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謝晉城瞇了眼,看著盞盞明燈下,那張詭異、扭曲的臉,心頭突然簇升起一種荒誕的感覺,仿佛他原只是個觀眾,本想看一場可有可無的戲,誰知道懵懵憧憧間,竟發現自己站在戲臺中央,演繹著一段莫明其妙的人生。 霎時,他感到周身冰涼,這……。難道就是他的一生! 謝晉城不語,不再管顧酈海瑤的哭泣和質問,他象抽干靈魂般游蕩著離去。 “果然……。世間男子皆薄幸,好、好、好,你回你妻子身邊去,好好做你的國丈,我告訴你,我酈海瑤既然來了這里,就沒這么好打發,麗人妝我是開定了。”酈海瑤眸中轉過一絲絲陰暗晦澀,狠狠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混了一手的油脂,陰陰笑了一聲,亦轉身離去。 謝府的廊道上,鐘亞芙緩緩走著,突然開口對身邊執路的謝府丫鬟道,“不用引路,你們先避一避。”說著,便轉了身,拉了于身后咫尺間距的郝海菁,與她并肩走在長廊上,兩人年歲相當,經歷相當,私交一直不錯。 只是郝海青向來謹慎,在大場合中,從不輕易與她并肩。 鐘亞芙為了避開人群,刻意步出長廊的臺階,走花間小徑,直至周圍聞不到人聲時,她方佇足,輕聲道:“海菁,謝家六小姐方才有句話,不知道你留意到沒?” 郝海菁眼珠晶瑩轉動,嬌笑一聲,“謝府二夫人和六小姐母女二人想開一間養生館?” 鐘亞芙眸色深沉,“是,我方才想,這或許是對抗麗人妝襲擊的一個契機。”今晚于她的震憾絕不亞于雙緣拍賣行上,親眼看到玉舞人玉皮脫落的過程。 她幾乎可以預測到,一旦麗人妝開業,將會迅速風靡整個西凌,很快傾占西凌女子的市場,不出三年,便會將她的玉顏坊擠出主流之外。 “怎么說?”郝海菁駐足,一陣風吹來,伴隨著一陣鐘亞芙身上傳來的清淡茉莉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鐘亞芙眉眼盡是精明之色,笑道:“贗玉之事后,謝府的玉器店關門這是遲早的事,謝良媛要開店,必定會說服謝老夫人,讓她把門面給她,光新店選址上,就占了優勢。其二,女子養生館在東越早已盛行多年,而且生意興旺,不在麗人妝之下。” 郝海菁捻起地上落下的一朵凄艷海棠,放在指間把玩著,思忖半晌,頷首道:“這個我也聽說過,但問題是,養生館的服務對象多數是女商,東越五十多年前就允許女子經商,所以,他們那專門服務女商的商鋪很多。而西凌,女子允許經商才放開十多年,我擔心有銀子有自由的顧客不足以支撐養生館的開銷。”至于那些閥門貴婦,她們府中多的是人服侍,根本不需要親臨養生館。 鐘亞芙微笑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環顧四周的秋海棠,輕嘆一聲:“你擔憂確實是,以前我們西凌女商極少,就算開了養生館,也沒有人去光顧,時機不成熟,現在正好,我從戶部那了解到,光今年頒出去的女商典冊就有十萬冊,每年都在翻倍,你試想想,待養生館開辦兩三年,穩定了,西凌的女商人數肯定不只現在這個數,所以,我不得不佩服謝良媛的眼光。” 提及此,郝海菁微微蹙眉,“說來很怪,我覺得這不應該是一個未見過世面的閨閣女子所該的見地。郡主,晚上,您有沒有瞧出哪不對?” “你也感覺到了?”鐘亞芙面色有了一絲松動,笑道:“謝良媛明著踩酈海瑤,實則是暗捧,酈海瑤的臉皮雖然給揭了,但她的麗人妝的名聲已經打響,只要謝老夫人把店面盤給她,她一開業,不消幾年,就能把本全部撈回來。” “是呀,一張臉皮對酈海瑤算什么,又不是新傷,都十一年了,什么傷都磨平了,會哭成那樣,那戲唱得真好,也就那些宅門之婦短見,還巴巴上前去安慰,指不定人家心里還偷偷地感激謝良媛。”