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盡管雙澄說至最后已經聲音喑啞,可在潘太后聽來卻更覺虛假。“你這些說辭都是誰教的?難道是九郎?”她一揚嘴角,“我倒想問問,你又是怎么得到了九郎的烏木杖,還特意送到汴梁?若不是早就有所打算,怎會不辭千里找了過來?!” 雙澄心底一震,不由道:“是……在汴梁附近撿到了,因為看出不是尋常百姓家的物品,加之我本來就要來汴梁尋找父親,便將烏木杖帶進了皇城。” 潘太后臉色一沉,有意作色道:“一派胡言,九郎分明說是在邢州丟失了杖子,為何兩人所說不同?!你到底是如何認識的九郎,到現在還想欺瞞于我?!” 她本是隨意震懾雙澄,豈料雙澄想到丹參之事就已心虛,當即咬緊了牙關不再開口。潘太后心中更為疑惑,怒而起身來到她近前,盯著她看了半晌。 在四周明燭的照耀下,雙澄眉目清晰,卻使得潘太后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但這種感覺很快被另一種揣測所沖淡。 “當日九郎曾在邢州放走一名匪盜,說那人年少無知,為人利用,故此他網開一面未加追究。”潘太后死死盯著雙澄,叱問道,“難不成他的杖子就是在追捕匪盜時丟失不見,而你正是那個被他放走之人,故此才支支吾吾不肯直說?!” “不,我不是……”雙澄連聲音也發顫,卻不知怎樣辯駁。錢樺大吃一驚:“太后所言極是!我早就看出她行蹤詭異來歷不明,說不定就是搶奪丹參的匪盜換了身份,故意借著機會接近九郎,再妄圖擾亂宮闈!” 周圍宮娥們聽了此言都嚇得不輕,潘太后亦迅疾后退一步,拂袖道:“那還不趕快將她捆綁起來?!” 錢樺連忙朝簾外呼喊,守在樓梯口的禁衛們聽到之后立即奔來。雙澄見禁衛朝她撲來,驚愕之下迅疾閃避,潘太后卻以為她想以武力反抗,不由扶著坐榻顫聲叫道:“速將她擒下,不得有誤!” 一時間禁衛們奮力想要擒住雙澄,宮娥們則驚呼著將太后護在中間。正在此時,樓梯上腳步凌亂,守在簾外的內侍驚慌不已地叫道:“九殿下!” 話音才落,已有人急急登上二樓。搖曳的燈影下,匆匆趕來的九郎雖還看似冷靜,但握著杖子的右手微微發顫。 而此時,禁衛們已趁機將雙澄按倒在地。 她被強扭著雙臂,身子僵硬酸痛。其實這幾個禁衛并不是她的對手,但面對著太后與剛剛趕到的九郎,雙澄卻也知道假若自己出手傷人,事態只會朝著更惡劣的方向發展。 “嬢嬢!”九郎眼見雙澄被擒,一下子跪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潘太后在宮娥的簇擁下回到坐榻前,慢慢撫著胸口,恨聲道:“九哥,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女子?!你瞞得我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九郎匍匐在地,急切道:“臣本想尋找良機再稟告嬢嬢,并非想要長久欺瞞!雙澄若有禮數不敬之處,還請嬢嬢寬宥!” “如果不是被我發現,你是根本不會告訴我了!”潘太后看著九郎的身影,想到自己將他視為珍寶,他現在卻因為一個江湖女子而瞞她良久,不由得悲憤交加,“九哥,九哥!老身念你年幼喪母又身患殘疾,這才將你長留于宮中,始終不舍得讓你單獨開府。原想著在這諸多皇孫之中只數你最得我心意,可沒想到你年紀一長便被女子迷惑,說是要替我去太清宮祈福打醮,卻原來是暗度陳倉帶著她一路歡縱!神靈在上,你怎可如此肆意妄為,全然不顧體面!” 九郎悲聲道:“嬢嬢,臣敢以性命起誓,臣與雙澄縱然同去了太清宮,但臣在那七天里盡心盡意地待在太極殿為嬢嬢進香祈福,完全沒有應付馬虎。嬢嬢若不信,可以喚棲云真人前來詢問清楚!” “就算你跪在太極殿進香又怎樣,你的心早就被她占滿了!老身現在不再管什么祈福打醮,我且問你,這女子是不是當日在邢州搶奪丹參的飛賊?!” 九郎自進來后便一直跪拜在地,此時才緩緩抬頭:“嬢嬢,先前臣也說過,之所以放走她,一是因為她全然不知其中利害,只是被人利用而已。二是她后來亦戴罪立功,替臣找回了丹參……” 潘太后打斷了他的話,豎起雙眉:“這樣說來,她分明就是那個飛賊!你好生糊涂,竟被這樣的女子迷住心竅,難道還想要將她再留在身邊不成?!” “雙澄本性純善,并沒有做過什么壞事。”九郎望著太后道,“嬢嬢,之前隱瞞不說是臣的錯。但臣也是為難,怕貿然說出會使得嬢嬢動怒,其實雙澄她跟著臣去鹿邑途中恪守職分,就連揭穿亳州官兵作亂之事也是她的功勞。嬢嬢若是還生氣,就請責罰于臣,不要再治雙澄的罪!” 他字字句句為雙澄開脫求情,但潘太后看著他如此認真專注的目光卻更是心生寒意。 九郎在她身邊待了那么多年,她竟還是頭一次見其為了女子而這般在意。再轉目一看雙澄,雖沉默不語,可眉間隱含憂悒,嘴唇微微下抑,顯然是心中有所郁結,并不是誠惶誠恐之狀。 潘太后深深呼吸了一下,盯著九郎道:“若是你當初將她放走,此后不再見面,老身也不會再加追究。