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韋氏勉強一笑,看著霍有昊捏著筷子,把那只圓滾滾的煮雞蛋戳了一個洞,里面的蛋黃流了出來,把攪得七零八落的蛋白都染上了金黃,似乎才覺得很好玩,竟然拍手笑了起來。 王氏見兒子高興,連忙哄著喂了他一口奶嬤嬤。 韋氏低著頭的眼里閃過一絲憤怒。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拿桌上的饅頭。 王氏掀了眼皮兒:“磊哥兒還小,若是病了,就不能讓孩子吃得太撐,免得敗了胃口,反而喝不下藥。你當姨娘的千萬要仔細,這饅頭你拿一個便罷了。” 韋氏忍住一口氣,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隔天,周姨娘也同樣哭訴了沖哥兒懨懨的。四奶奶媯氏倒是比王氏大方,多賞了一碗碎rou稀粥。說是有rou沫,周氏端回去一看,里面只有幾顆米粒,碗邊還有被人吃過的痕跡——原來這碗粥里的rou渣,都已經被人撈過一遍了。 緊接著,二房金姨娘的逸哥兒也病倒了,說是躺在床上起不來身。 三個姨娘的三個兒子都不好了,雖然都是庶子,終于驚動了幾位老爺和大奶奶邢氏,甚至老祖宗也開始過問。 ☆、第83章 山窮 老祖宗關心的結果,自然是把王氏和媯氏大罵一頓。 那疫病的陰影還罩在頭上沒散去呢,不趕緊將孩子的病瞧了身子骨養好,萬一真是染了不干凈的東西,留下了禍根怎么辦?! ——這幾個兒媳婦太不識大體了。 又吩咐了大奶奶邢氏,直接把用度撥給幾個姨娘,不必再經幾房奶奶的手。王氏和媯氏滿臉不服氣,幾乎就想撕碎了韋氏和周氏。可惜不僅老祖宗盯著,這次連霍三爺和霍四爺也覺得王氏和媯氏太過刻薄,虐待庶子。 至于二房那邊,二奶奶林氏本就像一個隱形人,象征性地表了個態,倒對老夫人的安排也沒什么太大的意見。 周姨娘一向膽子比較小,回頭還擔心四奶奶找她的晦氣,一直愁眉苦臉。韋姨娘瞧了就不樂意了,怒其不爭道:“做都做了,你事后害怕有什么用?!” “可是,可是畢竟沖哥兒又不是真的病了……”周氏支支吾吾,“要是被人發現,說不定……” 韋氏戳了她一個腦門子,“你傻了不成!這事情就金姨娘,你和我知道,有誰還會清楚個中情況?我們三個現在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她是一個穩妥的,我更不會到處瞎嚷嚷。你只要閉緊了嘴,難不成還有人能鉆進你肚子里去聽到你真的想法?” “再說了,你瞧瞧如今,咱們還和當初是一樣嗎?” 韋氏努努嘴。 前者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桌上擺著兩碗熱乎乎的牛*,還有四只rou沫大餅,一方韭菜雞蛋盒子,還有三只雞絲春卷兒。 沖哥兒正抓著其中一只春卷兒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油光。 周氏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看笑意,就是啊,憑什么正房的奶奶天天都能吃得上這些,她們就只能撿點爛菜葉子。 她想著,也捧起了一根春卷兒。 另一邊的惠氏和金氏也吃得兩眼放光。很久沒嘗過rou的香味和奶饃饃的甜味兒了。想當初在侯府,她們再是姨娘,每天也山珍海味,榮華富貴的不曾間斷。 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祥鱔雙飛、爆炒田雞、芫爆仔鴿、金絲酥雀…… 還有什么繡球乾貝、炒珍珠雞、奶汁魚片、干連福海參、花菇鴨掌、五彩牛柳……這天上飛的,陸上跑的,水里游的……哪一樣沒有嘗過,若是遇見了逢年過節,得了宮中的賞賜,龍肝鳳腦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惠氏又啃掉了一只rou餅子,才拍拍肚子收了手。