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一刻鐘后,幾十種食材清晰地擺在桌面上,孟廚子放下箸子,臉上露出笑意,“老夫人,您看看,這里頭,哪怕有一根的籮卜絲,奴才自愿懇請五十大板。” 謝老夫人稍瞄上一眼后,微微頷首,“你在謝家三十年,老身信你。”言畢,看向周玉蘇,“你還有什么解釋?” ------題外話------ 嘿,接下來,還要套一環。 ☆、13 欲擒故縱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肯定是因為吃了籮卜……”周玉蘇后背浮起冷汗,聲音囁嚅得愈來愈輕如自語,無助地環視一下四周,在眾人的視線下,瑟瑟地走向桌席。 咬著唇瓣,極力想從一桌的食材中找出籮卜。 哪怕是一根籮卜絲…… 不可能!不可能! 她閉上眼,心里混混頓頓地顫著,努力回憶著晚宴上她吃過了什么—— 議論聲悄起—— “就算不是天花,也難保不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好可怕,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不行,必需得跟我們隔離,萬一傳染給孩子,那怎么得了……” 謝老夫人輕咳一聲,示意眾人不要出言打擾,厚重的眼瞼后折射出一絲帶著考究的審勢,靜靜地看著桌席邊不停瑟抖的身影。 在她的眼里,這個孫媳婦精明能干,卻鋒芒太過。 夏凌惜嫁入謝家三年,在外人眼里活得光鮮亮麗,如魚得水。不僅擁有丈夫的寵愛,公公欣賞,還與婆婆鐘雯秋相處融洽,配合默契。 尤其是,這一年,夏凌惜對謝家生意上的助漲,讓大房在謝府中地位漸升,最終使鐘雯秋得以名正言順的掌握謝家內宅大權。 多少人由此夸獎鐘雯秋挑了個好兒媳,而鐘雯秋在外人面前,也從不吝于言辭。 可謝老夫人早就窺出,夏凌惜根本不是安于深宅內院的女子,她不在乎謝宅內府大權,她想要的是參與謝家的經營。 謝老夫人甚至相信,不出十年,這個孫媳婦會代她的公公謝晉河,成為謝家掌柁人。 對于這個預知,謝老夫人自然無法認同,所以,她三番幾次暗中提醒孫子謝卿書,對自家的媳婦可以疼,但不可縱! 夏凌惜就是再能干,也只能做一個輔助丈夫的妻子,而不是象鐘亞芙一樣,走出夫家,另設門戶。 在她心底,女人再強,還是安份居于后院更妥當。 可骨子里,謝老夫人是欣賞這樣的女子,如果她是自已的孫子,她必全力裁培。 可今日的夏凌惜讓她有些錯愕,舉止失措、遇事太過慌張,完全失去平日鎮定自若。 諾大空曠之地,此時,無聲無息,眾人看著站在桌席旁的,闔著雙眼,一動不動的周玉蘇,雖然稍年輕的已顯出不耐,但謝老夫人不開口,無人敢輕易質聲。 一盞茶時后,周玉蘇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漸漸透出一絲陰狂,終于輕笑出聲,轉身,朝著謝老夫人福身,斬釘截鐵道:“祖母,今晚夜宴,孫媳婦只吃過五樣東西,鹿胎、醬牛rou、桂圓,豆腐燉干貝,爆炒蝦仁。這幾種菜中,確實沒有籮卜。但孫媳婦確確實實是因為誤食了籮卜才致如此,所以,孫媳婦想大膽推斷一句,希望祖母不要見怪。” 一旁看得發悶的謝良媛,終于偷偷地噓了口氣,方才,她著實有些替周玉蘇焦急,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到,那這游戲玩起來還真沒勁! 謝老夫人頷首道:“你只管直言,只要屬實,祖母替你作主。” 周玉蘇款款一拜,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媳婦懷疑,那野山參是用籮卜為材質做出的假山參!” 東越野山參價值連城,在西凌,也不乏有不法份子,用籮卜來造假。 所以,周玉蘇如此質疑也是合情合理。 孫廚子臉色一變,剛想開口,謝老夫人揚示示意他噤聲,含笑搖首,市面上買的野山參她不敢保證,可謝家拿到手的野山參,根本不可能滲假。 謝老夫人自然不愿向所有人解釋,她所得的東越野山參出自何人之手,但既然自家孫兒媳當著眾人的面質疑,她必需給大家一個答案。 