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蘇青荷接過一看,是她親手畫的圖紙沒錯啊,紋樣也沒什么問題,然而直到翻了七八張后,陡然間出現了一張歪歪扭扭寫滿了三字經的字帖,她一眼便認出了是出自小包子之手,這樣的字帖竟然被夾了四張放在圖紙之間。 蘇青荷默默扶額,這個徐景福,果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寄出去之前都不知道翻看一眼!害得她親自跑來京城一趟,蘇青荷決定回去之后,先扣他一個月工錢再說! 錯拿的那四張圖紙應該被壓在了硯臺下面,如今近一個月過去,店里人來人往,多半是找不到了。 頂著段離箏嘲弄的目光,蘇青荷訕訕道:“抱歉,店里伙計一時大意錯拿了幾張我阿弟的練字紙,所幸那幾張圖紙花樣我還記得,最多后日,我便能畫好,雖可能和荷寶齋的新品略有些出入,但也*不離十。” 段離箏移開目光,淡淡道:“明日隨我去個地方。” “哪里?”蘇青荷眼神警惕。 “你店里伙計辦事出了差錯,身為掌柜不該賠償么?你知道我因為你少的那幾張圖紙,虧損了多少銀子么?”段離箏再次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蘇青荷被他盯得發毛,心里自知理虧,蚊聲訥訥道:“我知道了。” “明日我帶你去看看那塊翡翠明料。”段離箏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簡短地解釋了一句,望著蘇青荷的眼神閃過一絲興味,“希望你的相玉本事,不要像賭石一樣,全憑手感。” 最后四個字,他有意無意地說得很重,蘇青荷已習慣他間歇性開啟的嘲諷模式,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轉身欲走出門,才發覺不對勁,扭頭蹙眉道:“掌柜說我的房間……” 段離箏像是也不想與她多呆,吝嗇地吐出兩字:“對面。” 蘇青荷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房間和這么一個惡劣陰沉的少爺相對,希望晚上不要做噩夢才好。 蘇青荷推開對面自己的房間,轉身迅速地合上了門。 *** 第二日一大早,蘇青荷睡眼惺忪間,隱約聽到隔壁有來回走動的窸窣聲響。整衣起身,喚小二端來熱水,匆忙洗漱完,吃了些清粥糕點,走到客棧大廳時,便見段離箏及容書已經在那兒侯著了,像是已等候多時的樣子。 段離箏眼含不悅,涼涼地掃她一眼,任容書推著輪椅向門外走去,蘇青荷淡然自若地跟在其后。 冬月的清晨有些微涼,街道兩旁的小販叫賣聲卻依舊火熱。穿進一條幽僻的小巷,走了約一刻鐘,直到巷子兩旁全是長滿青苔的平民院落的矮墻,而段離箏左拐右拐,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四周幽靜的近乎死寂。段離箏停在了一座破舊而古樸的宅院前停下,而容書徑直上前去敲響了院門。 蘇青荷狐疑地打量了下四周,連墻根處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綠油油的藤蔓枝,屋檐的青泥瓦片不少都碎裂開,風大些時,還會簌簌地往下掉。 這地方會有人住?然而容書敲了兩下門后,門從里打開顯露出庭院中的場景時,讓蘇青荷著實吃了一驚。 庭院內堆滿了成山似的翡翠毛料,有十幾個伙計在來回搬運解石,十幾架解石機并列排開,除了解石師傅手下傳來金剛砂打磨皮殼的細碎聲,其它每個人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搬石放石連一絲微小的動靜都沒有發出。 蘇青荷隨著段離箏容書走進院中,而那些伙計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似的,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做著手里的活計。 走進大廳,蘇青荷發現連屋子里都擺滿了毛料,只有廳內只有簡單的兩張木桌椅,這應該只是一個堆放毛料及解石的倉庫,完全沒有有人居住的痕跡。 容書拐進里屋,片刻后,抱出來一個被紅布包裹住的物件,看他頗有些吃力的表情,以及那物件的體積大小,蘇青荷估摸著紅布下的石料大概有四十公斤左右。 段離箏微點了點頭,容書抬手把紅布揭開,露出了那物件的真容。蘇青荷當下心一沉,眼中驚艷與凝重交織,不可置信地上前小邁一步。 