言及此,郝海菁微微蹙眉,“可有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謝良媛會幫麗人妝?” “之前我也沒弄明白,后來,謝良媛當著眾人的面提起養生館,我就想明白了,謝良媛很可能是想借雞生蛋。” “借雞生蛋?怎么說?”郝海菁雙眸驀地一閃。 “謝良媛表明態度,她要謝家的店面,讓她母親劉氏經營養生館,酈海瑤到了這時候,肯定會想盡辦法搶這個店面,最終的結果如同謝良媛的話一樣,合用一個店面。” 郝海菁驚嘆出聲,“我明白了,好個謝良媛,太精明了,簡直跪服。劉氏剛開始經商,不會有客源,謝良媛的目的,是直接借用麗人妝的客源,讓她母親開的養生館直接受益。” “在東越,女商人數漸多,她們手上有銀子,也不受宅門里的規距拘束,可沒地方消譴。所以,弄個養生館,專門給女商做一條龍服務,幫她們保養全身肌膚,護理頭發,開設專供女商休閑聊天的茶客室,供一些養血、養氣、養生的粥。在西凌皇城開,除了服務女商外,還可以服務普通的商家小姐。如今,謝良媛要嫁入皇家,哪個朝庭命官的貴婦不想走她這條路,所以,劉氏就算什么也不懂,養生館只要一開,也是必賺無疑。” “真服了謝良媛,瞧不出來,小小年紀有這等頭腦,將來,恐怕就是西凌第二個沈太后。” 鐘亞芙婉然而笑,“是呀,初時,我還真小瞧了她,還一直奇怪,皇上怎么突然對一個小丫頭片子上心了。” “對了,你方才說,有意和謝良媛合作?” “嗯,養生館里有一項是保養肌膚,如果能拿玉顏坊的貨,這是雙蠃。麗人妝只是美妝,但真正讓女子保持青春的卻是保養和護理。” “好主意,到時候,麗人妝火了,照樣不防礙玉顏坊的生意,我在想,我是不是也想方設法分一杯羹。” 鐘亞芙輕哼一聲,笑靨如花,“你可以考慮弄幾件新款的衣裙掛在那,身價百增。” “好主意,霓裳坊虧就虧在門面不行。”郝海菁心里暗自琢磨,如果能和謝良媛合作,或許將來能弄些沈家的江南彩帛。 人群散盡,綠鶯背著謝老夫人回房,把謝老夫人放到軟榻上后,百合幫謝老夫人脫了繡鞋,劉氏則拿了毛毯蓋住謝老夫人的腿,手伸到被窩里,不輕不重地揉搓著謝老夫人的腿。 不多時,綠鶯備好艾炙,開始按著沈太后所教的xue位,給謝老夫人燒艾。 謝老夫人知道劉氏心中諸多疑惑,便拉著她的手笑道:“別擔心,今晚六丫頭是故意把酈海瑤捧上,這一來,她勢必會在麗人妝上投得更多,這丫頭,精著呢,她留了最后一句話,說準備和你一起開個養生館,酈海瑤肯定坐不住了。她會再退一步,許謝家更好的優惠,到時候,你等著看,六丫頭怎么替你收拾她。” 劉氏對此突然感到彷皇,攥了謝老夫人的手,眼中含有如煙般霧氣,咬著唇瓣勉力地開口:“母親,只怕他們心底會怪良媛逼人太甚,母親,怎么辦?” 謝老夫人輕輕拍了一下劉氏的手,思忖片刻,決定暫不說明,只輕語含糊安慰,“沒事,這六丫頭,心里還有個算盤。你這些年照顧媛兒,對養生方面也是極有心得,母親相信你,往這方面發展是不會錯的。你欠缺的是經驗,還好,母親還能教你幾年。” 謝良媛剝了酈海瑤的臉的同時,也讓自已被世人垢病。 以謝良媛的聰慧,如何不清楚這個道理? 劉氏看不明白,謝老夫人卻精著。 而酈海瑤呢,當眾被撕了臉,作為一個愛美的女子,肯定難以接受,痛苦是必然的,但不至會當眾哭泣。 因為,她的臉是十一年前被燒傷。 十一年,什么傷口也結了疤,以酈海瑤的經歷,什么沒見識過?會因此,而哭泣不停 顯然酈海瑤也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她蹲在那一直哭泣,唱的就是一曲哀歌。 但謝老夫人更知,今晚謝良媛逼得酈海瑤無所遁形,還有一個很深的目的。 就是試探謝晉成的態度。 想必,謝良媛也瞧出,謝晉成對劉氏感情遠遠超過酈海瑤,且,酈海瑤故意在謝晉成頸上留痕跡的事情過后,謝晉成一直在冷落酈海瑤,不再踏入她的寢房半步,而劉氏的寂寞和痛苦謝良媛也看在眼里,所以,謝良媛覺得應給謝晉成了一個機會。 