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謝雋奇本來留在診室,這里有網絡連接,拍好的片子可以直接傳到電腦,他坐等就可以。 但他想了一下,追進拍片室,叫住護士,“還是我來吧。” 他拿起一旁的鉛衣,對小凡說,“這是用來防輻射的,伸手。” 小凡都忘了上次拍x光片有沒有穿這個,只能呆呆的張開雙手,由他把重重的鉛衣套了上去。 高銘晟一直冷眼旁觀,此時便說,“拍片是個技術活,謝醫生有這方面的專業資格嗎?” 謝雋奇看他一眼,對助理說,“去拿我的放射資格證給高律師看。” 秦婉忍住不滿找過來,高銘晟用手機拍了下來。 謝雋奇讓小凡走到機器前面,調整她的位置,“再往前面一點……對,抓住扶手……門牙咬在標記的地方……” 他的聲音溫和有磁性,稍稍熨貼了小凡的情緒。 “等會兒探頭要圍著你的頭轉一圈,時間有點長,我開門進來之前你不要動……” 其他醫生護士退到休息室。 秦婉關上門,忿忿不平,“謝總監放下身段做這種下人活計,還被那個律師添堵,真是氣死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其他幾個護士就有點訕訕的。 這種“下人活計”,她們可是天天都在做。 小凡聽著機器發出一連串英文提示,感到它在轉圈,也不敢睜眼,直到謝雋奇走進來說“可以了”,才如蒙大赦的離開機器。 “等一下——”謝雋奇忽然雙手圍了上來。 小凡一愣,身子僵住,呼吸不能。 結果謝雋奇只是幫她解下那件重重的鉛衣。 “來看一下片子。” 小凡按捺住失序的心跳,默默跟他進了診室。 ☆、11|第11章 小凡進了診室,牙椅上連接的電腦屏幕,已經出現了圖像。 “坐,”謝雋奇指著屏幕,“這就是你剛才拍的ct。” 小凡有些緊張,“……我看不懂。” 謝雋奇溫和的說,“沒關系,我可以給你講到懂。” 一群醫生護士實習生,呼啦啦的圍了過來。 傳說中的下牙槽神經損傷啊!有人只在教科書上學過,有人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這下見了活生生的例子,可不如狼似虎。 小凡迎上一片亮晶晶的目光。 她只得求助的望向謝雋奇,“謝醫生,可以……不把我當做教學案例嗎?” 高銘晟冷冷站在門口,此刻也幫腔,“請尊重我當事人的*,又不是動物園看猴子。” 謝雋奇微微轉頭,對眾人說,“你們都出去,只留一個護士幫忙就夠。” 秦婉和馬琳為首的眾人只得悻悻然退出診室,高銘晟在他們身后關上房間門。 休息室里,秦婉忿忿不平的說,“那個紀小凡根本就不是來看病的。” 馬琳聳聳肩,“上次我給她拆線,她一直問我謝醫生怎么不來……” 秦婉冷笑,“日防夜防,到底還是防不住。” 馬琳遺憾的說,“多好的case啊,可惜不讓看。” 謝雋奇用鼠標在屏幕上比劃著,給小凡講解—— “你看,這是一個三維重建軟件,用來模擬你的骨頭情況,這里是全貌,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切……” 他沉穩淡定的聲音激蕩著小凡的耳膜。 小凡是文科出身,哪里知道什么矢狀面冠狀面了,盡管聽出一對蚊香眼,但也不禁沉醉在“謝醫生一對一教學”這件事本身上面。 謝雋奇看她略微放空的樣子,停頓一下,說,“打個比方,如果你面前有一只蛋糕,你會怎么切?” 小凡想了想,“就……看有多少人來分啊……” 謝雋奇并沒有阻止。 小凡受到鼓勵,大膽的說,“如果有兩個人,那就切一條直線通過中心;如果有四個人,就切成十字……” “嗯,除了這個,還有什么切法呢?” 小凡想了想,“還可以把刀跟桌子平行,一層蛋糕、一層奶油那樣切下來……” ——可是拜托,誰要吃沒有奶油的純蛋糕、或沒有蛋糕的純奶油啊。 “對,”謝雋奇點點頭,“如果蛋糕里面嵌了一顆石頭,我們就可以用這種方式把它‘切’出來。現在你的下頜骨就像這個蛋糕,我們可以通過ct來找那顆‘石頭’。” 小凡連連點頭,望著謝雋奇翻飛的薄唇,心想,要是她的中學數理化老師像謝醫生這么帥、氣質這么好,她也許就學理科了。 