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沈寧擰了秀眉。 “唉,敬親王你認識么?他得了怪病死了,你的皇帝也極有可能會患上這種病癥。” 他是說……帶有遺傳性的致命疾病么?“你確信……” “兩人說些什么,連個伺候宮女也不叫進來?”忽而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正是下了早朝的廣德皇帝。 無塵一驚,對她又是擠眼又是擺手,意思是讓她不要把方才的話坦白給皇帝聽。 還未換朝服的東聿衡一襲龍袍出現在二人面前,先是見孤男寡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而后看向無塵問道:“皇貴妃體內的毒素可是清了?” 無塵清清嗓子,粗聲應了一聲。 皇帝看他一眼,又走到沈寧面前問道:“你現下還有哪里不適?” 沈寧搖搖頭,“比昨個兒好多了,好似身上也有些力氣。” “那就好,吃了藥么?” “他們拿方子去熬藥了。” “用了膳了?” “吃了一點。” 皇帝點點頭,轉而又變了話題,“你們方才在討論什么機要之事?” “我可沒功夫跟她閑聊,我走了。”說罷,也不行禮也不告退的無塵腳下生風似的走了。 東聿衡坐到床頭,用力掐了掐她的腮梆子,“你這壞毛病,總是與男子獨處一室。” 沈寧拿他的醋勁沒辦法,只得裝可憐嗚嗚兩聲。 東聿衡哼了一哼,替她揉著臉言歸正轉,“說了什么,從實招來。”莫非她的身子還有古怪? 沈寧沉默片刻,握著他的手,輕輕說道:“無塵大夫說,你找他來是為了治一種怪病的。” 東聿衡眸光閃了一下,反握了她的手笑道:“原來是這事兒,”他頓一頓,“朕先去換身衣裳。” 見他不愿談這事兒,沈寧心下一沉,拉了他不讓他走,“他是治什么怪病?” “唉,不過一種世間少有的病癥罷了。” “誰得了這種病?” “無人患此病,朕是防范于未然。” 沈寧抿了抿嘴,“是敬親王患的那種病么?” 東聿衡沉默地注視她片刻,而后無奈地道:“這事兒又這么機靈。” “真的是么?”沈寧聲音緊繃繃的。 東聿衡握了握她,“朕先換下朝服。” 沈寧坐在床上,忐忑不定地等著他,只短短片刻,她的心思已千回百轉。 東聿衡換了常服回來,見她的擔憂都掛在了臉上,輕嘆一聲。 “你快說罷。”沈寧只信他親口說出的話。 東聿衡在床邊坐下,緩緩道:“東氏一族的男子,好似都活不過不惑之年。” 活不過四十歲?!渾身繃緊了沈寧頓時彈坐起來,東聿衡有先見之明地攬過她,搓搓她的身子安撫道,“別怕,別怕,朕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寧深呼吸一口,“那你怎么知道的?” “發現此事的是父皇。他偶爾研究宗室族譜,發現除卻戰爭中死去的族人,七代東氏男子,惟有極少數人可活過四十,其余人等皆得病不治身亡。”他頓了頓,“父皇為此派出了大量人力搜羅證據,將近支遠支一一打探一遍,終而發現,族內因病身亡者,大多都是同一種怪病。” 果然! “父皇心中害怕,四處尋訪名醫,拜佛求道,最終聽信妖道所言,煉丹求仙……卻因誤服丹藥暴薨。”東聿衡思及往事,一聲長嘆,“待朕稍稍安頓內憂外患,才能騰出手來調查父皇迷戀丹藥之真相,發現在他在密室留下的調查證據,這才得知此事。朕那時半信半疑,又認為朕是真命天子,這等禍事自不會發生到朕的身上。因此朕雖秘密讓張德順探尋此病治療之法,卻也不甚上心。” 東聿衡摟了摟她,“皇叔離世時正是四十。朕那會兒才找回了你,突地就信了……怕了。” 沈寧鼻子一酸,難怪當初他聽到敬親王死時那么焦躁……他今年也三十二了,難道不過七八年他就…… “因此朕才改變了主意將二皇子過給你,朕怕萬一朕走了,親兒幼小,萬一在后宮受欺負……誰知竟是讓你身陷險境,還失去了咱們的第一個孩兒……” “我不要誰保護我,我只要你。”