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霍定姚離得有點遠,模模糊糊聽了只字片語,見說道了關鍵處,不由得著急,想探出頭。卻不料后面有人輕輕拉住了她。她嚇了一跳,回頭見是五伯父霍修開,他旁邊還站著滿臉疑惑的四伯父霍修水。 霍定姚松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墻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霍五爺點頭。叔侄叁竟然一起聽起了墻根兒。 這邊劉鐵角還在繼續追問,“那人怎么說的?” “那人說了,這里原來叫‘西所村’,后來出了一點事,原來村里的人便漸漸搬離了,這就慢慢荒廢了下來,三五年前倒是又啟用過一次,住了一些流民,后來也……沒了。” 霍四爺聽得云里霧里的,似乎還沒聽明白。 霍定姚心頭卻開始泛涼,武安口中所謂的“出了事”到底是指的什么?為什么村里人要搬走,然后又給了流民用,卻都“沒了”呢? 她越想越心驚,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心里慢慢形成…… 天啊!該不會是那個東西吧? 她又驚又慌地去瞧五伯父,后者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微微不安,看樣子,兩人都想到了一處去了: ——瘟疫。 果然,武安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十幾年前的那場疫病來得又急又兇,聽說就是從這家的少爺開始的,起先便是發了低燒,后半夜燒得臉都紅了,請來的大夫瞧了,也開了一劑又一劑的藥服了,只是都不大見效,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就這樣熬了三天便沒了。那母親傷心欲絕之下,也一病不起跟著去了。起先村里人都道是那戶人家運道不好,當母親的又想不開,誰知道沒隔幾天,那弟弟竟然也開始發燒嘔吐,脫水得不成人型。家里人都慌了,這次咬牙花重金請了一個老中醫來,誰知這老中醫還沒踏進屋子就臉色大變,直接讓收拾后事……” “這場疫病,整個村里死了四五十人,后來官衙里來人挖墳燒尸,這才斷了根源。可地方到底是不能住人了。” “至于三五年前,河北發生過一次小規模的牛痘熱,一批流民跑了過來,后來證實染了病,便被涼城的府衙做主關在了這里。沒了之后,也全都燒了處理,府衙倒是放了公告,說不會再有疫病,可村民哪里會聽這些,更加不愿意回來。” 武安說到這里,正巧一陣風吹過,那對印著“奠”字的燈籠便轉了過來,好似一對黑黑的空眼眶盯著他們這些人。 霍定姚幾人早聽得目瞪口呆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這一連串的消息,便聽見門口砰一聲響動! 這門口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院外兩個差役也聽見了聲兒,都連忙齊齊回頭去看。 卻是媯氏聽見外頭的交談,以為請到了大夫便眼巴巴地趕了出來,沒想到便聽見了武安的話,頓時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她身后還站著邢氏、林氏等人,臉色都煞白煞白的…… 如此大事,自當立刻稟了霍老祖宗。原本一干人等都人都聚在東屋,這下卻是如見鬼一般作鳥獸散,任誰也不敢靠近半步了。好些個姨娘得了消息,早就拉回了自己的孩子,有按捺不住的,都開始偷偷摸摸收拾起了包袱。 