可謝晉成的性格太過軟弱,缺乏嚴則,容易對人心軟。 萬一給了機會后,酈海瑤又整出什么苦rou計,謝晉成又被酈海瑤所蠱惑,那于劉氏而言,等于又在心口添了一刀。 所以,今晚,謝良媛借機刺探謝晉成。 酈海瑤被當眾揭了皮,楚楚可憐,如果謝晉成能稟得住自已的心,仔佃體會在夜宴上,謝良媛當眾反復提的四個字“不問對錯”,只管維護自己“最初的愛人”。 也就是說,就算今晚是劉氏和謝良媛的錯,謝晉成還是選擇謝良媛母女,還是堅持守護妻女,那這個男人值得劉氏回頭。 如果今晚謝晉成又回頭哄著酈海瑤,那劉氏和謝晉成的夫妻緣份恐怕也只能走到這。 對于這個兒子,謝老夫人是心疼的,這些日子以來,母子也有交心,謝晉成向母親道出了他在東越納酈海瑤為妾的經過。 謝晉成雖然經商多年,本性純良,腦子里一根筋,到現在還沒意識到自己上了酈海瑤的當,但謝老夫人稍一分析,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之所以不點破,是因為不想打草驚蛇,她相信,酈海瑤蹦噠不了多久。 蘭天賜牽著謝良媛離開宴會時,發現她小手已被冷汗濕透,當下便脫下外袍,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橫抱起來。 謝良媛早已支撐不住地呻吟一聲,額角滲出冷汗,許是血液流失太快,身體發冷,下腹更像抽筋一樣疼痛,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象嬰兒般尋找著溫暖。 “就是不肯聽話。”蘭天賜低斥一聲,幾個縱身,朝著碧慧閣掠去。 青竹習慣地氣沉丹田,緊追而上,青荷目瞪口呆,只好撥足大追。 只是這一小段的路,謝良媛已經昏睡了過去。 蘭天賜將謝良媛放到床褥上,幫她蓋上了錦被,并細心地將她發上的釵環卸盡,散了一枕的烏發,他摸了她的腕,闔目細診,宮燈下,他膚似寒玉,眉眼不動,周身散著淡漠冷峻氣息。 少頃,他擱了她的手,俯下臉,翻開她的眼皮,看著下眼瞼幾乎不見血絲,眉鋒緊擰。 原本昏沉沉睡過去的謝良媛,悠悠有轉醒的跡象,蘭天賜拍著她的肩,撫著她發冷的臉頰,輕哄片刻,直待她眉宇漸松,方輕輕吐了一口氣。 鼻息間盡是濃重的血腥味,蘭天賜當下掀了她的裙子,查看究竟。 青竹正拿著女子月信之物進來,一見,當下臉紅耳赤地跑了過去,看著帝王一張臉龐森冷,眉宇間了無溫度,唇線微微抿著,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偷偷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道:“皇……皇上,這些,還是……讓奴婢來吧。” 蘭天賜涼涼地看她一眼,“你能出血色中辯出她中饋在何處?” 青竹吐了一下舌頭,訕訕地將手中的棉條擱在床榻邊的案幾上,低聲道:“皇上,奴婢就在外寢,您有事吩咐。” 蘭天賜并不理會她,接著剝下謝良媛的褻褲,抽出里面的血帶。 綿條上的血量非常多,盡管青荷為了今晚夜宴,特意備了兩層的棉,還是被全部浸濕,上面有明顯的血塊,且,顏色暗沉。 他方才看謝良媛的舌胎和眼瞼,舌有些胖大,眼瞼無血,可見體內臟器明顯供血不足,如果月信之血太多,身體將耗損更重,屆時,會引響手術的施行。 難得要先調經?再施手術? 可這樣耗下去,萬一謝良媛有個三長兩短……。 蘭天賜頭疼欲裂,習慣地想揉一下眉鋒,指尖的血腥之氣,讓他急忙縮了手,臉色更是陰沉得象是要榨出冰來,冷然喊了聲,“進來侍候。” 青竹和青荷兩人同時進來,蘭天賜走到一旁凈手,少頃,獨自走到寢房外的長廊上,獨對明月。 不知過了多久,福至心靈般,忙喚出燕青,“你帶著人,親自去一趟東越應城,查一查當年南宮醉墨是如何將謝雨離帶大。