第36章 黃龍玉 面前出現的竟然不是意想當中的翡翠,而是一塊黃龍玉。 黃龍玉是二十世紀初被發現的一種新玉種,有“黃如金、紅如血、白如冰、烏如墨”之稱,其硬度及透明度都與翡翠近似,初期有很多玉石商人都把黃龍玉當做翡翠來販賣。這時代的人們缺乏儀器來驗證其的組成元素及折光率,莫不是也把黃龍玉錯當成翡翠來使用了? 蘇青荷猶記得自黃龍玉被開發出來,短短幾年的時間,其價格暴漲了數萬倍,致使許多有長遠眼光囤積黃龍玉的商人借此發了家。黃龍玉有著和田玉之溫潤、田黃之色澤、翡翠之硬度、琥珀之通透、壽山石之柔韌,這些特性完全具備古人用來形容優秀玉石的“五德”,使它一躍成為了玉石界里的當紅寵兒。 面前的這塊黃龍玉,中間是一塊足以媲美頂級田黃的明黃色,明黃色的四周不規則的染上了些紅如鴿血的朱砂紅,而整塊玉石的最外層大面積包裹著黑如稠墨的皮殼,乍一看以為是黑蘚,但是細細品鑒,這些扎眼的黑色無論是色澤還是水頭,都與中間的明黃相近,儼然這是一塊紅黃黑的三色黃龍玉。 咦,有什么東西沾在了黃玉中間的表皮上? 蘇青荷微瞇起眼,往前邁了一小步,俯下身子,手指觸到那指甲蓋大小、像是一團白色蠕蟲的半透明物體時,眼眸瞬間睜大,眼底閃過一道驚異之色。 垂手立在一旁的容書似早就料到她的反應,帶點自豪地咧嘴笑道:“百年難遇的玉中水,少爺費了好大勁才收購到這三色翡,不知這千年圣水中蘊含的祥瑞之兆,比起蘇姑娘的四色翡來如何呀?” 蘇青荷收回手,斂了神,轉身輕笑:“第一,這玉石并非翡翠,相信段公子也覺察到了,無論是手感還是靜距離觀察時玉石表面的顆粒狀,這塊黃玉都與翡翠有著差別,盡管這差別很小,但它二者有著本質的不同。第二,這玉中水乃是玉石形成之時滲入的液體所形成的水膽,并非什么象征祥瑞之兆的圣水,不過確也難得了。” 水膽一般存在瑪瑙、水晶之中,尤其是質地高、含水量多的水膽瑪瑙,搖晃起來還會聽到汩汩的水聲,而黃龍玉水膽難得一見,可以說是鳳毛麟角,自然價值連城。 對于蘇青荷所說黃龍玉并非翡翠一事,段離箏并未表露出太多的驚訝,反而對后一條,那番水膽不是圣水的言論,段離箏聞之便皺了眉頭。 蘇青荷見了心道,果然古人對于其不能解釋的自然現象,總是抱著一種天工造物的崇拜或忌憚心理,從而冠上自我臆測出來的祥兆或兇兆,而當有人告訴他們,這些不過是自然演變的正常現象時,他們通常都會以憤怒來掩飾未知的膽怯。 有點出乎蘇青荷的意外,段離箏僅是皺了皺眉,絲毫沒有要和她爭論什么的意味,看向她的目光帶著深深的審度,仿若要把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剖析一番。 “有人說要把這黑皮給盡數解掉,只余黃料,做成鶴鹿同春的玉山子擺件,有人說,只取那水膽,做成巴掌大的臥羊硯滴,蘇姑娘,你怎么看?” 面對段離箏一副“元芳,你怎么看”的慵懶神情,蘇青荷表示不屑一顧,沒有按正常的臺本走下去,轉而笑盈盈地反問道:“段公子,你怎么看?” 段離箏終于不再是一副面癱臉,挑了挑眉梢:“我要是會相玉,還用去找你?” 蘇青荷唇角微抿,不可置否,直到感覺到身后那人的耐心快消磨殆盡時,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黑皮是萬萬不能去的,那是這塊玉石的一部分,有了它才完整,才更能讓這塊黃玉展現出其真正的稀世光華。” 蘇青荷緊接著又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段公子是想把這塊黃玉作為壽禮,送給令尊?” 段離箏收緊下巴,睫羽垂下:“是。” 蘇青荷沉思片刻,倏爾抬頭問:“可有筆墨?” 時常要琢磨主子脾性的容書瞬間便明白蘇青荷要做什么,心下驚訝的同時,連忙道:“角房里有,我這就去拿。” 容書腳步迅速地拿來了筆墨紙硯,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積滿了灰塵的桌椅,蘇青荷也不嫌棄,直接坐定,活動了下手腕,持筆飽蘸了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墨跡如游龍般在紙面上游走,線條平滑而富有張力,沒有一絲多余的停頓,只聞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的細微沙沙聲,在寂靜的大廳內悅耳而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