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媯氏在一旁冷冷瞧著,不由得冷笑一聲:“這更是說明了三奶奶你用心是有多歹毒!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們就會相信你。其他人不明白,不要以為我就看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了!” 媯氏這樣說,其他幾房的人都朝她看了過去。霍定姚也不禁豎起了耳朵,難道四伯娘真的發現了什么端倪嗎? “自從英王府去大理寺打點得的多余的名額,最后一個由母親和長房二房商議做主,給了我們四房的軒哥兒,三奶奶便一直懷恨在心。她夜不能寐之下,干脆鋌而走險。偷偷想法子傳了消息給桂康王府,讓其在謝恩的時候,用三奶奶之前便提過的那番有功無過的論調,向圣人為我們求情。若是成了,咱們霍府便全留在了京城,以后還得仰仗桂康王府,指不定什么時候得換上這份天大的恩情,總歸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罷了。可若是不成,惹惱了圣人,難道你們忘記了,桂康王爺是言官,再怎么樣,圣人也要顧忌他自己的名聲,斷然不會取了桂康王爺的性命。可我們霍府卻都討不得好!” 媯氏啐了一口道,恨聲繼續道,“如今,我們所有人都得去流放,不管是哪房的少爺姑娘,一個都少不了!這不就趁了她王氏的心意了——她得不到了,別人也休想得到!” 她這話一出,大奶奶邢氏,二奶奶林氏齊齊都變了臉色。韋姨娘哭著叫道:“三奶奶,磊哥兒也是咱們三房的根啊!他平日喚您一聲嫡母,卻喊我做姨娘,對您還不夠尊敬嗎?您……您何苦讓老爺沒了一點指望呢?您也太狠心了! 二房的翁姨娘和四房的周姨娘也含了淚,緊緊摟著自己的兒子,忍不住朝王氏射出了憤怒的目光。她們的孩子,原本是可以避過這場災禍的啊…… 霍老祖宗已全然黑了臉,目光里全是森冷。 王氏跪在地上,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害怕。她霍地起身,目光冰冷地環顧一圈。周圍人都被嚇了一跳,只見王氏一字一句道:“難道我兄長被貶為庶人,就好過了?如果真是這樣,母親和大老爺何必還要想著恢復爵位?四奶奶你不也計較著四老爺沒了舉人身份?你說得那么輕巧,如果真那么不在意,不如甘心就當一個庶人罷了!我今天就立下毒誓,若真是我說的,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就不信,我們回不了盛京,總有一天,我會讓桂康王府的人說個仔仔細細,明明白白,讓你們都知道,絕對不是我犯下的錯!” 說著,竟然想咬破手指。 霍有昊哭著撲了過來:“母親!你要做什么?他們不相信你,兒子相信。”他用仇恨的目光瞪著媯氏,“我昨晚心里害怕,母親一直陪我到了后半夜,從沒離開半步,哪里有機會去做什么通風報信之事?” 他這樣一說,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昊哥兒年紀尚幼,斷然不可能說謊。他小小的身子擋在了王氏前面。王氏也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摟住了他流下了心酸的眼淚。 霍定姚皺緊了眉頭。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百口莫辯的王氏,隱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王氏一向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為了夫家將娘家拉下水,這種事情她會干?還是說,她有其他目的,只是她們沒有發現而已。 黃瘦臉婆子也告知了英王府那邊的情況。英王爺聽到消息后大為震驚,連忙趕去了上書房,卻被皇帝擋了回來。皇帝甚至傳了口諭,任何人不得再為霍府求情,否則一并連坐,還警告了英王不得再插手此事,甚至不許他再派人幫襯霍家。英王妃知道消息后,頓時哭倒了過去,讓霍家人再添了幾分愁云。 霍五爺頗為憂慮道:“母親,如今事情變成這樣,相信英王爺也不會善罷甘休。只是眼下再追究這些,卻也無濟于事。為今之計,更緊要的是迅速打點清楚路上的物資。