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哦?!鄙倥異瀽灥鼐锲鹱?,低著頭把手中一直拿來遮陽的荷葉慢慢的撕作一縷一縷,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神采四溢的望著少年道,“那你明日再來可好?” 少年的眸子溫潤,唇角微微一彎,道:“好?!?/br> 他轉身欲走,少女卻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急急道:“喂,你等一等啊?!?/br> “恩?” 誰想少女急著從樹上下來,竟不慎掉落下來。 只是她沒有落到會摔痛屁股的地面上,而是掉進了一個滿是清遠氣息的懷抱,涼涼的驅走酷夏的悶熱。少女的臉倏忽一下紅了,腮上酡紅如醉,為了接住她反被壓倒在地的少年有些急切的問:“摔著了嗎?” 她的頭埋在他胸前,聲音顫顫地:“沒有。”她在心底驚慌的想,我這是怎么了,心臟跳得像是要壞掉,手心一忽兒涼地像冰一忽兒燙得如火。 “……能自己起來嗎?”頭頂傳來少年有些遲疑的聲音。 她像受了驚的小白兔,一下子跳了起來,垂頭看著少年白袍的下擺由橫著變成豎著。 沉默忽然降臨在兩人之間,她在心底慌亂的想:夏天這么這么熱啊,一絲風也沒有……他有沒有摔痛……我怎么這么笨呢……各種各樣的念頭像斷了線的珠子在她腦海中跳來跳去,停不下來,串不成鏈…… “你方才叫我等等做什么?”少年的聲音和煦平穩,撫慰了她驚慌的心。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咬著牙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就像是人間四月天的暖風,流露著善意的詢問。她的心跳奇異的恢復了規律。 少女細白的手指軟軟得落在少年眉間:“我想對你說,以后不要皺眉好不好?” 少年愣住。 少女臉上紅暈更盛,停了一下卻還是接著道:“生得如此好看的人要常常笑著才好呀。” 少年眼中的星星又閃了起來,眉漸漸舒展開來,臉卻悄悄地紅了,他干凈修長的手指拂開少女額前的碎發,聲音輕輕地:“好?!?/br> 于是少女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心臟又“咚咚”得跳起來,撞得她胸口乃至全身都又酸又麻,可是她的面上卻綻開了大大的笑容,露出的八顆牙齒在陽光下晶瑩閃光。 落日下,少女立在樹下反復絞著自己的手指,終于一跺腳,沖著遠去的少年背影喊道:“喂,我叫燕灼華吶,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過身來,學著她的樣子笑著將手在唇上搭作喇叭狀:“千夜瑾……”那聲音隨風傳到很遠很遠……很遠很遠…… 燭光耀疼了她的眼,現在的她,不是那個偷溜到大樹懦咪小言兌言侖土云上乘涼的少女,燕灼華的喉嚨被那昔日少年狠狠扼住,四國皇族就在面前虎視眈眈。眼底的刺痛和著血液一起燃燒起來,面前的人眉皺得緊緊得,她吃力得伸出手去,緩緩撫上他眉間,喉嚨被扼住,聲音喑?。骸耙院蟛灰櫭己貌缓??” 他整個人忽的一顫,掐在她脖間的手猛地松開了,他愣愣得望著燕灼華,良久,像是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眸中突然迸射出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光彩:“你……” “生得如此好看的人要常常笑著才好呀。”燕灼華努力扯出一絲微笑。 “你……”他的手滑落在她肩上,微微顫抖,唇角的弧度似喜似悲。 “清歡落,很好聽呢。”被扼過的喉嚨又痛又癢,燕灼華終于忍不住咳起來。 