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殿下,奴婢為您添點茶。”琉璃一聽,嚇得忙失禮打斷她。怎地這事連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樂華郡主都知道了? “李子軒?”沈寧微微一驚,“他怎么了?” 樂華郡主沒看見琉璃的焦急暗示,只奇沈寧竟不知道,脫口就說了,“娘娘不知么?李子軒在傳臚時竟大膽狀告豐家長公子,說他盜了兄長骨灰……” “什么!”沈寧騰地站了起來。 豐寶嵐一進長陽,就被宮里頭的人奉旨宣召進宮。他還心想表哥怎么這般想念他,轉而就聽聞李子軒在金殿上告了御狀之事,他頓時粗魯地罵了一句。 李子軒分明不過是個小小商人,他以為給他點顏色強權壓下這事兒就算完了,不料他卻有一身硬骨頭,并且還能考中狀元,還敢告御狀?這著實讓他始料未及。他想到自個兒即將命運慘淡,太陽xue都突突地疼。 這事兒定讓天家惱羞成怒了罷?他若不好好想想怎么處理此事,替罪羊是做定了。只是天家是否已知是小李子傳信給了李家,而小李子是否已知是他派人挖了她前夫的墳…… 思及此他不由打了個冷顫。 豐寶嵐一路絞盡腦汁想著應對之法,才進了后宮往御書房走去,迎面就見寶?;寿F妃面無表情步伐匆匆地走了過來。 ☆、115 按理朝臣與后宮撞面,有一方是要避讓的。豐寶嵐巴不得避開她,身形一閃就往夾道中躲去。 誰知沈寧眼尖,一看見他就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豐寶嵐,給我站住!” 兩方隨侍都嚇了一跳,這皇貴妃這么樣直呼朝臣的姓名真的好么? 沈寧此時氣極攻心,居然用了一點輕功,眨眼就到了豐寶嵐面前,竟一腳將他踢了出去。 “哎喲!”豐寶嵐故意不躲,而后慘叫一聲。心里暗自叫糟,這是氣得瘋了。 “娘娘!”琉璃嚇傻了。娘娘一聽樂華郡主說完,就那么樣的放著郡主不管,冷著一張臉就大步沖出了春禧宮。她嚇得連忙跟在后頭,不知娘娘要干什么,見她直直朝御書房走去,一顆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本想上前勸解一番,不料就眼睜睜看到了這一出。 沈寧此時不管不顧,上前抓住他的領子,惡狠狠地問道:“子祺的骨灰盒在哪?”他怎么做得出來,他怎么做得出來! “娘娘說些什么,臣不明白。”豐寶嵐重重咳了兩聲裝傻充愣,心中卻想著當初就該把李子軒打死! “豐寶嵐,我沒功夫跟你裝傻,你把子祺的骨灰盒帶到哪去了!”子祺人都死了,他們還不讓他入土為安!愧疚撲天蓋地而來,思及李子祺因她之故九泉之下無法安息,她就完全不能冷靜。 “娘娘,娘娘,您這樣是大大失了體統,萬一讓圣上得知可不得了,有什么話,好好問豐大人不也是一樣么?”琉璃急忙上前勸說,并試圖與玲瓏將她扶開。天爺!娘娘發起脾氣來竟是這般理性全無,這若是讓后宮知道了,個個在陛下面前參上一本,陛下即便不愿罰也得罰呀! “娘娘,請您先讓臣起身罷,臣、咳咳、恐怕骨頭斷了。”她眼中的狠勁是要殺了他么?她的前夫對她就那么重要?那末天家他…… “再不說我讓你再斷一根!” “再不濟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這么恩將仇報么,小李子!”豐寶嵐情急之下只得以恩情壓人。 “你要我的命你盡管拿去,把子祺的骨灰還給我!” “夠了!”皇帝不知何時趕到了他們身后,臉色陰霾之極地喝了一聲。 萬福跟在后頭,看著眼前一幕簡直不敢置信。方才小太監急急忙忙趕來稟告說皇貴妃打起豐大人來了,他還只當小太監夸大其辭,但眼前正是證據確鑿!這位娘娘是發了瘋么……后宮中對她虎視眈眈者甚多,她這樣兒,不是生生將把柄送到眾人手上么? 沈寧轉頭看見皇帝,并不因眼前自己的失儀失態而心虛,反而也是帶著一道兇狠的視線看了過去。她也不傻,豐寶嵐當初到中州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做的態度,幕后之人不是顯而易見么! 好,好,一提起她的病癆鬼前夫就不是她了!皇帝一眼就明白了她得知了真相,本有些東窗事發的窘迫,但看到她這副模樣卻是惱羞成怒。 “趕緊把娘娘拉起來,瘋瘋癲癲成何體統!”東聿衡厲聲喝令左右,而后掃視一妃一臣,“都跟朕到御書房來!” 沈寧板著臉松開豐寶嵐起了身,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冷靜。