我們失了王府的打點,方才又被那些兵勇搜了屋子,只怕情形十分困難。” 惠姨娘迫不及待道:“可不是這樣?我身上本有一只綠玉凝華擰金絲的玉戒,是好不容易藏下來的,竟然也被那賊子瞧見搜刮了去!可把我心疼得……”她瞧邢氏和霍定姚齊齊朝自個兒看來,不由得撇嘴,“大奶奶瞧我做什么?我這也不是藏著為今后在路上打算?總比大家伙一塊兒喝西北風的強吧?” 她這樣一說,四房的周姨娘也憤憤道,“你不過是一個戒指罷了,頂多換十兩銀子。我袖子里的那枚藍寶石祥云紋飾手鐲,可是當初我們周家的族祖母賞的陪嫁,起碼值得了五十兩。” 林氏摸了摸額頭,露出一個苦笑。這些小打小鬧的算什么,當初她留了一個心眼,綄藏在發髻中的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東珠卷須簪,乃是她祖母的御賜之物,那才是價值連城!哪里是這些姨娘手里的什物能比得上的?本想著自己的孩子不必跟著受累,她雖然失了錢財依仗,好歹還有個活著的念想。現如今看來,當時可真該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它奪回來啊! 幾位老爺一向不通俗務。林氏身子太弱,王氏又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愿意搭理她。媯氏雖然一向愛計較,不過對賬務上還算得力,雖然比不上五奶奶佟氏,勉強也算是一份助力了。最后還是邢氏帶了媯氏、趙姨娘一起清點了一圈,結果卻讓人大吃一驚,非常不容樂觀。 不說英王府替他們準備的盤纏早被席卷一空,幾位奶奶和姨娘身上被搜刮得幾乎一干二凈,連一副耳墜子都沒留下。霍定姚跟在后面幫襯,除了被褥和換洗的棉衣勉強還夠用,要多出一丁點銀子,那是萬萬沒得想了。這光景還不如當初離開別莊的幾人,因為霍定姚她們離開得及時,幾位奶奶也害怕孩子受委屈,多少在他們身上藏了一點體己。加上霍老祖宗也不是個糊涂的,反倒比留在別莊的人更拿得出來些東西。 饒是如此,也不過是一串祖母綠的圓珠手串、一枚釘螺銀插珠胸針和二三兩碎散銀子。 看著眾人一臉晦暗的神色,霍定姚不禁也xiele氣。 回屋的時候,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不停在盤算這一路上如何能少吃點苦頭。如果能雇車,那當然是最好的,但是要在兵勇眼皮子底下干這事兒,自然就得給人好處。他們一共才幾兩銀子,只怕用來打點都不夠,還有什么多余的錢來雇車馬?用手串去典當嗎,想想都不可能——如果他們還是流徙還好,現在變成了流放,那些押送的官差會讓她們去干這事情才奇怪了呢。還有,不知道押送的官差好不好說話,要是像之前在大理寺里面那樣,處處刁難,只怕真就倒霉透頂了…… 她想著,不禁頭都痛了起來。大不了,就咬牙走路吧!她就不相信,老天爺會真收了她?正胡思亂想著,后面傳來一聲遲疑的叫聲:“十meimei,你且留步……” ☆、第73章 線索 霍定姚回頭。原來是五姑娘霍有纖,她一向對這個五jiejie頗有好感,不由得瞧了瞧她的手臂,關切問道:“五jiejie的胳膊還疼嗎?” 霍有纖微微一笑,搖搖頭。然后遲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似乎欲言又止。霍定姚見她神色為難,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冷淡道:“五jiejie攔住我,該不會是想來為三伯娘求情罷?我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能有什么用?” 霍有纖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吶吶道:“十meimei言重了。meimei深得祖母喜愛,說話份量自然與我等不一樣。” 她這樣一說,霍定姚反而不好意思了。再說王氏雖然是她母親,做的事情到底與她是沒有任何干系的。于是便放緩了語氣,道:“其實,我也相信,這告密的事情,真不一定是三伯娘所為。” “真的?!”霍有纖似乎一愣,繼而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十meimei真的相信,我母親不是不辨大是大非的人嗎?” 