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托著腮坐在窗前,看雨點落在水中,大大小小的圈兒彼此起伏,變幻無窮,卻又悄寂落寞。 一陣風卷過,滿庭落花紛紛,沾濕雨珠墜于石徑。她正待關上窗子,卻聽院門外有錯雜的腳步聲響起,似有好幾人朝著這邊匆匆而來。她略感訝異,才剛剛站起,院門已被輕輕推開。 那個人撐著紙傘站在門口,一襲月白色素平紋羅袍,腰間碧綠琮佩墜著朱色穗子,在這潮濕陰冷的春寒中點染了亮色。 多日未見,他依然干凈雋秀,隔著濛濛細雨,朝著窗后的雙澄安靜地笑了笑。 她那被禁錮多日的心瞬間盛放開花,連綿的雨也似乎為之靜止。 “九郎!”雙澄歡悅地叫起來,一撐窗臺,竟縱身躍出,如同伶俐雨燕似的朝著他飛掠過去。 第四十四章 若為繾綣留春日 雙澄一下子撲到九郎懷中,將他緊緊抱住。透明的雨絲自天而降,伴著春雨的清新,他身上似乎也蘊著那種若有若無的氣息,讓她沉醉其間,不愿放手。 他一手撐著素白紙傘,一手還要握著烏木杖,無法擁抱雙澄,便低下頭輕輕碰了碰她的前額。 她本是埋在他心口聽那有力的心跳聲,此時才抬頭望著他,澄澈的眼里滿是微笑。 九郎看著她,不由也微笑起來。這些天在宮中的壓抑沉悶,仿佛從她如燕子般飛出窗口的那一刻起,便煙消云散,雨過天晴。 “你怎么來了?”她摟住他,還是傻傻地問。 “本該前幾天就出來的,但是沒機會……”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今日是我二姊吳國公主生辰,上個月她又添了一子,故此我便應邀前去赴宴。” “赴宴?那你馬上就要走了?” “已經結束了。原本還要再留一會兒,但看著天色不佳,眾人便都提前散去。”他放低聲音道,“我才趁著這個機會到這兒看你。” 她這才松了口氣,卻發現九郎不知何時已將紙傘盡朝著她傾斜,而他自己則被雨淋濕了大半衣衫。她望著九郎,心中滿溢的不僅是感動,更有酸楚。于是接過紙傘,問道:“阿容,你能跟我進屋坐一會兒嗎?” 他點點頭,雙澄便滿懷欣悅地拉著他的手,帶著些羞澀地領他走向小屋。她比九郎矮上半頭,既要替他撐傘,又不舍得放開他的手。短短的一段路,雨點噼噼啪啪打在傘上,濺得滿是落珠,也染濕了她的衣裙。 幸而很快便進了屋,她還挽著九郎,卻站在門邊不動。他詫異問道:“怎么了?” 雙澄愣了一下,忽而松開手中的紙傘,揉了揉他的臉,這才笑盈盈地道:“看看是不是真的你。” “都與你說了那么會兒話了,難道還是假的不成?”九郎說著,將淋濕的長袍脫了下來,隨手晾在了墻邊衣架上。他里面是素白的中衣長衫,雙澄還沒見過他這般穿著,略微有些拘束。 九郎見她有些愣神,便道:“難道已經對我變得陌生了?” “不是。”雙澄看著他,忽又蹙眉道,“我已經很多天沒見到你了。那天端王府的人來接我時,我朝著你告別,你也沒理我一聲。” 九郎怔了怔,不免內疚。“我聽到的,雙澄。只是當時近旁都是隨從與禁軍,我不能與你說話,還望你諒解……” “我也知道。只是從那之后就再沒見過你了……”她想到了這些天來自己獨處小院的寂寞,不由垂下頭去。九郎見她這個樣子,情緒也低落了些,靠近她低聲道:“不要難過,雙澄。我……并沒有忘記你,只是回去之后,便有了桎梏。” 半掩的窗外濺進了幾滴雨珠,雙澄用手指在桌上劃來劃去,半晌不吭聲。他默默坐了一會兒,忽想起什么似的,從袍袖中取出了一物,輕輕放在她面前。 是一只小巧玲瓏的荷包,墨黑緞子鑲邊,金銀線繡卷曲紋環繞,正中的淺黃緞底子上繡著桃花柳枝,間有雙燕翩飛,似在呢喃輕語。黑色抽帶中間盤結,末端垂綴黃紅紫綠四色流蘇。姹紫嫣紅,甚是驚艷。 雙澄看看荷包,訝然道:“花了多少錢買的?” 他卻搖頭,將之往前推了推,“送給你。” 她拿起荷包端詳一陣,攢著眉頭看看九郎,“這繡工多精巧。不是買來的,難道還是誰繡了送你,你借機再來送給我?!” 