口唇間,輕咳一聲,遮住不合時宜的笑容。 她養(yǎng)的那一只,原本看著的確“喜人乖巧”,親密以后卻是脾氣頗多的。 這會兒,十七正在船艙里鬧脾氣呢。 原本燕灼華在船頭臨風(fēng)觀景,十七陪在一旁。江上風(fēng)大,不一刻十七雙目便泛紅流淚了。 燕灼華因著擔(dān)心生出怒氣來,氣頭上難免說了幾句重話,要他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十七卻是怕她跌入江水中,水流湍急,船行急速,況且燕灼華站的地方又在船頭的尖上。他一開始便堅持不肯走,兩人僵持起來。 最后燕灼華妥協(xié)坐到船尾來,十七則避去船艙中。 兩人正兒八經(jīng)鬧起脾氣來,看得一眾婢女又是笑又是嘆。 這會兒聽燕云熙夸十七“乖巧喜人”,燕灼華如何能不樂? 原本在燕云熙手上的那串葡萄已經(jīng)到了方瑾玉手中。 方瑾玉低頭一粒一粒剝著葡萄皮,他的動作細(xì)致認(rèn)真,仿佛剝葡萄是什么令人沉迷的愉快游戲。 燕灼華看了兩眼,不覺也伸手要取葡萄剝起來。 燕云熙伸手?jǐn)r住她,笑笑道:“哪里用你自己來做這事?放著讓他剝就是。”她看著燕灼華,“你就當(dāng)他是十七,這種事本來也是十七做的吧?” 燕灼華聳聳肩,收回手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微微笑著。 燕云熙盯了方瑾玉一眼,又看向燕灼華,“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愛寵做的,你不讓他做這個,他又能做什么?” 燕云熙冷眼看著低頭剝葡萄的方瑾玉。以為燕灼華施舍了一方軟墊出來,就會比她好么?都是一樣的。 燕灼華想起十七,唇角的笑容不自覺地放大了,她輕聲道:“十七……不做的。”她歪頭想了想,好像她剝好葡萄,逗著要他吃的情況比較多一點。 “哦……哦?”燕云熙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她愣了片刻復(fù)又勾起嘴角,敷衍道:“該讓他做的——愛寵不就是做這些事的嗎?” “我們家十七不做的。”燕灼華抱膝坐起,將下巴擱在膝頭,歪頭笑起來。 “我們家十七”——多么親密的一個稱呼,燕灼華在心底回味著,連眼睛都瞇成了月牙。 說話間,十七推開艙門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上又蒙了黑色布條。 燕灼華看在眼中,低頭笑起來。 燕云熙又潦草說了幾句話,連一向最垂涎的十七都沒多看一會兒,匆匆?guī)穗x開了。 她的心情顯然很壞。 然而這并不影響燕灼華的好心情。 “晚膳用什么好呢?”燕灼華很自然地同十七說話,之前的那場爭執(zhí)已然煙消云散。 十七在她身后坐下來,擋住了江風(fēng)。他也很自然地,從后面將燕灼華抱在懷中,想起什么似的笑起來,“吃魚吧。” 燕灼華笑出聲來,為了喂十七吃魚,她的挑刺技巧可是突飛猛進(jìn)。 晚膳果然上的魚,極鮮嫩的清江魚,與滑嫩的豆腐煮成濃白色的湯,冒著誘人的香氣。 燕灼華將魚rou中細(xì)密的小刺一一剔除,用銀湯匙送到十七嘴邊,看著他吃進(jìn)去。 十七垂著睫毛在她手邊吃東西的樣子,真是乖得招人疼。 燕灼華低頭笑起來,下午聽燕云熙說的話恍惚間繞上心頭。她模模糊糊感覺到,她對十七,好像真的跟一般愛寵是不同的。 大約,是因為十七舍命救過她數(shù)次吧。 燕灼華看著燈影下的十七,況且他生的如此英俊動人。 ☆、第54章 宋元澈之死 入夜。 船艙里紅燭搖曳,燕灼華枕在十七厚實暖和的胸口。 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享受著歡愉后的甜蜜寧靜。 良久,如有靈犀般,燕灼華偶一抬頭,十七恰好低頭望來。 兩人目光一對,生出長長長長的吻。 外間,綠檀與丹珠兒睡在同一塌上,朱瑪爾另據(jù)一塌。 