霍定姚一哂。就算王氏真沒干這次這件事,那也不代表她就是個明事理的,反之,在太子這件事情上,王氏一向就沒擰清楚過。不過這種事情,也沒必要同她五jiejie細說了。于是便道:“我只是認為,即便不是三伯娘將我們候府救下太子有功的言論傳揚出去,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就想不到這一層。畢竟我大姐在宮中失儀,當時那么多人都瞧見了。后來英王爺又在朝堂上揭發出了太子才是險些被害之人。這樣一想,幾乎都能想明白,這并不是什么難事。” 只不過,蹊蹺就蹊蹺在于,到底是誰告訴了那位桂康王爺,他剛剛才從大理寺被放了出來,難道就能對朝堂上的消息一清二楚?甚至還不惜頂撞皇帝,也求保下他們永定侯府。若說知道朝堂上的消息也不算什么難事,而讓桂康王爺朝皇帝開口求情,這才是真正的疑點。 所以,霍家的人才懷疑王氏。畢竟只有王氏,才最有可能攛掇她那位王兄啊。若真不是王氏,那又是誰呢…… 霍定姚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難道,真是桂康王爺自個兒犯糊涂,以為他真是皇帝看重的親戚手足,才干出這一筆糊涂事的? 這邊霍有纖露出一個笑容,放下心來,拉住了霍定姚的手,道:“我就知道,十meimei是個聰明的。其實昨晚上,不僅我弟弟一直跟著我母親,便是我,也一直不離左右。祖母選了八弟出去,母親一直很傷心,又同父親大吵一架,弟弟又害怕得直哭。他們晚飯都沒吃,我放心不下,便一直侍奉在左右。” 她咬咬唇,放低了聲音,突然急促道,“其實,四伯娘她們的懷疑也不是沒道理的……那晚上,我,我從廚房出來,瞧見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站在祖母門外,偷聽了祖母和英王妃的話。” 霍定姚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后者肯定的點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守在門口的官差便來押人。這次先將一眾人等押回了大理寺,進行了交接之后,又盯著霍家所有成年男子全部帶上了沉重的刑具,還有鐵鏈打的腳鐐,包括已滿十歲的昊哥兒、軒哥兒和逸哥兒也不得例外。這腳銬剛一戴上,三個孩子便委屈得直掉淚,把王氏、媯氏和金姨娘心疼得紅了眼圈,恨不得親自替了去。 那都指揮府領頭的便是將霍定姚趕回英王府別莊的飛魚服,他騎在馬上,還得意洋洋道:“幾位夫人不用著急,等會兒你們也一份,何必和自己的兒子來搶呢?!再說了,你兒子的用具要小一號,你確定能套得進去?可別憋壞了身子呀。” 說完,便和旁邊的兵勇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雙眼不懷好意地掃過王氏等人。 這等粗糙的話如何讓人聽得,幾位老爺頓時氣憤不已,紛紛上前理論。許是皇帝終究還是存了一絲心軟,雖然下令跟著流放,但是也沒明令要求婦孺和孩子一定要戴上。可惜那些禁軍哪里肯聽他這一套,惹急了反而吃了幾鞭子,疼得嗷嗷叫。 這飛魚服猶覺得不盡興,對著一旁立著的差役罵道:“我說的你沒聽見?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處,想著要徇私了?” 那差役十分面熟,霍定姚定睛一瞧,赫然就是那個劉姓差役。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確定對方叫劉鐵角,還說過這一路要跟著霍家的人去流放。看樣子就是負責押送他們的了。她心頭一喜,這劉鐵角,似乎并不是一個很難說話的,上次引泉小哥不就從他嘴里掏出了話來么? 劉鐵角旁邊還有一個武姓的差役,似乎和他是一路的。至少上次她們被押送過來辦理贖買手續的時候,對方也睜只眼閉只眼,就像根本沒看見這里面有孩子明顯不符合要求一般。 再說了,她看得十分分明,這劉鐵角對馬背上那個飛魚服十分反感,明明圣旨都沒要求的事情,他似乎也不樂意這樣做,只讓幾個拿刑具的手下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沒說動手,也沒要走的意思。可惜就是這個都指揮府是那曹貴全的手下,難怪一直跟他們霍家的作對。若這群官兵趕緊離開就好了。 