搶在最前面的便是四房的周姨娘,她嚇得臉色發白,自己住的屋子正好就在東屋隔壁,昨個兒晚上她還央求四奶奶能讓沖哥兒跟他的哥哥一起睡呢,可惜媯氏心眼小,霍榮菡守著爐子更是兇悍地瞪了她好幾眼,這才讓她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哪知道因禍得福,若是自己的孩子也留在了那不祥的屋子里,指不定眼下也染了臟病了。 可即便是這樣,她抱著孩子也在那屋子里故意磨磨蹭蹭呆了半晌,就圖著暖和擔心孩子遭罪。現在想想,早該離得遠遠的才是啊! 她急忙跑進屋子,霍石磊和霍行沖正兩人坐在地上,身下都墊著些雜草和舊衣裳。霍行沖見了周姨娘,一扁嘴就嚷餓,見自個兒母親只顧著上上下下查看自己,還惱了起來,圍著爛掉的床腿轉圈,偏不讓周姨娘捉住自己,還奮力地揮動胳膊表達不滿,倒是精神勁十足。 周姨娘放下心來,喂了他一點昨晚上收起來的干餅子,轉身就想收拾起包袱。 她身后頭韋姨娘也跟著進來了,一見周姨娘的做派便拉扯了她一把:“老祖宗都還沒發話,你做什么這樣心急?” 周姨娘這下就聽不懂了,睜大了眼環顧了一圈這屋子:“不收拾難不成還要住在這里?這里可是……可是死過人的。若只是尋常的生老病痛,倒也輪不到我們挑剔忌諱,可方才你不是也聽見了,軒哥兒得的可是會死人的病,不僅如此,還會過人的!” “那也要按捺下來呀!”韋姨娘當然也巴不得趕緊離開,她的磊哥兒可不比沖哥兒的活蹦亂跳,自從侯府糟了難,那身子骨就弱了下去,還不愛開口說話了。 她也焦心地蹲下去摸摸自己孩子的頭,嘴上卻還勸著周姨娘,“正房的奶奶們都沒著急,jiejie你去強出這個頭做什么?你真是不要命了嗎!” 周姨娘跺腳:“瞧軒哥兒那樣子,哪里是起得來身的?四奶奶定是不肯走的,那我們怎么辦?” “軒哥兒下不了地,四奶奶一定會讓幾位老爺想辦法請了大夫來,到時候給沖哥兒和磊哥兒也瞧瞧,可不也能求個心安?” “有什么好瞧的,我家沖哥兒可沒病沒災,你別胡亂嚼舌頭,沒得被咒著了。” 韋姨娘勸道,“哎喲,瞧你說得,我豈是大房那樣心眼里藏刀子的人?再說了,軒哥兒若真不好,到了路上和我們擠在一處,不更是害怕被過了病起。” 周姨娘聞言,也有幾分意動。 韋姨娘見她緩了下來,朝外努努嘴,放低了聲音: “昨個兒昊哥兒也琳了雨,聽說有些不大對付,你們三奶奶可是最會跳腳的,有她在,我們還cao什么心?” 周姨娘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好你個韋姨娘,竟然敢在背后看當家奶奶出糗,回頭看我不說出去,看你還敢不敢笑話我。” 韋姨娘白了她一眼,嘴角翹了翹。 兩人倒是緩了動作,只把靠近東屋的那扇窗戶關嚴實了,又給孩子添了小衣,才支楞起耳朵聽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她們猜得很對,三奶奶王氏的臉色確實最難看。那是因為她的昊哥兒一路上就反反復復的,身子一會兒好一會兒壞,不僅如此,昨晚吹風冷濕了身子,想著東盡頭的屋子里燒了火暖和,是跟軒哥兒同睡在一張床上的。 ☆、第82章 埋恨 霍三爺一聽,就急得肝火大動,把王氏狠狠責罵了一頓,趕緊抱了孩子來查看,可惜昊哥兒本就懨懨的,嘴里說著不舒服卻也說不清楚哪里不爽快,但是又沒有腦熱發燒。 王氏比他更急,這當頭上說這些有什么用,要趁著沒染病,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才是。 她才將這個想法提出來。媯氏就跳腳了:“三奶奶倒是心疼自個兒孩子,可怎么不想想,我家軒哥兒都成這樣了,哪里還經受得起舟車勞頓?!” 王氏卻寸步不讓:“照四奶奶的說法,卻是為了一個孩子,連母親和其他人也不放在心上了?” 媯氏一噎,漲紅了臉。王氏這個坑挖得太大,饒是她一貫嘴巧,此刻也被問住了話。 霍老祖宗被她們吵得頭痛,不過手心手背都是rou,心頭也猶豫了起來。 霍五爺沉吟道:“不如這樣,兒子再去讓差役去請大夫,一則軒哥兒的病確實不能再拖,便是開上幾幅藥劑也是好的。二來我們已不是白身,就這樣鬧著離開,到時候被扣一頂,罪上加罪就得不償失了。