可如今你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這等心機叵測的女子,我怎能容她再留在眼前?” 雙澄聞言抬頭,瞳仁收縮。九郎心中一震,歪歪斜斜地跪行至太后近前,悲聲道:“嬢嬢,雙澄從未向臣提出非分要求,是臣心儀于她,將她帶去鹿邑又領回汴梁。” “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這樣神魂顛倒?!”潘太后怒道。 他深深呼吸,盡力挺直上身,“臣幼時在太清宮待了三年多,那時便偶然認識了雙澄,可惜歡聚甚短,她便匆匆離去……臣在此之后病重,才被嬢嬢派人接回了汴梁。可是這些年過去了,臣卻又在邢州遇到了她。從聽到她名字、見到她的第一面起,臣便知道她就是九年前飄然遠去的雙澄,故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于她……直至,將她又重新帶回了鹿邑太清宮舊地……” 潘太后驚愕不能言語,雙澄聽著九郎的述說,想到那一幕幕歡悅場景,眼前不由也蒙上了水霧。 “嬢嬢可知臣七歲就被遣出汴梁的時候,心中是何等的失望?嬢嬢哄臣說是去替母后守孝,可臣那時就知曉,是官家與嬢嬢怕臣留在宮內克了其他皇子,這才將臣外放至太清宮。但臣一直不敢在嬢嬢面前訴說一句,怕的是讓嬢嬢更加為難心痛!臣在太清宮獨自等了三年,宮中卻從沒訊息……到后來,臣甚至以為嬢嬢與官家已經將我忘記,再也不會將臣接回……三年中,臣形同軟禁般待在太清宮內,從未踏出過一步,從未見過一個外人……直到雙澄偶然闖入宮觀,她不知臣的身份,常常過來探望陪伴,才讓臣終于懂得了什么是期待。” 九郎跪在太后面前,因右腿乏力而只能以手撐著地面。時間一久,他的右臂微微發抖,眼神亦含著痛楚。 潘太后緊緊攥著手中珠串,心中五味雜陳。聽著九郎說起幼時被外放至太清宮的經歷,她自然依舊自責心痛。她亦萬萬沒料到他竟是在那個時候就認識了雙澄,可再一深思,心中卻猛地一沉。 那么多年的等候終于能夠重逢,難怪九郎會對雙澄如此專情,可也正是由于這樣,要想撲滅他的愿望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她盯著九郎看了片刻,硬下心道:“就算你與她自小相識,也更改不了她的出身,這樣的女子根本不能留在你的身邊。阿容,過去將你送出宮去是我長久的憾事,可這一次,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的請求。你也別怪我不講情面,要怪,只能怪她身份卑微,而你卻是趙家的皇子。” 太后的話語雖已不像先前那樣激烈,可越是緩慢沉重,越是壓在了雙澄心頭。她之所以甘愿前來面見太后,就是還懷著小小的奢望,以為自己提出不求任何名分的請求,太后能夠勉強答應。 然而如今太后卻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留給她。 她很艱難才忍住了眼淚,可是在這寂靜中,卻聽九郎低沉地開口。 “嬢嬢,如果這趙家皇子的身份只能帶給臣無盡的壓抑與孤單,那么,臣現在,不想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雙澄被噴的好慘……但我還是覺得以她的性格和閱歷只能選擇面見太后,因為已經躲了那么多天,現在人家都來抓你了,還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走了,太后會善罷甘休嗎?九郎再被關在大內的話,雙澄以后連見他的機會都沒了。還不如拼一下去面見太后,說不定還能打動對方求得成全。 不過感覺始終不能使所有讀者滿意,也可能是我的思維總是與大眾不合吧……~~~~(>_<)~~~~ 第53章 3.16 第五十三章晚雨冷冷子夜風 寶津樓內一片寂靜。 坐榻之側的燭火驟然亮出數點火花,旋即消散不見。 潘太后雖還強撐著坐得端正,可扶著榻上矮幾的手不住發顫。“好……九哥,你當真是鬼迷心竅……竟會為了她說出這般荒唐的話!” 九郎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眼眸在燈火下顯得更加沉黑。 “并非荒唐之言。”他望著太后,“如果嬢嬢不容許臣與雙澄在一起,臣就算還待在大內,也已經全無生趣。與其那樣,還不如削去郡王封號,做個普通百姓來得自在。” 潘太后再也克制不住。“全無生趣?!你這是以自己來威脅老身了?!”她臉色蒼白,直指著九郎叱道,“自古以來只有皇子犯下大罪,才會被削去封號流放蠻荒,卻從未有過不當郡王當平民的先例!你現在對著老身置氣,若是被官家聽到了,只怕真要降罪于你,我看你到時如何處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