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人是妖、是神是佛、還是魔?
一聲驚雷,狐魄兒突然坐起,嚇出渾身冷汗。 虛虛實實,她又不知今夕何夕了。 白無泱見她醒來,本是眉頭皺起,又忽的舒展開來,“可算是醒了,你昏迷了好久,受了那么嚴重的傷,怪我沒有早些發現。” 狐魄兒滿臉迷茫,不知北帝為何穿了一身道士的白袍。 白無泱坐在他的床邊,伸手剛要探探她的額頭,她便猶如驚嚇過度那般,眉頭緊皺,迅速的扯過被子大聲吼道:“別碰我!” 白無泱停在半空中的手徒然一滯! 這聲怒吼是有多么的疏離? 他尷尬的垂了垂眸,放下了手,“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還發不發燒?”他頓了頓說,“我先出去。” 他起身開門離去,眼尾處有點泛紅,她在那個夜晚,也是伴隨著一聲驚雷突然倒地,從此,一直昏睡三月有余,他亦是照顧她三月有余。 如今,終于醒了,卻落得個冷眼相待的下場,他坐在自己搭建的小小院落中,看著這一瓦一罐一花一草,本覺她醒來時應該會滿眼驚喜,這是他搭建的,是他們的家,是相依相守三個月的家了,可現在,他忽覺有點委屈。 半個時辰后,房門吱呀一聲響了,他的后背微動,聽到這個聲響,心情似乎更糟了,專注的聽著雨打水泡的聲音,仍倔強著不肯回頭。 狐魄兒站在他的身后,剛要開口,卻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又過了片刻,她才輕輕的解釋道:“師父,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點亂,所以,我剛剛醒來時,有點分不清虛實了。你……” 你是生氣了嗎?這句話是絕對不能說的,她又學的聰明了些,“你不會生我氣的是嗎?” 白無泱微微側臉余光掃了她一眼,看的她心弦微顫,這張側顏真是絕美,可她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又立刻垂下眸,看似低頭認錯的模樣,實則是不敢對他再多加肖想了。 她若說點別的還好,可當看到她這副德性,白無泱忽又覺得自己為人師表,十分的小家子氣,他再次看向他處,仍有些失落,他想過千百種她醒來時的模樣,可無一是這種。 他長出了口氣酸溜溜的說了一句,“我有什么可生氣的。” 狐魄兒微微抬頭挑了挑眉,明明就是生氣了嘛! 她忽而笑的明媚,恰逢這雨也很巧合的停下了。 她四下打量著問道:“這間竹舍是師父搭的?” 白無泱忽然有些許緊張。 她繼續打量著笑著說:“不錯。” 又走了幾步停下了腳步,雨后的花朵尤為嬌艷,她隨手折了一枝,一邊聞著一邊走到白無泱的身邊,很是自然的盤了個花環就帶到了他的頭上。 白無泱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一把就薅了下來,臉色十分難看的低聲呵斥道:“胡鬧!” 狐魄兒笑的坦坦蕩蕩,眸中還有一抹尊敬之意,一副人模人樣的筆直的站立著,看似本分的很。 可, 那雙手確是偷偷的已經攥成了拳頭,她現在越來越會克制,即便欲望千萬重,卻仍能讓人看起來從容不迫的樣子,裝的很好。 她輕呼一口氣,后退幾步,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她在白無泱沒注意到的時候皺了皺眉頭,她發現,一覺醒來,自己對他的邪念更勝了,而本體的半魄已毀,也促使了這隨時都會出沒的欲望簡直就是勤快到可怕,即便是她再抑制,再克制,可早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此時的她,倒是更加方便被紅羅控制了。 狐魄兒心底忽的涼了下去,看了看白無泱,她已不似二百年前那么的蠢笨了,不至于連白無泱對她的情義丁點都看不出來。 她輕聲的問道:“師父,我昏睡多久了?” 白無泱的一顆心還沒從插戴花的刺激中反應過來,遂沒好氣的道:“三個月。” 狐魄兒點了點頭,她回答的極淡,“哦,是嗎,這么久了,定是耽誤了師父不少的事情吧?” 白無泱聽著她這冷冷淡淡的聲音忽然心中一緊,回道:“無妨,我也沒有什么事。” 狐魄兒的眸子此刻又多了些許疏離之意,她好心的提醒道:“師父難道是忘記了嗎?還要去拜仙山捉拿那個十惡不赦的魔王呢。” 白無泱瞪了她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不就在這呢嗎,我還抓誰去? 狐魄兒的眉宇顫了顫,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說:“這一路,能伴師父左右,徒兒此生甚幸,擾師父一路,還望師父勿要介懷。這里與拜仙山已是咫尺之遙,剩下的路我就不陪師父走下去了。” 