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周玉蘇她又不是女商,頂個造假賣假的惡名也沒什么損失,只要不涉及殺人,這些都是小事。 謝卿書感受到袖襟下手冰冷、顫得厲害,略思忖,便輕輕寫下:放心,贗造不用入獄,只需罰些銀子,這些我來解決。 謝卿書頓了一下,又緩緩寫下:我答應過你jiejie,好好照顧你,絕不會食言。 周玉蘇心一慟,她顫著指尖,在他的手心里寫下:如果他們盤問我如何會懂得贗造玉舞人,你說我該如何回答? 謝卿書思忖片刻,寫下:就說是夏凌月所授,她也是夏家的后人,說她會,官府不會懷疑,至于夏凌月,她是夏凌惜的meimei,自然也不希望jiejie女商的聲譽被毀,你只要認下,她必會配合你。 周玉蘇內心紛紛亂亂,一時之間,她一時之間猜不透謝卿書的安排,只是心底抱定最后再信一次謝卿書,哪怕他肯給她一絲的溫暖,她都不會將他置于風口浪尖之上,遂,她嘴角慢慢挑起一抹討好的笑,慢慢地在他掌心里寫下:好!我一切聽你的! 謝卿書收回手,雙眸繼續觀察四下情況。 申時末,大廳里的部份滯留的客商開始離去,但也有幾個似乎抱著瞧熱鬧的心里,坐一一旁的聽審席上喝茶。 雙緣拍賣行門外,開始匯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不過是轉瞬之間,窗口處已擠滿了人頭,熱鬧議論之聲不絕于耳。 數十盞的宮燈同時亮起,廳內亮如白晝。 謝卿書留意到,四個宮人抬了兩張太師椅走上二樓的暖閣,還有幾個太監提著七八個食盒緊跟而上。 謝卿書雖看不清暖閣里的情況,便當下更放寬了心,這暖閣必是為帝王所設,兩個位,那其中一個位就是給他謝家的六meimei坐,看來,他謝家這次是有驚無險。 這時,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刑檢司高大人到,肅靜!” 廳里廳外瞬時安靜了下來,謝卿書巡眼一瞧,只見一個五十多歲,身著紫色一品朝官的官員闊步進入大廳,但,并沒有就此落坐于案臺之后,而是站在廳中的一方,身后,緊跟著一名正二品文官,著紫袍朝服的年輕人,相貌不俗,氣度大方,舉手投足一派門閥世家子弟遺風。 紫袍的年輕人一進門,便與幾個錄證供的官員低低交談,并接過他們手上的證詞,當場瀏覽,看的速度極快,最后,只挑了幾張,放在了案上。 謝卿書觀察良久,單看容貌,兩人還略有相像之處,謝卿書猛地記起,在西凌最負盛名的刑檢司高世忠高大人,及承他斷案衣缽的長子高景煥,如今也是西凌刑檢司里的姣姣者。 一個玉雕人的案,讓西凌最高的一品大員刑檢司高世忠親自審查,可見,帝王已將此案列為為西凌的大案和要案。 謝卿書望著高世忠正思忖間,突然高世忠掀袍一跪,“微臣高世忠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一驚,心道:皇帝呢? 暖閣之上,冷淡之聲傳來,“愛卿只管審案,不必多禮。” 二樓暖閣是從上往下看視野極佳之所,但廳中的人想看清暖閣上的情況卻是不易,因為暖閣上的窗紗是用特殊的綃制成,只要暖閣內的光線稍弱于外面大廳,外面的人就無法看透窗紗。 高世忠再施予一禮后,坐在了案臺之后,驚堂木一響,瞬時,兩旁執訓杖的衙獄齊聲高喊:威武! 宣告庭審開始。 高世忠年歲已高,聲量卻依舊哄亮,“本官在一個時辰前,接到本朝沈國舅的狀子,他狀告西凌雙緣拍賣行與謝家父子賣贗品女媧玉舞人一案,現在開審,傳雙緣拍賣行二當家單經亙和謝晉河、謝晉元、謝卿書及女商夏凌惜。” 眾人在禁衛軍的引領下,站在了右邊。 左邊是一個青衫儒生的模樣,他此時全權代表當朝國舅沈逸辰。 高世忠問,“雙緣掌柜,本官問你,對這次拍賣女媧玉舞人之事,你有何說法。” 單經亙朝上一揖,朗聲道:“回大人,在西凌,拍賣行只是一個中介之所,概不負責所拍賣之物真假,這一點,所有的拍賣行都有一項規定。