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那時城頭上兵士們的遺骸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府門下十口薄皮棺材一字排開放在那里,他來找李司馬商議定州布防的事情,卻碰到那李司馬正與一清瘦少年在說話,待李司馬介紹了,李紀才知道,那少年就是車鎮(zhèn)將身后僅留的血脈,他的嫡女車芷蘭,不管李紀這人如何冷情冷面,知道了這車芷蘭的身份,還是不由心中一震,默默的留意起來。 車芷蘭原是來和李司馬商量自己家人后事的,那李司馬與車鎮(zhèn)將兩人情同手足,卻于好友戰(zhàn)死城頭前痛罵他是懦夫膿包,此時心中的羞愧與內疚折磨的他心身憔悴,而那車芷蘭除了臉色蒼白外,神色可說是鎮(zhèn)定如常,在安置父兄的尸身前,她卻先是再三勸慰著那李司馬,說是自己父親留在定州守城,而李司馬出兵援救蔚州,本就是當天當時唯一正確的選擇,她自己父兄叔父上陣前便已經是做好了戰(zhàn)死城頭的準備,這定州乃是祖父為之拋灑熱血而守護之地,能戰(zhàn)死于斯,也是車家人心甘情愿的。 之后幾次碰到男裝的車芷蘭,她也總是這樣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唯有在父兄們出殯的那天,才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淚,要說小衛(wèi)將軍他們,本來也只是想借著車家一事為由頭,于那朝廷上好好鬧上一場,省的軍中武將常年被那些文官酸儒們壓著一頭,后來也是實在有感于這車家孤女的不凡,才會想起帶著她一起回了長安城,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安置妥當了才放心。 如今因自己的神來一筆,卻讓這車芷蘭一夜間成了當今的太子妃,李紀本來是個從來不言后悔的人,此時站在這里,心頭卻也不免突然有些迷惑,若是沒有三哥的事情,若是沒有自己在背后的謀劃,也不知道這車芷蘭會是過成個什么樣子呢? 李紀正在凝思出神之間,卻突然感到身旁有一道眼光投來,他側身一看,卻是那仍安坐于席上的安國郡公崔澤厚,李紀便轉過身笑著沖他一拱手,崔澤厚也是微笑著點頭示意,兩人就這樣遙遙打了個招呼。 因這車縣主中途突然*辣的來了這么一手,這秋桂宴的后面卻突然變的有些索然無味起來,原本還要撫琴作詩的元娘等人,都不約而同的好像徹底遺忘了此事,而那車縣主仍是之前那樣正襟危坐著,臉上也不見有任何得意之色,雖也有性子活潑的小娘子蠢蠢欲動的想要上前與她攀談,但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氣勢所震懾,并沒敢真正行動,一時這桌上,倒比剛才更加的冷清了。 倒是那對面仙霞閣上,推杯換盞的卻比往日更加熱鬧了,尤其是宗室里的小爺們所坐的二樓,有幾個還指手畫腳的當場比劃了起來,那安親王嫡次子家的庶長子李剛本也正與幾個相熟的堂兄弟說的開心,卻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樣,探身趴在亭閣欄桿上張望了一會兒,便帶著自己的小廝往那樓下去了。 玉華此時也正帶著阿蠻走出了紫云樓,想要到旁邊房舍里設的凈房去方便一下,她一路慢慢走著,腦中還全是剛才那車縣主揮舞著蟒鞭的樣子,絲毫也沒注意到前面有兩個人影急匆匆的迎面而來,還是跟在身后的阿蠻叫了一聲“五娘小心!”,又快走一步攔在了她身前,才沒讓她與對面那人撞了個正著。 玉華本以為對方是無意間不小心撞過來的,看到站在前面的是一個*歲的錦衣小公子,心中雖然奇怪他怎么會跑到了這邊來了,還是帶著阿蠻往路邊躲去,給他讓出了道來,可玉華萬萬沒想到,那小公子卻突然幾步上來逼到了自己身前,揚聲問道:“你便是那個崔五娘嗎?” 