她抹了抹嘴,心滿意足道:“怎么樣?我說這法子行吧?” 金姨娘喝掉半碗牛奶|子,咂咂嘴,眼睛緊緊盯著那碗,恨不得將里面也舔得干干凈凈。 回頭看兒子,也吃圓了小肚皮,還抓著半張餅往嘴里塞呢。 惠氏嗤一聲笑了:“往常咱們是省著吃,如今啊,是吃都吃不完。不僅如此,瞧瞧這些東西,咱們一路過來,可有見過?” 金姨娘抹了嘴,“是是是,我們惠大姨奶奶是最會算計的。”她嘆了一口氣,“吃上了這一頓,便是叫我做一個飽死鬼也值了。” 惠氏呸了她一口,“說你是個小家子氣的,你還偏就往小家子氣上去了。這樣的好日子不想辦法留住,難不成還要回到啃剩菜剩飯的日子?” 金氏聞言,慢了手里的動作,“可我們已經連著得了三頓好的……不說逸哥兒,便是磊哥兒和沖哥兒,瞧著都眼里都有神采了。” 惠氏白了她一眼,一把拉過了霍金逸,“你瞧瞧,逸哥兒瘦得跟只小貓兒似的。你這個當娘的,還好意思說什么眼里有了光。再說了,不過是一點rou渣,怎么就讓你滿足了?至少也得吃一頓大rou,來一條鱸魚呀!” 她放開孩子,微微瞇起了眼:“反正都是花大房的人的銀子,你那么不安心的干嘛?難道你忘記了,三姑娘上次才揭發了她們大房的藏私,說她親眼瞧見了好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呢!我琢磨著啊,三姑娘話里有話,指不定有上百兩呢!——這花錢到哪里不是花?你不給孩子爭取,難不成還指望大房或是二奶奶把庶子當眼珠子一般疼著?” 見金氏還在猶豫,惠氏冷了臉子,“如今也不是我們說收手就收手了的,你別忘了還有三房和四房的那兩個呢,若是我們叫停,豈不是便宜都讓她們給占了。” 她頓了一下,“你看看十姑娘,比逸哥兒還小,可聽見過她嚷餓?十姑娘還落過水呢,差點命都搭進去了,可咱們侯府自從落魄以來,可有見她得個生瘡害病?不是大奶奶一路拿好東西喂養著,我還就真不信這丫頭就那么康健。” 金姨娘臉色也不好看了,攪動著手里的蛋羹,那香氣似乎鉆入了肺腑。再想到那些難以下咽的糊糊,這嘴里便喃喃道, “你這樣一提醒,倒真是我想岔了。” 惠氏笑了,“所以啊,這孩子本就嬌弱,這病會反反復復,不也是常事。再說了,我們可是有三張嘴在手里呢,怎么會斷了這好日子?” 整個三月就在這樣的日子中過去了。總之不是二房的孩子折騰,就是三房的,三房的剛好就輪到四房,好像老天爺故意跟霍家的過不去一般,最糟糕的時候,甚至幾個孩子同時又不好了,搞得大奶奶焦頭爛額,人仰馬翻。 邢氏最近十分發愁,這銀子本就是個不頂用的,劉鐵角和武安雖然愿意幫她們,可親兄弟還要明算賬,每次他們也要扣點私餉下來,這原本只需要一分就能買到的東西,便變成了三分。他們活動得多了,難免有幾次讓丁老三引起了警覺,兩人只說是要出去吃花酒云云,還得孝敬孝敬他,讓其放個行云云。 這原本瞧著還脹鼓鼓的錢袋子,便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這事情是霍老祖宗發了話的,她難道要違背老祖宗的意思,扣下幾張嘴額外吃喝的份例嗎? 偶爾逼急了,她也朝自個兒老爺露出了一二分意思。只是霍大爺根本不通俗務,嘴上道不過一點小意思,哪里能與弟妹們斤斤計較,駁回了邢氏的提議。 邢氏愈發愁了。 ——錢眼看就沒了,可路程還沒走到一半呢! 好不容易到了四月初,天氣逐漸暖和了起來,似乎這幾房的人才微微好轉,慢慢消停了下來。 霍定姚一開始也十分揪心,跟著邢氏忙得團團轉。前頭稍微大一點的幾個少爺和姑娘,自然也要幫襯。 二奶奶林氏不愿意讓章哥兒往那些生病的弟弟中間湊,他自己倒是經常溜出來,替霍定姚搭把手。 