且,這次拍賣開始前,本店已再三向所有的貴客闡明拍下物品所含的風險,若發生所拍到的是贗品,本拍賣行可配合買家向賣家追究損失,其它的,恕本店無能為力。” “這么說,二掌柜事前并不知道,這女媧玉舞人贗品。”高世忠并沒有看單經亙,而是低頭看著手上的一張張客商的證詞,對于雙緣拍賣行的盤問,只是例行,他知道此事與雙緣拍賣行關系不大。 單經亙道:“本店雖然不是百年的老店,但多年經營,已有一定的口碑,本店不會為了一點手續費,砸了本店的招牌,請大人明查。” 高世忠轉首問謝卿書,“你是直接與雙緣拍賣行接洽的人,他說的可是事實。” 謝卿書頷首,“不錯,單掌柜所言俱俱是實。” 高世忠道:“單掌柜,既然如此,你可以暫退,如有旁事,本官再傳喚。” “謝大人明鑒。”單經亙雙手一揖,退下。 高世忠坐正,雙眸如炬居高臨下看著謝卿書,沉聲道:“謝卿書,據本官所知,此女媧玉舞人是你從揚州購得,此言是真?”高世忠掌管西凌數十年的刑檢司,既便是不施威,讓四周的人也感到一種浩然正氣的存在,讓人不敢輕易妄言。 謝卿書雙膝自覺一跪,沉痛道:“大人,謝卿書有罪,此玉舞人并非是卿書所購,卿書在拍賣行呈上的一切采購、托鏢運輸全是卿書個人偽造,卿書做此等行騙敗壞謝家聲譽之事,卿書愿一個獨自承擔,與謝家無關,卿書的父親、三叔并不知道此事,卿書還以女媧玉舞人為真品的價格,在謝家的公帳上提了八百萬兩銀子,作為采購女媧玉舞人的錢,謝家也是受害人,請大人明鑒,謝卿書愿意按契約上的二倍賠償于沈國舅。” 瞬時,廳內廳外一片嘩然之聲,饒是謝晉河,也是怒極生笑,“卿書,你這不孝子,你竟然做出此等之事。” “父親,恕兒子不孝。”謝卿書轉身,朝著父親深深一嗑首,泣道:“父親,孩兒讓您失望了。” 暖閣內,謝良媛臉上驚疑一片,她已準備好看長戲的準備,想不到謝卿書居然這么容易就承認。 蘭天賜指尖猛地一扣桌席,精致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感情,瞳仁里的水色琉璃越發襯得冷若冰霜:“看來這謝卿書是聰明之人,他已經猜測到,他在揚州的一舉一動,皆在朕的暗衛的眼皮底下。” “原來如此。”謝良媛不僅疑惑道:“皇上,您是何時開始懷疑謝卿書?” “西凌皇城傳出女媧玉舞人面世的消息,一開始,朕也是好奇,想來看個究竟,卻發現那玉舞人的眼睛有問題。”蘭天賜頓了一下道:“朕見過崳城女媧祠壁畫上的女媧原型,那雙眼睛帶著悲天憫人,魏庚是一代玉匠祖師,怎么可能在這里出如此大的毗漏,所以,朕斷定它是假的。再則,暗衛回報,謝卿書第一次回揚州時,身邊只跟了個侍童,并沒有隨身帶任何物品回西凌,那幾天,城門口盤查記錄也不曾見任何大宗物品進入西凌,所以,朕斷定,此玉舞人出處就是在西凌。” “所以,皇上認為,謝卿書會回揚州把購玉的手續補全。”謝良媛心中暗嘆:西凌的暗衛果然強大。 “是!” 大廳上,謝晉元亦氣得臉色發黑,指著謝卿書發狠地罵:“你拿了贗品愚弄大眾,連自家的人也騙,你真是豬油蒙了心,虧得這些年,你祖母常常夸你,年輕有擔當,將你作為謝家的繼承人培養,你卻作出如此傷害你祖母之事,你對起起謝家用列祖列宗么?” “三叔,卿書也是出于無耐。”謝卿書動容,朝著謝晉元又是猛地幾下磕頭,啞聲道:“楊州回來后,凌惜對我說她得到一件玉雕品,但無明確的出處,所以,擔心無法拍賣。” 高世忠手上拿著一疊暗衛交上來的一系列關于謝卿收在揚州活動的證據,看了片刻,將它們壓在了客商證詞之下,看著謝卿書,不緩不急道:“因此,你下揚州偽造了一切的購玉手續及托暗鏢的手續?” 謝卿書神色黯然:“是的” 高世忠又問:“那你憑何認為,這塊出處不明的玉舞人,是六百年年魏庚的遺作女媧玉舞人?” 高世忠一針見血,立即引起眾人頻頻質疑,堂下亦有人回以冷笑,“或許,一開始就準備贗造一塊女媧玉舞人,拍出天價,詐騙錢財,這事,讓在下忍不住想起十一年前的那場賭玉,賣贗玉的人逃之夭夭,玉商就慘了,整整十年了,揚州的玉界還是一片低靡。” 高世忠一敲驚堂木,沉聲警告:“堂下觀審之人,在無確鑿證據前,不得妄語。” 