玉華雖然從來沒和這樣的小公子打過什么交道,心里卻清楚這事極為古怪,她急忙又往后退兩步,蹲身一福,也沒回答那人的問話,便想帶著阿蠻往回走,可兩人才剛回過身去,那小公子旁邊的小廝卻一個箭步就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崔五娘,我在問你話呢,你往哪里跑啊,我問你,你今天怎么不跳那柔旋舞啦,彈什么琵琶啊,一點也沒意思?!?/br> 這小公子正是那安親王嫡次子家的庶長子李剛,玉華雖不知他的身份,但見他態(tài)度蠻橫,衣著華貴,便知道這位小爺應該是個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此時站在玉華身后的阿蠻,卻突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開口了:“這位小爺,這里是今天女眷們宴飲的地方,您不應該到這里來的,請問您是來找哪位夫人的嗎?前面就有引路的嬤嬤,你可以讓她們幫您通報,我們小娘子是這崔府的小主子,還請您讓條路給我們過去......” 玉華倒沒想到阿蠻此刻能及時出言相阻,而且這一番話說的有條有理的,既點出了要去告他家大人的意思,又強調了自己家小姐也是這府里的小主子,是有人照看的,而且她聲音雖抖的厲害,嗓門卻比平日里都大了許多,大約是想引起前面房舍處守門嬤嬤們的注意。 誰知阿蠻話音未落,那李剛已經挑眉使了一個眼色,攔在玉華她們身前的那個小廝,探身往前一沖伸手便一耳光將阿蠻打翻在了地上,玉華唬了一大跳,臉色變的刷白,她連忙扭身要去扶那阿蠻,胳膊上一緊,卻是被那李剛給生生拽住了,他一把扯過玉華,擰眉瞪眼的看著她喝問道:“小爺問你話呢,你莫非是個聾啞的不成?!?/br> 事情到了此時,玉華已經意識到情況極為不妙了,眼前這*歲的黑胖小子,不但蠻不講理,更是絲毫也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算是自己現在哭叫起來引了前面的嬤嬤們過來,這人當場胡亂一通發(fā)作,最后倒霉的也只會是自己,雖然兩人都還只是半大的孩子,畢竟也是男女有別,被他這樣于黑天暗地的路上拉拉扯扯的,實在是有些說不清楚。 想到此處,玉華便也不再強行掙扎,她比那李剛矮了大約一個頭,此時便仰起臉看著他,帶著一絲哭腔說道:“我才不是啞巴呢,我是崔五娘啊,這位小哥哥,你干嘛要打我家阿蠻......” 眼前的小娘子生的標致非常,一雙星辰般閃亮的大眼睛此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正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嘴巴微微撅著,聲音甜美嬌嫩,一聲小哥哥叫的李剛火氣頓時消了大半,他再說話時,聲音便低了不少:“我只是要問問你今天干嗎不跳柔旋舞了,我可是特意來看你的,你卻沒跳。” “哦,原來小哥哥是想看我跳柔旋舞啊,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嘛這樣嚇我,下次五娘跳給你看便是了,不知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李剛,安親王府上的,五娘,前面空地上也沒人,咱們現在一起過去,你馬上就跳一段給我看看好嗎?”,這李剛仍然是扯著玉華沒松手,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一心就要馬上看那柔旋舞。 玉華歪頭想了想,唇瓣一翹,笑著說道:“母親今日本就安排了我要跳柔旋舞的,既然哥哥你要看,我現在就回去問問母親,應該可以馬上跳的,而且母親還安排了兩位jiejie為我彈琵琶伴奏呢,這柔旋舞要沒樂曲相伴,那豈不是成了雜耍轉圈的啦,噗嗤~~~”。 見玉華突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容顏更加妍麗百倍,那李剛臉上也不由隨著露出一個笑來,突然問道:“五娘,你到我家來好嗎?” 