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這是健康人享受病號待遇了。 刷完牙,她用毛巾用力的按了按左下唇。 嗯,的確跟以前不一樣,壓力很及時很清楚的被感知到。 看來之前那種過電感果然是好轉的征兆,過了這些天,她已經覺得左下唇跟手術之前差不多了。 小凡腳步虛浮的去喝水。 開水兌的多了一點,被燙到了。 下唇果然比上唇敏感的多,她也因為癥狀好轉,放松警惕,沒有去注意水的溫度,反而中招。 小凡看過網上的論壇小組,因為種種原因導致下唇麻木的人,不多,卻也沒她想象中的少。 其實大家的交流整體還算平和。 畢竟也不是斷手斷腳,毀容破相,影響工作能力,比起來,下唇麻木比較微妙,甚至連傷殘等級也很難評定,夠得上門檻的,差不多也是嘴唇部分缺損或外翻之類。 論壇上有剛麻三天的、麻了半年的、麻了三五年的,最不淡定的也是做完手術剛發現麻的,就跟小凡從前一樣,仿佛覺得天都塌了,但當這些人過個半年、三五年,往往也就淡定了,灌水區討論學業工作娛樂感情的倒比討論病情本身的多。 小凡想過要把自己的經歷發上去,一來為了鼓勵那些還沒上岸的戰友,二來也征詢一下意見,但她打了半天草稿,最后全部刪掉。因為論壇上的報喜貼本來就不多,處理不好就變成炫耀貼,刺激那些還在痛苦中的患者,而且,她也不太想透露其中的特殊治療部分。 何況,她的另一個目的很難達到。 因為她的心態如此詭異,可想而知,根本無法讓人理解、共鳴。 病好了居然不高興?反而不勝其煩?這不是裝*逼么,分分鐘被叉出去的節奏啊。 于是小凡依然只得心事重重的去上班。 她還特意涂了很濃的口紅,仿佛想要掩飾什么,雖然知道自己想太多——感覺這回事太過私密,別人哪能看出來呢。 徐馨起的晚,來不及化妝,這會就借小凡的化妝包,贊不絕口,“凡凡你現在是往女神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嗎?從前你哪里化妝啊,頂著張大媽臉,穿著大媽服,真可惜了好胚子和中文系的牌子——看看你現在,光是隨身的唇膏都五六支,上次一起買那件xs碼的裙子,你穿的美美,我居然穿不上55555,就連我bf都說你像變了個人……” 小凡也有些唏噓,從手術到現在,還沒半年,她幾乎是脫胎換骨?;蠆y,變漂亮了;該減的減,能穿上好看裙子了;就連工作的部分也因禍得福,跨足到原本陌生的領域,薪水穩步上漲…… 所以這一切,應該歸功于那個手術對不對? 因為那枚壓迫到神經管的種植釘,給她帶來了痛苦,卻也給了她豐厚的回報。 而就算那痛苦,現在也不存在了。 “是因為謝醫生的愛情力量吧?”徐馨控制不住的瑪麗蘇,“看來我把邏輯弄錯了,并不是本人女神才有資格去推男神,而是不管怎樣先推了再說,說不定像你一樣,推著推著就變成女神了……” “沒有愛情,只是……治療而已?!?/br> 徐馨不信,“只是治療?需要每周偷偷摸摸去他家地下室約?什么治療要讓你嘴腫到第二天???” 小凡嚇一跳,連忙去摸,“有這么明顯?” 徐馨正中下懷,“看你不打自招了吧?!?/br> 她賊兮兮的追問,“分享下唄,跟牙醫談戀愛有什么特別的?” “真的不是戀愛,只是治療,只不過治療部位剛好是嘴唇。”小凡拼命搖頭,盡管知道這個答案聽上去像是在裝*逼,但事實就是如此。 那些治療,每周一次的時間和精力,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昂貴的儀器,甚至包括那個特殊的治療吻,一切都基于他身為醫者的良心而已。 是,她所有的,根本不是什么感情。 不過是他作為醫生的良心。 小凡眸中一黯。 另外一邊,潔仕齒科。 打扮得體的秦婉敲開謝雋奇的辦公室,“又幫總監你約了兩個全口種植,一個本周六,一個下周三,都是上午?!?/br> 謝雋奇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忽然眉頭一皺,“下周三?不行,那個要推后?!?/br> 他又補充道,“對了,你去通知下前臺,下周二到五,都不要再約病人,至于已經約好的,需要隨時做好改期準備。” 秦婉一愣,“您有什么安排嗎?” “學術峰會?!敝x雋奇簡單的說,指了下桌上的邀請函。 秦婉匆匆看了一眼,“你難道要講四個整天?”明明只有一個兩小時的專題。 謝雋奇想了想,“我打算請邱教授過來會診,要將就他的時間?!?/br> 秦婉在圈子里浸yin數年,立刻明白他所指,皺眉道,“邱思明?他不是頜面外科的嗎,我們有什么疑難病例,需要請他過來會診?” 謝雋奇卻沒回答她,只說,“他前不久家里出了點事,到時候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讓其他人注意著點。” 秦婉是個八卦的,自然想起了不久前轟動江城口腔界的一件大事,江城口院副院長邱思明,實習生女兒導致的醫療事故引發一場地震,追溯到二十年前一樁狗血官司,結果可謂慘烈,邱思明因此身敗名裂,一夕之間,從江城口院準院長淪為再普通不過的住院醫師。 想到這里,她不禁說,“可是,邱思明現在——” 謝雋奇明白她的疑惑,淡淡的說,“其他不論,我作為他曾經的學生要承認,至少他的技術是無可指摘的——何況,前不久我看過他的手術視頻,水平沒有退步?!?/br> “哦……我知道該怎么做了。”秦婉也不是不會看眼色,見謝雋奇對此事這么重視,不惜請一個名譽受損的專家過來,明白這個病例茲事體大,含糊不得。 