三奶奶和四奶奶就更別提了,對昊哥兒和軒哥兒下了死命令——開玩笑,兒子好不容易才脫離了危險,萬一又染了病,豈不是要她們哭瞎了眼。至于昊哥兒,根本就沒有照顧弟弟meimei的心思,他自己還巴望著有誰來伺候他呢。至于軒哥兒,雖然也想出去,但是被媯氏盯得緊緊的,也只好老老實實跟在媯氏身邊,倒是請自個兒的jiejie幫襯著一二。 霍榮菡早就黑著一張臉了,一聽這話,將手里的陶壺一摔:“你這話什么意思?!好似我從頭到尾都舒舒服服站在一旁看戲一般?” 霍榮軒嚇了一跳,有些發愣。似乎不太明白為什么三jiejie突然就發了那么大的脾氣。 霍榮菡見他一副不懵懂的模樣,那口氣更堵得慌。 不由得紅了眼圈,淚水在眼里打轉,“那夜里母親責怪我沒將你看好,讓你害了病,我也忙進忙去,沒坐下來歇一口氣。你這病也好了,我卻成了天大的罪人,你是不是還我也去把霍行沖伺候得仔仔細細,你才滿意!你是我親弟弟,我照看你一二是應當的,可你怎么能同著姨娘生的賤種來作踐我?” 說罷,眼淚委屈地掉了下來。 霍榮軒張口結舌:“我……我不是這意思。只是現在家里十分艱難,又沒有個以往丫鬟婆子服侍。難免人手不夠,jiejie你是多心了,你瞧瞧四jiejie,不也在照看著沖弟嗎?” 霍榮菡咬牙:“你把我當什么了!是下人還是賤人?!”她心里一寒,“我和母親以后還指望著你有出息,你倒好,變成了一只白眼狼,盡想著別人!我以往都白疼你了!” 霍榮軒急了,“哪里有那么嚴重,十meimei不也是嬌貴的身份。一樣也是幫襯照顧祖母呢……” “夠了!”霍榮菡冷了臉,冷笑一聲,“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被那個霍定姚迷惑得分不清親疏里外了!大伯娘手里有銀子,現在誰不是沖她討生活,她們大房的又慣常會作好人,人心都被收買了去。霍定姚那個死丫頭,更是在祖母面前賣乖,怎么逸哥兒沖哥兒病了,不見她去照拂一二,只圍著祖母打轉呢?!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一家子人都被大房的人死死拿捏住了呀!” 霍榮軒皺起了眉頭,心累十分吃驚。不過他吃驚的是,他這個親jiejie,是什么時候對大房產生了如此偏激的想法。 霍榮菡滿腹怨恨的時候,霍定姚正蹲在廚房里守著爐子熬藥。原本還有個珠云在,可那丫頭本就生了反心,誰敢讓她碰這喂進肚子里的東西呢。因此這事情幾乎在這一路上,就落到了她和二姑娘霍莊蓮身上。 霍定姚擦了擦頭上的汗,不僅四月天暖了,她們一行朝西南,南方本也比北方暖得更快,兩廂添在一處,再守著爐子就不是烤火取暖的享受,而是開始熱得難受了。 霍莊蓮在一旁,抬頭噗嗤一下笑了:“十meimei,你臉上都成花了。趕緊去洗洗。這廚房后面就是一口水井,旁邊放了一只木盆,我早上才剛打了水起來洗衣服呢。” 霍定姚朝一邊兒的洗碗盆里一瞧,可不是這樣嗎?額頭上一道黑,一道白,臉上還有一大片灰撲撲的粉塵,瞧著應該是燒炭時候留下的臟東西——仿佛一只大花貓。 她瞧著瞧著,也樂了,“那二jiejie先看著爐子,千萬不要走開,萬一熬過了頭就麻煩了。我去去一會兒就過來。” 水井不遠,旁邊果然有一個木盆,她用手捧了冷水,直接撲在臉上,將黑灰和碳粉都擦得干干凈凈,又露出一張俏生生的干凈臉龐。見頭發散了,還取下來重新梳理了一下。 不妨,卻見一片衣角閃過,卻是有一個女人鬼鬼祟祟的朝外閃了出去。 ☆、第84章 水盡 那不是惠氏嗎?慌慌張張地,手里不知道捧了一堆什么東西。 這驛站頗大,除了她們住的幾個矮矮的破舊院子,外面還有稀稀拉拉的一片小樹林。瞧著她就是朝其中一顆粗壯一點的樹下去奔去了。 霍定姚滿腹狐疑,躡手躡腳跟在后面,堪堪藏住了身形。 