玉華心里突的一跳,臉上卻強裝著鎮(zhèn)定說道:“好呀,等我下回稟告了母親,讓她帶我去你家做客,剛哥哥,現在時間不早了,我這就去問問母親,省的一會兒來不及跳柔旋舞了,你去那對面樓上看吧,二樓上應該能看的最清楚了?!?/br> 說完,便輕輕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向那李剛蹲身一福,那李剛愣了愣,一時反應不過來,便也沒有再攔著她,此時阿蠻也已經從地上踉踉蹌蹌的爬了起來,哆嗦著上前扶住了玉華就想疾步而逃,玉華的手藏在袖籠里輕輕按了按她的胳膊,又扭頭沖李剛微微一笑,揮手示意他趕緊回去,自己便不緊不慢的和阿蠻往紫云樓方向走去了。 那李剛站在當地目送著玉華兩人的背影離去,圓胖的臉上還是掛著一個恍惚的笑容,他那小廝嬉皮笑臉的湊了上來,輕聲說道:“爺兒您的眼光那是真的好啊,這小娘子生的簡直太好了些,我看城里就沒其他小娘子能比的上了,等她大了,您把她抬回咱們府里,天天讓她跳舞給您看,豈不是美死了……” 小廝還沒說完,那李剛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腦勺上,罵道:“你一雙狗眼睛倒是會看,人家生的美不美與你有何關系,還敢放在嘴巴里瞎咧咧,給我掌嘴。”。 李剛這樣說著,臉上卻沒有真的生氣的樣子,那小廝是他從小貼身伺候的,怎會不知道他的脾氣,連忙一邊抬手輕輕的給了自己兩耳光,一邊又上前繼續(xù)嬉笑奉承著,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走遠了。 待二人拐過小路不見了,那幾丈外樹影后面忽然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先是看了看李剛離開的方向,又扭頭望了一眼玉華匆匆逃走的小路,臉上扯出一個冷笑,心道這永嘉坊果然是用心良苦,這樣一個板凳高的小丫頭居然就能有如此的心機手段,也不知道是如何調校出來的,這魅惑色迷的本事簡直是渾然天成啊,哼哼哼,好一個永嘉坊五美,看來這崔澤厚也是被族里人丁凋零的局面給逼得要狗急跳墻了。 李紀見四下再無動靜,便沖身后一揮手,兩個穿著錦衣衛(wèi)服飾的人便沿著李剛離去的方向追了下去,李紀也馬上一閃身消失不見了。 那李剛正帶著小廝兩人步履匆匆的繞過小曲江池,往仙霞閣那里趕了過去,生怕會來不及看那崔五娘的柔旋舞,經過一處假山石時,卻突然聽到那石林后面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李剛本當是這府上的下人在那里偷懶,并未在意,卻突然聽到有人提起了永興坊的幾個字,便不由頓下腳步,留神聽了起來。 “呵呵,可不是說叫作掩耳盜鈴嗎?若真是覺得愧對那卓王爺,別的不說,自己主動遞折子請辭世子便是了,一邊到處去哭哭啼啼的裝可憐,一邊卻死霸著那世子的位置不放,還有那蠢鈍的說那女人是如何如何賢德慈悲,呵呵呵,簡直是笑死人了?!?,說話的是個低沉的男聲,聽起來中氣十足。 因今天有太子過來,又有各府顯貴到場,仙霞閣這邊不但有各色侍衛(wèi)在下面待命,連錦衣衛(wèi)的人也看到了幾個,李剛倒不奇怪這兩人會在這里閑話,聽他們果然是在說卓王府的事情,便更加仔細偷聽了起來。 “恩,如今看看這李紀是何等的威猛,再看看那世子躲在他娘裙下一副小雞崽的慫樣,這誰人才稱得上是戰(zhàn)神之后,誰人才配的上那世子的位置,還不是一目了然,他們再霸著也只是笑話而已。” 