尤其是謝雨離初潮那一年,南宮醉墨身邊出現過什么異人或醫者。”謝雨離的身體情況和謝良媛一樣,謝雨離卻能平安生下孩子,且,懷孕那幾年,是在謝家的農莊,憑此一點,就可斷定,謝雨離當年的身體和正常人一樣。 南宮醉墨是如何做到的? “還有,最好查一查,謝雨離離開南宮醉墨,被謝老夫人帶回揚州的那一段流浪日子,接觸了誰?” 燕青半張著嘴,鳳眼斜吊,時而嘴巴圓起,時而單邊眉挑起,那表情可謂是用五彩繽紛來形容。 不會吧,讓他這堂堂虎將去查一只兔子成長的路程,不是皇帝魔怔了,就是他快要變魔怔了。 他想仰天吶喊,皇上呀,您如果要查南皓皇帝,或是東越皇帝,屬下甚至能查出,他們睡覺時,幾時翻一個身,什么時候放一個屁。 但你,讓屬下去查一只兔子,這簡直比深海里撈一只小蝦還難。 可根據他這么多年觀察所得,這時候的帝王還是不惹為妙,否則,沒準真派他去找一只母兔子,研究一下兔子一天吃幾根草,吃的是什么草。 不能明著拒絕,就來點柔軟的。 “皇上,屬下是近身暗衛。”燕青心跳氣短,只差要抱著皇帝的大腿說:皇上,屬下離不開您。 果然,帝王不吱聲了,燕青抬頭看了一下月亮,哀嘆:“皇上,屬下馬上……。” “不必,來不及。”蘭天賜一撫袖,清冷地聲音帶著冰涼的直透人的肺腑:“馬上整裝,帶上三千暗衛,朕要親自去一趟東越。” 調查要時間,而且,這種調查難度太高,又是在東越境內。 加上燕青來回浪費數日,還不如他直接帶謝良媛去東越找謝雨離,開門見山問個究竟。 酈海瑤撐著精疲力盡的身子回到寢房,踢了腳上的繡鞋后,幾下就脫了身上濕漉漉的裙子,身子一軟,就倒在厚厚地毯上,她瞪視著梁上一根根裝飾用的綾羅綢緞,突然想:活得如此累,還不如當年直接燒死來得痛快,或是找把椅子,把脖子一伸,轉瞬之間,死得痛痛快快。 想到今晚眾人驚恐的表情,想到既使麗人妝被她經營得有聲有色,她在人的眼中,還是一個怪物地存在,甚至,有關她的臉,還會傳回東越,那些曾處心積慮討好她的男人,會有什么樣的表情。 思及此,她就有一種吸干謝良媛骨髓的沖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冬雪的敲門聲,“夫人,熱水備好了。” 酈海瑤撫了一下發冷的手臂,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踉踉蹌蹌地奔至銅鏡前,將發髻上的釵環悉數卸下,落下長發,半掩住那張寒磣的臉,想了想,又從妝臺的抽屜里拿出一瓶白恣,倒出里頭濃稠的液體,飛快地涂在臉上,遮蓋住那些不同的膚色。 原本還想上一層胭脂,讓臉色看上去自然些,突然,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冷笑,酈海瑤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驀地轉身。 只見,在她的床榻中央,周以晴正闔著雙眼盤腿而坐,看到她眉間一條殷紅的血線,瞬時,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氣,倏地后退幾步,到了窗口,退無可退時,掀了窗簾裹住自已,想開口,唇瓣卻顫得厲害。 周以晴緩緩打開雙眸,眸風血絲彌纏,但聲線依舊柔軟,“怕什么?” ------題外話------ 今天八千更呈上,原本渣更的月居然逆襲了,萬更了二十幾天后,又是連續八九千更,妞們,月如此努力,你們的月票呢,全砸來吧。當然,重要的事還是要說三遍,只要正常票!只要正常票!只要正常票!最后,祝妞們看文愉快。 ☆、91 設陷誘捕南宮醉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