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皇帝和容華大人的愛情過于曲折,或許事實應該更復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武晗輕描淡寫一語帶過。武思芳聽得一愣一愣的,臨了還呆了半響,方才緩緩說道:“說了半天,你其實是來給慕容還做說客的吧。慕容還希望我看你面上既往不咎?——想得倒美!你倆好到這份兒上,我也認了!你自去和她過好日子,可我偏不原諒她!” “jiejie!”武晗在武思芳起身離開的瞬間,撲通一聲,跪在地下, “我求求jiejie別恨她…..她心有愧疚,誤會你之后就一直都在補償你的,…..只求jiejie看在我面上,放下過往吧!” 他在替慕容還下跪求情,他的態度和語氣無比真誠,找不出一點虛偽造作。慕容還是他這一生的仰望,是他后半輩子的依靠。他知道自己不是她最在乎的人,可能待在慕容還身邊,陪著她,看她安好,他這一生就再沒有任何遺憾了。 武思芳無意為難武晗,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也看不慣他胳膊肘子往慕容還那里拐。或許武晗嫁給慕容還算是一個好歸宿,畢竟從她長久以來對慕容還的了解來評價,一個女郎若是在千鈞一發之時不顧安危,為他擋上一箭,想必今后定不會薄待于他。雖然不用再替武晗擔心,可武思芳還是覺得別扭,自從慕容還對她搞了敲詐勒索這么一出,再真摯的情感都都讓人覺得摻雜了利用和虛偽,讓人心里難以平衡。 “我….,我是咽不下這口氣!”她依舊憤憤難平。 “jiejie!她是聽了傳言,說武家原先有座大金礦,以為你富猶勝國,才想著只有你才能幫她。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樣,那兩百多萬對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只你自始至終不肯承認,她以為你太吝嗇,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想逼你一下。誰知……..” 武大冷笑,“都說是謠傳了,一個當皇帝的,怎么能這樣幼稚?!我若真有,當時又何必那么艱難!”武大雖然振振有詞,可終究明白事情真相,親兄弟面前,到底有些不自然,忍不住抬高聲量進行一番掩飾。 在武晗看來,jiejie依然是怒氣難消,少不得又替妻主解釋一番,“她也不是誰的話都信,只因為那是皇祖母(武宗皇帝)說的,因此她從未生疑。只當是你過于小氣,叫她心里有些不快罷了。” 武大背過身軀去,罵得有點心虛,“那她現在明白了?滿意了?金礦呢?我當家主的怎么不知道啊??” 武晗低頭不語。妻主和jiejie曾經都是一樣的執著。一個堅信朋友有錢,卻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不伸手幫她。一個堅信自己沒錢,好朋友卻非要勒索她。 武晗為了慕容還跪在地上,讓武思芳多少有些不落忍,她扶了他幾次,都不肯起來。武晗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他希望武思芳放下新仇舊恨,當然也是替妻主求得母家的認可。 “起來罷!我不記恨她就是了。”武思芳皺著眉,一臉嚴肅,“我們從前誰沒做過任性的事情呢?人誰無過?是時候清醒啦!她守著天下,我守著武家,彼此互不相干,各盡各的職責罷。武晗我今日鄭重告訴你,別說我沒有,即便我有那數不清的金山銀海,今后無論出現什么情況,我都不會拿出一個子兒來!你明白么?!”她將謊言說得天衣無縫,武家的秘密,也只能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武晗點點頭,“jiejie寬心,絕不會有那樣的事了。她誤會了你,如今只盼你能解開心結,別再怨她。” …………………. 武思芳陪了容華大人一整天,解開心結之后,哈欠連連,于是提前告退,叮囑他也早點歇息,明日再為他好好cao辦。武晗本來還想跟她說點別的,見此情形,只得應允,于是各自歇息不提。 武思芳裹著黑狐斗篷疾步快行,她的通房小郎綠意拄著拐杖站在院門口,迎風張望,似乎已經候了多時。 綠意看見武思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料卻被武思芳一把拉住,“大冷天的,怎么這樣不聽話?我若不回來,你還要等上一夜不成?” “家主說過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他說的那樣虔誠,就好像武思芳是她的全部一樣,搞得武思芳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綠意是個倒霉孩子,在武思芳認識他的第二天,他一時高興,和幾個小廝在院兒里打雪仗,結果摔了個大馬趴,居然扭到了胯骨。