白無泱眉頭凜起,忽的站了起來回身道:“你什么意思?” 他心中羞憤,三個多月,日盼夜盼的盼她醒來,就連木屋他都是懷著既忐忑又激動又羞愧的心里只蓋了這么不算太大的一間,這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與她不日不夜的擠在一起了,睡在她的旁邊,幫她蓋好被子,再笑著數著她的睫毛,做的事情不多,但他卻已知足。 然而,他心中所有的期許,均在她醒來的那一刻全都毀滅殆盡了。 狐魄兒看了看他,規規矩矩的彎腰行了一禮,“就此別過吧,他日,拜仙山內,弟子恭候師父。” 白無泱忽的眼睛瞪大,她為什么要醒,還不如睡著,果然還是睡著了的時候更聽話,他怒道:“你難道忘記了嗎?我說過的,你不能離開。剛剛醒來,你就不能安分些嗎?” 狐魄兒直起身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須臾,勾唇笑了笑,她說:“拈花一笑的是佛,毀花一念的是魔。”說著,她輕輕一揚手,那一片他親手栽下的不大不小的花藤瞬間凋零失色。 她又別有深意的一笑,“師父可是看清楚了,我到底是人是妖,是神是佛,還是魔?”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師父是圣人,怎可一直蒙蔽雙眼與妖魔為伍呢?師父慈悲,不嫌我為妖魔,弟子荒唐一路,心中亦是有愧,師父不離不棄,弟子心中感念不敢忘懷,可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們,”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說:“并非同路!” 什么叫并非同路? 曾經不是說過殊途同歸嗎? 白無泱心冷到了谷底,如同那枯萎了的一片花海一樣,他握緊了雙拳轉過了身,什么都沒有說,他不至于還要再問道她親口說出師父我就是拜仙山的那個魔頭才肯罷休。 本就什么都不用說,早就心知肚明了。 狐魄兒望著他微顫的脊背,深鞠一躬,化一縷青煙散去。 他眼尾猩紅,咬著唇苦苦笑著,輕聲低喃,“怎么就走的這么急?三個月了,怎么就連好好說句話都不肯?” 狐魄兒只有離開的那一瞬間冷靜,離開了他,她便跑的慌不擇路,終是摔倒在地,抱住膝蓋,痛不欲生的大哭。 在他面前,雖是看似云淡風輕實則是她再也裝不下去了,早就丟盔棄,狼藉遍地了。 她不知自己是頂著多么大的毅力還死扛著說完那些話的,對他的欲念簡直就是已超過了自己的想象,她自己都把自己嚇到了。 這不是她的本心,她的心魔已經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更何況毀了半魄,心魔更是肆意的瘋長。 狐魄兒悲痛欲絕的喊聲回蕩在山林間,驚飛鳥兒數眾,她已經痛到不知痛的滋味了。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蒼天怎就不容我……”她怒極恨極,沖著天怒聲喊道:“惡鬼作亂,天界為何不管?何故往我一人身上潑臟水?我什么都沒有做過,為什么要一直害我……” 她又哭著無力的辯駁道:“我對師父,沒有那么多的齷齪心思,是你們害我。” 一個剛正不阿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來人說:“萬物皆有劫,不只是你,無論是人鬼仙神佛皆是應劫而生應劫而滅,天界管不到將要應劫的人。” 狐魄兒滿目猩紅的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回頭怒視著來人,她憤恨的道:“胡說!他們應他們的劫,與我又有何干?好似他們都是為我而生的一樣,何故都成了我的孽障?是紅羅為禍蒼生,怎就偏偏的對我喊打喊殺?我也是受害者,你們為何就看不見,蒼天眾神,個個都是眼瞎嗎?” 狐魄兒眼前之人正是空余,他剛正不阿的道:“休要妄言,不得對神佛不敬。” 狐魄兒冷聲笑道:“堂堂九天,是非不分,對錯不論,因果不顧,縱孽障行兇卻還要嫁禍他人,當真就不愧疚嗎?真是寡廉鮮恥!我敬它,我緣何敬它?誰來還我個公道?” 空余義正辭嚴的說:“天規不曾有錯,它持的是世間大公道。你屢視天規不顧,今日腳下之路,你怪不得別人,是你自己走出來的,你又怨得了何人?” 狐魄兒挺直了身子,雙手握拳,微揚著頭,眼中的憤恨不減。 天規? 是呀,還有天規!她竟把它給忘了。 她笑的清冷,無奈,痛苦,萬般滋味一起涌上心頭,她輕輕的念著:“妖狐,永生永世不得踏出拜仙堂范圍半步,如有違抗,當場必誅。” 她轉身,每走一步都甚敢疲憊:“那我為什還活著?你們天規可真仁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