沈寧傾身摟緊了他。 “朕知道,你這磨人精,朕一天不看著就會出岔子,朕又怎么忍心先你而去?”東聿衡寵溺地輕笑,“朕是天命所歸,不會輕易患病,朕叫無塵來,不過是想為東氏一族想出解決之道來罷了。” 沈寧聽到他的安撫好受了一些,“無塵是神醫,他一定會想到治療之法的。”她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嗯。” 兩人默默相擁片刻,沈寧道:“聿衡……我曾想過,那塊福禍獸,帶我穿越時空到大景來的黑玉是你命人做出來的,恐怕,我是因你而來,為你而來。” 東聿衡一愣。 “因此,我倆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沒有任何事可以再拆散我們。”沈寧抬起頭,注視著他斬釘截鐵地道。 東聿衡一顆心都要化了,他深深凝視著她,微微勾唇,“正是如此。” 過了幾日,寶睿皇貴妃中毒一事終于水落石出,關有為在早朝時起奏,將一切事故緣由稟明圣上,同時告知朝中眾臣。他的說法正是皇帝授意,將魏會當日所稟之事復述一遍,連同皇貴妃與惠妃一事,皆為魏會主謀,二皇子并不在其中。 皇帝下旨將魏會、沈湄、彩華三人處以極刑,牽連者一律判處死刑。沈寧反對將無辜的彩華牽扯其中,東聿衡沒法子,惟有折中以死刑犯代替于她,彩華本人則與莊妃、花弄影一同出家為尼。 豐寶嵐連同豐家接受了這個結局,他雖可憐meimei,但也知道這是最輕的處罰,并且并未牽連家族,已是天家網開一面。 此事讓心懷妒意的朝臣在背后說三道四,嘲笑皇貴妃不得人緣,一個花婕妤情同姐妹,一個沈婕妤更是庶妹,二人在背后捅的刀子真真刀刀見血,也虧得她還能在后宮生存倍受寵愛,怕是也不能寵愛長久。 清醒者卻是嗤之以鼻,高位者身邊誰能沒一兩個白眼狼。這兩人不過螻蟻一般的人物,看沈湄和魏會被嚴刑拷打得不成人形就知天家憤怒震怒之威,沈家無一為沈湄開口求情,全府皆聽皇貴妃示下;豐家作為皇帝親上之親,連番打擊竟也毫無動靜;連連樁樁的大事皇后卻一直隱忍不發,好似連扳倒皇貴妃的想法也沒有;王太妃、德妃等人更是緘默不語。由此可見皇貴妃在宮中無可撼動的地位,恐怕她有心跺一跺腳,皇城都要抖三抖。 此時不與其攀好,更待何時? 然而這其中有一件事,他們也著實絞盡腦汁不得其解。 那便是皇后的異常行動。照理皇貴妃如今炙手可熱,她名下的二皇子便是大皇子爭奪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脅,為何在此關鍵時機,皇后、大皇子與孟家皆無動作? 昭華宮內,孟雅聽了太監稟告皇帝對魏會等人的殺無赦旨意,淡淡地點了點頭。 綠翹卻是心焦,“娘娘,陛下只字不提二皇子,莫非陛下他真個兒這般輕易放過他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大皇子豈不…… “你懂什么?”皇后輕斥一句。 皇帝昨夜來與她單獨密談一番,已告知她二皇子其中牽扯,并決意將他封為親王發往阿爾哚,無旨意永不得返回長陽。 她表面惋惜,心下卻對這個結果滿意之極。 帝位已是奕兒的囊中之物。 又過幾日,皇帝以二皇子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為由,罰其禁足三日,抄經書十本。再隔幾日,皇帝下旨封二皇子東明晟封安親王,封地阿爾哚,待萬壽一過,便啟程前往封地。 這突如其來的旨意令全朝嘩然,朝臣不是沒想過魏會是為二皇子近侍,二皇子怎會淤泥不染?可如今已無從得知真相,又或是天威難測,如今惟一得知本應是太子人選的二皇子不僅與帝位無緣,反而頓時被發配流放了! 皇貴妃一直因休養閉門謝客,面對圣旨也一如既往地保持緘默。 難道這兩日,皇帝又與皇貴妃起了齟齬?