他愣了愣,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微微慍惱。“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適才去吳國公主府中做客,她繡了好幾個荷包分別贈予我們兄弟姊妹,我覺著你應該也會喜歡,才帶來給你。其他女子又怎會平白無故送我這種配飾?” 雙澄其實心中也知曉他不可能收下別的女子所送之物,更不可能再拿來轉贈于她。可也不知為什么,也許是這幾天等得心焦,等得擔憂了,便故意在他面前質疑。如今見九郎面若凝霜,她曉得自己那樣責問是傷害了他,不由得愈加憂愁,懨懨然道:“那你不早些說……我怎么知道是你二姊繡的?” “就算不是她繡的,你也不該胡亂懷疑我。”他瞥了她一眼。雙澄又是懊喪又是自責,臊得伏在桌上,手中卻還攥著荷包的抽帶。九郎皺眉看著她,伸手去拽荷包,她攥得更緊,一絲也不肯放松。 “自己沒理了,便耍橫躺著不動?”他冷言冷語。雙澄將臉埋在臂間,使勁跺腳,甕聲甕氣道:“我哪里耍橫了?” 九郎感覺有點郁悶。自己本不在意荷包香囊這些配飾,此次吳國公主命下人端出托盤送到他面前時,他卻唯獨在各色荷包間留意到了這一只,只因那一雙燕子小巧可愛,令他極為自然地就想到了雙澄。 她姓燕,在他的世界里也如雨燕般來去翩然,如同藍幕中的一抹亮痕。 可她居然不領情,現在還故意不看他,朝他發脾氣。他靜默片刻,道:“既然不想理我,那我就回宮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說罷,起身便要離去。豈料背后忽然一沉,是雙澄已將他死死抱住,趴在他背上發狠道:“不準走!不準走!” 她力氣出奇得大,將九郎壓得只能重新坐下。可即便他坐回原處,背上的雙澄還是不撒手,九郎沒奈何,道:“到底想怎么樣?”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沒什么大事值得不開心,可越是想念就越是在意,越是在意就越是想要將他的心恨不得剖開看個仔細,到頭來卻是自己無事生非,故此眼淚汪汪地趴在他背后,道:“才來一會兒就要走了嗎?” “我在這兒惹得你生氣了,還不如回去……”他還未說完,她已摟住他的頸。九郎微微一震,只聽雙澄小聲道:“阿容,我沒有生氣……你要是生氣了,也別現在就走。要是你真的就此離開,我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你一次。” 她的呼吸細微而謹慎,九郎聽了這番話,心里有些酸澀。靜了靜之后,以臉頰蹭了蹭她,道:“哪里就會真的走?只是裝裝樣子。” 她不死心地扳過他的臉,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那雙黑得讓她心顫的眼眸。 然后再度緊緊抱住他,喃喃道:“我想你了,阿容。” 九郎的心被她這一聲喚得綿軟,便略微側過身,扶著她的手臂,將她帶到自己身前。“坐這兒。”他按了按雙澄肩頭,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她卻一驚,急忙撐著座椅扶手道:“不會坐壞你嗎?!” “哪里會那么容易被你坐壞?我又不是紙做的。”九郎將手輕輕地放在她腰間,讓她橫著坐在自己腿上。雙澄把腳擱在座椅扶手上,正好不會壓到他的右腿,于是安心地伏在他懷中,又取過那只荷包來回細瞧。 “燕子真好看。”她綻開笑顏,以手指勾著緞帶,將荷包懸在他眼前。 “現在喜歡了?”九郎故意沉著臉。她抱著他的頸,點頭道:“一看到就喜歡啊。” “那剛才為何無故發火?” “……不知道,大概是近來心里煩躁……” 他睨著她道:“小時候都不容易生氣,如今怎么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