適巧,管家帶著郎中勿勿趕到。 謝老夫人神色突然變得凝重:“孫大夫,你行醫數年,能否辯出東越野山參真偽?” 孫郎中慎重一揖,“野山參個頭比一般的參小,顏色偏白,狀似剛出生的小籮卜根部,從外觀上確實難區別真假,但橫切后,新長出的籮卜紋絲細,當中基本不見纖維,而野山參卻經十年才能成年,既便是燉煮五個十辰,纖維依舊清晰可見。老夫人您若有興趣,老夫可當面驗證給您瞧。”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看向那圓桌,周玉蘇驀地心里升起一股強烈不安的預知,視線極力搜索—— 是的! 今晚的鹿胎燉野山參,早已入腹,早就連渣都不剩,沒了證據,如何驗? 就算眼前的郎中可以證實她并非犯了天花,可她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任誰都會猜她得了什么惡疾。 身患惡疾……。七出之條! 周玉蘇瞬時有一種百口莫辯的無力,如同深海中的溺水之人,再次陷入絕望! 所有的人都看著她,有同情、有婉惜、有陌然、更多的是恐懼! 謝老夫人沉著臉不語,謝晉河心知母親不愿開這口,為了謝家人的生命安全,便對鐘夫人道:“你吩咐下去,把西院清理一下,讓她今晚就搬過去,只帶貼身丫環。” 珞明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啟了啟唇,眼角帶著懼意掃著周玉蘇形如女鬼的臉盤,欲哭無淚! “這兒有……。”一聲嬌嫩的女兒聲響起。 眾人只見,謝良媛端著一蠱白瓷罐,盈盈信步,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走到郎中的跟前,脆生生道:“孫大夫,我這里有野山參,您驗一驗看看,可莫要委屈了嫂嫂。” 言畢,走到謝老夫人跟前,嘟著唇瓣,一臉愧疚地朝老人撒嬌,“祖母,媛兒不是不想吃,只是想放著晚點吃,媛兒方才沒什么胃口。” 謝老夫人尚未開口,周玉蘇已咽哽出聲,“六meimei……”眼角浮上一層薄薄弱濕氣,心頭慟起一股強烈的感恩之情,“嫂嫂謝謝你了。”言畢,朝著謝良媛福身。 謝良媛卻連番擺手,退后一步,小臉憋得紅紅的,“大嫂,使不得,媛兒只希望能幫上大嫂。” 心卻在笑—— 幫?是的,我是在幫你,讓你緩一口氣,讓你安心多養兩日胎,否則,我怕你沒有命來享受接下來的棋局。 ------題外話------ 接下來,你們肯定想不到,月躲墻角偷笑。 ☆、14 風雨前奏 孫郎中很快鑒定出東越野山參是籮卜造假。 謝老夫人臉色陰冷得幾乎能榨出霜來,駐著拐杖的手指關節泛著一層青白,額際青筋浮動,薄唇緊抿,雙眼銳利冷冷從眾人臉上環視而過。 謝晉河擔心母親年紀大,氣壞了身子,忙上前攙住,卻被謝老夫人揚手拒絕,沉著臉看著鐘夫人,鼻腔里溢出一聲冷哼。 鐘夫人噤若寒蟬,她掌管謝府內宅,出了這么大的事,她難逃其咎! 除了周玉蘇暗自松了一口氣外,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此時,靜得仿佛能聽見葉落之聲,眾人稟息、低首等著謝老夫人發話。 令眾人意外的是,謝老夫人重重吐出一口氣后,走到謝良媛身邊,心疼地牽起她,步履蹣跚至鐘亞芙面前,眼角微微濡濕,“楊夫人,我這六丫頭一出娘胎就先天不足,經了幾次差點命都保不住,若非這些年,每日用野山參吊著……。” 謝老夫人眼角泛紅,搖搖頭,“造孽,原是補身的東西,若是這些年誤食的都是籮卜,反倒是催命之符,楊夫人,我老太婆厚顏,懇請……。” 鐘亞芙婉約一笑,握了謝老夫人的手,頷首道,“老夫人放心,亞芙明日便帶她入宮覲見皇太后。今日,貴府有事處置,亞芙就不打擾了。” 鐘亞芙是從內宅惡斗走出楊家,她自然明白,在這節骨眼上,想揪出真兇,就必需抓緊時間,可謝老夫人第一時間,居然是先替謝良媛求請,可見謝良媛的病已不容延誤。 謝老夫人眉宇微微一松,露出些許笑意,對謝良媛道:“六丫頭,楊夫人既然答應了,她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快給楊夫人磕個響頭。”