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可如今九郎坐在擷芳亭中,微微抬起頭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想要雙澄與他同在一處生活。像這般虔誠認真的態度,是他從未見過的。 端王本來還想開幾句玩笑的,此時卻不由沉了沉心。 兩人之間靜默片刻后,端王才問道:“除了我之外,你還向誰說過這意思?” 他搖頭,“并未主動向第三個人說過,但跟隨我前去鹿邑的馮勉與錢樺等人都已看出端倪。” 端王蹙了蹙眉:“馮勉我倒是較為放心,他侍候你多年,應該不會將此事傳出。但錢樺此人慣于逢迎且又貪財,他天天在太后身前奉茶,你要小心提防。” 九郎亦覺得此人始終是個禍患,便將在途中與錢樺發生的矛盾簡述了一遍。端王聽罷,作色道:“這大膽的東西竟敢在背后詆毀于你,簡直是太過目中無人!你怎不向嬢嬢稟告,將這閹賊打個半死!” “我本想嚴懲他,但畢竟雙澄的事情他看在眼中。若是他想要拼個魚死網破,在嬢嬢面前亂說一氣,我只怕雙澄會因此在嬢嬢心中先留下不好的名聲。嬢嬢生性固執,一旦從開始便極不喜歡雙澄,以后我再想改變她的想法就難了。” 端王沉吟一陣,看著他,問道:“九哥,你難道真的打算要向嬢嬢與官家說起雙澄?” 九郎從容道:“自然是要說,只是我現在剛剛回來,尚未來得及弄清雙澄的父母究竟是何人。倉促間提出的話,反而會遭到嬢嬢訓斥,因此便想著等你查明她身世后,再酌情潤色,也好過嬢嬢那一關。” “你倒是考慮周到……”端王長吁一口氣,“可我匆忙趕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九郎微微詫異地望著他,一時猜不到他到底要說什么。 端王皺著眉,緩緩道:“自你們走后,我與汴梁府尹親自帶人查閱了城中所有在籍住民簿冊,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叫做燕超的中年人。” 九郎的眼神為之一收,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或許他只是四處漂泊,恰好那段時間來了汴梁而已,因此在戶籍簿冊中自然尋不到此人的姓名。” “你說的我也曾想過。只是原本若是能找到雙澄生父,至少還能對她的身世有所了解。如今連這唯一的訊息都斷絕,我只怕想要查清她究竟是何等樣人家出身,更是難上加難了!” “那也未必。”九郎扶著廊柱緩緩站起,“五哥忘了應該還有一人必定知曉她的身世。” 端王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撫養雙澄長大的那個人?” 九郎點頭道:“他應該還在真定府蒼巖山,我現在剛回汴梁沒法再離開,煩請五哥派人去那里查訪一下。若是能找到雙澄的師傅,便將他接到汴梁來。雙澄本來也對私自下山心懷不安,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這師徒兩人會一會面。” “派人去找自然是可以。只不過就算知曉了雙澄父母的真名實姓又怎樣?”端王看了看他,喟然道,“你也知道,不要說是尋常百姓人家,即便她父輩也曾為官,若是品級低微的話,你連開口向嬢嬢與官家求娶雙澄的機會都沒有。” 一陣微風拂過,帶著初春草木的清新淺香。九郎側過臉,望著擷芳亭畔的素白杏花,道:“那又怎樣?我只要雙澄一人。” “你……”端王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一聲,將勸解的話留在了心中。 ****** 端王府中有一個小院,幽靜清雅,平時也很少有人經過。庭中養了一池紅鯉魚,春暖花開,水波融融,一尾尾嫣紅在碧波間游來游去,時而聚攏時而散開,雙澄坐在池邊一看就是很久。 回到汴梁已有兩天,她起先以為九郎會在返回大內的次日就來王府,可等了一天也不見他到來。第二天清早至現在,她又坐在池邊,看著紅鯉游曳爭食,等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日光浮漾在波光間,寂靜的春日午間使人有些困意。她撐著下頷坐了許久,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卻忽聽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雙澄一愣之下,急忙拋掉手中的魚食,滿懷驚喜地站起身來。 