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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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只是不想再受這么多的拘束!”九郎朝著她重重叩首,聲音亦有些發(fā)顫,“嬢嬢不是說雙澄身份卑微無法與臣相伴嗎?那么臣也愿意做個尋常百姓,雖沒有錦衣玉食,但至少能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處生活,不必再像如今這樣任由旁人擺布?!?/br> 潘太后聽他語聲寒冷,心中又恨又氣,不由得反手抓起案上燈盞,“砰”的一聲便擲在地上。 赤紅的火苗轟然暴漲,宮娥們驚呼連連,錢樺等內(nèi)侍急忙上前撲滅火勢,然而那原本光潔的地板上已燒出了烏焦的痕跡。周圍眾人跪了一地,她扶著坐榻,顫聲道:“你再敢說下去,我便叫人請官家來,讓他當即褫奪了你的封號!再將這女子押去問斬,讓她在這世上消失得一干二凈!” “嬢嬢為何一定要對臣這樣絕情?!”九郎似乎不敢相信太后竟會說出這樣的話,雙澄卻忽然抬頭望著他,“阿容,你不要再說了?!?/br> 潘太后捶著幾案怒罵:“阿容豈是你能喊得的?!” 然而雙澄神情淡漠,一雙眼睛黑得望不到底。她被禁衛(wèi)反剪著雙臂,腰背卻還挺得筆直。 “阿容是他幼時告知我的名字。九郎亦曾說過,在宮中唯有太后這么叫他,嬢嬢是對他最好不過的人……他方才說的那番話,只是情急之下的無奈選擇,還請?zhí)蟛灰尮偌抑獣?。九郎雖在太清宮生活了三年,但始終都是皇家血脈,又怎么可能去做個尋常百姓?就算太后與官家舍得他離開宮廷,雙澄我……也是決然不愿看到的?!?/br> “雙澄……”九郎見她這般冷靜地說話,心中漸漸浮起一陣寒意。 潘太后冷冷地看著她,“他這般瘋癲,為的可不就是與你長相廝守?可惜縱然他不思悔改還不肯當這郡王,你卻曾犯下?lián)寠Z丹參之罪,當時九郎將你放走,如今老身卻是不依!我倒是要看看沒了王爵之位的九郎如何能護你不死!” 九郎的心猛地墜下萬丈深淵,他緩緩望向太后,道:“嬢嬢如果真要取她性命,那么雙澄被處死之日,也就是我與嬢嬢訣別之時?!?/br> “你!”潘太后含恨咬牙。此時雙澄猛地發(fā)力,竟從禁衛(wèi)壓制下掙脫出來。眾人皆驚愕不已,禁衛(wèi)們飛速上前護住了太后。 雙澄卻一動不動地看著潘太后,啞聲道:“太后是絕不容許雙澄留在九郎身邊了嗎?” 她背光而站,面容籠著陰影,令潘太后心生畏懼。但為了維持尊嚴,太后依舊厲聲道:“你這等江湖匪盜怎能有此奢望?!就算你再問百遍千遍,老身也還是那句話,絕無可能!” 那話音決絕不留余地,雙澄緊攥著手心往后退了一步,再望了望神情決然的九郎,忽而跪倒在潘太后面前。 “既然如此,雙澄再不會糾纏九郎,請?zhí)髮捄甏罅吭徦囊粫r沖動。從今以后,愿大內(nèi)還是以前的大內(nèi),九郎也還是以前的九郎。”她的眼里隱隱現(xiàn)出淚光,深深呼吸一下,朝著太后端端正正叩了個頭,旋即起身便要離去。 “混賬!將她攔住!”太后一聲詈罵,樓梯口的護衛(wèi)長戟交錯,死死攔在了去路。 九郎本是跪在地上,此時奮力站起,喊道:“雙澄!你要做什么?!” 她迎著持著長戟的禁衛(wèi)走了幾步,已站在了重重簾幔間,隨后略微側(cè)了側(cè)臉,卻沒有真正回過頭。 “與你的嬢嬢和好吧。”雙澄的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墨黑的眸子,聲音輕淡緩慢,好似已經(jīng)無所怨憤?!皼]有必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阿容,多謝你一直這樣維護我。但你若是要以郡王之位甚至是性命來作為交換,我……不愿也不能承受?!?/br> “那么以后呢?”九郎愕然起身,連手杖都沒拿,拖著無力的右腿慢慢走到她身后,“你怕嬢嬢對我不利,所以又要孤身離去不再見面?” 雕花窗欞外吹來微涼的夜風,杏黃簾幔層層飄拂,雙澄站在其間,好似隨時可能逐風而去的花葉。