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第35章 耳垂 修鴻哲來復命時,燕灼華正在西跨院花間的秋千架上坐著。 綠檀帶著兩個丫鬟守在一旁,手持團扇為她遮擋著夏日的初陽熱度。 “修大人好早。”燕灼華歪頭看向大步走來的青年,他身披銀白色的魚鱗甲,看起來英氣非凡。 修鴻哲走到燕灼華身前,扶膝半跪下去,沉聲道:“屬下拜見殿下。十五日前,行刺殿下的賊人蹤跡已經尋到。屬下這番追查,耗時日久,有負殿下重托。” 燕灼華見他一板一眼的模樣,有些受不了地小聲吸了口氣,揮手示意綠檀等人退遠些。 “說吧,都查到什么了。”燕灼華盯著自己左手指尖的小旋看,對修鴻哲的回答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畢竟她在當晚就已經明白,那些人是宋元澈的手下。 修鴻哲道:“為首的是個五十多的黑瘦老頭,人稱廖堂主;他身邊跟著個十來歲的小孩,喚作阿寶。另還有十余青壯年,功夫比之前兩人低微許多,似是下屬。”頓了頓,又道:“此事是屬下失職。這伙人當初在巴州章懷寺外,曾借著歇腳為由,在殿下車駕旁逡巡——若是屬下當日……” 燕灼華笑了一聲,止住了他的認罪求罰,問道:“這些人現在何處?” “屬下手下之人一路跟蹤他們,到了巴州境內;不過這伙賊人狡猾得緊,在巴州境內轉了一圈又往南而去了。屬下想尋出他們老窩,故此沒有擅自抓捕。”修鴻哲垂著的臉上顯出些擔憂了,他擔心殿下報仇心切,要這就將人抓來,除不了禍根,豈不后患無窮? 誰知燕灼華又笑了一聲,溫和道:“你做的很好。” 修鴻哲微微一愣。 燕灼華上下打量了修鴻哲一眼,忽然問道:“修大人與鄂國公可是有親?” 冠上國公這樣的封號,乃是開國功臣或是對國家做出特殊貢獻的臣子才能有的殊榮。 燕國的國公不多,只有三人,其中之一便是曾與燕灼華的爺爺太祖一同打天下的修遲恭。 修遲恭勇武過人,能征善戰,當日太祖曾曰“得修鄂者,勝精兵二十萬。”可見其人之能。 修鴻哲現如今乃是左羽林軍的一名千人領隊,說起來官職不高,但這個位置能接觸到的人乃是天下最尊貴的一家,若只是人才出眾,在他這個年紀是很難做到千人領隊的。修這個姓氏又并非大姓,故而燕灼華有此一問。 修鴻哲低聲道:“鄂國公乃是屬下的伯父。” 燕灼華吃了一驚,疑惑著笑道:“鄂國公怎么已是望七之人……”她打量著修鴻哲,見他英氣勃勃、最多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 “家父是鄂國公的幼弟,比之小了二十余歲。”修鴻哲垂著頭,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屬下是遺腹子。” 燕灼華“唔”了一聲,依稀記起鄂國公有一位幼弟,建國之后平叛反賊時不幸戰死。她靜了一息,輕聲問道:“你可有兄姐?” 修鴻哲仍是低著頭,聲音很平靜,“沒有。” “那你的母親……” “家母生育屬下后,不日也即病逝。” 燕灼華又“唔”了一聲,她實在不擅長安慰人,只好望著修鴻哲的頭頂心發呆,想著總該說點什么。 修鴻哲卻又道:“鄂國公憐屬下幼年失怙,將屬下接到府中,與同歲孫輩一樣撫養教導;國公向來清正,對旁的子侄都不假辭色,卻為屬下謀了這羽林軍千衛的職位。 國公待屬下實在很好;國公夫人亦對屬下仁愛有加。屬下雖無父母,卻與有父母的不差分毫。” 燕灼華聽出他的傲骨來,這是不要她那呼之欲出的安慰與同情。她此刻倒對修鴻哲高看一眼,認真道:“我觀你行事辦差,的確當得起這千衛之職,鄂國公倒是為本朝又培養了一位棟梁。” 修鴻哲自走到燕灼華面前之后,一直守著規矩垂著頭的;此刻聽了這話,才首次抬頭看了燕灼華一眼。他沉聲道:“多謝殿下褒獎。” 燕灼華端詳著他,起了拉攏之心,想了想問道:“你可娶親了?” “尚未。”修鴻哲簡單答了一句,感覺到長公主殿下正盯著自己,忽然想起那與她同食同寢的十七來,繼而又想到放誕不羈的云熙郡主,登時心中警鈴大作,忙又補充道:“屬下父親曾與八拜之交有兒女之約,待那家女兒及笄,屬下便會迎娶。” 燕灼華頗感興趣地挑起眉毛,笑問道:“是哪家女兒?”出嫁前,她給那女孩賜個封號,也算是一樁美事。 修鴻哲警惕起來,簡單道:“鄉野之人,說來殿下也不會知道的。” 燕灼華聽出點意思來,她本性是極為敏感的,此時倒不覺得惱怒,只覺好笑。她舒舒服服地坐在秋千上,一手輕輕攀著吊繩,將上半身的重量都歪在那一只手臂上,整個人看起來既放松又閑適。