那個人已經穿過月洞門,一抬頭,便對上了雙澄的期盼目光。 她愣了一愣,隨即垂下眼睫,攥著手指站在了原處。過了一瞬才回過神來,朝那人行禮道:“端王殿下。” 端王頷首,問道:“怎么這般悶悶不樂?還是在等著九哥?” 她一驚,忙掩飾著內心的波動,隨手捋著池邊的垂柳枝條,“沒有啊,只是在這看著魚兒們搶東西吃呢。” 端王笑了笑,慢慢走到了她身邊。風過小院,綠柳輕搖,浮動的波光映在他眼眸,望之與九郎有幾分相似,但臉容輪廓又比他更為硬朗。她看了一眼,不由又想到了九郎,因問道:“你是不是見過他了?” “我也只是在你們回到汴梁的那天去找了他一次,這幾日還未有機會。九哥應該也想著尋個機會來看望你,只不過……自他回去后,官家心中很是不悅,故此九哥或許這幾天還不能出來。” “為什么官家會生氣?”雙澄的心沉了沉,害怕是九郎向官家稟明了與她的事情,才招致龍顏大怒。端王卻只淡淡道:“官家覺得九哥多事,不該去查那丹參案件。這其中的道理有些繁雜,你也不必再深究。” 她雖是稍稍松了一口氣,可想到九郎也許在宮中備受官家斥責,還是心中沉甸甸的。端王見她低頭不語,又道:“另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一聲。” 她一怔,繼而醒悟過來,滿懷期待地道:“是不是關于我爹的?” 他點點頭,沉聲道:“只不過也許會令你失望……我們查探不到令尊的消息,就好像,汴梁城中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似的。” 雙澄的眼里本來已滿是亮色,如今卻慢慢冷卻黯然。端王見她如此憂郁,便又補充道:“但也可能他當時只是路過汴梁暫住一陣,或者即便留在汴梁卻換了姓名,故此我們查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知道這也是一種可能,但人海茫茫,假如父親已經離開汴梁,那就更不知飄落去了何處,又如何才能再找到他?正心煩意亂之際,卻聽端王問道:“雙澄,你師傅的名諱是什么?九哥說,可以再想辦法接你師傅來汴梁,或許他更清楚你父親的身份與行蹤。” 她有些茫然地道:“師傅姓丁,單名述。你們是現在就要去找他?可我怕他不愿意來……” “你寫封信告知他便可。”端王沉穩道,“我本想派親信去真定府尋他,今日卻恰好接到皇命。因丹參之事還牽連了地方官員,官家命我再去邢州處理剩下的事務。邢州與真定府相距不算太遠,我到了那里之后,便可抽空去一趟真定府蒼巖山,替你將令師接到汴梁。” “真的要將師傅接來?!”她的神色中卻是驚愕多于喜悅,甚至還帶著些許的不安。端王微一蹙眉,“怎么?你不愿意讓我們找到令師?” “不……”她局促地握了握手指,“這是九郎想出來的?” “你不是想找到生父的下落嗎?如今汴梁住民中查不到你說的那個人,也只有將令師請來,才有可能說個明白。”他停頓了一下,又試探道,“你莫非想一直留在汴梁,再也不回真定府?” 雙澄急道:“怎么可能?我……” 她還未說罷,端王已笑了笑道:“那更是要去見一見令師,否則他無故丟了徒弟,豈不是要千里迢迢趕到汴梁來尋你?” 雙澄見他言笑晏晏,便也沒再將話說下去,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答應修書一封請他帶去。 ****** 端王拿到雙澄的親筆信之后,次日一早便帶領手下趕赴邢州。臨走之前,他還特意來到小院與雙澄道別,并叮嚀她不要輕易離開王府,以免惹來麻煩。 于是她便只能留在了端王府,連小院的門都沒邁出過,除了一個仆婦來送飯送水,幾乎也沒別人會過來打攪。雖是清凈,可著實冷清,與先前在山中的生活相比,如今的她就像是失去了自由的鳥兒,只能望著高墻外的蒼穹,卻哪里都去不得。可是更讓她在意的還是九郎,自從那日望著他乘坐的馬車緩緩遠離之后,兩人便再也未曾有機會相見。雖然端王安慰她說九郎在宮中不會有事,可她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百無聊賴中沒等到九郎卻等來了又一場春雨。 那日清早起來還覺春風習習,未知午后便變了天色,池邊的柳枝在風中旋舞飄拂,沒過多久,淅淅瀝瀝的雨點便打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