霍定姚無奈,眼睜睜瞅著邢氏等人也被人套上了枷鎖。 這時候周圍還圍了一大群人,都指指點點的,不明白的還幸災樂禍地說什么霍三爺和霍四爺以前在京城威風慣了,沒少干出些欺軟怕硬的事情,如今也遭了報應云云;還有的趁機起哄說奶奶貴女往日都瞧不上真容,如今倒是全身上下都被人碰了個仔細。這讓霍府一干人都漲紅了臉。 末了,這飛魚服似乎終于滿意了,從自己的官兵中叫了一個身材壯碩的兵勇出來:“武大頭臨時生了疾病,我看也不用再找其他人,就讓丁老三跟著走一趟好了。” 劉鐵角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人,這不合適吧?這內衙門的事,讓指揮府的官爺跟著辦,這……這被咱們大人知道了,小的可是會吃掛落的呀!” “放肆!這些事情,自然有曹大人向大理寺主薄稟明。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差役能說不行就不行的?!你以為,張大人會為了區區幾個罪犯,就駁了我們曹大人的面子?你可知道我們曹大人背后的人是誰?” 劉鐵角一僵,硬擠出一個笑,巴巴著上前討好道:“哪里哪里,小的不過是為大人著想,既然這是張大人首肯的,那也只怪那武大頭沒福氣。” 飛魚服聽他這樣說,臉色才好看了起來。霍定姚這邊卻是心頭一沉,不由得暗暗著急。難道他嘴里說的武大頭,就是上次見過一面的那位武姓差役嗎?這劉鐵角雖說不一定是英王府的人,但看起來只是個唯利善鉆營的,雖然他們眼下也沒有多余的閑錢,但是俗話說得好,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那就稱不上是事兒。可那個頂替了武大頭的丁老三,光是瞧他那倒三角眼透露出一臉算計的精光,就鐵定是個不好相予的。這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她回頭瞅瞅自家長輩,可惜幾個奶奶都圍著自己老爺哭,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一茬。偏偏引泉和釗月眼下又被打發得遠遠的,又使不上力。 卻不想,之前那個見過一面的武姓差役卻走過來,和劉鐵角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似乎也有不滿的神情,不住拿眼角去瞅那個丁老三,劉鐵角卻沖他搖搖頭。 霍定姚聽得劉鐵角似乎說了一句“你哥……也沒辦法,下次有機會……總可以掙上一個出頭的機會”,她心頭不由得琢磨了起來,原來這次押送的差役有三個人,瞧著情況,以前大理寺派下來的應該是劉鐵角和大小武,而如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武卻被姓丁的替換掉了。 這樣也好,至少三個差役中有兩個是不難說話的,一路上總有辦法讓她們不那么難熬。 這領頭的飛魚服見霍家的人都一副凄慘模樣,又見自己安排的人順利替了差事。眼見天色已不早,便催促一行人起解,等霍家人離開得老遠,確定他們再也回不來,這才得意洋洋的離開。 霍定姚收拾了心情,緊緊跟在邢氏身邊,不住地拿眼角瞅這前面。雖然她自己給自己鼓氣,其實內心也有一點忐忑不安,就怕那個誰誰出什么幺蛾子。一行人剛出了城門,劉鐵角還好,尚且沒說什么,那個丁老三果然開始耀武揚威,不停催促眾人趕緊盡快趕路。原本出城之后,霍家幾位老爺應該坐囚車,他竟然假惺惺地說什么為著霍家曾經的體面著想,就不用坐了之類的,還說得一臉道貌岸然、義正言辭的,把霍定姚幾乎氣得吐血。要知道,囚車雖然難看,可好歹是一路坐著,能省下多少體力呀。 她不由得頻頻回頭,對著那幾輛囚車戀戀不舍。一旁的林氏明顯是誤會了她的意圖,不由得眼花在眼底打轉:“可憐姚丫頭,還有我的章哥兒,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了。你們就再多看一眼吧,也好在心底留個想念。” 說罷,還愛憐地摸了摸她有點蓬亂的包包頭。 其余房的幾個姨娘聽見了,都忍不住低聲哭泣了起來。可惜城墻太高,無論是曾經的侯府,還是她們的娘家,都遠遠的被擋在后面,再也看不見了。 霍定姚一時也有點心酸,不過更多的還是感嘆。她忍不住再一次回頭,突然余光瞟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城口路邊的茶棚一晃而過。 