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齊齊看向謝良媛,心里暗暗稱奇,這謝良媛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竟能得到鐘亞芙的青睞。 謝良媛也吃驚不小,但她沒有表現太明顯,只是依言跪下謝恩。 謝老夫人擔心謝良媛體弱在這久站吃不消,便命青荷送她回房。 謝良媛知道老夫人這是不想讓她看到接下來的血腥場面。 主仆二人回到寢房,剛展了燈,青荷便隱隱聽到窗外傳來動靜,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到苑外燈火通明,人潮涌動,有些擔憂地走回到床邊,“六小姐,您說,老夫人會查到這里么?” 今日一早,她便奉謝良媛的命去廚房,趁著廚子不備,把謝良媛親手制作的象野山參須的籮卜須扔到了鹿胎燉罐里。 謝良媛倦倦地抬了一下眼皮:“野山參一直由庫房收存,我平日要吃,祖母也是差了身邊的百合去拿,接著,就送到廚房,燉好了,才到你們手上,所以,能作假的,只有三人,一是庫房,二是百合,三是廚房,怎么查也查不到你們頭上,放心吧。” 她重生的第二天,謝老夫人一早就差百合送上燉好的野山參,可她一喝,就知道假的。 她前世三年未孕,也曾為此花重金讓人去東越買野山參,因為吃過,所以了解。 再則,她自小受祖父訓練,對任何一件東西的辯別細微之處都強于普通人,野山參咀嚼起來,粗纖維很多,既使燉了五六個時辰,咬起來也象老箏干,假的卻做不到這點。 青荷想想也有道理,百合跟老夫人多年,知道六小姐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所以,百合沒這個膽。 廚房人來人往多,燉參時,百合會在一旁盯著,別人也也沒機會下手。 唯一有機會的就是庫房的梁婆子。 一是仗著是謝府老人,深得謝老夫人信任,掌管庫房,二則,她負責采購,有機會接觸商戶,也知道真正東越野山參的價格,保不齊就動了心思,偷梁換柱。 這一想,青荷心情就輕松多了,忍不住贊道:“小姐,您真聰明,奴婢真佩服您,想得真周到,知道今晚的鹿胎會被吃得一干二凈,早早就備好證據。” 謝良媛眸光一轉,清澈若水,但卻是帶了如霜冷意,“象今天這樣的日子,祖母宴請鐘亞芙,借梁婆子十個膽,也不敢拿假的野山參出來唬弄,想要讓周玉蘇吃了過敏,只能在湯里滲下幾根籮卜須,量不能多,否則,孫廚子會發現異常。” 所以,她才差了青荷去辦。 青荷是她身邊的人,奉她的命去廚房打點,誰會置疑? 晚宴中,一大罐的野山參湯被分食干凈,謝良媛最后呈上去做證據的,里頭一大截的野山參,是她用小籮卜泡野山參粉泡出來的。 趁著晚宴大家視意力都在周玉蘇身上時,她把這假山參放到小盅里,最后給了孫郎中。 目的是掀起謝府盤查,撥掉鐘夫人和周玉蘇的心腹梁婆子,也算是給死去的謝良媛一個交待。 “六小姐,您說,老夫人會查到梁婆子么?” 謝良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處置一個奴才對她有什么意義? 她費這么多的周折,梁婆子只是她棋盤上的一粒小卒! “鐘夫人接手謝府內宅也只有兩年,在此之前,全是祖母拿主意,怎么可能連個小嘍羅都搞不定。”謝良媛笑了笑,走到妝臺邊,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倏地撫了胸口,后背沁出一層的虛汗,她呻吟一聲,視線處,似乎覺得空間在扭曲,四周虛幻地浮動…… 青荷聞聲,馬上奔了過來,扶著她到床上后,從床邊的小柜里拿出冷香丸給她含著,侍候她脫了裙子,拿了干毛巾,幫她把冷汗擦干,也顧不得沐浴,直接讓她躺在床上。 半柱香后,謝良媛方緩過氣來,看著青荷一臉焦急,幽幽一笑,“青荷,我不會死的,你要是擔心,你睡在我邊上,夜里看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