她就以這樣隨意的姿態,將修鴻哲從頭到腳、又從下往上,仔仔細細盯著打量了個來回。 修鴻哲只覺得脖頸后的汗毛都倒立起來了。 燕灼華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繃不住噗嗤笑了一聲,這才揮揮手道:“去吧……” 修鴻哲迅速行禮,拔腿就走,才走出兩步,就聽身后的長公主殿下懶洋洋喚了一聲“且慢”,頓時整個人就有些僵住了。 “這幾日留心宋元澈的動靜,到時候細細報與我聽。”燕灼華提起這人,方才臉上的笑意早已去得一干二凈。 修鴻哲擦著脖頸后的冷汗大步走出西跨院,心里慶幸,好在殿下這會兒惦記著宋家三郎。 綠檀等修鴻哲離開,才帶著兩個丫鬟上前,捧出絲帕,為燕灼華小心抹著額前沁出的薄汗,柔聲道:“殿下,日頭大了,外邊暑熱。咱們不如回屋吧?” 燕灼華離開秋千,走動著舒展了一下筋骨,感覺左足腳踝處的酸疼已經幾乎察覺不到了,知道自己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那么再繼續留在南安,就沒有能搪塞母后的理由了。 她遇刺受傷的事情,還是沒能瞞過皇太后。雖然宋老爺子的意思,是不想讓皇太后知道此事的;但是燕灼華此次出行,身邊人手基本都是皇太后給備下的,哪里能瞞得過呢?不但她遇刺受傷這事,便是她每日上了幾次藥,用了幾碗飯,傷勢如何了,都由專人每日記錄,用朝廷的六百里信差,一日一日得呈給皇太后。 燕灼華回到內室之時,還在想著該如何給母后寫信拖延時日,畢竟南安還有諸多事情未了:那伙賊人老窩在哪,又或者說宋元澈的大本營在哪;那個神秘的宋家四郎在哪;長房與二房疏于來往的原因又是什么——明明隔墻而居,卻是互不走動。 她想著這些,走進內室,一眼瞥見十七還坐在軟榻上解著那串九連環。 燕灼華今早出去時,曾同他玩笑,要他解開那九連環;其實不過是誑他休息,好好養傷。她這趟出去,總有一個多時辰了,卻見他一動未動,連坐姿都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 這樣直挺挺得坐上一個時辰,便是腰背沒有受傷,只怕也難受的很。 燕灼華又氣又笑,徑直上前,食指點著他額頭,戳著他向后。 十七不敢反抗,還有點懵,便順著她的力道后仰,不知不覺就躺了下去。他疑惑道:“殿下?”手中還握著那九連環。 “你還知道我是殿下?”燕灼華笑罵道:“我要你乖乖呆在屋子里,為的是什么——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十七知道。”他一臉認真,將手中的九連環舉了起來,有些沮喪道:“解開這個。” 燕灼華劈手將那九連環奪過來,隨手一丟,只聽一聲脆響,也不知拋到什么角落去了。她無奈得推著十七側過身去,沿著脊柱從上而下撫了一下他的后背,淡聲問道:“坐了那么久,不難受么?” 十七只覺一陣顫栗從被她碰到的地方激了起來,攥緊了雙拳,一時只覺喉嚨里發癢,要冒出什么奇怪的聲音來。他拼命壓制著,一動也不敢動。 燕灼華沒察覺他的異·樣,反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輕斥道:“起來走走。”又吩咐綠檀將筆墨準備好。 十七乖乖起身,沿著軟榻慢慢走了兩個來回。 燕灼華親手壓好信箋,蘸飽了濃墨,手持一支小羊毫,遲疑良久,卻是不知這封呈給母后的家信該怎么寫。用什么理由拖延呢? 她心底煩躁起來,抬眼見十七已經停下來,正安靜站在榻前面對著她,又乖又呆的。 燕灼華便拍了拍左手邊的軟榻,淡聲道:“坐過來。” 待他端正坐定,燕灼華歪頭瞅著他的側臉,這次卻是注意到了他的耳朵。他的耳朵生得紅潤亮澤,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燕灼華對他向來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心念一動,便直接上了手。 十七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卻沒發出聲音。 燕灼華愜意地放松下來,他的耳垂捏起來特別舒服,又厚又軟。 她用左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捻著,見他的耳垂在自己手指間飛快紅亮發燙起來,不知不覺便已嘴角含笑。 燕灼華右手執筆,往那信箋上緩緩寫了下去;左手卻仍是松松捏著十七的耳垂,既不用力,也不放開。 