霍定姚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正巧那身影也小心翼翼探出了頭來,瞧見霍定姚似乎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眼中含淚,又萬分欣喜,怕自己叫嚷出聲,繼而咬緊了嘴唇,然后焦急地指了指邢氏。 那人穿得十分樸素,著了一件淺紅色的碎花棉衣,下面套了一條湖綠色的布裙,顏色都十分暗沉,還松松垮垮地挽了一個婦人的發髻。可霍定姚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人分明是自己昔日的一等大丫鬟—— 紅素。 ☆、第74章 救急 丁老三見霍定姚停下不走,黑著臉推了她一把。霍定姚沒提防,一個踉蹌狠狠摔倒在地,惹得邢氏低呼起來,慌不迭地去扶她。翻手一瞧,手掌卻是磨破了皮,滾出了血珠子了。 霍大爺怒罵道:“孩子還小,也不過是走得稍微慢了一些,值得你動手踢打嗎?你堂堂七尺男兒,也好得意思同一個孩子計較?” “嘿,走得慢倒還有理了是不!收起你那副喝斥人的樣子,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老爺不成,還敢來教訓你爺爺我?”丁老三一臉鄙夷,竟然朝著霍大爺一腳踢了去。霍家人都沒料到他說著就動手,這次連帶著霍大爺身形不穩,也一同倒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住了腳步。 霍定姚眼瞧那姓丁的臉色都變了,心叫著要不好。她不由得眼珠子一轉,換了一副羞紅的臉。邢氏以為她哪里不舒服。前者被問急了,才小聲綴泣,低耳附語一番。說完,還用眼巴巴瞅著道邊兒上那個茶棚。 眾人一瞧就明白了。劉鐵角皺皺眉,但是覺得這不關他的事,也沒作聲。 這丁老三見眾人都瞧著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便不耐煩道:“你們以為我稀罕同一個小屁孩計較?懶驢懶馬屎尿多,這才走了幾步,就嚷著要上茅廁蹲號子。”他見邢氏也要一同跟過去,頓時警惕起來,“等等,難道你這大奶奶還要去伺候這小祖宗不成?只能去一個,兩個我都不放。你去了趕緊回來,不然,哼哼,可別怪我丁老三故意為難你們。” 邢氏無奈,只得叮囑一番,放了霍定姚一人前去,一臉憂心忡忡。 霍定姚才不怕呢。茶棚就在五十步開外,這官道上人來人往的,再說了,誰會多瞧一眼她這樣子的小孩?看見她從囚犯隊伍里出來,都離得遠遠的才對吧。 不過這正好中了她的下懷。她快步走到了茶棚旁邊,趁那兩個差役都沒留意,刺溜一下鉆進了茶棚背后。 紅素果然就躲在那里,見了霍定姚,不由得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哽咽道:“姑娘……您和大奶奶,受苦了。” 霍定姚也忍不住鼻頭發酸,問道:“紅素jiejie,你……侯府沒了之后,你又去了哪里?你怎么嫁人了?藏碧呢?青歡呢?還有瓔珞jiejie她們呢?” 紅素搖搖頭,擦了擦眼淚,“奴婢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們被帶出了侯府,直接被關押到了衙門里,第二天又被帶到了菜市口上,看管的婆子說,只要有人來贖買,為奴為婢為娼都是各自的命數。若沒得人要,便再關回衙門,三天之后便會被充為了官妓。第一天,便有人買下了我,他……姑娘你也認得。” 霍定姚突然福至心靈,“難道,是蔣魁叔?” 紅素微微紅了臉,也沒有否認。霍定姚卻松了一口氣,雖然蔣魁年紀大了一點,可卻是是個有想法的人,又老實可靠,還是邢家的家生子。有他照顧紅素,倒也是一樁美事。這也說明,蔣魁也無事,這點母親知道了,也一定會高興的。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雖然她這個大丫鬟身上的衣料都是普通的布料,顏色也不鮮艷,但看得出來是新作的,瞧著也厚實,定是里面縫滿了柔軟的棉絮。再瞧那發髻上雖然沒了以往的富貴首飾,但是還是斜斜地插了一只鑲銀的簪子,里面的絹花還有一顆小珍珠,就是品相不大好。手腕處也還有一對鐲子,纏枝花樣倒是十分精致,想來說不定就是聘禮。 