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這幅畫面差不多隔三差五便會上演一次,瞧得多了,一向樂呵呵的霍莊蓮不禁也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三meimei這樣子,難不成是在學唱大戲……” 又嘀咕了一句:“前面還挺像,后面演錯了。那么簡單,三meimei怎么學也學得不像啊?” 霍定姚差點就笑倒在地。 過年的時候,城里來了戲班子,演了一出《泓樓夢》,里面有一位愛哭哭啼啼的琳meimei,就喜歡這一招。可別人那是心地善良,迎風葬花。可不是狠狠把花碾了一地出氣。 要是霍榮菡知道二姑娘這樣評價,只怕會氣得直翻眼兒。 ☆、第93章 拌嘴 霍榮菡唱不唱戲,旁人管不著。總歸她沒往別人身上撒氣就成了。 她這幅樣子,霍定姚不是沒有在旁人身上瞧見過。曾經大姑娘霍元姬聽說要許給太子的時候,不也這樣么?霍定姚簡直懷疑三姑娘化身成了她那個大姐。 可是霍榮菡足不出戶的,哪里有機會認識旁人呢?也許是女兒家到了懷情的年紀,總會在意自己的相貌罷了。霍定姚甩甩頭,也許確實是她自個兒多心了吧。 霍家又從馬記繡莊領了一批活兒回來,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就是鎮上的朱員外要嫁女兒了,這朱員外財大氣粗,聽說祖上三代還有當過縣太爺的,因此家里的姑娘出閣,也講究了些書香世家的規矩。 要有二十八抬嫁妝,嫁妝中的鳳冠霞帔、繡被、繡枕、繡鞋都是少不了的,聽說還要做一百只鴛鴦香囊,寓意著情深意切、吉祥如意。 因著時間趕,香囊也不需要特別精致的手藝,所以這一百只香囊的活兒便由各院子的奶奶、姨娘和姑娘們分了去。 霍定姚其實于女紅上并不十分擅長。邢氏也數落過她,請回來的繡娘師傅倒是很委婉,只是說小姑娘性子還沒定下來,總是愛些新鮮的。邢氏面上不說什么,其實都聽得明明白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定姚小姐性子跳脫,少了幾分淑女的嫻雅。 邢氏第二天就請了嚴厲的教養嬤嬤過來,就是盯著她練習女紅。這嬤嬤是外間女學堂的,說白了就是拿打賞吃飯,所以才不怕這些小姐們告狀投訴,那一雙眼是將霍定姚盯著喘不過氣。 先拿了大針學習穿針引線。霍定姚左手捏針,右手揉搓,將絲線捏緊了,再瞇起一只眼,就這光亮朝孔兒穿去。這一點也急躁不得,若是絲線頭裂開了毛邊兒,或者沒有對準針孔兒,那線就無論如何是穿不過去的。 有時候,她花了半炷香的時辰也穿不成幾根,越是急得滿頭汗,越是對不準。偶爾也發了脾氣,那教養嬤嬤將肥胖的身子往門口一堵,她也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坐下來又重新來過。 大針穿順利了,就換了小一點的。小一點的穿順利了,就換了更細小的…… 那三個月,霍定姚真是覺得度日如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后來又學了分線,刺繡,單面繡,雙面繡……各種繡法勉勉強強能見人了,邢氏才放過了她。 不過,三個月后,霍定姚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性子也沉穩了很多,也算是一樁收獲了。 這當然比不上五姑娘霍有纖,所以這次繡鴛鴦香囊,霍定姚、霍莊蓮就自發去了五姑娘房間。三個人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干活兒,肯定比一個人悶在屋子里好。 霍有纖手巧,旁人能做一只,她就能做兩只。霍莊蓮比霍定姚更笨拙,霍定姚還能把鴛鴦繡得像模像樣,霍莊蓮拿出來的讓人一瞧,活像一對兒落水的小鴨,沒得讓人發笑。 “二jiejie還是替我們分線吧,這銀色的在左邊,紅色的放右邊。