還是其中還有不知情的內幕? 這皇帝的家事,真真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130 萬壽節過后,沈寧才終于被準許下床行走,她第一件事就是召來一個月未見的東明晟。 東明晟此時比起之前已消瘦了一圈,但沈寧冷著臉置之不理,看他跪在那兒也不叫他起身,抬手讓宮婢們都退了下去。 殿內安靜許久,頹唐的東明晟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久久,沈寧拿起一根處罰宮仆用的細鞭,對他說道:“二皇子,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毒害惠妃禍害薛家,你父皇雖免了你的死罪,這活罪是免不了的。你認罰么?” 東明晟渾身一顫,磕了一個頭,“兒臣認罰。” 沈寧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也不多言,對著他的后背就狠狠抽了一鞭。 東明晟悶哼一聲。 沈寧再抽一鞭,“叫你心腸歹毒!” 東明晟咬住痛苦,道:“兒臣知罪了。” “啪”地又是一鞭,“叫你心術不正!” “兒臣知罪了。” “叫你小小年紀不學好!” “叫你輕賤人命!” “叫你不知好歹!” 沈寧每斥責一句,就狠狠地抽一鞭子,打得東明晟后背都滲出了條條血跡。東明晟額上顆顆冷汗,始終咬牙不曾喊過一聲,只一個勁兒地說自己知罪了。 沈寧緊握著細鞭,胸膛劇烈起伏,瞪著他半晌打了最后一鞭了,“叫你讓我這么難受,叫你讓我再見不到兒子!”話未說完,聲音卻有些哽咽了。 東明晟本是繃得緊緊的,一聽這話再也受不住了,“哇”地一聲伏到地下大哭起來,而后他轉身抱住沈寧的一條腿,“母妃,母妃,兒臣知罪了,兒臣知罪了,兒臣舍不得您,兒臣真舍不得您哪!” 沈寧的眼淚也出來了,她將他扶起來,“你這個壞孩子……你怎么能做出那種事來!” “母妃、母妃!” 二人痛哭了一場,沈寧抹去淚痕,沙啞地道,“你到了阿爾哚,一定不要再為了私欲殺害無辜的生命,知道么?” 東明晟此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狼狽不堪地點點頭。 沈寧用帕為他擦干眼淚,嘆息般地說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以往鑄成了大錯,已沒辦法再彌補,”她用力眨了眨眼,不讓淚水涌出,“但是晟兒,你還小,你的未來還有很長很長,我希望你永遠記住這件事引以為戒,但也不要一輩子活在它的陰影之下。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希望你能在阿爾哚活出自己的天地。做個好人,好么?這世上好人永遠比壞人難做,做一個好親王與好領主更是為難,你做該做的事,殺該殺的人,好么?” 東明晟以袖抹去淚水,重重“嗯”了一聲。 “記住我的話,晟兒,記住我的話,我們將來一定會再見的。你如果想再回長陽,就用事實打動你父皇。” “母妃……兒臣、兒臣,真的還能再見到您么?” “會的,”沈寧含淚點點頭,終是忍不住將他一把抱住,“一定會的。你別讓母妃等太久!” 東明晟哽咽一聲,頭一次回抱住了這個溫暖的環抱。 再隔半月,東明晟帶領著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啟程了。沈寧送行回來,在殿內又難過許久。 東聿衡有心讓她高興高興,這夜說是明日休沐帶她出宮玩兒。沈寧笑著點了點頭。 隔日沈寧一襲藍色深衣書生裝扮出現在皇帝面前,皇帝皺了皺眉頭,張了張嘴,“去把頭紗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