只要瞧了病,我們即刻啟程。” 這主意勉強安撫了眾人。其實好些人就算心里不樂意,但是老祖宗點了頭,哪里還有她們說話的余地。 劉鐵角得了銀子,吩咐了武安幾句,又讓武安跑了一次腿。 這次也不知道是多添的銀子有了作用,還是差役們也不想事態惡化。這次不僅讓武安擰了一個老大夫回來,旁邊還跟著一個嚇得抖抖索索的小藥童。 那老大夫原本不肯進屋的,劉鐵角也不廢話,抖了抖滿臉橫rou把刀往人脖子上一架,那老大夫哭喪著臉就進了屋里。 好在這老大夫雖然滿心不樂意,倒還是個負責的,反正都進來了,也就安下心來,足足望聞問切了一刻鐘,才放下了軒哥兒的手。 屋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瞧著這他。 媯氏紅著眼,越發的小心翼翼:“大夫,您瞧我兒他……他可有什么不妥?” 這老大夫此刻倒是十分淡定了,搖搖頭很肯定道:“不過是身子虛弱,一路上又驚著了倒春寒。這才會燒得糊涂。”他又說了一通什么虛肝旺脾的醫理,意思就是之前的藥沒用對,所以才加重了病情。說罷,匆匆開了藥方,又包了幾幅藥。 又瞧了昊哥兒,是熱虛之癥,另外包了藥。 ——總之,與那瘟病沒有任何干系。 孩子沒事,霍府的人才真正放下心來。媯氏和王氏圍著軒哥兒和昊哥兒打轉,霍榮菡、霍語桐還有幾個姨娘也在一旁幫襯。 霍定姚拉了霍五爺到一旁:“五伯父,那老大夫剛才說這里人人都知道有問題,沒道路府衙的人不清楚啊?為什么還要讓我們來這里過夜?” 她從一開始就疑惑這一點,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心里更加不安。 霍五爺也沉下了臉:“只怕京城里有人不僅要刁難我們,還想除之而后快。姚丫頭,這話你別同家里人提。” 霍定姚點頭,就他們霍家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伯父伯娘,不添堵就好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們擔大事啊。 霍五爺努努嘴,叔侄倆一同看向了院子里的劉鐵角和武安:“若他們知道丁老三是故意的,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這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誰說一起當差的,就不會反目成仇。 丁老三晌午時分才過來,人到了,也不往荒屋里鉆,只遠遠站在大門口。不過那一雙賊眼不停在霍家人之間滴溜溜地來回轉動,企圖從眾人的神色中發現點什么。 劉鐵角瞧了,冷笑道:“丁老爺這是在瞧什么……莫非這里有不妥?” 前者被這樣一問,見劉鐵角和武安兩個都冷冷瞅著自己,倒是多了一分心虛:“能瞧什么?這不我一大早換了通關文書,天不亮就趕了過來,你們倒是吃得好睡得飽的,不就讓你們多等了點時辰,就給我擺臉色看了!” 一旁的武安一臉關切:“丁大哥瞧著臉色確實差,要不進屋子里歇一歇,吃口茶。反正也不在乎多耽誤這一時半刻的。” 丁老三嚇了一大跳,他才不想進去了,不僅不想進去,更像拔腿就走,連忙搖頭:“歇什么歇!又不是富貴人家出游,趕緊給我上路!” 他說完,徑自上了囚車。沒注意到后面的兩人黑沉沉的臉色,還有眼里露出來的狠厲。 經過了涼州的這次有驚無險,一路上氣氛都顯得十分沉悶。只有一點,劉鐵角明顯對霍五爺和霍定姚更加親切了,但凡有不出格的要求,他都避開了丁老三打點了回來。比如三房四房要吃的補藥,路上磨破要替換的衣服和鞋子,吃的喝的用的……總是比以前好上了些。 還在丁老三刁難霍家人的時候,打著哈哈應付了過去。 ——面上兇悍,背地里有求必應。倒是兩邊都得了好。 漸漸的,二房三房四房的人也琢磨出其中的味兒來,可惜她們想法只停留在了看得著的表面:為什么大房和五房的人在官爺面前吃得開,那是因為人家有銀子呀! 