這李剛一聽那人把李綸貶損為小雞崽子,便不由咧開嘴樂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名字可名副其實了,太子初會車芷蘭,李紀初會五娘,還有咱李小胖也算初會五娘吧,對了還有李紀初會車縣主吧 謝謝清影的霸王,謝謝小香香的霸王,謝謝荸薺的霸王,好感動啊 ☆、第65章 依仗(上) 這李剛今年八歲多,那李綸只比他年長一歲,可論起輩分來,他卻要叫李綸一聲堂叔,而李綸人長的斯文瘦小,李剛卻是黑胖高壯,從小到大都比李綸高出快一個頭來,幼時宗親聚會時他就最討厭與這個李綸碰面了,不但要叫這瘦小子堂叔,而且大家伙一起玩耍時,也就數他最麻煩,輕飄飄一碰就倒不說,而且不管有了什么爭執(zhí),大人都必然是要護著他罵別人的,因人人都知道皇伯爺最心疼和偏愛這個小侄子的了,誰惹了他,都難免要被重罰一頓,李剛從來都是聽到李綸的名字就繞道走的。 可沒想到等進了國子監(jiān),偏偏兩人又是挨一起坐著,李剛每次招貓逗狗的被學里的博士責罵的時候,十次倒有八次要提著李綸來羞臊他,什么讓他好好向堂叔學學,光這樣也就算了,偏那李綸還是個最目中無人的,仗著自己學業(yè)好,又有圣上偏寵,從來都是掐尖要強拿著鼻孔看人的,真真是氣煞人,李剛雖為庶出,卻因為父親偏寵放縱,在自己家里本就是個橫著走的,如何還能忍得,兩人在國子監(jiān)里就干過好幾架,于體力上,自然是李剛占絕對優(yōu)勢,可最后難免還是他吃更大的苦頭,博士的手板子就沒少挨過。 這李紀一回來,別人尚且還沒什么反應,李剛卻是頓時來勁了,沒少拿這件事惡心那李綸,可前陣子,這長安城里的各人又突然開始說起這顧王妃和李綸的好話來了,李剛正不服氣呢,今日聽到這兩個人的話,頓時說不出的受用,連忙移了兩步湊的更近了些。 “哎,你說那孫將軍也不是個糊涂人,為何事事都偏幫著那女人呢?”,先頭說話比較粗聲粗氣的又問道。 “啊呀,兄弟啊,這就叫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你是沒見過那位顧王妃的,嘖嘖嘖,上次她出來施粥的時候,我可是跟著太子殿下去過的,雖然是遠遠的帶了帷幕站在那里,那身段、那風流,沒見過女人家穿素服還這么要人命的,人人都說那顧王妃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這倒真真是名不虛傳的,唉,我跟你說啊,那股子風情勁兒,倒是和金雀樓的惜娘有些相像......” 兩人這話說到了金雀樓,頓時便扯遠了,什么滑不留手的好皮子、什么顫巍巍一雙寶貝的不知道說到了哪里去了,那李剛和小廝聽到這些,倒是更來勁了,尤其那小廝,本是佝僂這身子躲在李剛后面的,就想錯步往前走一走,沒想到咔吧一聲踩到了樹枝,里面那兩人頓時沒了聲音。 那小廝嚇的一哆嗦就往后縮,李剛卻是瞪了他一眼,絲毫也不慌張,故意揚聲說道:“你這廝怎么走路的,大平地上也能摔一跤,還不快點起來,還等你家小爺來扶你不成?” 那假山石后面還是一片寂靜,李剛自然也不會再多作逗留,施施然帶著那小廝便繼續(xù)往回趕了,臉上喜滋滋的顯然很是開心。 石林后面,兩個著錦衣衛(wèi)服侍的人相視一笑,便輕手輕腳幾個身形閃動之間就消失于園子中了。 再說那玉華和阿蠻,兩人腳步虛浮的走到紫云樓下,卻正好碰到饒嬤嬤一個人往外走去,玉華兩人也不知為何,都一時有些心虛,不過饒嬤嬤倒絲毫也沒注意到兩人臉色蒼白、氣息不穩(wěn)的樣子,她似乎急著要去辦什么事,問了兩人幾句話便腳步匆匆的走了,玉華不免有些奇怪,她看慣了這饒嬤嬤平日里總是四平八穩(wěn)的模樣,見她這樣,便忍不住扭頭張望了一會兒,直到阿蠻哆哆嗦嗦的扯了她袖子一下,才醒過神來,趕緊上樓去了。 這饒嬤嬤還真是有要緊事,等她走出西內苑的時候,簡直都要小跑起來了,一直等看到前面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往這邊過來了,才松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 來的不是別人,是齊嬤嬤帶著六娘,那六娘也被上下裝扮一新,穿著一身石榴紅的襦裙,稱著一張雪白的小臉,怯生生的垂著頭,猛一看倒有些像玉華剛進永嘉坊的模樣。 