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卻見十七人已經昏迷不醒,垂下來的左手里卻還牢牢握著那只被她點名要求帶走的鸚鵡。 那鸚鵡被*力攥了這么久,原本極為精神的,這會兒也半死不活地耷拉著眼皮;只鴿血紅的雙足一顫一顫的,表示它還在喘氣兒。 燕灼華見狀,先是覺得好笑,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驀地里一陣酸意從心頭直沖鼻腔。她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伸手輕輕按住了眼皮。 藤椅換了馬車,山路轉了官道,車輪碌碌聲中,燕灼華等人終于平安回到了南安城里。 宋家早已為燕灼華讓出正院來,太醫與侍從都在院中待命;宋老爺子等人不敢在這會兒上前叨擾,都在跨院的書房里等著長公主殿下傳召。 燕灼華坐在軟榻上,由丹珠兒與綠檀服侍著去了繡鞋,露出紅腫的腳踝來。 丹珠兒一見便紅了眼眶,啜泣道:“殿下此番受苦了。您何曾遭過這樣的罪?”她哽著嗓子,“那伙子欺天罔地的賊人!定然要讓修大人去捉了他們來,千刀萬剮了才是!” 燕灼華歪身倚在靠枕上,只覺從地獄里爬了出來,呼了口氣笑道:“這算得什么。”上一世她在宋元澈手里吃的苦痛,比這何止千倍萬倍。 只聽外面侍女低語,卻是黑黑戈及來給長公主殿下看傷來了。 燕灼華對綠檀吩咐道:“讓他去十七那邊。我這里不過是外傷,喚個太醫來便足夠了。” 綠檀恭敬應下,自退出去與黑黑戈及叮囑。 丹珠兒卻是鼓起腮來,轉著微紅的眼珠,一幅話哽在喉頭不吐不快的模樣。 燕灼華便乜斜著她,笑道:“我們的丹珠兒這是怎么啦?誰欺負了你不成。” 丹珠兒被她這樣一打趣,原本要說的話就滾回了肚子里,噘著嘴道:“十七公子就在這院子西屋里,您要不放心;干脆讓人把他移到咱們正屋外廳去好了。” 燕灼華知道她這是反著說話鬧脾氣,卻也明白她是心疼自己,便只是微微笑道:“這主意倒不錯。” 丹珠兒不敢跟她趕著說話,只好自己氣得鼓起腮來,活像一只胖金魚。 一時太醫來給燕灼華看過足上的傷,果然只是皮rou傷而已,開了兩劑安神舒心的藥劑,又給她在紅腫處敷好傷藥,這便無礙了。 燕灼華側身躺在軟榻上,待太醫出去后,便時時望著窗外。 丹珠兒已親自去給她煎藥,內室便只有燕灼華一人,宋府安排下來的大丫鬟不敢擅入,只在內室門外守著。 過了片刻,燕灼華等著焦躁起來,便喚道:“來人。” 守在內室門外的兩個大丫鬟便應聲而入,謹慎小心地在軟榻前拜倒下來,口稱,“奴婢玉蝶、玉燕見過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燕灼華卻不曾看向她們,仍是望著窗外道:“去西屋問問。”她眉心輕蹙,籠著一層淡煙似的愁慮,倒是淡去了她慣常的高傲之色,透出一點柔軟之態來。 玉蝶起身時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心中奇道,人都說大都的長公主殿下燕灼華是個女霸王,現跟前瞧著,卻比謝家那柔婉嘉和的表小姐還要可憐可愛些。 ☆、第29章 意動 意動 “稟告長公主殿下,十七公子尚在昏迷中。黑大夫與太醫正為他接骨療傷,說是用了麻沸散,藥效過三個時辰才退。”玉蝶口齒清楚,將話傳得明白無誤,又添了一句,“黑大夫說殿下無需擔憂。” 燕灼華舒了口氣,既然黑黑戈及有把握說出這話,想來十七性命無礙。她懸著的心放下來了,才覺出腹中饑餓。 一時眾婢女便去準備膳食。 跨院書房里焦急等待著的宋老爺子宋長康一聽正院動靜,忙派人來探問消息。 丹珠兒在廊下親自煎藥,見了宋家人來,沒好氣道:“殿下這番死里逃生,正該好好歇息修養——你又來啰嗦什么?” 那宋家小廝便訥訥不敢言。 宋長康卻跟在后面,也走了過來。 丹珠兒不好對宋長康無禮,從小矮凳上起身,手中還握著扇火的小蒲團,行了半禮道:“宋老爺怎么來了?” 宋長康已是眉發花白,姿態卻低,笑瞇瞇道:“姑娘忙著呢?王貴,還不去幫把手?” 那小廝忙要接過丹珠兒手上蒲團。 丹珠兒一擰身子,笑道:“長公主殿下入口的東西,向來只由咱們幾個貼身婢女經手——這項活計,我可不敢勞煩府上的人。” 