紅素見霍定姚看得仔細,不由得神情也微微扭捏了一下。再想著畢竟是她的小主子,便收起了害羞,解釋道,“原本大奶奶不在,依禮奴婢也不應當自作主張,只是當時不知道咱們侯府得罪了什么人家,定要買下我去伺候。蔣大哥一急之下,才編了個謊話……說奴婢是他未過門的……這才讓那家人打消了念頭。因著怕惹出事端,后來便請了蔣家在京城的一個長輩,簡單cao辦了這。蔣大哥本就是個守禮的人,也是因著奴婢,才擔了這樣大的風險。只盼著大奶奶不要責罰于他……” “你放心,母親那里由我去說。蔣叔叔保下了你,母親自然也會歡喜的。”霍定姚道,心想這事情就應該當機立斷。在那種情況下,難道還要來通知主人家,讓主人家點頭才去做事嗎?再說那個時候,他們還在蹲大牢呢。 紅素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他沒多少錢,將奴婢贖買之后,便打算再湊一份銀子買出藏碧她們。可是,等到第二天,藏碧、青歡還有瓔珞和鴛鴦,都被人提前看中買走了……這一去,竟是不知道主人家又是何人。只知道香凝被一個老財主帶走,可恨那老財主年過六十,竟然要納香凝當妾……” 她說著,眼中又泛起了淚花。霍定姚心頭一沉,得知過往府里之人的境遇,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半晌,紅素按捺住了激動的情緒,忍不住問道:“老祖宗、大老爺和大奶奶可好?” 霍定姚苦笑一聲,從流徙改判為流放,從良籍又變成了囚犯,一家人從分離又在了一起,還能遠離是非……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如今也說不上來了。但是看著昔日的忠心耿耿的丫鬟,到底說不出什么怨恨的話,只得點點頭,“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錯,我父親和母親也沒吃什么苦頭。我們好歹曾經也是一等公爵,那些人哪里見過我們這樣的人家,到底是不敢輕慢的。” 她以為這樣說,對方就會安心一兩分。不想紅素聞言,卻忍不住又紅了眼圈,拿了含滿眼淚的目光默默瞅著她,倒是嚇了霍定姚一大跳。 紅素垂眼,輕聲道:“姑娘不要再騙奴婢了,方才我都瞧見了,那些差役對著姑娘您推推搡搡的,還對著大老爺呼三喝四,大加責罵。以往,大奶奶和姑娘,哪里受得了這些?” 她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樣東西,遞送到霍定姚面前,道:“這東西,原是姑娘從前就心細備下的吧?青歡在和奴婢分開之前,便交給了奴婢。其實奴婢也不懂得是什么,反而是蔣大哥瞧了,說是一定要交給姑娘您。” 那是一枚印章,上面套了細細的銀鏈子,卻是寶號銀莊的標記。霍定姚驚喜萬分,簡直想大大的給紅素一個擁抱。這東西只要與她自己的小字羊脂玉佩一起用,便能取出大筆銀子。如果她沒記錯,寶號銀莊里面,至少已經存了一千兩銀子了吧?!若是這樣,到了下一個鎮上,她想辦法偷偷溜出去,取點銀子出來,何愁這一路不能過得舒舒服服的,便是到了雁門她也不怕,有銀子便能買宅雇落戶,做做小本生意也不愁不能發家致富呢。 等等,刻了她小字的那枚羊脂玉佩,在入宮的那晚,被那幾個該死的假太監搶走了啊?! 霍定姚簡直欲哭無淚,心里頓時詛咒起來。搶什么不好,偏偏搶走她那么重要的東西。 紅素沒注意霍定姚的神情,倒是遠遠的有男人罵人的聲音傳來,似乎還有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兩人都嚇了一跳,紅素加快了動作,又掏出了一個布袋子,塞進了霍定姚的衣袖中,急促道:“這里面是幾十兩散碎銀子,姑娘您一定要謹慎,偷偷交給大老爺或者大奶奶。他們自然明白該如何打點,也好讓老祖宗少受點罪。” 霍定姚點頭,將銀鏈子掛在脖子上,又藏進了領口內。那包銀子自然是更加小心。聽得有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兩個人心下難過,明白到了分別的時候。 可紅素卻舍不得離開,走一步又回頭,再走一步又回頭,竟回身跑過來抱住了她。霍定姚眼圈一熱,忍不住抽抽鼻子,才咬牙一狠心,終于將她遠遠推開。自己則急急地跑到了茅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