看到饒嬤嬤氣喘吁吁的站在前面,那齊嬤嬤也是一愣,饒嬤嬤沖她擺了擺手,說道:“阿梅,今天不用過去了,你帶著六娘先回去吧?!?/br> 齊嬤嬤愣了愣,便松開了六娘的手,上前兩步把饒嬤嬤扯過了一邊,回頭看了呆立在后面的六娘一眼,臉上有些焦急的問道:“怎么了,阿水,莫非那幾個又出了什么變故不成?!?/br> 這齊嬤嬤看著,也實在是被這幾個小娘子的事給折騰怕了,饒嬤嬤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搖了搖頭小聲說道:“并不關她們的事,是那位縣主實在有些不大...唉,現在也不方便多說什么,等明兒有空了我再細細告訴你,黑天拔地的,你趕緊帶著她回去吧?!?/br> 齊嬤嬤一聽并不關幾個小娘子的事情,松了一口氣,便急急又扯著六娘回了西苑沁芳閣,待晚些時候,玉華她們便也一起由婆子丫鬟們陪著浩浩蕩蕩的回來了,因到處都有些亂哄哄的,自然也沒人注意到玉華和阿蠻都很是神不守舍,四娘一直拉著她嘰嘰嘎嘎的說著那縣主的事情,玉華第一次覺得四娘實在太聒噪了些,她推說有些頭疼,便早早洗漱歇下了,阿蠻仍舊睡在她床下的腳榻上守夜。 等熄了燈,房里只剩下兩人一起一伏的呼吸聲,過了良久,主仆二人依舊是誰也沒睡著,玉華翻了個身,輕輕叫了聲:“阿蠻......” 阿蠻連忙翻身坐起,應了聲:“五娘,是要吃茶嗎?” 玉華卻又沒再出聲,沉默了良久,才低低說了句:“沒事了,你睡吧。” 阿蠻坐在榻上愣怔了一小會兒,才又緩緩躺了下去,卻是輾轉反側的半天也沒睡著。 第二日,因為想著cao持秋桂宴大家必然都勞累了,顧氏早早吩咐下了今日就讓小娘子們做休沐,玉華一早醒來,就看到是阿秋在跟前伺候著,趙嬤嬤如今對玉華很是精心,見她瞅著阿秋發(fā)呆,怕她不喜,連忙解釋道:“今日西內苑那邊還有東西要清理,叫了阿蠻她們幾個手腳利索的去幫忙了,阿秋最會梳頭了,今日讓她給咱們五娘梳個墮馬髻?!?/br> 玉華笑一笑也不說話,阿秋連忙上前來輕手輕腳的替她梳頭。 用過早膳不久,四娘又來串門,玉華見她臉上興沖沖的,知道她大概還沒過去勁兒,還要大聊特聊那車縣主的事情,玉華今日心里藏著事,實在沒心情應酬她,便說自己有些頭暈,如今五娘身底子弱已是經由崔娟親口證實過的事情了,趙嬤嬤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好言好語將四娘勸走了,那四娘也不是個蠻不講理的,見五娘臉色發(fā)白眼底發(fā)青,倒是連忙安慰了她幾句才回去。 玉華喝了藥,歪在床上歇了一會,便假裝睡著了,早起瑣事最多,趙嬤嬤和阿秋兩個見五娘睡的安穩(wěn),便都趁機抽空先忙去了。玉華見她們走了,才長嘆了一口氣,睜開眼直直的瞪著緗色的細紗帳頂發(fā)起呆來,一只手卻不由探到懷里,來回摩挲著那個已經被她摸的起了毛的舊香囊。 就這么直挺挺躺了約半個時辰,玉華才騰一聲翻身坐了起來,她蹙著眉咬著唇瞪著自己的房門,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好像隨時要跳下床沖出去的樣子,可最終卻還是一動也沒動,眼角邊卻是緩緩滑下兩行淚來。 趙嬤嬤回房來的時候,卻見到五娘已經醒了,只蔫蔫的靠坐在床背上一聲不響,連忙上前詢問她是不是身子更不舒服了,玉華搖了搖頭,任趙嬤嬤扶著自己緩緩坐了起來,說道:“趙嬤嬤,五娘有要緊的事情要和母親說,您能不能去通報一聲,若是來得及,我今日就想過去?!?/br> 趙嬤嬤一聽便愣住了,手捏在玉華的肩上半天也沒動,好半響才問了一句:“五娘是有什么事要告訴夫人?” 玉華搖著頭不肯說,眼眶卻是已經開始泛紅,趙嬤嬤見她這樣,倒也不敢耽誤,她背后是早得了吩咐的,她自己伺候的這個五娘是夫人最看重的一個,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時回稟,待她叫了齊嬤嬤來了,也問不出是什么事情,那五娘只執(zhí)拗著要馬上去見夫人,說到后來,眼淚珠子已經是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了,好似受了什么極大的委屈。 