謝卿書搖搖首,正色道:“因為西凌特志上有詳細介紹其特征并配有圖案。再則,如此大的玉石材天下難尋第二塊,所以,在下斷定是女媧。” “也就是說,你當時不知道夏凌惜給你看的是一塊贗品?”知道贗品而故意偽裝手續,和以為是真品,因為缺乏手續而去偽造,這是兩個不同的責罰,面臨的罰款數額也不同。 謝卿書眸光絲毫不避高世忠如銅的雙眸,眼神一爍不爍,“不知道,卿書只是極力想幫妻子達所所愿,讓她手上的女媧玉舞人賣出最高的價格。而且,卿書看出這玉舞人實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奇。而且,如果今日沒有出現玉皮脫落,想來,這里所有的人都不會認為這女媧玉舞人是贗品。” 高世忠思忖片刻,突然一擊驚堂木,“既然你知道它來歷不明,還為它偽造出處?你有什么解釋。” 謝卿書面上呈出的驚痛、深悔、癡戀交替出現,最終被壓制在雙眸興處,以極平淡的口吻道:“我愛夏凌惜……我知道她急需一筆銀子贖回她夏家的礦山,可我能力有限,我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謝家的。所以,在拍賣會前夕,我跑了一趟揚州,偽造了玉舞人的手續。” 在西凌,偽造手續的罪名并不嚴重,如果沒有得利,只要罰銀就了事。 謝卿書話一出,幾乎是全場爆笑,連城公子當眾出聲諷刺,“謝卿書你的真愛還真是令人費解,就在幾個時辰前,在座的貴客可都是親眼看見你親手扒了你妻子夏凌惜的衣裙,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赤身裸體。” 此言一出,廳外廳外一片嘩然, 高世忠冷眼看著臺下所跪的年輕女了,她全身瑟瑟發抖,死死地抵著頭,全身就裹著一件男子的外袍,繡鞋處沾滿了血跡,頭發是盡散,連唯一的簪花都是斜斜地吊在一邊。 “夏凌惜,你抬起頭來!”高世忠輕敲了一下驚堂木。 周玉蘇死死咬著唇瓣,緩緩抬起頭,瞬時,人群里沸騰之聲響起,尤其是是廳外聚集的百姓,早就聽聞謝家長孫媳被人毒害致不孕,接二而遇過敏致毀顏。 遂,好奇的目光紛紛投于周玉蘇身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個披著男人袍子的就是夏凌惜?她的臉毀得還真嚴重” “是,還好這里人多,要是大半夜看到她的臉,還以為是見了鬼。” 周玉蘇這張臉在高世忠眼里倒沒什么,他見多了鼻青臉腫不成人形的甚至連臉上長了蛆的都看過,遂,直直瞪著周玉蘇道:“夏凌惜,你贗造假玉,意圖謀不義之財,你知罪么?” “她并非是夏凌惜。”謝卿書眉目間盡是沉痛,看著周玉蘇恨聲道,“我今日方知,她并非是我妻子夏凌惜,而是我母親的養女周玉蘇。女媧玉舞人也不是我妻子夏凌惜所贗造,而是我義妹周玉蘇。” 周玉蘇胸肺間冒出一股陰寒,心一夕盡冷,悲涼一笑,方才始終理解不了的事,終于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想幫她掙脫殺人的罪名。 他還是在認為,展示廳上面的女媧玉舞人是出自夏凌惜之手,如今事發,為了護住夏凌惜女商之名,不惜將她推了出去,讓她認下一切。 他在公堂上做出的一切,只不過是在向那個死人示好! 高世忠奇道:“這要是旁人誤認還好,自已朝昔相處的人,竟認不出?此話難以取信于人。” 白楓嬌笑一聲,明知故問的調笑:“都說女人吹了燈都一樣,哪有這回事呀,有些圓,有些扁,有些膚粗如草紙,有些嫩如豆腐,謝大公子,您萬千花叢過,難道連這點也區別不出?” 白楓話太過露骨,惹得場內場外男人曖昧笑聲一片。 謝卿書連正眼也不看白楓一眼,只是冷漠地開口,“大人,卿書確實不知,周玉蘇是在我離開西凌時,易容成我的妻子。我人遠在揚州,根本不知道府里發生的一切,回來時,周玉蘇已經毀了顏,我無法辯認。再則,我與夏凌惜是沒有夫妻之實,與她之間只是發乎情,止乎理,所以,才會被周玉蘇所蒙騙。” 