雖說不大嚴重,可這通房的職責就盡不到了。他躺在床上好一番梨花落雨,眼淚汪汪的,生怕家主不要他,那可憐勁兒,別提多委屈了。武思芳無奈,連哄帶勸,將他安置在自己院子里將養,并保證等養好了一定如他所愿,綠意這才稍稍安心些了。 “今兒怎么樣?可好些了?”她問。 “好了!好多了,家主莫要擔心,很快就好了!”他的眉眼完成了月牙兒,笑起來可愛極了。 “……….”武思芳無奈地搖搖頭,“那就好,早點歇息吧,這樣好得更快。” 他很聽話,轉身心滿意足地回去了。武思芳疲累至極,她進了自己房里,都未曾洗漱,解了衣衫,直接就撲在榻上。從年前到現在,總算放下了心里的負擔,兩眼一合,很快就發出細微的齁齁聲,時斷時續。 漫漫長夜,萬籟俱寂。一個修長的身影悄然潛入武思芳房中,解下裘衣,躡手躡腳上了床榻,一如往常,輕輕將那熟睡不醒的女娘摟在懷里,在她唇角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靜靜相擁而眠。 …….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隱身,不過很快就要在線嘍,嗷嗷。其實作者想說的是,如果大家不收藏,男主有可能就隱身到完結啦,真的。 ☆、譚二郎 到了省親的第二日,武思芳一早安排了自家兄弟從前最喜歡的書評和雜戲,于大宅輪番表演。一時間鼓樂喧天,喝彩聲連連,武家一干人等皆眾星捧月搬簇擁著容華大人,嬉笑熱鬧,其樂融融。 金流城甚至附近州府的不少大戶慕名而來,遞帖上門,希望一睹容華大人的風采,被武晗以內命夫諸多不便為由頭婉拒。武大人的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不過是麻雀變成了孔雀,他才能有今日,從前在金流城,誰又曾正眼瞧過他?外界的殷勤不過是些虛假的笑臉,還不如他jiejie武思芳的一個白眼來的真誠呢。何況他明日一早就要離開,時間珍貴,說什么也要陪著jiejie高高興興的,理那些不相干的人沒什么意義。 別的倒好推辭,與武家素來交往甚密的金流其他三大家族還需破例見上一見。武晗看在jiejie面上,點頭應允。 武思芳陪在弟弟旁邊,看著三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進了前廳,三步一叩首,隔了珍珠幕簾恭恭敬敬給武家的庶子行大禮。武晗虛免一番,彼此說了幾句客套話。三家敬獻賀禮,諸如奇花珍禽的,說是供容華大人賞玩。武晗亦回禮,將宮中御制賜予各家。 三家復叩首謝恩,欲求容華大人各賜墨寶一副,以示隆恩。武思芳噗嗤笑出聲來,武晗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從小書沒都認真讀過幾天,字寫得跟狗刨了一樣,還有人能看上眼? ……… 如此這般一番折騰,又到了掌燈十分,宴席散盡,武思芳想著武晗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金流,就覺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武晗聽著武思芳發牢sao,十分無奈,喝退了眾人,給jiejie捏肩捶背地示好。 “你回去和慕容還商量一下,以后逢年過節,就回母家來看看。從前你不在金流,我都沒這么舍不得。可自打入了宮,又惦記上了。”武思芳郁悶十足。 “……jiejie,”武晗笑了笑,圈著武思芳的胳膊,坐在她身旁,“你要是想我,可以隨時進宮來看我,圣上早就準了。” “想的到美。”武思芳白他一眼。“我寧可不見你,也不想看見她。” “jiejie,”武晗心里叫屈,“明天我要走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知道啦。唉,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路是你自己選的,宮城里不比外頭,你可得格外仔細些。”武思芳嘆口氣,又道,“其實,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 武晗嗯了一聲,若有所思,“jiejie不用替我cao心。倒是你,守著這么大家業,怎么好一直孤身一人呢?” 武思芳咳了一聲,“怎么會?我把你打發走了,就該張羅我自己的事啦。” “是這樣啊,”武晗在心里盤橫了一番,才說出來:“那jiejie以后如何打算?是不是還要去找潘——” “別提他!橋歸橋,路歸路。” “可你畢竟付出了這么多。要是錯過了,…..不遺憾么?”武晗覺得武思芳的心里還是有潘毓的,只不過她不愿意承認罷了。他謹慎地掂量著詞句,想大致說一下潘毓的情況,又害怕詞不達意,讓jiejie恨及圣上。