齊嬤嬤素來知道這五娘的性子安靜沉穩(wěn),眼前她雖哭的厲害,行動間卻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和六娘那個沒腦子的并不一樣,她想了想便派人去稟報夫人了,待到了午膳時間,主院便派了軟兜來抬這五娘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今天作者沒啥話想說,就蠕動蠕動蠕動著,求個收藏吧 有時候文的質量不但取決于作者,真的也取決于讀者們啊,隔著屏幕,讓我感受到你們的認可和鼓勵吧 ☆、第66章 依仗(下) 齊嬤嬤帶著幾個粗使婆子抬著玉華往主院去的時候,正好碰到阿蠻腳步匆匆的從外面往西苑里走,她一看到玉華被軟兜抬著便愣住了,遲疑了一下才連忙閃到了一旁,她垂著頭似乎不太敢看玉華。玉華自然也是看到了阿蠻,不過她神色絲毫未變,只半瞇著眼似乎有些被陽光曬的發(fā)困的樣子。 直到幾個婆子抬著玉華逐漸走遠了,阿蠻仍是站在路旁未動,她扭頭看著她們離去的方向,臉色卻是越來越白。 等玉華到了顧氏的房里,卻是連午膳時間都過了,元娘和七娘兩個都是跟著顧氏用膳的,不過此時都已不在顧氏房里,等阿令通報了,齊嬤嬤便領著玉華進了房里。 顧氏仍是坐在榻上不知在看什么簿子,見玉華進來行了禮,便沖她和煦一笑,正要招呼她到自己身邊來,誰知玉華一站起身,便疾走了幾步一下撲到了顧氏的懷里,站在她身后的齊嬤嬤被唬了一大跳,連忙便想要上前去抓五娘回來,顧氏卻是一邊摟著五娘,一邊沖她連連擺手,齊嬤嬤這才黑著臉又站了回去,心里卻是暗自連連痛罵這些個小賤皮沒一個是省心的。 “娘~~~”,玉華伏在顧氏懷里,只叫了一聲娘,便哀哀痛哭了起來,小小的身子緊緊貼在顧氏懷里,哭的一抽一抽的,顧氏倒也并沒嫌棄她,一只手摟著玉華,一只手輕輕來回撫著小人的后背。 不知哭了多長時間,玉華才抽噎著停了下來,顧氏便叫了阿令她們幾個拿著帕子和香脂,打了溫水過來伺候她潔面,玉華重新梳洗干凈了被安置在顧氏身旁坐下,顧氏卻也已經去后面內室換了件豆綠色衫子回來,玉華見自己把顧氏身上原來穿的那一件竹青色家常軟緞衫子都揉成了菜干一樣,臉色頓時一白,怯生生的看著顧氏,細聲說道:“母親,剛才是五娘失態(tài)了,還請母親責罰?!?/br> 顧氏抿嘴一笑,輕扶了玉華的肩膀問道:“現在知道要叫母親了,剛才又叫的是什么?”。 玉華一下子漲紅了臉,垂著頭囁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捏住了顧氏的袖子,輕輕扯了扯,又嬌嬌弱弱的叫了一聲:“母親......”。 顧氏又笑了笑,卻不再說話,只靜靜的看著五娘不動,玉華也感覺到了,她緩緩抬起頭,輕聲說道:“母親,五娘有一件要緊事情向您稟告?!?/br> 待玉華將昨晚碰到李剛的事情由頭到尾一字不差的都講了一遍,才又蹙著眉看著顧氏的眼睛,有些急迫的說道:“母親,五娘之前真的從未見過那人,是不是五娘哪里做錯了,五娘好怕......”,說完,她眼圈又是一紅,急忙垂著臉強忍住了淚意,胸口卻是劇烈的起伏著。 顧氏在玉華說話時一直坐著沒動,也沒太多的表情,直到此時才勾唇滿意的一笑,伸手抬起了五娘的臉來,拿自己的絲帕子細細的替玉華印了印眼角,柔聲說道:“五娘莫怕,此事不怪五娘的,你只管安心好了,有母親在呢,有母親替你做主,等閑人誰也不能隨意欺負你的,知道了嗎?” “可是...可是那人是安親王府的小爺,他...他還說要五娘到他們府上去......”,說到這里,玉華又羞又惱,臉都漲紅了。 顧氏聽了,冷笑了一聲:“哼,安親王府的小爺又怎樣,五娘,你記住了,你是安國郡公府的小娘子,這長安城里能隨意辱沒你的人,真還沒有幾個呢,放心吧,有母親在呢?!薄?