眼前的人痛苦得閉上了眼睛,眉間的褶皺越積越重,松開又合攏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那么用力,像是要摧毀什么。然后,他低下頭,吻上她的眼睛。他的唇灼熱,燙傷了她的眼皮,那熱度刺痛了她的眼睛,不然,我怎會流淚呢? 心中某個小小的角落隱隱痛了起來,是愧疚嗎?她猶記得那日仰望著他,她的眼神誠摯堅定,聲音清朗:“從這一刻起,我愛你。”可是,燕灼華,你的愧疚多么廉價而可笑,難道因為愧疚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嗎?她的眼底有薄薄的淚,手臂緩緩環上他的脖頸,唇輕吻他的耳垂,低低得道:“對不起,我不該這么沖動………” “我明白。”他寬厚的手掌安撫得拍著她的背,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都明白?!彼拇浇呛鋈伙@出有些悲涼的弧度,像是自嘲像是欣喜,“我都明白……” 他用手指細細地摩挲著她的發:“苻神藥香,真的不適合你呢?!?/br> 她心中陡然一緊。今夜之事,無論如何都要有個解釋…… “答應我,最后一次了,好嗎?”低低的聲音帶點懇求的蠱惑,還有,深到骨子里的危險。 “好,今晚我本就是去告別。你……”心在滴血,她努力壓下心中的慌亂驚恐,努力真誠得微笑。 “噓。”他抱著她,笑得像個心滿意足的孩子,“我沒有把他怎么樣,畢竟他是我的哥哥。” 她的臉一下子褪盡血色。 他似乎感到了她的僵硬,輕輕地笑,就像曾經的那個少年:“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你不在乎他……” 是的,只要她不在乎他,他是誰又有什么關系?可是她該死得就是在乎他! 心亂如麻。心亂如麻。 “傻瓜,”千夜瑾的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人是會變的?!?/br> “那么,你呢?”不經意間,話已出口。 “我自然也變了?!?/br> 縱然是預料中的答案,心下還是忍不住發寒。 他笑笑,緩緩握住她的手:“我若是不變,你此刻又怎會在我身邊?!?/br> 她望著他的眼睛,這才發現,這雙眼睛斂去鋒芒褪盡霜華,一般得溫潤如玉,恍若回憶中的那個少年此刻便站在自己面前??墒撬男模瑓s已不是少女那心如白紙,風來了一場花事,雨來了打碎浮萍,現在的這顆心,滿是褶皺,遍布溝壑。 她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第28章 小河盡頭依稀坐落著幾戶人家,顯見是安全了。 如今日已正午,貼地的夏風鼓蕩著熱氣直撲人面。 燕灼華拖著酸軟的雙腿,咬牙走到宋元澈身前三步處。 “殿下看起來頗為疲憊?!彼卧鹤谥褚紊?,風采翩翩,笑著搖一搖折扇??钢褚蔚膬擅叶《忌冒虼笱鼒A,后面還跟著他的小廝喜旺,更遠些的地方幾隊護衛正快速列隊跑來。 燕灼華卻是冷笑一聲,徑直奪過宋元澈手上的折扇,在他疑惑猜度的眼神中,將鋼制的折扇柄狠狠戳在他左腿上——正中他被匕首洞穿的那一處。 宋元澈痛呼一聲,疼得抱著大腿蜷縮起來;后面的小廝喜旺也是大驚失色,搶上前來,對上長公主殿下卻又不敢妄動,只好張著兩手又驚又慌。 燕灼華冷眼看著宋元澈抱腿叫痛的模樣,嗤笑一聲,“還以為你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呢。”她將那折扇拋在竹椅上,擰身朝正奔跑過來的護衛處走去。 獨留宋元澈抱著大腿,疼得縮做一團。喜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聲嘀咕道:“公子這傷還沒好全,又給這惡人戳上一下,若是老爺知道了——定然要了奴才的狗命。” 