高銘晟咳嗽一聲,“你還是說重點吧,紀小姐又不打算攻讀影像學專業。” 他這么一提醒,就連紀小凡也慚愧于自己的心不在焉。 她嘴巴都麻了,還切什么蛋糕啊—— 謝雋奇不以為忤的說,“現在我把它定位到種植體的底部,我們來看下種植體跟神經的關系。” 奇怪的,經他之前的解釋,原本對小凡來說好比圖騰天書一樣的影像,忽然一下子有了意義。 小凡跟著謝雋奇的節奏,仿佛鉆進下巴骨里,尋找著神經管的蹤跡。 謝雋奇切了幾次,將畫面定格在其中一幀。 “可惜,因為骨密度和解剖結構的關系,就算是ct,也不能很清晰的顯示種植體到神經管的距離,這已是最接近的位置,但無法同時顯示種植體和神經管……” 小凡睜大眼睛,果然,圖像上只有種植體的白影,而它下方應該出現的神經管腔卻不真切。 高銘晟笑,“也就是說,盡管你家機器高大上,盡管你完全具備拍攝資格,然而并無卵用——需要的信息還是沒有得到?” 小凡默默看他一眼。 這些話說的很不客氣,醫生聽到會不高興吧? 謝雋奇在那個位置的前后切了幾張,放在一起比較,“雖然沒有獲得直觀圖像,但從神經管走行方向來看,經過種植體下方的這段,并沒有與種植體發生實質性接觸。” 高銘晟笑出聲來,“實質性接觸?是要親還是要做?” 他也許言出無心,但小凡聽到“親”字,腦中不期然閃回法庭當天那個吻。 ——直到現在,她還沒從哪個吻中清醒過來。 護士蕭蕭繃不住,笑了一聲。 謝雋奇沒有笑,“我的意思是,紀小姐這條神經受到撕脫傷的可能性極小,她目前的癥狀,更有可能只是因為種植體離神經比較近,局部出血水腫對神經造成一定壓迫所致……” 小凡聽的似懂非懂,總之掌握了一個信息:事情并沒有那么嚴重,那么不可挽救…… 得知自己的神經有救,小凡自然感到一陣輕松。 麻木也許只是暫時的,她的左邊嘴唇,可能會恢復到之前的感覺。 但與此同時,她心中又涌起另一種情緒,大概可以稱為……遺憾。 原來,沒有那么嚴重啊。 一千萬……真的是信口開河了。 “我建議先采取保守措施,”謝雋奇掏出處方簽,“我會給你開一些營養神經的藥物,幫助它恢復。” 看著那兩行漂亮的拉丁文,小凡愣愣的問,“就……只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謝雋奇轉回牙椅旁,“我還需要記錄你現在的麻木范圍,以便之后進行對比,確認這種治療是否有效。” 謝雋奇戴上手套,打開牙椅上的燈。 他用探針扎在小凡嘴唇下方,“你要告訴我你的感覺,跟法庭上一樣,還記得吧?零一二?” 小凡臉色微紅,嗯了一聲。 隨著謝雋奇的測試,她報出自己的感覺,“2、2、1、1、1、0、0、0、0……” 她每報出一個數,謝雋奇就用筆做出標記。 是他剛剛用來寫處方的筆。 小凡努力去感覺那個小小的筆尖。 可惜大多感覺不到,因為有很多很多的0。 但她能感覺到其他——謝雋奇握筆的手撐在她臉上作為支點,另一只手也固定住小凡另一邊下巴,防止晃動。 距離很近,小凡能看到謝雋奇鏡片后一雙專注而清亮的眼睛。盡管他戴著口罩,小凡卻仿佛能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不知道是因為那支筆、他的手指或目光,小凡的呼吸越發困難。 感謝頭頂的燈光太過刺眼,給了她借口閉上眼睛。 ☆、12|12 謝雋奇在小凡左唇下的一小塊皮膚上測試了數十個位置,用了兩種不同的標記方式,再將這些標記點一一連起來,形成了兩個不規則的圖形,一個大些套著另一個小點的。 他拿尺子上下左右的量,報出數來,讓護士記錄。 小凡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一會兒覺得謝雋奇是科考隊員,自己則是從未有人涉足的極端地域,正被他細細的勘探丈量; 過一會兒,她又覺得謝雋奇變成中學理科學霸,自己則是他數學試卷上的一道習題,被他測量陰影面積…… 記錄完數據,謝雋奇又捧起一臺黑乎乎的單反,舉重若輕,對準她調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