可若是不幫襯兩句,潘毓失了機會,不能再嫁武思芳,豈不是更糟? “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想給過往一個徹底的了斷。”武思芳哪里知道武晗的這些心思,蹙了眉,沒好氣道,“給你說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潘大哥多好的人吶。”武晗小心翼翼地試探,“其實,他……,…..有些….誤會呢。” “無所謂,他有什么都和我沒關系了。”武思芳說的斬釘截鐵。自打浴火重生,她便認清了現實,家國君主第一,妻主第二的男人不適合她,更不適合武家,所以無論她曾經或者即使現在多么喜歡,都不會再娶。 “…….jiejie……你…….,” 武晗很想為潘毓多說些好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武思芳是一個主意很明確的人,決定好的事情只怕很難更改。可憐潘毓自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過來,傷痕累累,容貌盡毀,后來慕容還無法可治,將潘毓挪到太清山紫胤真人處將養了大半年,誰知到了年底,潘小將軍找到了哥哥的行蹤,將武思芳的事情一股腦兒都告訴了他。 向來克制的潘毓,生平頭一回在師妹面前大發雷霆,一番興師問罪之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到金流去了。潘毓傷勢還未好徹底,慕容還又擔心事情失去控制,急慌慌打發武晗見機說和。能讓他們破鏡重圓那便最好,即便不能,助潘毓一臂之力也是上策。 “jiejie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們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呢。”武晗憂心忡忡。 “你有所不知,我當日對著天地祖宗發過毒誓,今生都不會再娶潘毓。若違背誓言,武家可是要斷女絕孫的,……所以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武思芳不想武晗刨根問底,索性一氣兒說了個清楚。 武晗愕然。恰逢此時,廳外忽地一聲響動,驚了花廳里的兩個人。武思芳就著燈火,瞥見廊下有個影子跌跌撞撞的,不由喝道,“外面是誰?!大人有令,叫爾等都在前院候著,怎的上這里來了?!” 她心底不快,姐弟二人的體己話怎好讓外人聽去? “jiejie莫急,是我叫他來的。我明日要走,有一事放心不下,還需相托jiejie。”武晗看清了人影,心頭一跳,情急之下一邊解釋,一邊招呼那人進來。 來人一腳跨進門,納頭跪拜,“小人……譚…..二郎見過大人,見過國姑。”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長時間煙熏火燎了一般。 武思芳瞧著面前這人有那么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一襲黑色窄袖長袍,身軀修長挺拔,一張褐色面具遮全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地面。他的護腕長及手背,抱拳彎曲的的時候,還能看見手上隱隱約約的傷痕。武思芳盯著那些傷疤愣了一下,心中暗道這人定是常走江湖的,成日里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想必面貌兇狠,才戴著面具的吧。 那人雖未抬頭,卻似乎能感覺到武思芳停留在手上的目光,他有些不大自在,下意識地松了拳頭,直起身子,將手掩在身后,垂眸不語。 “這位……”武思芳其實有點尷尬。她只是好奇,并無意笑話他的缺陷。 武晗起身上前,親自扶起來人,又回頭看著武思芳,認真說道,“我想將此人相托于jiejie。” “…….?”武思芳徹底糊涂,“這怎么個意思?” “是這樣,他是從前在軍中的一位兄長,過去對我諸多照顧,待我如親弟弟一般。”武晗似乎有些緊張,他走到武思芳面前,拽著她的袖子,言辭懇切,“我這位兄長武藝極為高強,當世少有對手。他如今無處可去,我心有不忍,還請jiejie看我面上,收留他,做個親隨就好,這樣我也算安心些了。就當是……jiejie替我報了他的恩情吧。” “親隨??這樣的人才,理應跟在你身邊吧,有你照應著,將來有的是前程吶。”武思芳不明白,武晗想安頓一個人,輕而易舉。 “哪里那么容易?他受過重傷,死里逃生,如今也不想再回軍營了。….宮城規矩甚嚴,…..我也不方便帶進去。…….況且還有個緣故,我也代他說了吧。…..從前在北邊兒時,他曾聽我講過jiejie的…..