還得把綠色的和黃色的扭在一處。” 霍有纖又瞅了瞅霍定姚手里的活兒,又柔柔道,“十meimei,你這里得走菱形,先打一層紅色的喜色,再把金色的絲線用一平一仄的手法壓邊兒。” 霍定姚試了試,果然比她起先的繡法要好看了許多,不僅針腳細密了,而且瞧著這香囊的緞面上就有了凹凸的觸感。她贊嘆道:“五jiejie真是心靈手巧,我是肯定趕不上了。” 霍有纖羞澀一笑,“是十meimei往日里少動針線罷了。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兒,十meimei夸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們一下午做了二十五只,整整齊齊擺在了案頭上。每個香囊都小小巧巧的,又精致又。做好的還朝里面放了薰草,隨著味道滲出來,滿屋子里都是淡淡的寧神的香氣。而這一桌子都是她們辛苦的成果,瞧著就覺得滿心歡喜。 她們正瞧著,突然院子西南邊起了爭執聲。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有一種驀然于心的默契。 不一會兒,霍語桐含著眼淚,打著顫跌跌撞撞跑了出來。邊跑邊還在哭著抹眼淚,瞧著是往正中間屋子那邊去了。 霍榮菡也通紅這眼,聲音拔得老高:“你跑什么跑?!你以為大奶奶會替你做主?你還嫌不夠丟人的嗎!” 霍語桐站住回身,咬牙道,“jiejie說這些有什么意思!你說的那些話,足以逼死我了!”說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傷心地跑掉了。 霍榮菡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偏頭見霍有纖屋子里的三個人都吃驚地盯著她,不由得一怒,“你們看我做什么,我又沒欺負她……是她……自個兒……自個兒小心眼……” 話沒說完,咬咬唇,神情中閃過了一絲不安,提起裙角也追了過去。 屋子里的三人面面相覷,都拿不準要不要出去看看。末了,還是霍定姚出聲,“咱們也去瞧瞧,萬一兩人越鬧越大,驚動了祖母,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呢。” 霍莊蓮和霍有纖也放心不下。相互看了一眼,都點點頭。 她們到的時候,媯氏和鄭姨娘也聞訊趕到了東院。霍語桐紅腫著眼,正跪在地上,霍榮菡在一旁立著,神情陰郁。 她手里還攥著一只香囊。三人定睛一瞧,不就是現下各房在趕工的嗎? 這事兒是四房的姑娘起了爭執,邢氏也不好插手。便交給了四奶奶媯氏問話。 媯氏雖然偏心,可眾目睽睽之下,也得問清楚前因后果。她從香囊上面并沒有尋到什么不妥,可自己的女兒偏偏撕了它。媯氏把背面翻過來,眾人一瞧,那紅色綢緞上面,倒是用金色絲線繡了一個“百年好合”,也沒什么不妥的呀。 別人成親,要的就是這寓意呢。何況這也是繡莊的要求。 媯氏瞪了自個兒女兒一眼,“你倒是說說,為什么與你四meimei起了爭執?” 霍榮菡氣道,“我不過是沒了金絲線,問她要。她倒好,說什么也不肯勻給我!” 霍語桐反駁道,“jiejie說的什么話,金絲線本就少,是用來繡寓意好兆頭的字兒的,鴛鴦白頭淺褐身,哪里用得著金色?你就是故意為難我,見不得我把活兒做得快……” 霍榮菡冷笑一聲,“繡字兒?那些字兒在內里,哪里需要用那么金貴的絲線?分明就是你小心眼!”她到底不敢把之前在霍語桐屋子里單獨說的話再說一次。 她也知道,對方也不敢,否則,沒臉的可是她自己。 這點拌嘴的事情,也分不出個誰對誰錯,媯氏也只好各大五十大板。求大奶奶邢氏另外勻了金纖給自己女兒,也對霍語桐安撫了一番。 至于她為什么哭得那么凄厲,媯氏可沒打算問,更沒放在心上。再說她自己心里也跟明鏡兒似的,這事情定是自己女兒說了難聽的話,否則就這點小事,四姑娘哪里需要哭哭啼啼的呢? 這事情就算抹過去了。 