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她覺得活該,誰讓她搶她的東西。 她又不是楚家人,就因為死了爸爸,就非得賴在楚家,享受著那么多人的憐惜和關心嗎? 那些原本都是她一個人的。 這么多年,她不敢正視白茉那道疤,可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樣后悔懊惱,像眼下這樣,深刻地體會到她的痛。 她才比自己大兩歲,她當時才多大,她瘦得像豆芽菜一樣。 自己怎么會那樣對她,怎么能那樣對她,為什么燙傷她,為什么燙傷后都沒有道歉,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有道歉。 一定很疼吧,她當時一定很疼吧。 她那么小,還燙傷在那樣的位置,一定很疼吧…… “白茉。”楚瀅抽抽搭搭地說著,淚水止也止不住,淚眼婆娑,下午到現在流了太多淚,她一雙眼腫得跟核桃一樣,嘴唇被咬破,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狼狽,她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慢慢地,對上了楚老爺子復雜難言的神色。 楚老爺子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半晌,楚瀅突然更大聲地崩潰哭起來,痛苦地哽咽道:“爺爺,我錯了。” 她十幾年沒有給任何人道過歉,白茉死了,楚灃也跟著去,楚家人一方面難過,又一方面也著實身心俱疲,沒有人責怪她。 這一刻看著她,看著她哭,看著她說話,一顆心都緊縮起來。 楚母也流了滿臉的眼淚,看著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沐呆站在原地,看著楚瀅觸目驚心一只腳,無比心痛。 他這一生,最怕看見的就是燙傷燒傷,幾乎無法忍受,他邊上的楚老爺子拍了他一把,開口道:“愣著干什么,還不把她趕緊抱回房間!” 楚沐回過神來,連忙應是,快步上前去抱她。 楚瀅蜷縮在楚母的懷里,聲音哽咽道:“不用,不用。我不要上去,我還沒有燉湯呢,一會天亮了,得給烏童送去。” “都這樣了還燉什么湯?”楚老爺子著急地說了一句,催促楚沐,“將她抱回房,速度快點!” 又轉身朝向身后,吩咐道:“叫一聲,趕緊叫醫生過來,別愣著呢。” 楚沐不敢再耽誤,不由分說,扶起楚母,將楚瀅抱起來,出了廚房,上樓去。 楚瀅沒有再說話,快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又突然抬頭看向了楚沐,聲音沙啞道:“我不想回房,送我去白茉的房間吧,行嗎,送我去她的房間吧。” ☆、144:瀅瀅呢,她怎么沒有來看我? 她聲音沙啞,仰頭提出這樣的要求,楚沐愣了一下,心緒涌動,緩緩道:“白茉的房間有些時間沒人去了。” 她離開,楚家給她留著房間,卻已經沒有人再進去。 怕睹物思人。 “送我過去吧。”楚瀅看著他,聲音輕輕道,“哥,送我去白茉的房間。” 她聲音不大,說起話來神色卻無比認真,她叫哥,楚沐似乎都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自己哥哥了。 也就小時候,很小很小,當時楚瀅還是剛能穩穩走路的小娃娃,當時楚瀅還是三四歲的小姑娘。 家里人都去醫院,只有他和楚瀅留在家里,保姆看著他們。 楚瀅會揮舞著白嫩嫩的手臂,拿著玩具,一邊跑一邊喊:“這個這個,我們玩這個吧。哥哥陪我玩這個。” “哥哥,白茉她為什么老生病?” “哥哥,為什么爸爸和爺爺那么愛白茉?” “哥哥,就剩你陪我玩啦,你真好!” “唔,啵一個!嘿嘿嘿!” 記憶里,比他小幾分鐘出來的meimei,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歡歡喜喜地叫過自己哥哥的,親過他抱過他。 女孩子和男孩子總是不一樣,雖然兩人一樣大,可他記憶里那個楚瀅,一直都是軟軟的,白白的,小小的。 她很愛鬧脾氣,自己苦惱過,也發誓,永遠護著她,陪她玩。 什么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什么時候,他的meimei,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卻視若無睹。 他一直對她,視若無睹。 楚沐的目光落在她滿布水泡的一只腳上,覺得自己一只腳都難以形容的痛。 他們是雙胞胎,別人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比其他的兄弟姐妹還要關系親密許多,他以前一直不以為然,這一刻,對她的痛,卻感同身受。 楚沐抱著她的胳膊緊了緊,低頭看著她,點頭道:“我抱你過去。” “謝謝哥。”楚瀅似乎是太累了,她整整一夜沒睡覺,一直忙碌,這會其實已經疲倦不堪,她歪了頭,靠在楚沐的胸膛上。 楚沐抱著她,心緒涌動,無比難受。 他走得很穩很慢,抱著她的手臂雖然用力,卻也輕柔,就好像,突然間就有了耐心和柔情。 他以前看不慣她,她鬧性子,他一直冷眼旁觀,可事實上,有人欺負她,他又義憤填膺,他這個meimei,一直讓他覺得痛苦。 他覺得她好像楚家的恥辱,也好像楚家的異類。 她一點社會經驗也無,完全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偏激而執拗,渾身都是刺,防備著警惕著,隨時攻擊,刺傷所有人。 