宋元澈卻忍痛喘息著從荷包中取出傷藥來。 喜旺見了,一邊擦眼淚一邊笑道:“公子真是神機妙算,知道那惡女人要傷您這一下,早早備好了傷藥?!彼舆^傷藥來,為宋元澈又滲出血絲的傷處涂抹著。 宋元澈扯了扯嘴角,他可不曾算到這一著,這傷藥也本不是為了他自己備下的。 他一抬眼看到一身襤褸黑衣的十七正從竹椅旁慢慢走過,只見十七一手還捉著一只羽毛五顏六色的奇怪大鳥。十七仿佛根本沒察覺到旁邊有人,只是機械而緩慢地挪動著向前,胳膊連動都動不得,一手卻還是牢牢扣住那大鳥。 宋元澈目光掃過十七臉上,看到那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容貌,不禁嫌惡地皺起了眉頭。 喜旺看他皺眉,小心問道:“公子,您疼得厲害么?咱們不如這就回府吧,讓傅大夫或者黑黑戈及給您瞧瞧這傷處。”他一邊收著傷藥,一邊小聲嘀咕道:“公子便是心善。若不是您熟悉此地,帶人找到這里來,不知道那惡女人還要在山里困多久呢。她倒好,見了公子,不說一聲謝字也就罷了,反倒出手傷人——普天下哪有這個道理?”他瞪著遠處與羽林軍匯合來的燕灼華,言語中頗為憤憤不平。 宋元澈當日傷后失血頗多,這半日從宋府入深山也奔波許久,最后又受了燕灼華這一記,臉色便從慘白中透出灰氣來。他閉上眼睛,低聲道:“回去吧。” 帶著羽林軍來尋燕灼華的,正是羽林軍頭目修鴻哲。 “屬下護衛失職,還請殿下重重責罰。”修鴻哲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去。 燕灼華擺擺手,跟著羽林軍而來的朱瑪爾與丹珠兒早已迎上來。 丹珠兒更是熱淚盈眶,一面用絲帕為長公主殿下擦著額角臉頰的灰塵,一面啜泣道:“滿天神佛保佑殿下平安歸來,這番定然遭了大罪了。好在有驚無險,不然太后娘娘定然要讓奴婢等人給殿下陪葬不成……” 這話說得不成體統,朱瑪爾清了清嗓子,提醒丹珠兒住嘴。 燕灼華見了這些人,也放松下來,劫后余生自然有一番喜悅。她接過朱瑪爾遞過來的水囊,慢慢飲了一口,先對修鴻哲道:“起來吧,這次不怪你。” 是宋元澈蓄意要害人,尋常護衛誰能防備得住?更何況又在他家地盤上。只是這人今日既然還來尋她,昨夜那伙人也說“捉活的”,想來宋元澈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甘甜清涼的水潤過干渴的喉嚨,順著胸腔一路涼涼落下去,將燕灼華一身的燥意都帶走了。 早有羽林軍扛了藤椅過來,上面還鋪了杏黃色的軟墊。 燕灼華便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上了藤椅,由羽林軍扛著往山外走去。雙腳一騰空,渾身都是一輕,燕灼華舒服地吐了口氣,半闔著眼睛歇息了片刻,忽然好似午夜驚夢般直身向后望去。 丹珠兒就在旁邊扶著藤椅走著,見到燕灼華動作,忙關切問道:“殿下可是有吩咐?” 燕灼華回首望去,只見蒼茫巍峨的群山上,繁復茂密的森林中蜿蜒出一條小河來,河兩旁的黃土地上生著沒膝的野草;夏風吹得野草往一邊倒去。 深深淺淺的綠色中,卻已空無一人。 “殿下?”丹珠兒見燕灼華只是發呆,心中擔憂,小聲又喚了一句。 燕灼華驀地回過神來,心中一驚,急聲問道:“十七人呢?” “十七公子?”丹珠兒愣了一愣,眾人找到長公主殿下,都欣喜無限,誰還顧得上一個奴隸的下落。她茫然地看向朱瑪爾,見她只是搖了下頭,便知道不曾找到十七。 丹珠兒便柔聲道:“殿下,十七公子那日也是墜崖不見了。羽林軍既然能找到殿下,想來也能找到十七公子,殿下便放寬心先回南安休養吧……”她這是擔心燕灼華脾氣上來,定然要在這里等羽林軍找到十七再一起回去。 