出了屋子,鄭姨娘立馬就扶了霍語桐回去。母女兩把門一關,這霍語桐才將原委說了出來。 “雖然鴛鴦也有其他色,香囊也不拘這個,便是紅的、綠背的也見過。可偏偏就沒瞧見過金的。我不過是多嘴了問一句,三jiejie便突然惱了,將一頂一頂的大帽子扣在女兒頭上。” 她雖然說得含糊,可鄭姨娘是過來來,自然知道都是些什么戳心窩子的話了。 姑娘都大了,這等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真得要了她的命?——躲在屋子里想男人,這樣的說話,可不是逼著人一頭撞死。 鄭姨娘一聽恨得眼里噴火,可又無可奈何。她們一個是姨娘,一個是庶出,哪里能同正房奶奶比呢。 可女兒還是得安慰,便低了聲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三姑娘,發起瘋來就沒個人樣。你又同她計較些什么呢,往后能離她多遠,便離她多遠便是了。” 鄭氏拿了另外一只繡好的,就著燈瞇眼瞧了,不禁心頭又得意了起來。往日里都說三姑娘霍榮菡的繡活兒最棒,連盛京里也享譽一絕。可又有誰知道,實則自己的女兒更是技高一籌呢? 只是往日里不去出那個風頭罷了,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她們總有出頭的那一天的。 瞧這個用色,一對交頸鴛鴦活靈活現的,雄的白頭褐背夾明藍色的翅膀兒,一派的英挺。雌的做溫柔伏低小意狀,情意繾綣。再瞧背面,那一個個字兒被燭火印得閃閃發亮,簡直巧奪天功。 似乎都要從香囊中飄出來了一般。 這場鬧劇莫名其妙地發生,又莫名其妙的消散。霍定姚幾個人甚至還沒弄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就被邢氏打發了回去。 好在被霍榮菡弄壞的沒幾只。五天之后,馬記繡莊派了婆子驗貨,這婆子是個老秀娘倆,眼光毒辣,一把就將霍語桐繡的給挑了出來。問邢氏她們,這姑娘出的活兒能不能專供給莊子,那意思相當于就是長期被繡莊聘了去。 不僅如此,在沒工的時段,還能給出適當的工錢。 霍榮菡咬牙切齒的,妒忌和不甘充斥著心頭。不就是那金線繡的字樣出了挑么?! ☆、第94章 隱秘 霍榮菡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對她這個四meimei如此防備。 當然,以往她對她也是看不上眼的。霍語桐生得沒有她好,干干瘦瘦的,一張臉只能說是清秀,往人堆里一扎,別人的視線也不會朝她身上轉。 雖然女紅確實比自個兒強,可是以往在盛京,又有誰會去注意一個庶女的手藝呢。何況她自己的也不差。 霍榮菡知道,那天她發火,并不是因為瞧見了對方繡得比自己出色,也不是因為后來繡莊的婆子單單指定下了霍語桐。 她深深明白,這一切還是緣于這一年半年,屋子里的姑娘們都開始長起來。 霍有纖不提了,本就生得一股書卷氣,這兩年愈發嫻雅了。便是那普普通通的霍語桐,往日里被日頭曬黑了的臉蛋,被捂了一個冬天,那張臉竟然也生出來了一點鮮嫩。 是啊,這個年紀本就是水靈靈的年紀,對方雖然臉蛋還是沒自己出挑,可是那腰肢竟然是那樣的纖細,胸脯竟然是那樣的豐滿,還有一雙眼兒,也瞧著青煙薄霧地朦朧了起來。 往常里她自己是挑了桃紅艷麗的顏色來穿,幾個姑娘一同出了門,那些鄉下的粗漢子也總是第一個先盯他,還有鎮上同歲的男孩子,也會有意無意的圍著她打轉。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目光也會被這個霍語桐分了去,那些男人們總對著她先是驚艷,然后瞧見了她的額頭又開始皺眉。 為此她一直沒把額前的頭發梳上去,十分的明艷,被減成了七分。而那個霍語桐,自從今年春天可以留頭了,亮出了光潔的額頭,竟是藏著了一張楚楚的容貌。 這讓她有了危機感,更加不停找對方的茬兒。