很多時候,他甚至不愿意承認,自己有這么一個meimei。 可是這一刻…… 楚沐覺得難受,抱著她,緩步到了白茉的房間外,推開門,抱著楚瀅,抬步往床邊去。 楚瀅猛地揪上他衣服,他這才發現,她幾個手指都受了傷,兩個手指纏著創可貼,血都滲到了外面。 “不用放床上,就把我放在地上吧。我太臟了,我身上太臟了,不要弄臟她的床了。”她說話小心翼翼,愧疚地緊緊咬著唇,神色間帶著慌亂和無措,戰戰兢兢,也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楚瀅。 “不礙事,明天洗一下就好。”楚沐安慰。 “不,不要。我身上太臟了,我身上很臟的,放地上吧,哥你把我放在地上。”楚瀅說著話,紅腫的眼眶又迸出淚。 她怎么能睡白茉的床呢,她有什么資格睡她的床? 她那么善良那么好,自己卻這么自私這么壞,身上還這么臟,她身上這么臟,弄臟了白茉的床,她一定會生氣的吧。 可是,自己好像沒有見過她生氣,她會生氣嗎? 楚瀅胡思亂想著,秀氣的眉擰得緊緊的,就好像陷入了某種無法排解痛苦的糾結境地之中。 楚沐看著她,半晌,點點頭,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邊。 楚瀅縮在床邊的角落里,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不說話,她神色定定地看著她的腳。 很疼,她想,白茉當時也是這么疼嗎? 真丑,她又想,這么丑,烏童會不會不要她了啊? 這樣想著,她又害怕起來,她看著自己的腳背,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根本看不見,一片通紅,水泡一個連一個,鼓起老大,好像一戳就會破。 會留下和白茉一樣的疤痕嗎? 她咬著唇,傻了一般地一直看著,她狀態不好,邊上的楚沐都有點手足無措了,這樣的楚瀅,他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楚沐也傻乎乎地站著,一棵樹一樣,站得筆直,垂眸看著楚瀅。 楚母急匆匆進來,就看到楚瀅傻了一樣地坐在地上,而楚沐,傻了一樣地站在她邊上。 “怎么了?為什么坐地上?”楚母說著話,難過不已,也順勢蹲在地上,看著楚瀅,聲音小小地哄勸,“疼嗎?寶貝是不是很疼?別害怕,醫生一會就過來的,燙傷不算什么大事,會好的,可以做植皮手術,以后還和以前一樣白白嫩嫩,會好的,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的。” “媽?”楚瀅看她,淚流滿面,“你說,白茉她當時也是這么疼嗎?我燙了她,她滿地打滾,也是這么疼吧。怎么辦,我沒辦法給她道歉了,我再也見不到她,再也回不到過去,我想給她道歉,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燙傷她的,如果能回到過去,我怎么也不會燙傷她的。可是怎么辦mama,世界上沒有后悔藥,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嗚嗚!” 她悲痛欲絕地哭起來,楚母淚水漣漣,邊上站著的楚沐,一雙眼睛里都似乎涌動著水光。 楚老爺子剛進門,聽見這句話,又默默地停了步子,轉身靠在外面的墻壁上。 他脊背挺直地靠在墻壁上,滄桑滿布的一張臉,淚水縱橫。 他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 兩個女兒,從小當公主一樣的養著,一個浪漫天真,一個溫柔知禮。 他早早給她們物色良配,他一直覺得,這世界上都沒有男人配得上他的兩個小公主。 可最終,浪漫天真的那一個,跟著放浪不羈的一個男人遠走他鄉。 溫柔知禮的那一個,卻死心眼地跟了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兩個女兒都早亡,死的時候連人生的一半都沒有走到,每每想起來,他都覺得戳心窩一般地痛。 這后來,他有了養在膝下的兩個孫女。 乖巧懂事的那一個卻并非親生,蠻橫無禮的這一個,卻是他們楚家的骨血。 他善待第一個,漠視第二個。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早很早,就不再對楚瀅寄予希望。 可眼下-- 房間里傳來一陣陣崩潰的哭聲,他卻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天,沒想到這無藥可救的丫頭,有一天,會痛哭流涕地說出這一番話來。 他想起了白茉,那個在他們家受盡委屈,卻也在他們家受盡疼愛的女孩。 晚了嗎? 他覺得其實不算晚,白茉的生命早早注定,楚灃的追隨他先前就有預感。 正因為如此,他才并不曾在這之后施壓給楚瀅,都是他們楚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其實他舍得傷害哪一個呢? 楚老爺子沒有再進去,緩步下樓,去客廳里等醫生。 房間里-- 楚瀅哭了許久,語無倫次地說了許多話,楚母一直安慰她,拍著她的背,聲音輕輕的,溫柔地安慰她。 五點多,醫生到了楚家給楚瀅看傷。 她手指和兩條腿都有割傷,清理后用創可貼基本上就可以,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腳。 從腳踝往下,差不多燙掉了一層皮,大大小小的水泡腫老高,醫生處理了差不多半小時,才給她一只腳纏上了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