豐寶嵐總算松了口氣,并不要人攙扶站了起來,略為狼狽地拍拍身上的塵土。娘唉,骨頭好似真斷了……為什么遭殃的總是他…… 一行人沉默地跟著皇帝走了。 不消片刻,皇貴妃當眾毆打豐家公子之事無法控制地如瘋蔓般傳遍了后宮。 到了御書房,皇帝摒退左右,板著臉背著手看向一左一右站著的沈寧與豐寶嵐,明知故問道:“你們做什么大動干戈?” 他在心頭暗自惱火,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把李子軒的事告知了沈寧,偏偏她又攔下了豐寶嵐。 豐寶嵐此時沒與皇帝對好話,只得小心翼翼地答道:“臣也不知娘娘為何大動肝火……” 沈寧冷笑一聲,看向兩個男人,“你們也不必把我當猴兒耍,我旁的不問,只要子祺的骨灰!” “娘娘,這其中定有誤會……” “我親眼看見你帶著兩個盜墓賊到子祺的墓前,還能有假?” “你這‘子祺’二字叫得倒是順口得很,敢情他還是你的丈夫么?”東聿衡居然也冷笑起來。 豐寶嵐額上浮出黑線,皇帝表哥,您這獨占欲這會兒暴露出來真的好么? 沈寧雖明知是皇帝所為,但她完全猜不出來他是何用意。這會兒聽他這般陰陽怪氣,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豐寶嵐去盜墓時正是她假死之時,東聿衡總不能怕她與李子祺在陰間相會……太瘋狂了! “……我想與你單獨說句話?!彼粗鴸|聿衡道。 東聿衡自知失言,他也不知那話竟脫口而出,現下只覺丟了顏面,“嘖”了一聲對豐寶嵐擺了擺手。 豐寶嵐恨不得離開這場是非,他差點連禮也忘了,匆匆出了御書房。 沈寧在他出去前看了他一眼,讓他心里有些發毛。他還記得她當初那句“不會善罷甘休”的威脅話語。她莫非還想秋后算帳?他這身上還疼著哪…… 待豐寶嵐離去,二人陷入短暫沉默,沈寧走近兩步,“聿衡,我知道子、李子祺的骨灰是豐寶嵐派人盜去的,你叫他還到李家去好不好?”她知道東聿衡當慣了皇帝,容不得別人跟他對著干,現下最主要的是拿回子祺的骨灰,她試圖以退為進。 “你無憑無據,莫要誣陷朝廷命官?!睎|聿衡卻是撇開視線淡淡道。 “聿衡,李子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當初他不計回報地幫助我保護我,為這……” “住口!”東聿衡依舊完全聽不得有關李子祺的話,她還沒說完,就被他狠狠打斷。 “你不能老是這樣子,子祺雖然是我的前夫,但他已經死了,你現在后宮里還有那么多妃子……” “朕叫你住口沒聽見么?”東聿衡瞪向她冷冷喝道。 沈寧已許久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了,先是一愣,而后怒氣也上來了,分明是他的錯,為什么還這般理直氣壯?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這么蠻不講理,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你叫我住口做什么?你是心虛了,還是惱羞成怒了?是不是因為我知道當初豐寶嵐去中州是受人指使,并且知道那人比他位高權重,還與李家有孽緣!” “沈寧!”東聿衡大喝一聲。 兩人大眼瞪小眼劍拔弩張了好一會兒,還是沈寧先示了軟,再次盡量平靜地開口,“聿衡,我不是傻瓜,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是你叫豐寶嵐去盜了李子祺的骨灰,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做。” 東聿衡臉色十分難看,他從未被人質問過,并且還是這等難堪之事。 “皇貴妃,你要慎言?!彼行┮а狼旋X地道。 “你不說,我也不問,但是李子祺的骨灰一定要還回李家去,讓他入土為安,否則我將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東聿衡本可以繼續否認,但他帝王的尊嚴不允許他再如垂死掙扎般說些強辭奪理的話,并且沈寧暗藏焦急與內疚的口氣讓他極為不悅,他竟神使鬼差地道:“不可能!” 沈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她明明聽清了還是澀澀地問道。 “朕說不可能,那病癆鬼的骨灰永遠也別想拿回去!” “東聿衡!”