/br> “母親~~~”,玉華語帶哽咽的又叫了一聲,便探身靠在了顧氏的懷里,半天也沒舍得動窩,顧氏滿意的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饒嬤嬤和齊嬤嬤兩個站在一旁看了,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微微松了一口氣。 知道這五娘為了趕過來連午膳都沒用過。顧氏還作勢責怪了齊嬤嬤幾句,又命人馬上做了五娘喜歡的菜色上來,坐在一旁親自看她吃了,五娘吃兩口便忍不住歪頭看看顧氏,見她也看著自己,便討好的甜甜一笑,待到臨要被送回去的時候,還有些依依不舍的拉著顧氏的手不放,又問了元娘jiejie和七娘meimei好幾句才走了。與往日里那個雖然乖巧,卻總是往眾人身后躲的模樣已然是大不相同了,顧氏待她出去了,才輕笑一聲說道:“這倒是個真聰明的。” 饒嬤嬤想了想,俯身將天青瓷的茶盅遞到了顧氏手上,才接話說道:“老奴看這五娘像是真的怕了......”。 顧氏品了一口茶,才說道:“只有聰明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怕,她初來乍到的時候就知道畏懼,所以從不行差踏錯一步,也從不和人主動親近,昨天里受了驚嚇,才真正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知道若是沒了我們永嘉坊做依仗,她自己只是那任人欺凌的無根浮萍一般,便生怕失了我的寵愛,今日她過來既是來表忠心,也是一心想和我親近的意思,阿水,你看著吧,從今往后,這孩子只會越用越順手的?!?/br> 饒嬤嬤自是滿口夫人英明的奉承起來,那顧氏又吩咐她現在就讓小廚房把一道鯽魚雪梨奶湯先用小火慢慢的熬上,說是晚上郡公爺要過來。 那邊玉華回到西苑沁芳閣里的時候,阿蠻自然也是早在房里侯著了的,不過她仍是眼神躲閃著不太敢正眼看玉華的樣子,玉華卻像什么都沒察覺一樣,依舊是打發(fā)了阿秋出去辦事,只留了阿蠻在自己身邊伺候,那阿秋便有些不情愿,又在房里東摸西摸的磨蹭了一會兒,直到被玉華一個眼神看過去,才老實的出去了。 等房里只剩下玉華阿蠻兩人時,玉華又命她到走廊上看看外面是否有人在,阿蠻見玉華這樣,便愈發(fā)不安起來,但她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老實的到外面查看了一番又小心緊閉上了自家房門。 玉華等她忙活完了,便開口輕聲說道:“阿蠻,你放心吧,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苦衷,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你若是不馬上向上面稟報,會受責罰的,而且五娘知道你是一心對五娘好的,昨晚,你是真心想護著我,并不單單是為了差事,今日,你沒把事情和趙嬤嬤或者齊嬤嬤隨便一說了事,而甘愿冒著被責罰的風險,自己親去主院和母親稟告,也是為了盡量不想讓別人誤解于我,你既能這么對五娘,今后不論有什么事情,五娘也會拼力護得你的周全的。” 阿蠻聽了玉華這話雙眼不由一亮,這五娘果然聰慧過人,自己心里想的、說不出口的、有苦難言的,她竟然都統(tǒng)統(tǒng)猜了個*不離十,阿蠻不由抬眼直視著玉華,動了動嘴巴似乎想要說什么,卻一時沒能說出來。 五娘見她不響,又繼續(xù)說道:“阿蠻,我剛剛在主院那里,只簡單說了你當時也在一旁攔著那李剛的話,并未多講別的,她們不會覺得你是在一心護著我的,你無須擔心什么?!?/br> 這一下,阿蠻的眼睛頓時瞪圓了,心里卻同時默默的松了一口大氣,在五娘去主院的這幾個時辰里,她確實是一直在提心吊膽,一是怕五娘怪罪自己,二來也怕五娘在夫人那里會替自己說好話,她們這幾個丫鬟被送到沁芳閣來的時候,可都是被反復敲打過的,再三警告她們要對夫人忠心,而不是那幾個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