高世忠已看過二樓展示廳里,當時客商們描述的當時再場的情況,從證詞中看出,謝卿書確實與夏凌惜是一對假夫妻。 此話合情合理,高世忠微微頷首,看向周玉蘇,“謝卿書所說的可是事實?” 周玉蘇她忍著腹下的灼痛和翻滾的內腹,咬著牙,側首看著那張蝕了她所有少女天真情懷的臉,而后,緩緩抬首看著高處“明鏡高懸”的牌匾,不知為何,她心里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是一股難以言狀的辛酸,啟了啟口,笑出了聲,“是,他說的是事實,我確實是周玉蘇。” 暖閣之上,謝良媛差點一口茶都噴出來,腦子里問;怎么會事,今天太陽全從西邊升起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謝晉河腦袋轟地一下就炸開了,上前一步忍不住了,顫著手指著謝卿書道:“那夏凌惜呢?不可能憑白無故地消失。” 謝卿書苦笑一聲,聲音微微放大,“我不知道她在哪,我對不起她,是我惹了她生氣,所以,在我去揚州時,她悄悄地離開了我,現在,我愿意受一切的懲罰,希望她能原諒我,回到我的身邊。” 謝卿書知道,這樣的話猶如那一層最薄弱的紙,想要擋住最冷酷的寒風,就如在汪洋中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全然無用,可謝卿書想試一試,他想讓她知道,既使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他也愿意為護住她的聲名,付出一切。 她可愿,就此,饒恕了他! “你究竟對夏凌惜做了什么,竟然讓她不聲不響地離開。”謝晉元也是被惹急了,一時不查,竟直呼侄媳婦的名諱。 謝卿書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我……周玉蘇她懷了我的孩子,凌惜可能知道了,所以,她生氣了。” 謝晉河只覺越聽越亂,太陽xue直抽,“你不是和夏凌惜是假夫妻么?既然是假夫妻,你愛讓什么女人懷孕,都是你的事,她氣什么?” 謝卿書嘆聲道:“終是孩兒的錯。” 暖閣中,蘭天賜面上寒涼一片,他沒料到,謝卿書與他想到了一處,先護住夏凌惜的聲名。 謝卿書容貌才情在西凌廣為人知,如今一席深情并茂的話語自然引起不少看審婦人的同情。 蘭天賜耳力極強,竟隱隱聽到人群中有女子輕嘆: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原諒他,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以前他們不過是假夫妻,男人在外面尋個女人也屬正常。 眸光,不覺帶了些期許看向謝良媛。 卻見那人,正用掌心用力地摩擦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頻頻打著寒噤,似感應到他的視線,吐了吐舌,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我怎么和這種人合作了三年。” 少女那雙眸如有盈滑的墨銀在游動,那明明是嫌棄的聲音,聽到他的耳朵里卻如山澗中的清澈泉水,潺潺淙淙,悅耳動聽。 廳上,周玉蘇的視線似乎欲將謝卿書貫穿,她嗤地一聲,笑出淚,咬著牙,切著齒,一字一句:“你別虛偽了,夏凌惜是聽不到你的深情表白的。” 既使,在二樓的展示廳,面對玉雕人玉皮驚悚地落下的那恐怖時分! 面對他當眾剝光她時的殘暴。 面對所有或同情、或嘲笑、或興災樂禍的視線。 她還有一絲的求生欲望,但謝卿書此舉,是完全把他和夏凌惜兩人洗脫干凈,讓她獨自承接所有的骯臟和罪惡,只許了一句:我答應你jiejie會照顧你! 她死心了。 她活得如此狼籍,成了西凌最大的笑話,既使她死了,也擺不脫生前的惡名。 她不知道,這條獨愛的路,她還有什么理由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