宋長康也不惱,摸了摸山羊胡,仍是笑瞇瞇道:“姑娘言之有理。宋家這次仰賴天恩,能接駕長公主殿下,不知是多大的榮耀。老朽戰戰兢兢,唯恐哪里招待不周,惹了殿下不快……” 丹珠兒撇嘴道:“老爺子,您這意思是殿下脾氣大,讓您戰戰兢兢的不成?” “不敢不敢。”宋長康聽出眼前這公主貼身婢女對他的敵意來,有些為難地揪了兩下胡子,嘆氣道:“姑娘聰慧,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次殿下遇險,都是老朽安排不周、排查不嚴之過。” 丹珠兒哼了一聲,見他服軟認錯,心頭火氣稍減。 宋長康見她面色和緩,便走上前去,伸臂示意她往粉墻角落的夾竹桃旁走去,“殿下福澤綿厚,這才有驚無險,老朽也放了一半的心。殿下金枝玉葉,老朽不敢冒然求見……” 丹珠兒插言道:“便是你要見,殿下這會兒也是不見你的。”殿下全副心思都擔心著那個小奴隸十七呢。 “正是正是。”宋長康滿臉堆笑,“況且殿下受了驚嚇,也該好好休息,見不見老朽實在是細枝末節、細枝末節,呵呵。老朽只是擔心——擔心殿下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 丹珠兒皺起眉頭,狐疑地瞪著宋長康,“這話是什么意思?” “據老朽所知,殿下此來南安是為了還愿祈福,這邊每日新聞都由專人上呈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遠在大都,不知這邊細況,乍聞此事,只怕要怪罪于宋家。怪罪于宋家,老朽便也認了。只是太后娘娘向來鳳體孱弱,若聽聞此事,恐擔憂生病。如今殿下既然平安歸來,又何必再給太后娘娘添一段憂心事呢?”宋長康娓娓道來。 丹珠兒已是聽得明白,心道,南人恁得jian猾,這老頭子怕太后娘娘怪罪他護衛不利,卻要搬出為太后娘娘著想的理由來。 “殿下年幼,只怕想不到此中關竅,還要靠姑娘多多提點啊。”宋長康殷切地看著丹珠兒,真如一位慈祥的長者,見她沉吟不語,又加了把勁,“老朽一心為了太后娘娘鳳體著想。若是姑娘覺得不妥,待回到大都,再親自將此間諸事面呈給太后娘娘便是。”這么個小黃毛丫頭,在此地待上十天半月——若還不能給他收服了,那他宋長康這六十多年的宦途也算是白走一遭。 丹珠兒便天真一笑,道:“這些我卻不清楚,要同朱瑪爾jiejie商量著行事。” 宋長康笑道:“姑娘肯多想想便好。”卻知道朱瑪爾看著迷糊,實則精明,是個不好糊弄的;心底盤算著該如何處理。 丹珠兒眼看著宋長康出了正院,才做回小矮凳上,哼了一聲,“老狐貍。”而后細細將藥煎好,沏在雪白的瓷碗里;用絹布過了兩遍,篩干凈藥渣。她雙手端著藥碗,小心翼翼進了正屋,用眼神詢問守在內室門外的婢女。 玉蝶走上前來,小聲道:“是郡主來了,在里面同殿下說話呢。”看了一眼已是落霞滿天的外面,補充道:“說了有快小半個時辰了。” 丹珠兒點點頭,便將藥碗放在八仙桌上,藥汁仍guntang,需稍稍放涼些。 內室,燕灼華仍是側躺在軟榻上,受傷的左足放在榻腳的云被上,右足則自然垂下來。她望著窗外的漫天落霞,緞子般的烏發灑落在肩頭。 燕云熙卻是在室內走來走去,打量著墻上掛的字畫,多寶閣上擺的古董,又拔出床頭辟邪的寶劍來,對著錚亮的劍刃看自己的倒影,笑道:“這屋子還真費了些心思。宋家倒還算識相。” 她倒拎著那把寶劍,回首若有所思地看了燕灼華一眼,戲謔道:“你不是一向對宋元澈那小子高看一眼么?他家里待你這樣殷勤,你只要吐露了心思,只怕那宋長康便是用綁的,也把宋元澈那小子綁到你床上去。我方才過來的時候,正看到宋長康拉著你那貼身婢女,嘀嘀咕咕不知說什么呢。” 燕灼華微微皺眉,淡淡道:“堂姐說笑了。” “我說錯了么?”燕云熙笑起來,仍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燕灼華,順著她的視線向窗外望去——卻正是十七治傷暫住的西屋,隱約可見那邊進出的大夫藥童。 如今已是傍晚,昏鴉托著一輪斜陽,那些大夫藥童進出匆忙、不交一語,整個西屋顯得神秘而又緊張。 燕云熙啞然失笑,她看一眼燕灼華,又看一眼遠處的西屋,舔了舔嘴唇,不敢置信道:“別告訴我,你見異思遷——瞧不上宋家三郎,卻盯上了那個頗類宋家三郎的小奴隸?” 