這眼一熱,心里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誰知道大房的有沒有用銀子偷偷給自己多打點了東西? 有這想法的人很多。姨娘之間多了些風言風語,可她們又有什么法子。這天中午在驛站歇腳,金姨娘盯著粗泥碗里的吃食,突然就拉下了臉:“你瞧瞧我們都吃些什么?天天白蘿卜青豆的,就沒個膩味?” 惠氏在對面撇嘴:“那不然你還想怎樣?跟老祖宗一般,吃白面饃饃?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 惠氏瞧金氏一臉不服氣,眼珠子不由得一轉,壓低了聲音:“瞧二奶奶她們,這段時間是不是瞧著氣色好了許多?我才偷偷看見,前些天她們都從大房那邊各得了兩只雞蛋——可都是避著我們的。這東西少張著的嘴多,再怎么排,也輪不上咱們。” 金姨娘不由得咽了咽唾沫。一旁的霍金逸聽見了她們的對話,哭嚷了起來:“母親,我想吃奶饃饃和rou丸子……” 金姨娘連忙哄了哄,孩子的聲音小了下去:“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惠氏朝四房那邊努努嘴:“沒瞧見軒哥兒病了一場,反而又白又胖了?這大房一向是個慣會做人賣好的,這好吃好喝的流水一般塞進了軒哥兒的肚子里,能不好得那么快?只不過他一個小孩子,哪里用得掉那么多東西,還不是讓四奶奶撿了便宜。” 金姨娘眼睛都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jiejie這樣聰慧,難道還需要meimei說得那么明白?” 金氏猶豫:“可我就一個兒子,有章哥兒在前,哪里引得起老爺重視。還有莊蓮那丫頭更不行,是個藏不住話的。” 提起霍莊蓮,她就喜憂參半,她這女兒一路上被大房的人指揮得團團轉,又是給大房的打下手照看大房三房和四房的幾個姑娘,又得聽二老爺的伺候二奶奶,雖說得了老夫人點頭,可她怎么就沒想到要看護一下自個兒的親弟弟呢! 人太老實,也只有被欺負的。 惠氏附耳:“三房那個韋姨娘瞧著就不是個安分的,她同四房的周氏交好,那周氏又把兒子疼得跟個眼珠子一樣。這次聽說周氏的沖哥兒就睡在軒哥兒隔壁,誰知道會不會也有個頭疼腦熱?你一向同韋氏說得上話,把這意思透露出去,不也就成了嗎?” 金姨娘恍然大悟,她一個孩子引不起重視,可二房、三房、四房的孩子相繼病倒,又在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呆過,當家奶奶們怎么也不可能撒手不管。若是動靜大了,老祖宗那里,也是會不滿的! 沒過幾天,三房就傳出了有孩子不好的消息。 起先還沒引起三奶奶王氏的半分注意,畢竟她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說來昊哥兒比軒哥兒年長了一歲多,可還沒有軒哥兒瞧著結實。兩個孩子一同生病吃藥,后者如今都活蹦亂跳了,前者三天兩頭的還在熬藥。 這也難怪,以往王氏就把孩子養得精貴,昊哥兒吃慣了羊奶,面對好不容易弄到了一點牛奶|子,不僅大發脾氣,還打翻了淌了一地;雞蛋也不吃,要吃鴿子蛋,還嚷嚷要吃蟹黃豆腐羹和福字瓜燒里脊。直把一旁的人瞧得rou疼。 所以聽見韋氏來屋子里說磊哥兒似乎也病了,便不耐伸手一指:“桌上還有些白面饅頭,你就拿去好了。” 韋氏咬咬唇,“三奶奶,磊哥兒還小,不過才七歲,正是長身子的年紀……您看是不是再給一只雞蛋?反正,六少爺也不愛吃,不如,就賞給他弟弟吧……” 王氏哄著孩子,心里本來就堵著一口氣,聽韋氏這樣一說,頓時拔高了聲音,“你說的什么話!難道昊哥兒就沒有病著嗎!我都將饅頭給你了,你怎么還那么不知足?你去看看四房那邊,還啃著又黑又硬的窩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