英勇豪邁,仰慕jiejie大名,所以一心想為你效勞,這才……跟了我來金流。…..不如…..成全他吧。”他搖搖武思芳的胳膊,刻意示好。 武思芳扶額不語,英勇豪邁到有幾分是真的,她的大名真的如雷貫耳么?….那還真不好說。武晗也是,定是將她夸得太好,竟讓這不相干的俠客或是義士跑來投奔她! “jiejie,他真的武藝高強,絕對可護你周全。”武晗拿出從前的殺手锏,開始嘟囔, “有恩不報非君子,jiejie幫幫我這回吧。…..求你了…….” “ 我說大人,您這樣合適么?”武思芳忍不住笑,武晗敢在這人面前露出本性,想來兩人關系匪淺,照拂一下還是沒問題的。她當下應允,差人將赫連氏招呼過來,打發他安置譚二郎。 武晗所愿達成,也再沒提過潘毓,只撿了武思芳愛聽的說,姐弟兩嘻嘻哈哈竟聊了大半晚上,武晗的內殿執事王少使怕耽擱明早上路,連番催了幾回,這才作罷。 ……. 武思芳出了省親苑,依舊快步前行,燈火掩映處,綠意仍然在等著她,笑意盈盈。 “乖乖綠意,怎的又在這里等?………就這么想我?”武思芳瞧著那傻模樣兒,有心逗他。 “嗯。”綠意羞紅了臉,垂著腦袋,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真要是這樣,那就今晚上我屋里睡吧。” 最近這些日子,白天不論辛苦與否,到了晚上都睡得實在□□穩,武思芳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卻又挑不出端倪來,或許找個人陪在房里,會有所不同吧。 “啊?…..”綠意連耳朵都紅透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那…..我還沒好….,哦,…….我很快就好了……..” 綠意手足無措,武思芳忍俊不禁,“小綠意寬心,上我屋里隔間去,踏踏實實睡吧,我保證,絕不碰你。” “….哦……”他剛才還有點驚慌,聞言很快蔫下來了。 “走吧,小傻瓜。”武思芳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拉著綠意,進了主屋。燭火昏黃,在窗前微微晃動,溫馨無比。 云層遮蔽了月亮,連星光也顯得慘淡,寒夜里冷風嗚嗚直響,吹得檐下輕紗燈籠不停搖晃,院墻拐角處轉出個氣宇非凡的男子,他的整個身軀與黑夜早已溶為一色,唯余墨玉般明澈的眼眸,癡癡凝望著茜紗窗上那個正在嘻嘻哈哈的俏麗身影。 曾幾何時,他也曾傻傻站在門口等她歸來。曾幾何時,她的笑容也只為他一人綻放。 一覺醒來,時過境遷。誰曾想她居然立下那樣狠毒的誓言,讓他猶如萬箭穿心,傷痛無盡。 是不是從今往后,無論怎么努力,他都無法,.....再回到她的身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但愿表越寫越多。請大家幫忙捉,謝謝哦。 ☆、狂蜂浪蝶 第三日一大早,容華大人動身離開金流城,城內大小官員并武家上下跪地恭送,儀仗威嚴。武晗看著埋頭叩首的jiejie,鼻頭一酸,又下了鑾駕,親自將人扶起來,十分不舍。七尺多高的兒郎泛紅著眼圈,拉著武思芳不肯撒手。在場諸人各懷心思,擦眼拭淚,無不動容。 此去經年,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在武晗的心里,無論他如何成長,無論他如何堅強,長姐武思芳的心里,他永遠都是她最寵愛的弟弟,可以撒嬌取寵,可以肆無忌憚,做了錯事永遠都會得到原諒,就如同父母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明明好好的,又害我難過。趕緊走吧,啰啰嗦嗦的,可別耽誤了時辰。”武思芳有些哽咽,她也顧不了容華大人的臉面,沒忍住又嚷嚷了一句。 武晗心里酸酸的,“jiejie,你想我就進宮來看我啊。” “放心,我不想你。”武思芳擰著脖子,哼道。 “jiejie,你現在是國姑了,若是……定了親事,一定得知會我啊。” “遵命!有了人選,得報大人先審是吧?沒問題!哎呀!趕緊走吧,武大人!” 姐弟兩個依依惜別,眾人烏壓壓跪了一地,起駕前,武晗又回頭張望,瞧見譚二郎跪在最遠處,朝他點點頭。武晗微笑示意,于心了然。縱然遺憾,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潘毓的前路實在黯淡,眼下也只能盼他好自為之,心愿達成。 送走了容華大人,闔家上上下下送了一口氣,收拾整理,忙翻了天。只說大掌事赫連氏這兩日也不得清閑,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抽個空歇一會兒,家主武思芳又差人喚他。 赫連頂著冷風一路小跑,進了書房就看見家主埋在一堆賬本里面,頭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