丹珠兒小聲道:“殿下與十七公子如此這般,回大都該怎么向太后娘娘交待啊?” 綠檀亦小聲道:“誰知道呢——等殿下議親,再煩惱這些也不遲……” 丹珠兒想來想去,仍覺不妥,又道:“殿下同十七公子睡在一處過,這事兒肯定瞞不過太后娘娘的。況且看殿下的樣子,也沒打算瞞著。可是如今南人都看重女子貞潔……” 綠檀打斷道:“誰說殿下要嫁給南人了?” “可是你看殿下素日喜歡的,都是宋家三公子那種南人模樣,書生做派的。以后選駙馬,難道就不喜歡這種了?”丹珠兒嘰嘰喳喳回嘴。 朱瑪爾低低咳嗽一聲,冷聲道:“這種事情豈是我們能拿來碎嘴閑說的?” 聽她一開口,綠檀與丹珠兒便都噤聲,不一刻都睡去了。 朱瑪爾卻在暗夜中睜開眼睛,沉沉嘆了口氣。 燕灼華一行人從南安至大都,全走的水路。 她一路想著回到大都處理宋元澈之事,平日又有十七相伴左右,自然不會知道在章懷寺有一人苦等她未至。 那人正是巴州刺史之子。此事暫且不表。 卻說此時的大都,正是風(fēng)雨欲來。 當(dāng)日燕灼華在南安,先行鎖拿了宋家一體,消息傳到大都,又有修弘哲的同僚帶兵將宋元澈下了天牢。 在燕灼華帶人回到大都之前,此事雖然秘而不宣,朝廷中人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 最明顯的,宋丞相久不上朝,宋家三公子久不露面。 有在南邊消息靈通的官員,都隱隱猜到了什么,卻不敢相信。 謀逆,這是驚世駭俗的舉動,是誅九族的罪名。 誰敢輕易嘗試? 況且宋家已經(jīng)滿門榮耀,何必更擔(dān)風(fēng)險? 太后對著燕灼華,也問出了這疑惑。 燕灼華淡淡道:“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母后還不了解朝廷里的那些人嗎?雖說出了個丞相,難保人家不想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呢。” 太后被不軟不硬頂了回來,便沒有再說什么,只嘆氣道:“你同你皇叔、皇弟一起,商量著處理這事吧。哀家是不想理會這些朝政了……”她輕輕按住額角,丹紅色的指甲撩在青絲旁,端的是嫵媚動人。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卻偏生落在了這寂寂深宮。 燕灼華答應(yīng)著,起身便走。此處,她一刻都無法多停留。該如何面對母后,她尚且不知道。 太后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同身邊的素姑姑低聲道:“哀家怎么覺得,寶兒這孩子……”她搖搖頭,把后半句話吞入腹中——怎么跟哀家遠(yuǎn)了呢? 素姑姑卻是善解人意,笑著寬慰,“殿下是長大了。晌午王爺派人送了新鮮蜜桔來,娘娘您用一點甜甜口吧?” 太后橫了素姑姑一眼,卻是已經(jīng)笑了。她笑著笑著,忽然“推己及人”,道:“寶兒如今也十五了,該議親了……” 燕灼華絲毫不知太后已經(jīng)打算為她擇良婿,她正與三司會同,處置宋家謀逆一案。 事情進(jìn)行得出人意料的順利。 宋長康對于有司的指證,供認(rèn)不諱。他承認(rèn)暗室是孫子宋元澈所建,也承認(rèn)里面的違禁物品是宋元澈私藏。這供詞與書院學(xué)生的供詞并無沖突。 更有當(dāng)日魁星樓行刺的首犯彭虎為之佐證,這罪名已是坐實了。 燕灼華坐在刑堂首位,冷眼看著跪在階下的彭虎。 就是此人當(dāng)日于魁星樓行刺,飛鏢插入十七胸口。 “宋元澈乃是我南朝皇太孫,章懷太子獨子。他高舉義旗,我等擁護(hù),來日真龍?zhí)熳託w位,我等便是開國功臣!”彭虎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粗著嗓子喊著,絲毫沒有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