這真是奇怪,捏著他的耳垂,燕灼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安定下來。 ☆、第36章 小傻子 燕灼華拖延時間的理由就是宋家二老爺子的六十大壽。 當日宋元澈從出了大都就跟著她而受到奚落的時候,他曾經說過并非有意如此,而是家祖父的六十大壽快到了。 宋長庚的生辰在七月十四日,是鬼門大開的日子,故此往后挪了一日,都是在十五日慶祝生辰。 如今剛剛轉入七月,離宋長庚六十大壽不過旬日,燕灼華筆走游龍,寫道“還望母后體諒,準兒臣恭賀宋長庚六十大壽,再從容歸去”。她寫完,往未干的墨跡上吹了口氣,自己檢查了一遍,見沒有疏漏,便讓綠檀拿去封好發回大都。 十七就坐在她身邊,耳垂已被她揉·捏得又紅又軟,卻是一動不動,仍是靜靜低著頭,又乖又呆的模樣。 燕灼華狡黠一笑,貼到他耳邊,吹著氣吐出倆字,“喜歡?” 十七不敢動彈,他想要回應,卻本能地感覺這樣的話不該說出口;一種奇怪的情緒讓他說不出來——那是種讓他想要蜷縮起四肢,隱藏起面容的情緒。 燕灼華只是戲弄他一下,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上手摸了摸他眼睛上蒙著的黑布,轉而喚綠檀進來。 “去傳黑黑戈及來。”燕灼華吩咐著,又道:“宋長庚六十大壽,你瞧著準備點壽禮。”她沒說要準備什么樣的壽禮,那自然是照著從前的例子給些差不多的,也不用特意精心準備的意思。 綠檀一一應下。 宋長庚這幾日的確是收壽禮收到手軟。宋家是在前朝就出過丞相的人家,后來太祖南下,前朝式微,宋家見機快,故而有開國之功;后來太祖龍歸大海前,曾在名正言順的長子元帝與疼愛有加的幼子燕九重之間徘徊不定,宋家二房旗幟鮮明選擇元帝一系,這又有擁立之功。故而宋元澈的父親這丞相的位子,可謂實至名歸。最難得是這樣的背景,宋家長房卻放棄宦途,返鄉耕讀,在南安頗有民聲。 與宋家長房一衣帶水的二房自然也不容小覷,更何況二房現出著一個丞相呢。 宋家二老爺子六十大壽,誰能不巴結呢? 二房管家這會兒正跟宋長庚匯報著收禮情況。 什么壽面壽糕、面蒸的壽桃、如意、屏風、宣德爐、金彌勒佛玉觀音、圭、壁、璋、玉、名人字畫,甚或鼻煙壺、扇墜兒、檀香、麝香、冰片茶葉,真是能想到,能送的,各方人士都搜羅來巴結了。 管家楊勇又道:“還有這些年來一直托老爺辦事兒的那個海商,叫鐘秘的,送了一架鑲金九老對弈圖屏風,兩尊青花萬壽瓷瓶,還有一艘象牙雕刻群仙祝壽龍船。”他躬著身體,恭敬道:“那鐘秘給奴才塞了百兩銀子,要奴才一定請老爺看到那艘象牙雕刻群仙祝壽龍船。奴才不敢欺瞞老爺,”說著伸手入懷,取出來一個青布包裹,“銀子都收在這里了。” 宋長庚是個精神矍鑠的瘦老頭,臉上還有幾分年輕時俊美的樣子,他擺擺手,“既給了你,你就收著。”又問,“那龍船呢?” 楊勇忙讓人抬了進來,卻見那龍船分為上中下三層,上層有龍鳳旗、蓋、傘,中層有福、祿、壽三星,下層有韓湘子、何仙姑等八仙,雕刻精細,身價不凡。那海商鐘秘送出這件禮物,想來是花了大價錢的。 宋長庚起身走到象牙船旁,簡單打量了幾眼,道:“你先下去吧。壽宴的事情,你多cao勞。” “奴才分內之事。”楊勇恭敬應著,揣著那包銀子退下了。 宋長庚卻仔細觀摩著那龍船,忽然一伸手將上層的傘向左轉了一圈,將蓋向右轉了一圈,再按住那龍鳳旗,竟讓那龍鳳旗一下子跳了出來。他皺著眉頭,從旗桿底端捏出一卷又薄又白的絲布來。 那絲布展開來,用淡墨縝密地寫了幾行小字。 卻是:章章璇璣,胸懷四海,遙望故城,不見離人。 落款處印了一朵極淡的梅花。 宋長庚眉頭緊皺,神色頗為復雜,捏著絲布的兩指都微微發顫。他捏著那絲布,繞著龍船緩緩踱步轉了兩圈,將那絲布按入了桌上殘茶里;再提起來時,那絲布已經變成一方普通的絲布,上面的字跡消失了。 他大步走出去,吩咐小廝,“備轎。”卻是直往永興茶樓而去。 永興茶樓乃是南安士人聚集之處,多為年輕學子吟詩作畫所用。其最頂層三樓有只設一間雅室,是本地最大學院白鷺學院的學子們聚會的固定場所。宋長庚掛著個白鷺學院副山長的名頭,一年里也去個兩三次,意思意思得指導點撥一下。 眾學子見宋長庚驟然到來,都又驚又喜,各個口稱“山長”。 宋長庚微微點頭致意,看著眾人的詩畫,選了兩三則略作點評,便道:“來得及,天氣熱,倒是出了一身汗。我去換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