可是她絕對不會承認,這種惡意的挑刺,是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的嫉妒。 更何況,她總覺得,自己個庶妹,藏著一股別樣的心思。這種感覺是沒有根據的,可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個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可怕而又精準。 那種別樣的心思,就像是在不經意間從屋檐上滾下來了一顆種子,掉進了泥土里,深深隱埋了起來,然后某天夜間,被晨間的露水一滋潤,就悄悄發了嫩芽。繼而越長越深,越長越旺,纏在胸口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曾經試圖從對方的眼里看破這一切,可她也懷疑著,對方何嘗不是在隱秘地觀察著自己,仿佛洞悉了她內心深處無法啟齒的秘密。 這種彷徨、嫉妒、羞惱還有無所適從,終于在瞧見了對方做出來的那一只只香囊時達到了頂峰,仿佛積怨已久的惱怒終于如同地龍一般蘇醒過來,既然以雷霆之勢破地而出。 那些東西,就是有問題!她真的很肯定,可是她也說不清楚,不知道究竟到底哪里有問題。 這種焦躁的感覺,好像敵人在暗她在明。她被敵人□□裸地看破了心思。她尖聲咒罵著對方的同時,何嘗不是在掩蓋著自己的心虛呢? 這事兒過去了沒多久,四房的總是斗爭不斷。時間久了,別房的姑娘都忍不住撇嘴。 霍莊蓮最直接,有什么看不過去就會說。那霍語桐又被霍榮菡指揮著,正跪在廊下擦地板呢。 霍有纖聞言就皺了眉:“這事情我母親已經派了珠云去做,何苦還需要四jiejie呢?” 擦地不算什么。可上山劈柴,下河挑水……一出接著一出的。 幾位姑娘都對視了一眼,姑娘畢竟是姑娘,這樣的粗活兒,奶奶們都有意讓男孩子去做,實在不行,還有霍五爺帶了人去處理掉。一些重活兒,哪里就非得讓女孩子去做的?何況四房的軒哥兒,更不是個不愛手足的少爺。 霍莊蓮也學會了托腮,“我們要不要幫一把四meimei呢?總這樣瞧著,也好像覺得過意不去的。” 霍定姚道:“二jiejie的心思是好的,但是治標不治本。這事出有因,得找到根源,連根拔起才是解決的辦法。” 霍有纖點頭:“我們如果幫著四jiejie,被三jiejie瞧見了,指不定會更惱呢。” 這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想想霍榮菡那瑕疵必報的個性,如果瞧見了姐妹們居然都站到了對手那邊,這口氣怎么可能掩得下去。 “可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啊?”霍莊蓮十分苦惱,她猜測,“該不會就是故意折騰,見不得四meimei清閑?” 這個理由也算是理由吧。可肯定不是最根本的。 霍有纖轉了眼兒,朝那院中望去。霍榮菡又在水池邊了,只不過這次沒有擺出迎風幽怨的姿態,反而是換了一個新的發髻在對著水鏡里張望,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朵牡丹模樣的絹花別再耳后,再攏了攏頭發,然后滿意的笑了。 霍有纖微微蹙了眉,“我約摸是知道了三jiejie的心思。你們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出門看廟會,正好遇見了鎮上的幾個男孩子。軒弟同他們招呼了,那最大的一個笑嘻嘻打趣軒弟,還夸她jiejie生得漂亮。旁邊就有人附和,說一個jiejie好看,另外一個也不差。” 當時霍榮菡和霍語桐先走一步,并不在場。她們當時還暗自拍胸口慶幸了,如今想想,這種事兒,指不定也在其他場合發生過。 霍有纖咬唇補了一句,“雖然這些話于理不合,本就不該再提。可……大抵,也是三jiejie的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