惠氏回頭小心望了望,見沒人跟著她,便在樹下拋了一個小坑出來,然后把懷里的東西丟了進去。 霍定姚瞪大了眼,等等,她剛才瞧見了什么?那好像是一把雞骨頭…… 她記得,自個兒母親才托了劉鐵角帶了一只雞仔回來。那雞仔小得可憐,霍老祖宗瞧了,最動了一筷子,便吩咐給幾個病著的孩子,連正房奶奶都沒份,怎么會進了惠姨娘的嘴子里呢? 她突然一個激靈,連忙跑到進了另一個小院子。 霍金逸正趴在坑旁邊啃著雞腿,金姨娘不在,他一個人吃得正歡。一見霍定姚進來,連忙把所有食物護到了身后,一臉警惕。 霍定姚沉下臉:“逸哥兒,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生病了。”好啊,這臭小子往日里被金姨娘抱著,又穿著大一號的衣服,還真以為下不了地呢,如今一瞧,分明就是中氣十足嘛。 霍金逸瞪她:“誰說我好著?我娘說我病了,我就是病了!”他年歲小,金姨娘日常怎么教他,他就怎么有學有樣。 霍定姚真想撲過去揍他一頓。 這一路祖母多憂心他們啊,自個兒的母親還咬著牙算著掏銀子,銀子還是如流水一般使了出去。拿回來的東西,幾個姑娘還有軒哥兒都省著吃,連骨頭渣子都嚼碎了咽了下去……他們倒好,不僅大吃大喝,吃不完的還拿去埋了! 她幾乎可以死肯定,剩下的另外兩個少爺磊哥兒和沖哥兒,即便是曾經有過病,只怕也是被人夸大其詞,甚至早就好全了! 至于出這主意的,肯定就是那個得了好處的惠姨娘了,否則她干嘛偷偷摸摸做這些事情,怕是被人贓并獲吧! 這心頭怒火一起,人就沖了過去。霍金逸最近被養得好,平日里又不動,哪里抵擋得住身手迅猛的霍定姚,頓時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母親快來呀!十meimei發瘋了!她要搶我吃的rou!” 金氏在外面聽到了動靜,連忙進了屋子,瞧見了里面的混戰,臉色都發白了。她連忙把兩個孩子分開。 霍定姚爬了起來,手里擰著搶出來的半只雞,道:“姨娘說逸哥兒病得下不了地,不過我瞧著他方才的樣子,倒是使不完的勁兒!也難怪,在姨娘‘煞費苦心’的照看下,逸哥兒還沒個氣色,便是祖母也會不滿了。” 金姨娘勉強一笑:“十姑娘說的什么話,原本是病著,也不過是這兩天才漸漸好了。這都是大奶奶憐惜,賞了好些東西給孩子補了起來。妾身正要當面去謝過老祖宗和大奶奶。” 她心驚rou跳,十姑娘咬牙切齒說的那幾個字,可不是聽著頗含深意嗎? 連忙賠笑,“這雞腿若是姑娘喜歡,便拿去吧。反正……反正我們家逸哥兒身子也好了,自然應該讓出來。” 霍定姚冷冷盯了她一眼,“我才不稀罕這玩意兒,金姨娘可別想私下賄賂我。這事情,我怎么也要告訴祖母和母親她們!” 說完,轉身蹭蹭蹭跑了出去。 等霍定姚拉了邢氏去了霍老祖宗那里,金姨娘早就抱著霍金逸跪泣在了跟前。 金姨娘還哭得十分傷心:“往日里卻是妾身眼皮子淺,小打打算的自然是偏了心眼。可眼下是什么光景,我也不是個糊涂的,家里遭了難,本就捉襟見肘,大奶奶好不容易攢了點銀子下來,都是用來應急的。原本逸哥兒病得難受,老祖宗心善,撥過來了好些用度,可不知怎么的,就惹了……惹人眼熱了,倒誣陷是妾身挖空心思,想了些上不得臺面的法子,來掏空咱們家……” 說著,偷偷拿眼角去瞧十姑娘。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可不就是指的霍定姚么。 眾人一瞧,可不是嗎?——姚丫頭手里還拿著那裝著半只雞的碗呢。這可是老祖宗特意賞給了幾個姨娘的。 媯氏雖然不滿意大房,但是比起來更不愿意讓姨娘們翻身,這段日子里,霍行沖一個庶子吃得都比他的軒哥兒還好,還有那個周姨娘,也不知道巴著孩子的關系,身子看起來竟然還更婀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