雖說貴為公主,不太可能會對一個奴隸如此上心;畢竟燕云熙與方瑾玉那對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然而丹珠兒想到自家長公主殿下與十七站在木蘭離宮墻外合歡樹下說話的情景,就是莫名地有這種憂慮。 燕灼華知道丹珠兒想岔了,不及解釋,便令扛著藤椅的羽林軍停下來,“速往來路尋去——十七方才同本殿一起走來的?!彼谎弁ィ灰娒C2莺#睦镞€有十七的人影? 難道這人竟能憑空消失不見了不成? 燕灼華細想方才情形,她一見了宋元澈,恨意沖擊心門,一時旁的什么都放在一邊,先要出了胸口一團惡氣;緊接著修鴻哲帶人接來,兩名侍女又殷勤服侍,她乍然得救,心神放松,只覺得十七定然會跟在自己身后——卻萬萬沒想到,等她緩過神來,回頭看去,竟會見不到他的人。 丹珠兒見燕灼華明顯心情不快,便小心翼翼打量著她的臉色。 燕灼華對于侍女的目光并非沒有察覺,她冷冷道:“這個十七,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話一出口,卻是一句全然不必要的“解釋”。 偏偏跟來的兩個侍女,一個朱瑪爾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個丹珠兒活潑大方卻心眼直;都不能體會燕灼華這句斥責下強行掩飾的羞赧——她自己也覺得身為長公主殿下,乍然得救,卻為一個奴隸的下落而不歸等待很有些說不過去。 這一句解釋便空蕩蕩落在了地上。 燕灼華用力咬了下唇一下,心道,若是綠檀在這里,定然會妙語解勸開——她自然也就不會這樣難為情。丹珠兒和朱瑪爾,這一對笨妮子! 其實丹珠兒和朱瑪爾尚未開竅,哪里會知道燕灼華的心思;既不知道,就更不會在心中取笑了。這卻全然是燕灼華想多了。 不一刻,就見修鴻哲帶人從河畔快步奔回來。 隔了數十丈遠,燕灼華便遙遙看到修鴻哲身上似乎負了個人。 “殿下,十七公子暈倒在河邊草地中了。”修鴻哲身上背了一個人,跑起來卻是絲毫不慢,一眨眼便到了燕灼華跟前。 燕灼華忙問道:“怎么回事?”又抬頭望向修鴻哲背上的十七,卻見他只露出半張臉來,卻已是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她心中大驚,明明一刻鐘前他還好好的——尚且能強硬得拽著她,一定要她忍著腳痛繼續走下去。 “屬下看來,十七公子背上受了極重的外傷,想來是墜下山崖時所受——不知是否有傷到肺腑,還要回南安再請大夫查看?!毙搌櫿芤话逡谎?。 從大都出行以來,修鴻哲便對十七頗有些瞧不起。先是大都原本就有的傳聞,說長公主殿下收用了一個與宋家三郎相貌極為相似的奴隸。他那會兒不獨對十七瞧不起,連對這荒唐的長公主殿下也頗有幾分看不上。 出行這數月來,朝夕相處著,修鴻哲聽燕灼華委派的命令,察覺她并非不學無術只知道玩樂之輩,倒是對她有所改觀。然而十七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貌美卑微的奴隸。甚至,他也在心中默默想過,人無完人,想來這貌美的奴隸便是長公主殿下白璧微瑕的那一點“瑕”了。 然而他方才查看了十七身上,見他背上骨頭只怕都斷了幾根,卻還能堅持著走下山來。這份忍痛的能力和毅力,倒是讓他對肩上這個奴隸肅然起敬了。再者想來該是十七護衛了長公主殿下一夜,又送她出了密林——若是長公主殿下有所閃失,他修鴻哲也只能回大都交了腦袋。這么一想,修鴻哲對十七,于敬意之外又添了一層感激。 “快去喚隨行太醫來!”燕灼華脫口而出這一句才想起這會兒是在群山之中,她皺起眉頭,“速回?!?/br> 她眼見修鴻哲背著十七走在旁邊,忍了忍,還是側身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