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珍重自己?!彼蛦≈f了一句,旋即撲向樓梯口。九郎情急之下沒抓住她的胳膊,眼看那些禁衛(wèi)已持著長戟朝她刺去,雙澄卻好似正等著這一刻,人在半空足踏戟尖,借力旋身縱向斜前方的窗子。 一聲撞響,縱橫交錯的雕花窗欄斷裂粉碎,在宮娥內(nèi)侍的驚呼聲中,雙澄已如飛燕般沖出窗口,倏然間消失不見。 周圍倉皇一片,夜風自窗口撲卷而進,重重簾幔紛飛繚亂。九郎沖到窗前,沉沉夜色間只望到寶津樓下人影幢幢,夾雜著護衛(wèi)們焦急叫喊。身后的內(nèi)侍急忙奔上前來護他安全,他卻推開眾人,匆忙間奔向樓梯。 后方傳來太后的急切呼喚,可是九郎的腦海似乎已然空白,只記得雙澄縱身躍出窗子的影姿,以及那四散飛裂的碎片。 他沒了手杖,只能扶著樓欄跌跌撞撞往下急追,步伐深淺不一,眼前的世界晃動錯亂。因右足本就無法正常著地,他在匆忙下到一半的時候竟不覺踏錯,饒是即刻抓住樓欄,還是一下子跪跌下去。 刺骨的疼痛自腿部貫穿全身,周圍嘈雜的聲音讓他恍惚不安。 “九哥!”守在樓梯下的馮勉驚叫著沖了過來,潘太后聽得動靜亦急忙下樓。九郎的掌心亦在跌倒時劃出血口,但他還是一手攥著樓欄,咬牙撐起身子。 可是右腿鉆心刺痛,竟是再也沒法行動半分。 樓上的內(nèi)侍奉命趕來,雙手托著杖子送至他面前。馮勉才想扶他站起,九郎忍著劇痛看著那精工制成的烏木杖,忽地抓起來便重重擲出。 ****** 夜風一陣緊似一陣,自金明池別苑逃出的雙澄還在不斷奔逃。 背上劇痛難忍,濡濕衣衫的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但她都無暇停下審看一番。當時甚至是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tài)才從金明池苑囿突圍而出,躍下寶津樓的那一刻,隱約聽到了九郎的叫喊。 那喊聲滿是急切與悲傷,伴著她闖出金明池,直至現(xiàn)在似乎還在耳畔。 她自然明白若是讓九郎抉擇,他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與她在一起,甚至真的愿意放棄郡王之位去做平民。 可她怎能夠聽憑他真的走上那條沒有盡頭的路? 太后的話語中分明強調(diào)就算九郎自己愿意不做郡王,官家也不可能答應。除非是按照處置犯了重罪的皇子那樣,褫奪了他的王爵之位,再將他流放至蠻荒之地。 倘若是九郎自己犯錯而被放逐,雙澄甘愿陪著他直至海角天涯。但而今卻是要因她而起,她若是還留在那里,九郎與太后之間勢必魚死網(wǎng)破,全無回旋余地。 本想著四處躲藏天天隱瞞也不是辦法,可原來就算自己卑微到放棄一切名分只想與九郎相伴下去,在太后看來也是不自量力的奢求。 夜幕蒼茫,汴梁城內(nèi)也許還是燈火輝煌,歡歌笑語。 皇城內(nèi)外綺麗風雅,晝夜繁華。可是那一切,都不屬于她。 她的世界太小,小到只容得下自己和九郎,美好卻又虛幻,就像太清宮內(nèi)的記憶片段。那些被她與他珍藏的回憶,浮浮沉沉,不過是一道夏日的陽光,一池瀲滟的湖水,一串鈴鈴作響的銀環(huán),皆是被風吹了就散的柳絮。 茫然四顧,人已在汴梁城南,卻不知應該去往何方。 裹挾著原野氣息的風撲面吹來,云層間零零落落地灑下了雨點。在她還未尋找到藏身之處時,那雨勢忽地變大,繼而暗沉的天空中驟然亮起了霹靂,隆隆雷聲響遍天地,震得人心凄惶。 ****** 今春的第一聲響雷亦驚動了整座汴梁城。 金明池的水心殿內(nèi),潘太后在宮娥的服侍下剛剛躺下不久,就為雷聲所震,陡然驚坐而起。 “娘娘?!眱擅編m娥誠惶誠恐地跪在床前,太后急促地呼吸了幾下,迅疾道:“去,叫錢樺過來?!?/br> 其中一名宮娥匆匆而去,太后倚著床欄閉目靜待,雖然已飲過寧神湯藥,但先前的混亂場面還是不住浮現(xiàn)于腦海間。 那么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她已習慣于發(fā)號施令,從未想到九郎竟會如此激烈地違抗她的旨意。但盡管如此,當聽到九郎在樓梯跌傷,潘太后還是心痛如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