燕灼華霍得轉過頭來,抬頭撞上燕云熙的視線。 她對自己也不曾承認過這段心思。 饒是如此,聽燕云熙用這樣詫異的語氣說起“那個頗類宋家三郎的小奴隸”,她心底仍是冒出一股無名怒火。 燕灼華冷冷盯著燕云熙,直到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這才淡淡道:“干卿底事。” 輕輕一語,不過四個字,卻如一道呼嘯的鞭子,將燕云熙的面子破了個粉碎。 若是平常人,聽了這樣一句話,哪里還有臉繼續留下來,早就拂袖而去了。 偏偏燕云熙是個異端,人人順著她,她不以為意;有個頂著她來的,她反倒稀罕。 燕云熙撫掌大笑,將那寶劍“鈧啷”一聲推回劍鞘,順手拍在軟榻旁的方凳上,人就在燕灼華旁邊坐了下來。 “你這性子,真是討我喜歡。”燕云熙大笑,顯然極為歡喜。 燕灼華擰著眉頭,防備地盯著她——這堂姐的反應不太像個正常人。 燕云熙笑了半響,臉上露出點落寞與惘然來,她低低道:“干卿底事、干卿底事。”她長嘆一聲,“若他當日也有你這份心性,該有多好。” 燕灼華仍是瞪著她,不知道她在發什么瘋。 燕云熙卻已經回過神來,支起雙臂扣在燕灼華肩側,俯身盯著她,輕輕一笑,紅唇曖昧,“jiejie教你個乖——你若當真看上那小奴隸了,切莫作矜持高貴之態,先把人弄到手是正經。” 燕灼華臉上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輕斥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胡說八道?”燕云熙挑起眉頭,笑著搖搖頭,“我這說給你的可都是肺腑良言——千金難買的肺腑良言!” “有句話叫‘易地思之’,剛陷入情愛的小兒女,壞就壞在不會這四個字上。” “你只管瞧上了那小奴隸,只管心里一會兒喜一會兒憂著,只管嘴上死硬行動搬出公主派頭——你哪里知道他怎么想?” “你若是那小奴隸,對著個喜怒無常的公主,難道能明白她歡喜你?” 燕灼華垂下眼簾,歪過頭去,磕絆道:“誰、誰說我歡喜他啦?” 燕云熙嗤笑一聲,“你自然不歡喜他。不過是今日眼睛壞了,只能望著西邊罷了。” 燕灼華臉上紅暈大盛,嘴上卻死撐著道:“這扇窗戶朝西開的,難道叫我放著窗外景色不看,倒盯著一面死墻么?” 燕云熙高聲道:“可不是么——窗外正有好風景呢。”她大笑著掀簾而出。 燕灼華聽著她的大笑聲,又羞又惱,往靠枕上狠狠垂了兩下,還未緩過神來,就聽綠檀傳報,說是黑黑戈及傳話過來,十七公子已經醒了。 燕灼華顧不得左足腳踝處的傷,聞言便從軟榻上翻身坐起,命羽林軍扛著藤椅,送她去了西屋。 丹珠兒跟在后面,不滿地嘀咕道:“哪有讓殿下帶著傷去探看的道理?” 綠檀抿嘴笑道:“你且安靜些吧——車轱轆話說了半日,嗓子渴不渴?”說著從荷包里撿出兩粒薄荷糖遞給她,又夸她煎藥仔細妥帖,這才算是將她哄好了。 燕灼華一入西屋,閑雜人等便自動退下了;連丹珠兒也被綠檀拉著,留在了屋外。 黑黑戈及交代了幾句病情,便也知機,道:“十七公子的眼疾待明日確診后,再做定斷。若殿下沒有旁的吩咐,草民便先行退下了。” 燕灼華簡單“嗯”了一聲,目光只落在床上躺著的那人身上。 十七上身的黑衣已被剝去,半個胸膛都裹著雪白的紗布,露出肩上的肌rou與修長的脖頸來,似年輕的麋鹿一般健美而又誘人。 麻沸散的藥效尚未完全消除,他半睜的眼睛里盈著清泉般的水澤,臉上的神情懵懂而又純凈,只飽滿的紅唇因為干渴微微張著,勾勒出親吻前一刻的模樣來。 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緩緩抬起又垂下,不知是否認出了坐在身畔的殿下。 “你若當真看上那小奴隸了,切莫作矜持高貴之態,先把人弄到手是正經。”燕云熙的話如惡魔的召喚,瞬間躍上燕灼華的心頭,在她腦海中縈繞不去。 燕灼華盯著懵懂而誘人的十七,心跳一聲比一聲激烈。 “先把人弄到手是正經。” 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攥緊微顫的雙手,鼓足勇氣,盯著十七飽滿的紅唇,一寸一寸勾下頭去。 ☆、第30章 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