離開他的辦公室,秦婉趕緊找人打聽,她雖然對邱思明的八卦了解不少,卻對他具體擅長的領域不夠清楚。 消息很快回來了,原來邱思明是專攻下牙槽神經的,曾成功進行過數例下牙槽神經吻合術,水平得到國際認可,靠那幾篇核心期刊論文,幾乎可以在功勞簿上躺一輩子。 ——這也是他即使在爆出那么大的丑聞之后,院方依然不舍得將他完全開除的原因。 畢竟一招鮮吃遍天,邱思明要真離開,那么江城口院頜面外科這塊就成了空白,所以寧愿幫他善后,也不舍得把壓箱寶白白讓給競爭對手。 畢竟,補牙拔牙嘛,連街邊半路出家的車工都會,而把斷掉的神經接好的能人,放眼全世界都是鳳毛麟角了。 邱思明被降職之后萬事低調,幾乎從不出現在公共場合,也絕跡于學術會議,就連謝雋奇看到他前陣子的手術錄像也是通過內部渠道所得,這次參加峰會純是受國外同行強烈邀請無法推卻,也就是象征性的一刻鐘發言而已。在這種情況下,謝雋奇打算請他出山,可見決心有多大。 秦婉的臉色漸漸沉下來。 這個圈子尤其講口碑,如今的邱思明,不說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至少大多數人也是避之不及、劃清界限。 謝雋奇半年前才上過法庭,現在好不容易平息一點,很應該遠離一切“醫療事故”相關,現在卻要求助于邱思明…… 下牙槽神經?最近誰有這個問題? ——還會有誰? 等謝雋奇離開,秦婉溜進去,偷窺了他最近瀏覽的文件,果然看到紀小凡的病歷資料,不禁冷笑。 一來她是有點快意的??磥砑o小凡嘴麻的問題回天乏術,謝雋奇秘密治療這么久,現在還是不得不找有污點的人來幫忙。 二來,她相當的……不爽。實在是看不下去謝雋奇對病人這么上心,就算那是曾經將謝雋奇告上法庭的人。 總之,她就是不希望一再看到紀小凡這個名字跟謝雋奇扯上關系。 真是陰魂不散。 秦婉雖然內心腹誹,但表面上還是只得本色出演,包括對專家的接待計劃、流程安排、吃飯送禮什么的,都一一張羅起來。 謝雋奇相當上心,甚至主動去過問負責消毒的護士,讓她們把可能用到的手術包一一拆開來,仔細檢查,稍微有點問題的工具趕快換新,然后準備了好幾臺儀器以備不時之需,嚴格消毒,甚至將前幾天的手術也推后了,簡直是皇室貴賓級的待遇。 小凡并不知道謝雋奇為她做的這么多準備。 某天下班她被謝雋奇拉到車子旁邊,對徐馨的羨慕眼神完全承受不來。 上次謝雋奇跟她提起手術的可能,她當時鴕鳥一般的支吾過去了,想不到謝雋奇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這是一些需要常規檢查的項目,周末之前你請假去把它查了,”謝雋奇遞給她一疊單子,“這幾天我會忙一點,為了把下周的時間空出來——但如果你實在搞不定,我可以再推掉幾個復診,陪你去?!?/br> 小凡接過來看了下,要查血常規、凝血時間、血糖什么的。 “這些……跟神經有關嗎?”她有些緊張。 “這是手術前的基本檢查項目,雖然平時在臨床,沒有明確既往史家族史的年輕人可以免掉,但查一下也沒有壞處。” 小凡抓緊那幾張檢查單,“手術……真的非做不可嗎?” 謝雋奇看著她,“你不想要恢復到正常?” 小凡咬了一下嘴唇,“其實……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問題,我……差不多已經習慣……”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雋奇忽然上前,吻住了。 小凡剛剛積聚的緊張,融化在他的熾熱中。 謝雋奇淺嘗輒止,分開之后,看到小凡微微不解的眼神,忍不住用食指從她嘴唇的右邊劃到左邊。 那異樣感覺讓小凡差點叫出聲來,卻死死忍住了。 “還是有區別,對不對?”謝雋奇的手指再次從她嘴唇的右邊劃到左邊,比之前那次還要慢一點。 小凡望著他的眼睛。 感受著他手指引起的顫栗,小凡掙扎了良久,才說“是”。 ——其實不是,她左側的唇,已經可以感受到跟右邊一樣的酥麻。 讓她整個人都顫栗的可以飄起來的酥麻感覺。 但她卻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忽然改口。 既然開了頭,她只能把這個謊堅持下去。 “就算你習慣,我也不能接受,”謝雋奇說,“我不希望以后吻你的時候,老是分心想到這個問題。” 小凡心中一窒。 以后……嗎? “我希望你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能真真實實、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我?!?/br> 謝雋奇這句話讓小凡全身發燙。 他明明說的是嘴唇麻不麻這件事,小凡卻無法控制的想到其他。 她被自己的腦補羞的無法跟他對視。 謝雋奇卻不讓她逃避,抬起她的下巴,“去做檢查,然后,我找了比我更厲害的人,一起來為你解決這個問題,嗯?” 小凡忽然淚盈于睫。 謝雋奇這么驕傲的人,說出這句話是多么不容易,曾經信心滿滿、保證能讓她康復的他,等于是已經承認自己的失敗、力有不逮,無法治愈她,而不得不求助外人。 但只有她知道,并不是這樣。 其實,他已經治好她了。 ——她卻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