沈寧失控怒喝,“你自己聽聽你說了什么話,這是一國之君說的話么!” “你也知道朕是一國之君,還敢對朕大呼小叫!” “你拿他的骨灰干什么啊,我人還在這,他已經死了,投胎了!” “朕做事何需向你稟告?總之朕自有朕的用意,你不必多問,退下罷?!?/br> “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行!”沈寧見他態度堅決,怕極了他真不歸還子祺骨灰,她再次放軟了語調,“你別這樣,咱們現下好不容易兩廂情悅,你難道真要因為這件事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么?” “他算個什么東西,你對朕的情誼就這么一點兒,這么一點小事就能破壞?”聞言東聿衡更是怒火上揚。 “你不可理喻!”沈寧總算見識到這男人無理取鬧的一面。 “哼,朕不可理喻,你的子祺通情達理,溫柔體貼,怎么就死得那么早,讓你委委屈屈跟了朕!” “你干什么??!”沈寧生氣地大聲道。 東聿衡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他大喊一聲,“來人!” 萬福連忙帶著人走了進來。 “把皇貴妃帶回宮去,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出春禧宮一步!” “李子祺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不能要回他的骨灰,我也枉活一世,皇帝陛下,你自個兒掂量著辦罷!”雙方都在氣頭上,沈寧知道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她最終撂下一句,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兩人氣頭還未過,后宮已掀起了驚濤駭浪,皇后那兒被假裝來請安真來告狀的擠得都沒地兒坐了,孟雅假裝震驚不已,卻遲遲沒有面圣的意思。因為她知道有一個人一定會去的。 莊妃。 ☆、116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沈寧前腳一走,莊妃立刻就到了。東聿衡此刻哪里還有心思見她,誰知莊妃也十分憤怒,被萬福攔在門外還不停向里頭高喊,“陛下,您就眼睜睜地看著咱們豐家受欺辱也不聞不問么?那皇貴妃簡直是無法無天,連我哥哥也敢打了!您若是還袒護她,我豐家也再無顏面了,太后娘娘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莊妃拉回去!”東聿衡的聲音自里傳來。 “表哥,表哥,你是走火入魔了么!我哥哥也是你的弟弟,你連弟弟也不要了么!” “拉走!”如雷般的聲音顯示出主人的暴怒。 萬福不敢不從,只得對整個人都快壓在他身上的莊妃稍稍用了幾分力道,立刻引來莊妃的尖喊:“痛死我了,死奴才!” 萬福充耳不聞,強硬地將莊妃“請”了出去。 皇后很快知道了這事,她坐鳳椅上沉思起來。 皇貴妃與天家爭執,又當眾毆打朝廷命官,這兩件事若是好生利用,正是扳倒她的大好時機。她若是一倒,二皇子也就跟著失了勢。 明明知道千載難逢的機會,可她卻遲遲興不起心思。 她愈接觸沈寧,就愈發覺難以理解。她是后宮的異類。 不說她在民間時的豐功偉績,她即便進了宮來斂了鋒芒也讓人難以忽視。做為天家獨寵的妃子,在這后宮自己也要讓她三分,她卻從不恃寵而驕,也不恃強凌弱,反而還同情宮仆,為奴婢制定保護。她分明有大主意,卻又好似沒有野心,就連后宮之事她也從不插手,安安靜靜地聽從吩咐。奕兒偶爾提起她來總是十分信任,她這回還給奕兒未出生的孩兒求得開光如意……這樣一個看似無欲無求聰明睿智之人卻寧愿四面豎敵也要霸占獨寵,似是自相矛盾,又似情理之中。 好似只有她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只有她做得到這樣的事。 孟雅其實打心底有些嫉妒她,說是嫉妒,或許羨慕更恰當些。 她一生被困在皇宮這座籠牢,自覺早已平靜如水,只除了偶爾讀書時期望親眼看一看山光水色,白草黃云,一切都看似很好。 然而沈寧帶著千軍萬馬之勢出現了,她不僅吸引了天家的目光,也吸引她的目光。她樁樁件件的故事,都如毒藥一般沸騰著自己的血脈,原來婦人還能如此! 沈寧就像她心底最深處的向往。她渴望與她成為知己,與她談天論地,然而二人身份卻注定不能容許。 但她現下真要落井下石,親手除掉自己平生惟一敬佩的女子么? 沉默久久,孟雅嘆了口氣,無聲地搖搖頭。